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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梅花剑阵

“你们不用回去了。”他继续沉声说。

“你凶什么?”绿姑倏然站起厉声问。

沙千里阴阴一笑,阴阳怪气地说:“告诉你料亦无妨,这时已用不着隐瞒了。铁城砦的动静连一句话也瞒不了我沙千里。会主已次定今晚三更进袭,贺副会主已怀疑沙某另有所图,因此要沙某前往听候差遣,要利用沙某的朋友打头阵,也想查出沙某的所图。阎王骆四是个了不起的精明干练小走狗,他能打听出沙某隐身在虎跃溪,可惜他仍然不够高明,居然妄想孤身将沙某骗回砦中弄玄虚。他建议续派你两人前来做说客,以坚定沙某的信念,对不对?目下大事已定,你们不用回去了。”

“天哪,我……我确是被蒙在鼓中,我……”红姑声泪俱下地叫。

“我们如不回去,你便注定失败了。”绿姑硬着头皮说。

“哈哈哈……”沙千里狂笑,笑完说:“吴大爷是会主的心腹;阎王骆四则是贺副会主的忠狗;天南剑客是勾结金花门,意欲铲除七星会精英取会主之位而代之的狂妄小子。哈哈!铁城砦另一位教师爷吴淮中与你姐妹的护护刀疤曹五,却是沙某的得力助手。刀疤曹五枉死十分可惜,因此沙某除杀黄山双妖泄恨。吴淮中的妻子神针周五娘,目下负责替我传递信息,他夫妇尽了力,七星会中谁也不知吴淮中的妻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神针周五娘呢。

“目下他夫妻正把守在虎跃溪南面,他俩说不曾见到骆四与你姐妹经过,铁城砦的人,自然认为你们不是在虎跃溪发生意外,怎会疑心到我头上?哈哈!心肝宝贝,当初沙某在府上作客,一见你便钟情,岂知你却自命不凡,摆出冷面孔拒我于千里外,后来是你那位下贱的姐姐裙带松,她成了你的替身不值半文钱,而你……哈哈!沙某早已决定非将你弄到手不可……”

红姑被骂得几乎要吐血,一声厉叫,扑上伸手抓向沙千里的脸部。

“啪”一声爆响,沙千里一耳光抽在红姑的白嫩粉颊上,把红姑抽倒在地,骂道:“下贱货你还敢放肆?”冷笑一声又向绿姑狞笑道:“今晚将有恶斗,大爷争得浮生半日闲,且快活快活再说。你,给我快脱掉衣裙。”

绿姑气得粉脸铁青,伸手拔剑。

可是,她没有沙千里快,“噗噗”两声轻响,双肩同时中掌。不等她再有所举动,沙千里已将她向床上一丢。“嗤嗤嗤”一阵裂帛响,她狂哭,狂叫,疯狂地挣扎,可怕地叫号,可是,她无助地倒在床上,成了一个一丝不挂的裸美人。

两名侍女抢入,拖走了半昏迷的红姑。

“哈哈哈哈……”沙千里的狂笑声震耳欲聋。

床上的绿姑,绝望地手脚一松,失去了抵抗力。

绿云侍女伴着雷秀萍绕道西南行,在参天古林中急走。雷姑娘脸上泪痕犹在,但却涌现着可人的笑意,凤目中焕发着奇异的光辉,她沉浸在被爱的幸福中。

绿云在前领路,分枝拨叶埋头急走,一面走一面问:“雷小姐,家公子有你相助,必可大展雄图,小姐曾经击败大妖,此事可真?”

“是的,大妖的艺业,算不了什么。你家公子在开封招亲,是……”

蓦地,后面传来一声长笑,有人应声道:“如果要问沙千里开封招亲的事,何不问我?”

雷秀萍大喜,回身叫道:“宗三爷,你来得正好。”

绿云却大吃一惊,变色拔剑叫:“是你!你你……”

“绿云,不可造次,他是我的朋友。”雷秀萍叫。

“他……他是……”

“他是我的朋友,我正要请他助你家公子一臂之力呢。”

“他……他是家公子的死对头……”

“咱们先别动武,坐下来谈谈。呵呵!误会是可以解释的。”林华含笑上前说。

爱是盲目的,但局外人却可看到盲目爱情背后的另一面的悲剧。

林华是局外人,他是清醒的,在塞外接受甘龙的嘱托时,他便知那是一场极难处理的情爱纠纷。雷秀萍身为安西盟数百塞外亡命盟友的盟主,居然放弃了盟务,万里迢迢单枪匹马进入中原寻仇,而起因仅为了沙千里的一枚神花,单纯的仇恨,绝不可能令她置安西盟于不顾甘心至中原涉险。

一个坚强的女人,感情不易外露,但必定外表冷似冰霜,内心炽热如火,如果动了真情,便将不可收拾。同时,这种女人爱与恨皆为强烈,爱起来就生死与之,恨则不惜粉身碎骨以求解决,不是爱就是恨,绝不走中间路线。雷秀萍,这位横行塞外,统率西域汉蒙回番各色亡命的女英雄安西盟盟主,就是这一型的女人。

她与沙千里之间的情爱纠纷,像是一场儿戏,由爱生恨,由恨生爱,充分暴露了她的弱点。女人到底是女人,经不起沙千里花言巧语的哄骗,重新由恨生爱,爱得更为强烈,更为危险。千言万语一句话:沙千里确是个令女孩子心醉的年轻英俊的郎君。

再进一步分析。沙千里外表文质彬彬,风流倜傥,正是那些个性坚强,母性强烈,以保护者自居的高傲女孩子,极欲获取的猎物。而像林华那种坚强得象一座山,无牵无挂,豪迈不羁不修边幅的粗线条大男人,与她们格格不相入,铁对铁钉对钉两对相遇,自然无法调和了,不成为死冤家硬对头才是天大的奇迹哩!

雷秀萍当然不是毫无理性的女人,她并未忘林华对她有救命之恩,一听绿云说林华是沙千里的死对头,并未因此生出恶感。她已经亲见林华救了那位垂死的女郎,并知林华是从沙千里手中将人救走的,双方成为死对头并不足怪,这件小事并不是不解之仇,说开了双方必可互相谅解的呀。

她拦住绿云,笑道:“绿云,安静些。宗三爷为人侠胆慈心,游戏风尘少不了有时会得罪人的,不久前他与你家公子曾起了小冲突,不伤大雅。”她转向林华粲然一笑,又道:“沙千里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们能成为道义之交。我要赶回客栈,我们一同前往可好?”

林华呵呵笑,伸手说:“陪你去取火弹,帮你那位野心勃勃的好色之徒,去多杀几个人么?不干。青虹剑可以还给我了吧?”

雷秀萍登时变了颜色,不悦地说:“好朋友不该说朋友的是非,更不该说那些中伤的话挑拨离间。宗三爷,你该感到惭愧,我将你看成好朋友,你……”

“呵呵!好,好,在下道歉,算我多嘴,不该批评大英雄大豪杰幻剑神花沙千里的不是,好不好,我有事待办,将青虹剑还我,咱们朋友一场,彼此最好免伤和气。”雷秀萍将青虹剑解下时,绿云却叫:“小姐,剑不能给他,青虹剑是吴大爷的,这人对吴大爷心怀叵测,宝剑落在他手上,将是心腹大患,恐将对公子爷不利。”

雷秀萍心中迟疑,她的心已全放在沙千里身上,任何对沙千里不利的事,她都必须加以防止的,迟疑地问:“宗三爷,你认识沙千里么?”

“不错,认识。”他泰然地答。

“他为人如何?艺业如何?”

“你何不问问绿云?”

“问她?”

“任何人在贴身婢仆之前,绝难隐瞒自身之优势。当然,除非绿云一无顾忌,不然她是不敢实告的。”

雷秀萍的目光,落在绿云的脸上,绿云脸上变了颜色,垂首急道:“奴不言主非,小婢不敢妄论。”

“哈哈!你当然不敢说。即使说,也会说沙千里是个大英雄大豪杰。”林华笑道。

“宗三爷,你话中带刺呢。”雷秀萍不悦地说。

“呵呵,雷姑娘,人的好坏,不是造谣中伤挑拨离间所能改变得了的……”

“咦!你怎知我姓雷?还有,你……你怎知我要回客栈取火弹?”雷秀萍讶然叫,心中疑云大起。

“哈哈!帐中那场捉放情景,炊喜冤家的动人情节,我看够了。”

“你……”

“可惜你耳聋眼又瞎……”

“住口!”

