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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射豆成兵

这天入暮时分,从下游延平府开来的一艘小客船,缓缓驶入建宁府城西南的通都桥码头。码头在平政门外,从建溪下游上行的客货船,皆以这里为停泊站。

客人们开始下船,码头上人声嘈杂。

柏青山提着行囊,从容踏上了码头,这里他并不陌生,上次送禹家的孤儿寡妇南下延平府,便是在此地舍陆买舟下行。

为了送禹家的孤儿寡妇至延平府,在浙江历险,击走黑白道群雄,总算平安到达,可说是侥天之幸,沿途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不能再过问太极门的家事,因此安顿好了禹大嫂一家人之后,便动身回程。现在,他迫切要办的事,是到武夷山小雷音寺,探听雷音大师的消息,希望在雷音大师的口中,查出灰衣使者吕定远的的下落。

上来了一名中年伙计,向他抱拳打招呼,含笑道:“客官要落店么?小的替你提行囊,早些进城找地方安顿。”

他笑笑,将包裹递过笑道:“在下明天要雇船上崇安,不打算在城里逗留,请替我在城外找一家容易雇到船只的客店。”

“这……城外怎会有客栈?要不客官先找到船,在船上歇宿,可以省下一宵旅店钱呢。”伙计向他献策。

“好,那就先雇船好了。”

“请随我来。”

“劳驾了。”

他们到了上码头,雇到了一艘上行的小船,但船家表示要等一位亲眷,明天是否启行尚不能决定。他反正也不急于启程,也就答应了。秋冬水浅,上航不便,不易雇到上行的船只,他不得不等。

船主姓杜,共有六名伙计,船小,伙计多,并不奇怪。这一带的河流皆危险湍急,险滩甚多,上行皆需?拉,稍一大意便有舟碎人亡之危。

安顿妥当,天色尚早,便到城根下的食店草草进膳。食毕,他一身轻松,信步走上了通都桥。

这一带的桥,型式与中原不同,通都桥也叫平政桥,横跨建江,气象万千,十一座以巨石筑成的桥墩,架以巨大的木梁,上覆屋共三百六十楹,壮观无比。

桥宽约两丈,两侧有长板可以坐卧,因此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与及那些伸手化子爷流浪汉,晚上便在桥上歇宿。一些穷旅客,为了省两文店钱,必要时也来凑合凑合。白天,一些喜爱垂钓的人也在桥上垂钓,倦了往长板上一躺,不受风吹雨打日晒之苦,乐在其中。远远看去,不像是桥,倒像是一列长屋。

江风吹来,寒气甚浓,桥上住宿的人不多,桥上往来的行旅匆匆而过,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快入城或出城。

他背着手,信步而行,一面浏览江景,一面在想:“看看过了半载,体内的余毒好像并未发作呢。鲁伯伯说我只能活一年半载。看来我在世的时日无多,大限将临了吧?近来好像头晕目眩的症状很少发生,不知是不是恶化之象?”

不管脑消之症是否恶化,他已不再重视了。这次前来武夷,能找到残废了的雷音大师,打听出灰衣使者的下落固然好,找不到雷音大师,游一趟武夷也是一大乐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只能付之于宿命了。

正走间,他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呛咳声,起初,他并未在意,等他走近,呛咳声已经停止。

木柱下,蜷缩着一个二十余岁青年人,衣着褴褛,蓬头垢面。身旁放着一个小包裹,一根竹杖。像是一个旅客,因病发作而停下来休息的人。

他一怔,毫不迟疑地急上走近,蹲下伸手一摸对方的额角,感到热得烫手,吃了一惊叫:“老兄,你需要帮忙……”

“走开!”年轻人在叫。

“你病了……”

“那是我的事。”年轻人顽强地叫,盯视着他,饱含敌意的眼睛充满血丝。

“你需要一个郎中。”

“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我带你进城……”

“不要动我!”

他怎能见死不救,三不管伸手去扶青年人,说:“你如果在此地拖上一夜,所需要的便是一副棺材了。”

青年人猛地一脚踹出,怪叫道:“我死是我的事,死了大家平安。”

他骤不及防,右膝被踹将乎跌倒,不由火起,一把揪起青年人,厉声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家伙,比驴还顽强,你想死,我偏不叫你死……”

“放手!放……”

“你叫吧,小心我缝上你的嘴巴。”

“放开我……”青年人拳打脚踢地反抗。

右首不远处躺着一个化子,叫道:“不要去惹他了,公子爷。”

“这人有病,需找郎中医治……”

“他在等人,怎肯离开?”

“等人?等什么人?”

“不知道,反正是等人。他很固执,宁死也不肯离开,我们已劝过他好几次了,他说要在此地死呢。”

“哦!你老兄照顾他一下好不好?”