“好,住口。在下不愿卷入你们恩怨情爱纠纷中,剑还给我咱们就此分手。”

“你答应不与沙千里作对么?”

林华登时脸色不豫,冷冷地说:“雷姑娘,你无权干预在下的事。”

“沙千里是我的……”

“是你的意中人,是吧?别忘了,他可是蔡红姑的夫婿。”

“他们并未成亲。”

“哈哈哈哈……”林华狂笑,向绿云一指,又道:“去问问她好了,沙千里的女人,足以用车载船装……”

“住口!你……”

“好了好了,咱们犯不着生气,剑你还是不还?”

雷秀萍冷哼一声,乖戾地叫:“你必须发誓,今后不与沙千里……”

“剑在下不要了,等会儿你可以交还给蔡姑娘。”林华不悦地说,扭头便走。

“站住!”雷秀萍叱喝。

他缓缓转身,冷冷地说:“雷姑娘,你还不满足?”

“你如果与沙千里为敌……”

“又怎样?”

“我……我必定杀你。”

“你?算了吧,安西盟没有几个真正的高手,何况你并未将他们带来。”

“本姑娘……”

“等到沙千里吞并了七星会与金花门,再加上你的安西盟,姑娘,你便是天下间江湖霸主的夫人了。可是,霸主夫人的滋味并不好受,那时,你将用膝盖擦眼泪,用痛苦来……”

“呸!狂徒你……”雷秀萍怒叫,冲上就是一耳光。

林华飞退八尺,叹口气说:“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的东西。雷姑娘,忠言逆耳,你已被爱迷昏了头,在下即使舌底翻花,也无法令你相信沙千里是个阴险狠毒奸猾诡计的淫贼……”

“住口!”

“在下要警告你的是,你将哭泣,你将痛苦一辈子,你将悔不当初。沙千里不会成功,他太过自信骄狂。再就是即使我不找他,他也会找我拼死活的,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不久前他杀死的女人,就曾经向在下吐露了不少有关他的阴谋诡计……”

“你这造谣生事的卑鄙小人!”雷秀萍愤怒地叫。

“在下走了,希望自珍重。”他冷冷地说完,扭头便走。

“小姐,休教他走了。”绿云急叫。

“他……”

“他将不利于公子爷,快擒他交给公子爷处治。”绿云大叫,突然拔剑扑上,剑出“射星逸虹”,奋身进击。

雷秀萍到底不会情令智昏,不会撒剑动手。

林华似乎不知绿云从身后扑上进击,仍然若天其事地止步。

“绿云住手!”雷秀萍良知未泯,扬声急叫。

可是叫晚了,双方已经接触,胜负已判。

林华等到剑抵肩头,方右闪旋身,剑危极险极贴胸而过,他已翻右手扣住了绿云持剑的右腕一带,左脚绊出,立将绿云绊倒,左手戟指点中绿云的章门穴,顺势将人扛上肩,一跃三丈,如飞而遁,溜之大吉。

“放下她!放下……她……”雷秀萍大叫,急起直追。

林深草茂,她的轻功差得太远,只追了半里地,林华已形影俱渺。

“老天!他……他的轻功可怕极了。”她檩然地暗叫。

人追丢了,她想转回虎跃沟告知沙千里绿云被擒走的事,却又怕沙千里不在,同时相距已在四五里外,最后她决定赶到客栈取回包裹兵刃,回来再说。

林华带走了绿云,反向虎跃溪走,距沙千里的住处两里地警戒圈外围,在暗僻处将人放下。

天宇中阳光隐去,远处天际传来一声殷雷。

“暴雨将至,将有一场可怕的大雷雨。”他抬头打量着天色自语。

他先捆起绿云的双手,方解了穴道,将绿云放倒,在旁坐下笑道:“子曰:惟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果然不错。小丫头,你得了沙千里多少好处?”

绿云花容失色,依然顽强地说:“不要你管,你想把我怎样?”

“呵呵!我不能不管。你们共有十二名同伴,现在只剩下十个人了。十二个俏女侍,白天要伺候沙千里这位作威作福的主人,晚上是主人的陪侍玩物。但我敢打赌,你们十二个人获恩宠沾雨露的人机会并不太多,沙千里英俊潇洒,喜新厌旧,他有数不清的贱女人投怀送抱……”

“不要脸!我不要听。”绿云尖叫。

“哈哈!不要脸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该是淫贼沙千里。你奇怪我怎会知道你们的事么?”

“我不要听。”

“其实你想听得紧。在下制了你们一位同伴,藏身在帐顶偷听,怎能不知?姑娘,你这是伴俏郎君如伴虎,总有一天被虎所嚼,不久前沙千里带了两名侍女,追杀那可怜的女人,脱了衣裙上刑你是亲眼看到的,他这人可不是怜香惜玉的好郎君。最后他带了你那位同伴追上了我,为了杀在下灭口,他居然用神花把你那位同伴打死了,遗尸荒林不闻不问。姑娘,你跟随这种主人,在下委实替你担心……”

“不要再说了。”绿云珠泪滚滚地叫。

“沙千里真是英雄好汉么?”

“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儿,家贫被卖入蔡家……求你,宗爷,杀了我吧,我不要听,我……”

“你仍愿跟随他么?”

“我……”

“说呀!”

“我是不……不得已,我的生死操在他手上。”

“你有手有脚,有武艺防身,你……”

“天下虽大,没有我容身之地,七星会无孔不入,我永远……”

“七星会的势力范围,南面不出德安府。”

“沙千里即将吞并金花门,江河两岸尽入他的魔爪下。”

“你放心,不会的。一个太过自信又太过狂妄的人,所犯的错误更多,何况他又是个好色之徒,人格有亏,不可能领袖群伦,只配驾驭一些贪鄙小人。”

“那……”

“你可以远走高飞,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朝廷法网不谓不严,但天下间的亡命者仍然数不胜数,那些罪恶滔天的元凶首恶,依然逍遥法外。”

“我……我能么?”

“为何不能?难道你不想自由自在地生活?你年轻,你貌美,你没理由毁了自己的一生幸福,总有一天你会毁在沙千里的淫威下。走吧,去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快快乐乐过一生。也许日后你的生活会贫困、会痛苦,与锦衣肉食绝缘,与高楼大屋远隔,但你的身心是自由的、愉快的。能看得开,你便快乐;看不开,你将痛苦。言尽于此。走那一条路,全是在你的抉择了,你走吧。”

他解了绿云的绑,又道:“自助者必获人助,你自己如果自甘堕落,不要怨天恨地,快走吧。”

绿云惘然地整衣,迟疑地左右顾。左面,是虎跃溪方向;右面,是通向天涯海角的自由大道,这条大道并不平坦,甚且可能荆棘重重。

她脸上迷惘的神情终于消失了,随之而起的是坚毅的神情。

“轰隆隆……”天宇中乍雷撼动大地,一阵狂风掠过树梢,树叶摇摇,势如万马奔腾。

她盈盈下拜,拜罢,抬头挺胸神色肃穆地向右走向通往天涯海角的大道。

他心弦一阵悸动,不知自己所做的事是否错了。

“祝福你,姑娘。”他动情地呼唤。

狂风撼动着树枝,落叶风舞中,飘下一个绿色的人影,从他的左侧一掠而下。他旋身拔剑,讶然叫:“宇文姑娘,是你!”

宇文燕戴了淡金色的面具,像是鬼怪幻形,狰狞万分,足以令胆小朋友望之心惊。她站在三丈外,用激动的声音说:“你也走吧,不走将有杀身之祸,求求你,走吧,千万珍重。”

声落,像是劲矢离弦,射入茂林深处,三两闪便隐没在村影中不见。他愣住了,久久方惊叫道:“她不是宇文燕,她的口音……是芸儿,是她!”

他想追,却又知道无法追上了,呆呆地自语道:“咦!是怎么回事?是……哎呀!玄天神剑出现,她……她她……她与南山魔女……不,她与千幻三娘来了,那戴黑色面具的女人就是千幻三娘。”

他正想动身,远处绿影再现。

“咦!她为何去而复来?”

绿云飞掠而至,在他身前丈余止步。

他长叹一声,苦笑道:“我可以阻止你自投虎口,但却不愿阻止你。祸福无门,惟人自招,你可以自由选择,我不会阻拦你的。”

绿云深深地叹息,颤声道:“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那些今晚可能血溅荒山的人,贱妾有些事不得不向恩公面陈,劳请恩公造福江湖,弭此浩劫。”

“你……”

“沙千里雄心万丈……”她滔滔不绝地说出不少秘闻,最后说:“恩公如果真爱蔡二小姐,她目下正隐身虎口,也许……也许已经晚了些,但贱妾希望上苍庇佑恩公能及时救她出淫贼的魔爪下。”说完,行礼走了。一声乍雷惊醒了他,他向虎跃溪如飞而去。

要救人,敌众我寡谈何容易?他一面飞掠,一面思量该如何着手。

蔡绿姑命不该绝,当她已被沙千里剥光,眼看要生死两难的危险关头,帐外传来了绦仙的叫声:“公子爷,东路主事金刀客公孙龙派来信差求见。”

沙千里兴奋地点了绿姑的软穴,立即披衣外出。久久,他满脸春风地入帐,向裸陈榻上的绿姑哈哈大笑,一面宽衣解带一面说:“小心肝,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好消息,金花门的圣堂三老已经赶到,今晚将大开杀戒了。天南剑客不但已和金花门取得协议,也与前来助他或者被他骗来的群雄,已经各就埋伏地段准备停当了。令尊与内堂十二护法中的四护法,已到达古铁城东路待机。看来,火拼之举迫在眉睫,恐怕不会等到三更呢?哈哈……”

他的手刚落在绿姑的胴体上,外面突传来绦仙惊惶急促的唤声。

“公子爷,林中失火,不好了。”

森林失火,茅屋位于森林中的断崖下,失火那还了得?如被火所困,死路一条。

“何处失火?”他大声问。

“就在前面松林。”

松林失火是无法挽救的,相距不足三五十丈,大风一吹,刻间便可绕到崖下。

“怎不派人救火?”他不耐地叫。

“火势已成燎原,救不及了。”

他大吃一惊,这时已可听到木材的爆裂声,在帐中也感到有些热浪侵入了。他火速穿上衣裤掀开帐门叫:“快搬走,向下风移。”

外面已乱成一团,共有三十余名从附近撤回救火男女。只能望火兴叹,毫无办法。侍女们熟练地撒除帐幕,草草替绿姑穿上一件罩袍,带了红姑,匆匆向侧方搬走。九名侍女与六名健仆,带了帐幕与红姑姐妹俩匆匆逃命。

沙千里并未跟来,他在火场附近招呼手下撤离,留在最后走。

乱中,谁也没留意多了一个陌生人。这位仁兄大概在火场附近逃出来的,身上十分狼狈,挥身都是火灰,头面一块黑一块青,真所谓灰头土脸,没有人认得出他是谁。后面陆续跟来的人中有些与他一样狼狈,有些甚且更糟。尤其是从火场边缘逃出的人,衣裤有焦痕,手脚亦被灼伤。

蔡红姑脸颊肿得变了形,并未受伤,被两名侍女挟持着匆匆逃命。她后面,绦仙与两名侍女轮流背着绿姑。绿姑穴道未解,浑身发软,绦仙不知何穴被制,不敢动手解穴,只好背着走。

远出两里地,木材爆裂声震耳欲聋,狂风大作,天宇中金蛇乱舞,雷声殷殷,火鸦满天飞,灰烬遮天蔽日,热浪迫人。

“轰隆隆……”雷声震撼着宇宙,像是世界末日。

不速之客是林华,他脚下一紧,跟至侍女群后面了。

电光连闪,接着是雷声震天。

远远地,沙千里正带着爪牙们向前赶。

他到了两名侍女身后,向绦仙叫:“绦仙姑娘,在下替你们背人。林中危险,雷火劈下那才冤呢,跟我来。”

侍女们本来被火迫得够狼狈,再经暴雨一淋,沉雷撼天动地动魄惊心,早已花容失色叫苦不迭,有傻瓜代背何乐而不为?

“谢谢你,你是……”绦仙拭着脸上的雨珠叫问。

但声音被雷声所掩盖,根本无法听清,林华已不管三七二十一,背起绿姑便走。所有的人全成了落汤鸡,叫苦不迭。

他脚下甚快,三两起落便赶上了红姑,向两名侍女叫:“不要跟着前面的人往大树下走,不要命么?跟我来。”

他已用腰带背好了绿姑,两手皆可活动自如,猛地抓住红姑的手,向侧方矮林中一钻,溜之大吉。

雨太大,所有的人眼都睁不开,等发觉人不见了,已无法追寻啦!

大火被两个时辰的大雷雨所浇熄,这一场倾盆大雨救了铁城山附近的古森林。

沙千里动员了所有的人,倾全力搜寻蔡家两位姑娘与一位神秘客的下落,可是,冒雨四出搜寻的人皆劳而无功。

铁城砦负责传遂消息的人,坚决表示不曾见到两位小姐返砦,而七星会既定的进击金花门的大计,仍然依计进行,并不因任何意外而改变计划。

沙千里大为放心,认为救了两位姑娘的人,可能已经葬身火窟了。如果仍然在世,必会奔回铁城砦报信,那么,进击大计不可能仍照原计划进行,铁城砦中眼线四伏,绝对可以发现可疑的征候,两位姑娘不可能以五行遁法遁入砦中而不被发现。

府城西门外通济桥四里余,有三家小茅屋,种了五十亩菜园。通济桥在城外不足一里,可看清城门口进出的客商。三户人家人丁众多,生活相当清苦。最后一户主人姓王行四,本地人皆叫他为菜园子王死人,因为他为人呆头呆脑,而且没有家小之累。而其余两家,老婆孩子一大堆。总之,这三户微不足道的人家,永远不会引人注意。

在大雨滂沱中,雷雨交加下,三个穿蓑衣戴雨笠的人,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了菜园子王死人的家。

呆头呆脸的菜园子王死人,今天可不呆了,也不像死人了,神态与往昔截然不同,像是脱胎换骨判若两人。他身材中等,天生了一双不带表情的山羊眼,留了乱七八糟的稀疏鼠须,穿一身破破烂烂的灰直裰,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身怀绝技的人。王死人今天灵活得像一头猎豹,迅捷地关上了所有的门窗,四面巡视一周,方掩上了柴门。外面大雨倾盆,雷电交加,不要说人,连鬼也不见半个。

屋内,林华与两位姑娘皆换上了王死人的破衣裤,一头湿淋淋的头发披散着男女不分。林华身材高大,穿起王死人的短小衣裤,样子十分可笑。

王死人端把木凳坐在门后,不时从缝中向外张望,干咳了一声,用他那浓重的湖广口音说道:“宗三兄,你如果入砦去见会主,绝对逃不出沙千里那些内奸的耳目,委实冒险而且可能误事。”

林华不住点头,说:“在下已经再三思量,矶是不宜入砦,在下与两位姑娘任何一人,也不可入砦露面。因此,你必须将信息传到,在下已尽了力,以后的事,全看你们的了。”

“但是……兄弟是不能入砦的,除非晚上……”

“晚上便来不及了。”

“这……”

“你何不到城里去找贵会的人传言?”

“老天!听你所说的情形,如果全是真的……”

“在下保证你,字字皆真。”

“你想想看,我怎敢相信其他的人?怎知那一位仁兄可靠?”

“四叔,难道就此束手无策了么?”绿姑焦急地问。

王死人略一迟疑说:“事已至此,顾不得许多了,我将设法混入砦中……”

“四叔打算如何混入?”