“你……”

“在下进城去找郎中,带些药来。”

“恐怕赶不及出城了。”

“那……”

“算了吧,公子爷,你犯不着惹火烧身。”

他怎能见死不救?断然地说:“这人浑身如火,支持不了多久便会昏厥,在下必须带他去找郎中救治。如果有人来找他,你老兄可叫他到城里去找。”

化子摇摇头,冷冷地说:“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听公子爷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出门人少管闲事为妙。”

“总不能见死不救哪!”

“你带他去找郎中,治好了当然是好事,万一救不了,人命官司脱不了身,何苦来哉?”

“管他,在下认了。”他硬着头皮,就伸手去抱青年人。

青年人向板下退,大叫道:“不要管我!不……不要……”

“你叫也没有用。”他说,将青年人拖出。

这时,附近已围了五六个好奇的人,皆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个衣着华丽的英俊青年人,与一个衣着褴褛的人拉拉扯扯,自然会引起路人的注意,有人劝解道:“人家救你也是一番好意,你这少年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我不……”青年人嘎声叫,抱住柱脚不放,又道:“我不……不能离开,我……与人约定在……在此地……”

柏青山正想用强制手段将人带走,突听到身后人群一分,有脚步声接近,一只大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有人沉声叫:“放手!你敢撒野?”

他一怔,站起转身,身后是三个浓眉大眼的大汉。将他扳起的人怪眼精光闪闪,双手叉腰睥睨着他冷笑,神色极不友好。

他笑笑,不介意对方的话不客气,沉静地说:“这人在发高烧,再不急救便会昏厥,必须……”

“这人与你有亲?”大汉用可震破耳膜的怪声问。

“无亲,在下是过路的人。”

“过路的人,快离开是非之地。”

“这人……”

“这人的死活与你无关。”

“在下怎能见死不救。”

“他死不了,你如果救他,恐怕你有天大的麻烦。”

他冷笑一声,说:“在下有心救人,我不信会有麻烦。”

“你贵姓?”大汉问。

“在下姓柏,名青山,至武夷游山的人。”

“你知道这人是谁?”

“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急待援手的人。”

大汉桀桀笑,大声道:“他是建阳盖竹镇的逃匪邹源,在此地约会贼首。即使他愿跟你走,恐怕也无法成行。”

柏青山一怔,讶然问:“咦!你怎么知道他是逃匪?”

“自然知道。”

“即使是匪,目下他重病在身,发高烧可能要死……”

“他死不了,郎中等会儿便可带药赶来。”

“哦!为何不把他带走医治……”

“他如果走了,贼首便不会来了。”

“哦!你们是……”

大汉掏出一块腰牌,亮了亮说:“在下是巡捕,你满意了么?”

“这个……在下认为……”

“不要再认为了,你没有被误认为匪首,已经侥天之幸,还不快走?”大汉傲然地说,神色中颇以自己能网开一面为荣。

另两名大汉开始赶散闲人,其实闲人一听巡捕两字,已经纷纷散去了。

柏青山不得不离开,如果他坚持己见,这些巡捕不翻脸才怪,万一给他栽上一个通匪的罪名那才冤枉也。

他向青年人看去,青年人不住呻吟,已逐渐陷入昏眩境界。

三个巡捕皆以凌厉的眼光瞪着他,似在催促他快上路。

他心中不忍,伸手想探探青年人的额角热度。

大汉哼了一声,踏出两步伸手虚拦,怪眼狠狠地瞪着他,不言不动。

他只好缩手,问:“郎中快来了么?”

“快来了。”大汉冷冷地答。

“你们……”

“你还不走?”

他吁出一口气,只好举步离开。回到船上,天色已经黑了。不知怎地,他对那位青年人被称为逃匪的邹源,始终不能释怀,惦念不已。他并不在乎邹源不知好歹,更不在乎邹源顽强固执,这是年轻人可贵的气质。无可厚非他难以释念的是,邹源不像是匪徒,匪徒在生死关头,岂肯白白放过别人的援助的机会?

不管怎样,事情是过去了。以那位巡捕所说的情形看来,他是无能为力的,他不能介入官与匪之间,一个外乡人在碰上这种事,除了像避瘟疫一般避得远远地之外,毫无办法,一个匪徒的生死,太微不足道了。

他却不知,当他走后不久,邹源便因高烧而昏厥。三个公人所说的郎中并未前来,他们只躲在远处监视着邹源的一举一动。

天黑了,城门也关闭了。

一个高大的青衣壮汉,背了一个包裹,手点竹杖,从桥的那一端走来,目光不住搜视桥两侧,逐个察看以桥为家的流浪汉,终于接近了邹源。

夜色朦胧,尚可分辨人的面貌。当壮汉看清邹源的脸容时,不由大吃一惊,赶忙拍拍邹源的脸颊,叫道:“贤弟,醒醒!你……哎呀,怎么热得烫手?”