“设法跟着别的人混入。”

林华摇头反对道:“这不啻不打自招,告诉那些奸细你必定牵涉到重要的大事。”

“那……”

“砦西护砦濠有一个流出污水的排水孔,约有尺余见方。如果王兄会水,你的身材即使不用缩骨法,也可泅水度濠钻洞而入,进砦之后便安全了。”林华提出入砦办法,他在铁城砦时曾经看到这座排水洞穴,那儿地势开朗,接近排水口便安全了。

“对,这地方我记得。”王死人兴奋地叫。

“那你就赶快换件衣服走吧,最好在雷雨未过之前赶到。”

“你们……”

“你锁上门,只要有人破门而入,在下便知道你失败了。在你返回之前,两位姑娘的安全,在下必定尽力。”

“那么,一切仰仗宗兄了,兄弟就此上道。”

王死人走后,林华立即准备应变,将唯一的一把剑交给绿姑使用,他自己在柴房找来了一根八尺长的枣木棍作兵刃,三人在屋中静候消息。

蔡绿姑满怀愤怨地走近林华,未开言先已珠泪滚滚,颤声说:“恩公义薄云天,临危援手……”

“二小姐,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在下有几件事,不知该不该问。”他打断绿姑的话,显得困惑地说。

“恩公请问,贱妾知无不言。”

“沙千里这次南下,以调解贵会与金花门的纠纷名义,与金花门商谈,是不是令尊所授意的?是否经贵会主同意呢?”

“家父确是赞成这小畜生充任调人,且经过会主同意的。但家父也认为小畜生的资历浅,不宜以七星会特使的身分公然充任调人,因此小畜生是以会友身分出面与金花门协商的,岂知却因此引狼入室,委实令人寒心。这小畜生果然阴险恶毒,贱妾不幸而言中,可惜家父被他的巧言所惑,致遭这次无法弥补的损失,贱妾也几乎名节两亏,说来委实痛心。”

“那么,令尊必定与这件阴谋无关了。”

“家父年事已高,有财有势,且贵为副会主,没有参与其事的理由。”

“赛孟尝杨副会主,是否有牵涉在内的可能?”

“这个……贱妾就不知道了。”

“那贺副会主玉面郎君贺东风呢?”

“贺副会主为人嫉恶如仇,似乎与这次的事件无关。”

林华不再多说,向门缝中瞄视片刻,说:“两位姑娘可至内室歇息,养精蓄说,也许将有恶斗呢。天色尚早,王四兄最少须有一个时辰方能返回,在下也需略为调息了。”

雷雨未止,三个披了蓑衣的人,沿菜园中的小径疾趁屋右角。

林华一看便知不是王四,发出一声暗号,招呼两位姑娘戒备,他闪在门后候敌。

“笃笃笃!”叩门声轻响。

“谁?”他低声问。

“老朽宇文豪。”

林华一怔,想不到七星会的会主亲自来了,看穿着像是村夫,听口音确是宇文豪。不管对方是谁,他无须退缩,拉开柴门笑道:“请进,想不到会主竟会轻身涉险,小可佩服得紧,同时也谢谢会主的信任。”进来的乃是三位熟人,玄天神剑宇文豪、宇文燕小姑娘、妙手书生孙奇。三个卸下雨具,感激地行礼。

宇文豪笑道:“王会友乃是蔡副会主安插在此地的心腹,九年来未露身分,此事只有老朽知道,另一位知道的人是蔡二小姐。绿丫头聪明机警,是蔡副会主极为赏识的人,想不到居然托绿丫头的福,迎到了老弟的大驾。不瞒你说,上次获老弟相助,解围之德不敢或忘,老朽自信尚有知人之明,老弟神清气朗,豪迈不羁……”

“会主过奖了,王兄将小可托带的事,已向会主禀明了么?”他抢着问。

“老朽极感惊讶,但深信不疑。此行特来恭请老弟仗义援手……”

“但……在下有事待办……”

“宗大哥,是绿姐姐的事么?请放心啦!爹已向蔡叔叔取得保证了。”宇文燕喜形于色地说着。

“是的,老弟,包在老朽身上。”宇文豪拍着胸膛说。

“你们说些什么?请别误会,在下的事与诸位无关,更与蔡姑娘无关。”他急急地答,丢下枣木棍又道:“诸位来了,小可也该走了,会主的事,小可爱莫能助,十分抱歉。”

宇文豪黯然长叹,忧形于色地说:“老朽无权要求老弟赴汤蹈火,但请念这次江湖大劫可能血洒荒山的人……”

“会主已获得消息,成败操于会主之手,似乎……”

“老弟,敝会这种分崩离析之局,那能言战?再说,老朽确是不愿双方两败俱伤,互相残杀又有何好处?和平相处是不是江湖之福呢?”

“会主之意……”

“老朽已查出那些阴谋诡计的不肖之徒,唯一难决之事,便是如何与金花门当面调解双方的纠纷,老朽已决定亲自往见金花门的罗掌门。”

“会主亲自前往,不怕风险?”他讶然问。

“老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死我一人但愿能彼此化干戈为玉帛,值得的。”

“这个……”

“老朽本想遴选一位有胆识的人同往,已央定由孙护法膺任。老朽希望老弟能助老朽一臂之力,阻止沙千里前往趁火打劫或火上添油。老弟……”

“且慢!要小可相助,但须依小可的计策行事。”

“一句话,一切听命于老弟台。”

“好,小可伴同会主前往。”

“你……”

“小可曾与罗掌门有一面之绿,曾经答应她不介入你们双方的纷争,但小可改任调人,谅不至令罗掌门误会。”

“老朽深感不安……”

“调解的事,小可义不容辞,会主既有和平解决之念,小可岂能袖手旁观?必尽全力促成。为免沙千里趁火打劫,会主不可下令撒回派出的人,一切皆按原计划行事,二更正各路人马如期撤回铁城砦,给他们来一次出其不意的行动。而四更正,小可与会主便到达古铁城,按规矩拜会罗掌门。会主须将金花门的挑战书带上。”

“老朽当遵命行事。”

“好,咱们来议定细节。”

蔡红姑姊妹俩避嫌,知趣地退入内室。四人商量许久,一切停当,决定三更正时分,林华至铁城砦北端的古槐树下与会主见面。

风雨渐止,送走了会主父女与妙手书生,王死人也就赶回来了。

他倒不用替雷秀萍担心,经过那场放火救人的大乱,沙千里必将因搜寻两位姑娘的事,而忙得透不过气来,谅那淫贼在这恶斗迫在眉睫,而又忙于搜人的忙碌时辰,绝不会对雷盟主生出恶毒的淫念,至少在一夜中,雷盟主是平安的,何况淫贼要利用雷盟主的火弹,岂敢无礼?

他放心地倒头大睡养神,怪,一闭眼,便看到芸儿的幻影出现在眼前,似乎又变成了宇文燕,连他也分不清到底是谁了,这两位姑娘太相像了。

他叹口气,忖道:“宇文豪,你的麻烦即使解决了金花门的纷争,依然未了。”

他不再多想,朦胧地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近暗昏,他鼻中嗅到了酒香,猛地一蹦而起。他本来睡在厅角的长凳上,第一眼便看到了厅正中桌上排下的酒菜和人影。

“咦!老前辈也来了?”他讶然叫。

桌上首坐着驼背老人。王四坐在壁角睡得像死人。两位姑娘则伏在神案下的八仙桌上,睡得正香甜。

驼背老人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木凳,说:“老朽点了他们的睡穴,下厨弄了些酒菜,请坐,咱们谈谈。”

“老前辈怎知小可藏身此地?”他坐下问,伸手倒酒。

“老朽在砦中偷听来的。”

“哦!有可指教?”

“老朽先谢谢你,你替吴大爷做了件好事。”

“小可不明白。”

“那沙千里本来已迫吴大爷叛会,后来被阎王骆四查出内情,吴大爷只好见风转舵,拒绝沙千里的收买。这次沙千里重临铁城砦,对吴大爷恨之切骨,便诱使金花门的人骚扰铁城砦,没料到平空杀出黄山双妖那批人,把这件事弄得更为复杂。如不是你的消息洗脱了吴大爷的嫌疑,吴大爷难免受到会规的处置。”

“那天南剑客又是怎么回事?”

“他居然是七星会中真正存心叛会的人,买通一些江湖败类,居然想乘会主到达时裹胁会主呢!他认为你碍事,一而再派人暗算你,最后仍然失败,所以将你赶走。老朽希望你尽一分心力,你与会主孤身涉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老朽宝刀未老,可否陪你走走?多一个人也多一分照应哪!”

“不行,多一个人,便会引起误会。”

“暗中保护……”

“更不行。”

“老朽就这样没有用么?”

“小可想请老前辈缠住沙千里,拖他的后腿。”

“呵呵!老朽也许能办得到。”

“那就有劳老前辈了。”

“但愿不至令你失望。”

“老前辈宝刀未老,小可怎会失望?来,小可敬老前辈三碗酒聊致谢意,先干为敬啦!”

三更末,两个黑影鬼魅似的向铁城山飞掠。夜黑如墨,天宇中乌云未散。雨虽止了,似乎并未完全放晴。

四更初正之间,距古铁城沿有半里地,会主低声道:“老弟台,有人跟来了。”

林华脚下渐慢,也低声说:“我们已穿越三道埋伏了,跟来的共有四个人,相当机警。”

宇文豪心中暗懔,心说:“人说姜是老的辣,这小后生却比我这种老江湖高明多了。到底是老啦!江湖中该是他们青年人的天下。一个沙千里已经闹个江湖大乱,这小后生如不走正道,天知道会闯出多大的乱子来?”

远远地,隐约传来一两声叱喝和一两声长笑,但听不真切。两人的脚下完全放松,像是两个游山客,身上不带兵刃,从容不迫。雨后草木潮湿,两人的下身已完全湿透了。

把守在这一带的暗桩,一时弄不清他两人的路数,大惑不解。

“砰!”一声爆响,火光一闪,前面一株古树下,爆起一朵金红色的火花,燃起片刻倏然熄灭。

“金花门示警了。”会主低声说。

两人在先前金花爆燃处止步,会主朗声道:“彰德府宇文豪前来拜会罗掌门。”

久久听不到回音,林华大为不耐叫道:“七星会会主亲来拜会,如此相待,岂不太过小器了么?”

暗影中突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有人问:“你是何人,怎敢批评本门的不是?”

“在下宗三,阁下是否记得在下?”他亮声反问。

似乎万籁俱寂,久久,另一人以不悦的语声问:“阁下已保证不介入双方的纷争,为何食言为七星会助拳?”

“在下不助任何人的拳,此次是充任调人来的。”

“金花门不需要说客调解。”

“在下不信贵门的人愿意两败俱伤。”

“你转告七星会的人,金花门除了决战之外,别无商量。”

林华嘿嘿笑,高叫道:“七星会的会主独自前来拜会贵掌门人,乃是最隆重的礼数,阁下既然拒绝,那么,一切后果将由阁下负责,请出面亮名号,以便交代。”

“哼!七星会大举进击,兵临城下,却又突然撒走,正不知玩弄什么玄虚,目下却说是七星会会主独自前来拜会,谁相信?谁知你阁下使的是什么诡计?”

“不管你阁下信是不信,七星会会主站在此地,却是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好吧,阁下既然闭门不纳,这证明了金花门要的是战争,不要和平。请转告贵掌门人,在下不介入的诺言,就此取消作罢。宇文会主,咱们这就走。”

“且慢!”对方态度显然软化了。

“阁下有何高见?”

“那位自称宇文豪的人,是真是假?”

“咱们只有两个人,阁下如果存疑,何不请一位认识宇文豪的人出来相认?”

宇文豪接口叫道:“二十年前,目下贵门的掌门人罗世英孟夫人,乃是金花堂外三堂总堂主,与本会主小有交情。贵会的堂主千里追风康博文,也与本会主相识。当年贵门极力反对在下与唐姑娘交往的人,也就是康堂主,何不请他出来一会?便知在下是不是宇文豪了。”

“阁下胆量是不是太小了?”林华加上一句。

片刻,林中出来了三个黑影,中间那人叫:“请至宾馆小驻,随我来。”

“劳驾了。”宇文豪拱手说。

那有什么宾馆?原来是一座掩埋在地下的古老地窟,四面是巨型陶砖所砌成,经过一两千年的岁月,居然完好而且干爽没有霉气。

地窟中燃起两支巨烛,烛光明亮,共有两男两妇负责管理,一张八仙桌,四张条凳,正壁挂了一幅只绘了一朵尺余圆径金梅花的立轴。下面是一张神案,供着香烛法器等物,香烟缭绕,烛火摇摇。

领他们来的三个人是两男一女,皆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一直就用怀疑的目光向宇文豪打量,可显明地看出他们脸上困惑迷惘的表情。

为首的中年人请客人就坐,由宾馆的人献上香茗,自己在一旁站起,神色凛然而不安地说:“在下出道甚晚,会主在江湖神秘失踪时,在下尚未出师,不知阁下的身分是真是假,两位请在此地稍歇,在下即前往禀报掌门人。”

宇文豪在怀中取出一张名帖,递过说:“在下来得鲁莽,老弟感到意外理所当然,这是在下的名帖,请呈交贵掌门人。”

中年人惶然接过名帖,惶然地说:“阁下此时此地投名贴,岂不令在下为难么?”

“呵呵!老弟不必为难……”

“阁下之意……”

“就按拜山规矩办理好了。”

“但……本门恐怕无法于客地接待……”

“贵掌门必然有所决定,老弟但请通报就是。”

“好吧,在下少陪。”

中年人走后不久,进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正是千里追风。双方客套一番,千里追风阴阴一笑,说:“会主大驾光临,委实意外,但不知会主此来,有何用意?”

“七星会与金花门相安二十年,这次大冲突委实不幸,此中定有误会,在下希望双方主事人坦诚相见,解释其中误会。此来并非在下轻率,事先一无安排,自然多有不便。只是事非得已,在下只好贸然前来拜会了。”

“会主可知目下的形势么?贵会的人退走不到一个更次呢。彼此是敌对双方,会主或许对接待的方式表示异议吧?至于宗三老弟这时任调人,不知能否胜任?”

“呵呵!康堂主但请放心,如不胜任,在下也就不敢来了。”林华豪笑着说。

林华说得轻松,千里追风却听得老眉一轩,沉声道:“小老弟,你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林华问。

“知难而退,老朽恭送二位下山。”

林华泰然一笑,豪气飞扬地说:“在下并不期望贵掌门以客礼相待,也知道即使贵掌门破例接见,贵门弟兄也绝不肯同意,那会令贵门弟兄感到有失光彩,自然不肯赞同。因此,在下早已征得宇文会主的同意,即使上刀山下剑海,也要与贵掌门当面解释误会。同时,在下必须说明,七星会并不如贵门弟兄所想的那么脆弱,更不是已陷入分崩离析局面的七星会,心怀异图的勾结外敌出卖会友的人,皆已分置于控制之下。在四周伺伏的叛会首恶沙千里与及由天南剑客勾结而来的江湖败类,其实是七星会与金花门的公敌,他们希望两败俱伤,坐收渔利。

“沙千里不但勾结了七星会的败类,也卖动了贵门不少兄弟;这件事绝非无中生有,而是千真万确的事。今晚他俩志在必得,却大失所望一无所获。七星会疑兵四出,与贵门无关,用意仅在引那些人疲于奔命,让他们空欢喜一场。因此宇文会主此来,意在坦城相见,绝非乞盟而来,此举不仅可表示出宇文会主的诚意,也可明白地表示七星会无意与贵门决裂。火拼之后,双方必将死伤惨重,元气大伤,并非江湖之福,唯一得到好处的人是沙千里。

“在下也是江湖人,但真正在中原走动的时日无多,七星会与贵门之争,与在下毫无利害关系,在下之所以出头管闲事,完全是基于道义,不忍见诸位喋血荒山。在下言尽于此,如何安排悉从尊便。宇文会主勇于负责,为双方之福,毅然不顾会主之尊,委曲求全轻生涉险,区区一个江湖小卒,岂能顾惜自己的性命置身事外?在下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更不自命不凡,只知义之所在,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生死置于度外,因此敢自告奋勇充任调人。好了,康堂主可以回禀贵掌门准备了。”

所有的人,皆为之动容。

千里追风吁出一口长气,说:“好吧,在下这就回禀掌门人。但在下必须申明,此次铁城山之行,敝门弟兄群情汹汹,恐怕掌门人肯以礼相待,弟兄们也将坚决反对,所以两位尚请有所准备。”

“承告了,小可感激不尽。”

千里追风带着从人告辞走了,林华与宇文豪自有一番计议。

看看五更将尽,千里追风重临宾倌,神色肃穆地向林华道:“宗老弟,你可知道充任调人的条件么?”