邹源知觉已失,毫无动静。

“贤弟,你……”

三个公人从两端急步而至,近了。

壮汉不曾留意有人走来,急急打开包裹自语道:“糟!他病了,先给他服下一些退烧的药……”

蓦地,身后有人冷冷地说:“不要给他服药了,阁下。”

壮汉闻声知警,火速扭身而起。

“他是你的兄弟么?”巡捕问。

壮汉已看出被人围住了,倒还沉得住气,戒备着道:“不错,他是在下的拜弟。”

“你贵姓?”

“姓鲁。”

“哦!原来是神行太保鲁二爷鲁师父。”

“你们是……”

“鲁师父才来呀?”巡捕奸笑着问。

“咱们少见,诸位怎认识在下鲁祥?”

“呵呵!鲁师父是建阳的名武师,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说好说,在下途中有事耽搁,船沉没在苦竹滩,几乎是赶不来了。兄台贵姓,咱们见过么?”

巡捕取出腰牌一晃,说:“在下姓李,府衙门的巡捕。”

“咦!李爷……”

“请鲁师父到衙门里走一趟。”

“到衙门走一趟?在下犯法了么?”

“在下奉推官大人手示,请鲁师父去走一趟,其他的事,恕难见告。”

鲁祥粗眉深锁,一字一吐地道:“在下来自建阳,并未犯法。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又道是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在下如不知道详细情形,既非现行犯,亦无苦主指证,要在下进衙门,恐怕难以从命。”

李巡捕脸一沉,厉声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被捕了。”

“被捕?别开玩笑。”

“谁给你开玩笑?”

鲁祥也脸一沉,哼了一声把手一伸,道:“拿来,阁下。”

“拿什么来?”

“知府衙门缉拿鲁某的手令,或者提人的提签。”

“哼!你还不配发提签。”

鲁祥冷笑一声,冷冷地说:“如果没有提签,而阁下又未穿公服,谁知阁下的身分?凭你们口中的话,就能随随便便捕人?你们也未免太无法无天了。哼!说不定你的腰牌也是伪造的呢,再拿给我看看。”

李巡捕大怒,厉声道:“姓鲁的,你想拒捕不成?”

“在下并未犯法,何谓拒捕?走开!”

李巡捕从衣下抖出铐链,尚未全部取出,鲁师父已冷笑一声,猛地飞起一脚,先下手力强,后下手遭殃,“噗”一声响,踢在李巡捕的丹田上。

“哎唷!”李巡捕狂叫,屈身后退。

鲁师父一脚得手,身形未稳,另两名巡捕已一拥而上,“噗”一声响,右肩挨了一铁尺,接着,右手被人擒住了,冷气森森的匕首,已抵在他的肚腹上,叱声震耳:“住手,咱们奉命捉人,死活不论你想死么?”

鲁师父右肩已伤,怒叫道:“在下要知道罪名……”

用铁尺打他的人扭转他的手加铐,冷笑道:“罪名是拒捕,这就够了。”

“你们……”

李巡捕咬牙切齿地抱住小腹迫近,恨声叫道:“先将他勒在柱上。”

两名公人应喏将鲁师父勒在柱上,动弹不得。

李巡捕拔出铁尺,凶狠地叫:“大爷要收回本利,再替你安排好去处。”

“噗噗噗啪……”铁尺雨点似的在鲁师父身上落实,只打得鲁师父叫吼如雷,拼命挣扎。

宿在桥上的流浪汉,皆被叫号声所惊醒,纷纷走近观看。

先前与柏青山说话的化子叫道:“不能再打了,公爷。再打要出人命啦!这里又不是公堂,你们……”

“闭上你的臭嘴!”李巡捕怒叫。

吼叫的化子吃了一惊,但依然接口道:“你们这是用私刑,知法犯法……”话未完,“噗”一声响,左肩颈挨了一铁尺。

“打死你这臭化子。”李巡捕怒叫。

化子抱头鼠窜,狼狈已极。

“咱们把人带走。”李巡捕向两同伴叫。

两人分别扛上鲁师父与邹源,李巡捕则带了包裹,匆匆过桥走了。

城门已闭,三人沿城根南行,不久,便到了平政门与广德门之间的江滨,向停泊在岸旁的一艘中型客船低唤:“施三哥在么?”

舱内钻出一个黑影,答道:“不在,已到白鹤山灵泉山房去了。你们……”

“我们捉到了姓鲁的,天黑了,一起带来啦!”

“何不带到灵泉山房去?”