林华淡淡一笑,说:“在下闯了十年江湖,自然知道。”

“请教,老弟凭什么?”

“区区一无名望,二无靠山。”

“那你……”

“凭一片保全江湖元气的信念,与满腔见义勇为无畏无惧的热血。”

“阁下既无名望,亦无靠山,那么,只有凭勇气出任调人?”

“不错。”

“日上三竿,古铁砦布下了剑垒刀山。”

“在下义无反顾。”他豪迈地说。

“且慢!”宇文豪站起急叫。

“宇文会主……”

“如此相待宗老弟,是不是太苛了些?”宇文豪神色凛然地问。

“宗老弟既无声望,亦无德高望重的人做靠山,人微言轻,敢于出面做调人,不如此怎能令人心服?”

林华淡淡一笑,接口道:“宇文会主,这事小可早已料及,不必争论了。”

“但……”

“小可敢来,自敢担当。康堂主回覆贵掌门,日上三竿,区区将伴同宇文会主拜山。”

“老朽当据实回禀。”

“谢谢。”

“酒菜即将送来,二位可以略为养息,老朽告辞,天明后再来候教。”

“康堂主随便。”宇文豪含笑送客。

千里追风到了门旁,脚下一顿,缓缓转身神色凛然地注视着林华,一字一吐地说:“宗老弟本门武林众望所归,高手辈出,我千里追风浪得虚名,本门中像我这种人才,可说是车载斗量。上次康某大意失手,阁下是否因此而轻视本门无人?”

林华也神色肃穆地说:“正相反,小可认为贵门都是些英雄豪杰与巾帼英雄,皆是具有豪杰胸襟的江湖精英,所以敢毅然孤身充任调人。小可虽愚鲁,还不至于赤手空拳愚蠢得与贵门上百高手名宿争强斗胜自寻死路。”

“你能从此得到多少好处?”

“毫无好处,有百害而无一利。”

“是为情为爱?”

“小可心如槁木死灰。”

“不是为了蔡副会主的二千金?”

“小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千里追风满脸迷惑,久久方问:“你也是伤心别有怀抱,因此不惜自己宝贵的生命?”

“正相反,小可珍惜余生。”

“老弟能将真名号见告么?”

“不敢相瞒,小可姓林,名宗如,草字华。”

千里追风老眼放光,急问:“你……你就是江湖浪子?”

“正是区区匪号。”

“哎呀!那……你是魔箫的弟子?”

“正是家师。”

“我的天!你何不早说?听说那千手神君……”

“他老人家也是小可三位恩师之一。”

在场的人全都骇然失惊,千里追风张口结舌。

宇文豪惊叫道:“老弟,那八臂哪吒是你的什么人?”

“乃是小可的师兄。”

“糟了!”

“会主……”

“太湖一君已查出令师兄的下落,已派人远赶山东沂州府谋捕令师兄……”

“哎呀!多久的事了?”林华惊问。

“已经是日前的事了。如果他们得手,目下正在回程中。”

“我得走。”林华沉声说。

“你……”

“此地事了,在下方赶赴衡州,希望能抢先一步。”

“你打算……”

“沙千里已与太湖一君结为好友,可能已义结金兰。目下太湖一君的几位拜弟,正替沙千里卖命,在他们口中,可能获得确实的消息。”

千里追风长叹一声,心情沉重地说:“唉!老弟为何不早通真名号?这时已嫌晚了,这……”

“堂主请勿以在下的事为念,但请勿将小可的师门出身向外泄漏。家师已隐世潜修,不再过问世事,小可绝不能替恩师招惹是非,一切尚请包涵一二。”

“这……好吧,老朽该告辞了。”

送走了千里追风,不久酒菜送来了,两人将心情尽量放松,饱餐一顿。

千里追风第三次光临,已是日上东山天色大明了。

“掌门人在城北残垒相候,请二位立即启程。”千里追风行礼沉声说。

“有劳康堂主领路。”宇文豪泰然地说。

三人在湮没在荒草野林的古城遗址中北行,到了一座矮墙下,墙后跃出一名少女,献上一把长剑高叫道:“金花门外三堂弟子商慧,奉命向鲁仲连献剑。”

林华上前抱拳一礼,双手接过欠身道:“在下敬领了,谢谢。”

商慧行礼退去,千里追风低声道:“老弟必须系在背上,佩上则行动不便,尚请小心。”

“谢谢堂主指教,感激不尽。”他诚恳地致谢,将剑系在背上。

日上三竿,他们进入第一关。这是一座十余亩大的短草坪,四周残壁散处,草木残落,不知到底隐藏了多少人,反正有不少怪眼从隐僻处向外张望。草坪中,七名赤着上身,健壮如狮的壮年人,按七星方位切阵,璇玑在右,玉衡在左,七双怪眼神似电,目灼灼注视着来人。

“请。”千里追风向林华含笑招呼,向七星阵伸手虚引。林华颔首道谢,举步上前,选中间的天枢抱拳一礼,朗声道:“武林后学洛阳林华,不揣冒昧前来拜山,恕在下放肆了。”

“在下恭候赐教,请。”天枢的壮年人回了一礼,客气地答。

“请借光让路。”

“阁下请便,坪北便是坦途。”

“多谢指引。”林华笑答,向前迈步。

远处的宇文豪吃了一惊,心中暗叫道:“老天!怎么向天枢闯?”

闯天枢必被璇玑玉衡所困住,三方合击,首尾相应,必须向玉衡闯,因玉衡的摇光孤零零地悬在尾端,如以快速的行动击退摇光,令璇玑来不及策应,便可一冲而过。但林华的想法不同,击摇光事实上要先受到玉衡第二星开阳的袭击,首当其冲的开阳只要能将他阻上一阻,便会陷入天衡与摇光两星的夹击,如不能一突破围,天枢与璇玑便可同时策应,身陷阵中大事去矣!以一敌七赤手空拳搏击,危险极了。姑不论这七个人身手是否高明,他不能下重手伤人,等于是束手束脚,只消被缠住,便无用武之地了,七个人一拥而上,他想脱身难上加难。因此,他必须冒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要用机智脱身闯阵。宇文豪是七星会会主,对方摆出七星阵,因此认为闯天枢太危险。

千里追风已看出宇文豪的心意,笑道:“会主不必担心,在下曾经与林老弟较量过,他的机智足以平安出阵,闯天枢可能另有妙招哩!本门摆出七星阵,不啻班门弄斧,但也算是本门对会主的一分敬意。”

“唉!”林华沉叱,抢先发难,扑向天枢左手先攻一掌。

阵势发动,人影飘摇。

天枢迎上,左前方天璇包抄,左后方天权形成后援。右天衡同时合击,右前方开阳齐动,摇头斜退与天权形成第二道关卡。

天枢迎着他的来掌,来一记“金丝缠腕”擒人。

快!快主宰了一切,任何迟疑皆可招致失败。他不撤招,双掌将合,他突然奋身腾跃,双脚来一招“比翼双飞”,用的是攻上盘的高空鸳鸯连环腿,不但快速绝伦,而且凶猛无比,人影上升,靴尖已挑至对方的咽喉前。

天枢大惊,本能地下挫,以“霸王举鼎”自保并上击,寓攻于守,身手已臻上乘,果然很了得。

前天璇后天权,同时出手策应。最外侧的天玑,晚一步后到。

可是,林华已控制了破阵的先机。

他不等身形落地,大喝一声,上身前沉,右脚平伸向后一点,轻贴上天枢的后心轻轻一捺,借力身躯平射,“蓬”一声仆倒在地,奋身右滚,一声长笑,右手一钩,勾住了天玑的左脚全力一掀。

天权在他的左方,则发现他扑下,便一脚踢出,恰好他向右滚,一脚落空。

“哎……”天机怪叫,被掀倒在丈外。

他贴地射出,从天权的身侧突围而去。

天权右后方的摇光赶到,他已在两丈外站起,转身向后徐徐退走,笑道:“承让了,谢谢。”

天枢背心被踹,立脚不牢向前仆倒,爬起时林华已经出阵。这位仁兄输了认输,困惑而悚然地注视着向后退的他,呆了一呆,这一来,七星阵暂时失去中枢,天枢不发令,其他的人不能各自追击。

追已无及,天枢有自知之明,落得大方,拱手叫道:“好自为之,在下不送了。”

七星阵散去,千里追风与宇文豪随后通过了短草坪。

前行约百十步,荆棘遍布在怪石断垣中,一丛丛矮树挡住了视线,数座垒形废屋的顶端,各站了一个青衣蒙面人,屹立在上,居高临下,严阵以待,每人带了一个百宝暗器囊,虎视眈眈。

千里追风在远处止步,说:“这里是暗器阵,阵北有一条宽三丈深六丈的深沟,过了沟方算安全。老弟,暗器可都是开锋的,这时知难而退……”

他淡淡一笑,说:“小可先走一步,少陪。”

说完,他大踏步上前,刚踏入第一丛荆棘,两侧及肩荒草中便接二连三飞出六枚透风镖。

他一声长笑,并不逞强接镖,以免被后到的暗器乘机偷袭,顾不得脚下荆棘伤人,他向下一伏,并侧飘丈余,钻树丛一闪不见。

六枚透风镖之后,射出一丛针形暗器,显然发自女人之手,射向他伏下的荆棘丛,但他已先一刹那离开了。

青天白日,但仍可在树丛荒草中隐身,敌暗我明,不能大意。他伏在树丛中,心中暗忖:“那砦石顶上的人,必是指示行踪的眼线。硬闯不是办法,我必须用机智脱身。”

他不急于脱身,悄悄地逐寸前移,未发出丝毫响动。

久久,一无动静。

“看谁的耐性好。”他想。

妙极了,右前方传来了轻微的拨草声。

他向侧绕,像是虫行蚁走,声息俱无。

对方大概等得不耐烦,终于脚下加快了。他拾起一块湿泥,向左后方轻轻一丢。

擦草声变急,接着青影乍现,青影只现出戴了青头罩的脑袋,挫身向响声传来处急窜,追逐落泥处。

他潜伏草中,等对方超越伏身处,方突起发难,鬼魅似的到了青影身后,照青影的后脑就是轻轻一掌。

青影应掌便倒,手中的三枚外门暗器点腹刺失手坠地。

他将人翻过,苦笑道:“是女人,白费一番功夫。”

不需拉开头罩看是男是女,这人的青劲装将身材裹得曲线毕露,胸前双峰双突,小蛮腰显得更细更可怜。

他必须另外找人,悄然溜出矮林边沿,便看到右前方的废垒顶端,站着一个人,用手指向他先前藏身的矮林,指出他的方位,并指引埋伏的人寻找他的踪迹。

“想脱身真不容易呢。”他想。

他退回林中,抓起潮湿的泥土,捏成十余个小团,准备停当,分别向四面八方射出,立即发出穿枝落叶的响声。他向上纵,藏身在树上,轻如鸿毛。

不片刻,一名青衣蒙面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左,飞掠而来,并未看到他隐身在树上,贴地的掠来。

他用老猿附枝身法倒吊在树枝上,树高仅丈余,手一伸便可触及地面。青衣人做梦也未料到他藏身树上,只感到脑门一震,便失去知觉。

他将青衣人的头罩取下,脱下衣裤,片刻间,他便变成戴头罩的青衣人了。

他将对方塞入草丛深处,用草盖上,掩起身形悄然转折北行。

正庆幸一切顺遂,突听后面远处有人高叫:“兆芳老三被人制昏,头罩衣裤俱被脱走了。”

前面草梢微摇,掠来一名同样打扮的女人,手中挟了一串青钱,是金钱镖。

右方十余丈站在残垒上的人,举手高喝道:“除去头罩,各人认明身分。”

女人倏然止步,取下了头罩,是一位眉清目秀的俏女郎。他突起发难,先下手为强.乘女郎刚取下头罩的刹那间,一闪即至,右手一伸,用擒龙手擒人。

女郎反应甚快,手一振,青钱洒出势如暴雨。可是,他已经以闪电似的奇速,闪至女郎身右用食拇指轻扣女郎的曲池,然后扭头便跑。

“人已到了干位。”残垒上的人大叫。

弦声狂鸣,另一座残垒上的人,发出了三枚连珠银弹。

女郎不知是计,右手曲池被制,不能再发射暗器,仓促间奋全力狂追。

林华身形一顿,三枚银弹呼啸而至,全部落空。

女郎乘机迫近至身后,他向前急奔,保持与女郎约五尺左右的距禽,快赶快走,慢赶慢走。这一来,旁的人不事妄发暗器,站在高处以银弹袭击的人,也有所顾忌不敢发弹袭击了。

“陆姑娘不可追赶,伏下!”有人大吼。

他一声长笑,一跃三丈,已可看到前面十余丈的深沟了。

前面草丛中人影暴起,五名青衣中年人一字排开,喝声似沉雷:“打!”

他已先一步脱下剥来的青劲装,大喝一声,头前脚后凌空向前飞纵,青衣狂拂中,迎向五人齐发的无数暗器。

他在千钧一发中身躯疾沉,青衣一挥之下,罡风乍起,劲气四荡。

他仰面着地躺倒,无数暗器从上空呼啸而过,来得最快相距最近的不少暗器,皆被他的青衣击落。他的左手也接到了两枚钢镖,度过了难关。

他挺身跃起,同时左手丢掉镖抓了一把碎泥,喝声“打!”身形前射。

快!快得令人目眩,“啪”一声响,中间的青衣人被青衣拍中,向侧冲倒。

其他四人看到袭来的淡淡暗器形影,不知是碎泥,吃惊之下,赶忙向侧闪避。他一掠而过,三两起落便到了沟旁,向前飞纵。

身后暗器如暴雨,沟旁伏着的人与追来的人,纷纷现身用暗器袭击,槽了!

岂知他早有准备,纵出的身躯突然上体下沉,不见了。

“他活不成了!”有人兴奋地叫。

宇文豪自林华闯入暗器阵后,看不见阵内的情景,一直就在提心吊胆,忧心忡忡。如果林华不幸丧身在内,那么,他除了将林华的尸身带走下山之外,别无他途,一切希望尽成泡影,而七星会与金花门生死存亡一决的火拼,已无法避免势在必行了。

千里追风似乎已有先见之明,颇有自信地说:“暗器最为凶险,但在千手神君暗器之王的弟子来说,该可以平安度过此难。熟悉暗器的人,必定对人的心理揣摸得一清二楚,本门这些人挡不住他的。”

林华在无数暗器的袭击下,袭击他的人眼看他跌落深沟,甚至有些人曾经看到暗器击中他的背部,全部以为他被击中跌下沟去了,纷纷兴奋地奔来看个究竟。

岂知他们兴奋得收了暗器奔来,林华的身影已从下面翻上,一声长笑,一鹤冲天飞跃而起,半空中连换数种身法,飞越三丈宽沟,轻灵地落在对岸,抱掌行礼笑道:“诸位请留步,少陪了。”

声落,右手一扬,抛过四枚暗器,一镖、一刀、一珠、一袖箭。

原来他并非中暗器下坠,而是以靴坐勾住沟岸旁的一条树根,倒挂在壁上,不但避过暴雨般暗器的袭击,且还接了四种暗器,然后出其不意翻上,露了两手轻功绝技,连换数种身法飞越三丈宽沟。

所有的人,皆倒抽一口凉气,呆立在对岸张口结舌。三丈宽沟已是超越的极限,没有一二十年火候的人,即使是平地,也难以一跃三丈。而他却站在沟旁跃起,没有多余的地方起势,竟亮了这么漂亮的一手绝学,平安到达彼岸,委实令人吃惊。

有人发出了来客已平安脱阵的信号,宇文豪紧张的情绪方松弛下来,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发觉自己的手心已经湿了。

暗器阵的右方有一处深沟,狭窄处宽不足八尺。千里追风带了宇文豪风那儿超越,与林华会合,首先替林华道贺。

三人继续向前行,林华神情肃穆向千里追风问:“康堂主,贵门的人是否皆撤回此地了?”

“不错。”

“那……外围如无桩,万一沙千里那群野心勃勃的人乘虚而入……”

“林老弟,咱们江湖人并非兵马厮杀。两军对阵兵败如山倒,一溃不可收拾。江湖人挺得住站得稳,来一个拼一个,乘虚突袭绝对占不了便宜,老弟大可放心。沙千里如果真如老弟所说欲图渔人得利,在七星会与金花门未曾两败俱伤之前,怎肯冒大不韪前来自投罗网?”

“不见得,这恶贼如果认为有把握击溃贵门的人,里应外合有机可乘,他会不顾一切冒险的。小可已请人牵制他,但是否能如愿,却无法知道。”

“牵制他的是什么人?”

“驼侠杨柏。”

“什么?这人还在人间?”千里追风惊问。

“老人家恩怨分明,三十年前身受吴老大爷活命深恩,隐姓埋名暗中呵护铁城砦报恩,义守乃妻坟茔三十年,铁城山一带地势,他了如掌指。”

千里追风面露喜色,笑道:“有他这位怪杰在,沙千里必定被牵制住了,黎明时分西面有交手声传出,大概是他在戏弄沙千里那些人。”

不久,高垒在望,在二十余亩宽的草坪北面,耸立着一座以巨砖砌成的垒形建筑物,西角已经倒塌一半,依然可以看出远古岁月遗留下来的雄伟规模。

草坪绿草如茵,高仅及径,开满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花,一些赤小豆高出绿草尺余,因此显得草坪并不平坦。

场中共有二十五个戴头罩的青衣剑士,列成五朵梅花阵,一式装束,同等高矮,同式长剑系在背上,二十五双怪眼目迎着来客。

残垒顶端,三十名同样装束的男女雁翅排开,拱卫着中间席地而坐的十个人。

千里追风远远地便说:“中间那人便是本门的掌门人,左右是十大堂主,目下只有九人,在下等会儿便得归座。请止步,在下前往禀报。”

宇文豪与林华站在场南等候,会主老眉深锁,低声道:“五朵梅花二十五名高手,老弟台这番太过风险哪!”

林华留意对方的列阵方位,沉着地说:“罗掌门无意与小可为难,料亦无妨。”

“你看出了破绽?”

“是的。五朵小梅花,构成一朵大梅花,可是方位太广,而没有花心作为中枢,因此任何一朵小梅花,只要有一人失闪,这朵花便没有人补入,便成了残花了,极可能反而扰乱了其他四朵花的阵脚,脱困的机会便大为增加了。”

“不对,对阵势老朽自问颇有心得,看五朵梅花的排列,内环的五人身形一轮,便形成了花心,变化万千,并不逊于本会的七星剑阵。”

林华心情一紧,说:“不错,我竟未看出其中的奥妙来,果然有点不对。”

“你会引力术么?”

“小可对借力打力的奥妙,颇有心得。”

“借力打力与引力是不同的,前者借力为己用,只能应付少数的人,而且经常可失手伤人;后者可应付群殴,卸除聚力,化力而不伤人。而你今天如用借力打力术,必定伤人,可能引起误会。”宇文豪忧形于色地说。

“这……”

“咱们退入林中,我传给你引力术的秘诀。你精于借力打力术,只消略加指点,便可领悟其中妙诀了。走!”

两人退入林中。久久,三名大汉大踏步到了林外,并肩而立,中间那人大声叫:“请贵客前来说话。”

两人应声而出,中间那人不等他们有所表示,接着说:“说客未经友好先容,贸然拜山求见须连闯三关。这是最后一关,跟本门掌门人座下仅三十丈,中设剑垒五座。闯关人必须突破剑垒平安到达掌门人座下晋见。二十五支剑聚为一击,九死一生,步步凶险。如自问无此能耐,可由原路退走,本会派人恭送下山,绝不留难。不自量力的人,最好不必轻生涉险,刀剑无眼,伤了客人,本门弟子心中难安。言尽于此,去留悉凭客人卓裁。”

说完,三人抱拳一礼,迳自退去。

林华大踏步前行,宇文豪在后低叫:“老弟珍重,见机行事,必要时奔剑并不丢人,以一敌二十五……”

林华不理他,一声长笑,脚下加快,快步到了梅花剑阵前。

“喝!”二十五个人同时右脚踏前一步,手按上了剑靶,同声暴叱。

“点点梅花天地心。”二十五人同声叫,同时撤出剑鞘,抱元守一而立,二十五人声音齐一,拔剑与身法步整齐一致,举手投足不差分毫,唯一有差异的,是他们的嗓音,二十五人中,最少有一半是女人。但他们的身材,男女高度相等。他们戴了头罩,只现出双目,唯一可以分辨男女的特征,是他们的胸部,隆胸细腰的,必定是女人。

林华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涌起坚强、刚毅、自信、豪迈的神色。

二十五个人抱元守一而立,二十五双光闪闪的大眼齐向他集中注视,只有这双眼是活的,像是二十五具石翁仲,看了这浩大而神秘阴森的阵容,任何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也会心中发毛。看不见脸部的表情,便难猜出对方的胆气和造诣程度,更难从仅有的一双眼睛中,估料对方的心意,因此极难对付。

林华久经敌阵,曾在千军刀马中冲锋陷阵,但看了这梅花剑阵形成的剑垒,也不由心中暗惊。

但事实已不允许他退缩逃避了,他只有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面对死神的挑战,惧怕足以自陷死境,任何情绪上的丝毫波动,皆足以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尽量放松全身的肌肉,尽量定下心神调和呼吸以压抑波动的心潮。

“唰”一声响,他拔剑在手。解掉剑鞘系带,将剑靶丢在一旁。

剑在手,他精神一振。

心不再悸动,掌心开始收汗,刚才因对方高唱撒剑的声调所引起的寒意也徐徐退去,呼吸终于平静下来了。六合如一,他能完全控制自己了。

他的虎目中神光似电,脸色庄严肃穆,脸上的神色已冻结了。他仰望苍穹,炎阳静静地照耀着大地。

他在心中祝祷:“如果沙千里能成功,七星会与金花门的群雄必须溅血荒山,那才是上苍无眼;不然,我便不该死在剑垒中。”

他不信世间有鬼,不信报应轮回,立身行事问心无愧,他便不该横死;如果不幸死了,绝不能以前生欠债今生偿还的种话来解释下定论,今生的事尚未弄清,谁知道前生的事?仙道无凭,鬼神虚幻,老天爷才不管人间的混帐事哩!

“死中求生,一切得靠我自己。”他转念想。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豪气飞扬地叫道:“在下入阵了,恕在下放肆。”

声落,他大踏步向前走,一步步沉着稳健,剑隐肘后神色从容,逐渐接近了。

当路的两朵梅花左右徐移,让他入阵。

就在这阵脚移动的刹那间,他一声低啸,猛扑第一朵梅花,抢制机先动手,人影似电,剑虹漫天,风雷骤发,洒出了重重剑网。

五剑乍合,行雷霆一击。

右方第二朵梅花的五支剑,也潮水似的跟到,发剑如潮,石破天惊。

“铮……”剑鸣震耳,剑气迸发,人影乍分。

这瞬间,万籁俱寂。

第一朵梅花的三个人,被震飘丈外。另一人小臂衣袖裂了一条缝,剑移至偏门。

林华的剑尖,点在一人的心坎上。

这人的剑向外张,挡住了同伴的剑。

第二朵梅花的五个人虽已迫近至林华身后,但投鼠忌器不敢进击。

林华一声叱喝,打破了四周的沉寂,撒剑、顿身、出招,捷逾电光石火,快速绝伦,像是电掣雷击。

“唉!”身后五人暴叱,五剑分上中下左右五方齐聚,五人中只有两人接招,三人则主动进攻。

在叱喝声中,林华剑幻千朵银花,从剑虹飞舞中穿越,震退了拦路的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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