“好,我们这就走。”

白鹤山,在城东三四里,西面接黄华山。本朝初拓宽府城,黄华山被包入城内,因此白鹤山便成为城的背脊,这一带也就是大户人家建筑别墅的好地方,最着名的游览区便是白鹤山房。

白鹤山的灵泉水质极佳,是煮饭最佳质的泉水。从灵泉东行至半里外的山麓,便是本城名流李鸣远的别墅灵泉山房。

李鸣远排行第二,因此本城的人皆称他为李二爷。李二爷不但是本城的名人,而且也是武林中颇有地位的名武师。论财势,虽不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但不论三教九流的顶尖儿人物,皆对这位李二爷敬畏有加。所以说他是本城的地头蛇,半点不假名副其实,李二爷一句话,比知府大人的惊堂木更为令人害怕,更有分量。

三人连夜绕城南而过,直趋灵泉山房。那是一连五进的精舍,四周花木扶疏,颇富园林之胜,附近没有人家,是避尘的好去处。

李巡捕上前拍门,里面有人叫:“半夜三更,谁在敲门?”

“开门,咱们来找施三哥。”

“你们……”

“我李蛟,把施三哥所要的人带来了。”

院门开处,出来了一个壮实如牛的人,叫道:“快进来,施老三在书房向二爷禀报所办的事,带来的人……”

“邹源与他的拜兄神行太保鲁祥。”

“正主儿呢?”

“整天都没见面。”

“快进去吧。”

“谢谢。”李蛟一面道谢,一面领人进入院门。

书房中,共有五个人。上首是李二爷鸣远,年约半百,是个粗眉大眼精力充沛的高大汉子,右首第一人是个獐头鼠目的师爷。第二人年约四十上下,虎目虬鬓高大壮实如金刚。

下首是两名五短身材,短小精悍的青衣大汉,看神色便知是不安分人物。

一名仆人出现在门口,向内禀道:“李蛟带了两个人请见,说是施爷叫他来的。老爷要不要他进来?”

李二爷挥手颇具威严地说:“叫他们进来。”

下首的一名青衣人欠身道:“二爷,敝拜弟可能已将人弄到手了。”

“但愿如此,我希望你们很快地把这件事办妥。”

李蛟领着同伴进入,将邹源与鲁祥放下,自己将包裹放在墙角,上前行礼道:“二爷好,小的已将人带来了。”

“什么人?”

“邹源与鲁祥两人。”

“咦!那金眼彪范德全呢?”

“禀二爷,等了一整天,天快黑了才等到鲁老二……”

“为何把邹源也带来了?兄弟,你把事情弄糟了。”青衣人跌脚叫。

李蛟苦笑道:“邹源病势沉重,已经昏过去了,再不带来,便会死在桥上啦!三哥,反正天色已黑,等不到人了……”

李二爷一掌拍在书案上,沉声叫:“施老三,我就知道你办事有头没尾鬼打架。”

施三哥打一冷颤,惶恐地说:“二爷明鉴,小可……”

“住口!你十几个人负责擒捉来自建阳的三个人,已经有了线索,有了媒子,竟然只捉了两条小鱼,跑掉了一条大鱼,你还有脸替自己分辩?简直是无耻。”

“二爷请别生气,小可必定负责将金眼彪姓范的捉来。”

“你如何捉法?”

“也许明天……”

“明天如果捉不来,你就不要来见我了。”

“是,小可必定将他捉来。”

“你们回去准备,这两个人留下好了。”

“是,小可告辞。”向李二爷行礼后,带了李蛟与另两名同伴惶然走了。

李二爷鼓掌三下,进来了两名仆人。他沉声吩咐:“先把邹源带至地牢,找郎中替他治病,不要让他死了。”

仆人应喏一声,架着昏迷不醒的邹源走了。

李二爷怪眼阴睛不定,向师爷问:“杨师爷,如果金眼彪得到风声逃掉了,又待如何?”

杨师爷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那还不简单,就请官大人下手谕,以江洋大盗的罪名捉他归案,一了百了。私办不通,那就公办好了。”

“郭推官是否……”

“送给他一千两银子,保证一切圆满,有钱可使鬼推磨。东翁如果想要那块地,一千两银子就……”

“一千两银子,我没兴趣。”李二爷斩钉截铁地说。

“东翁坚持要私下解决?”杨师爷问。

“正是此意。”

“那就请东翁完全授权敝下办理。”

“那是当然。”

“敝下能调动单爷的人么?”

李二爷的目光,落在那位高大的虬须大汉身上。虬须大汉呵呵笑道:“只要大哥答应,单某听候师爷吩咐。”

“好吧,二弟,你就听师爷调遣好了。”

单爷点点头,说:“好。不过,小弟认为,仍以大哥直接出面,岂不省事多了?”

李二爷淡淡一笑,摇头道:“贤兄目下的身分,不宜出面,以免引人注目,这也就是愚兄不愿师爷花银子与郭推官打交道的原因,万一事不机密,反而弄巧成拙,那罗五久走江湖,朋友众多,倚靠官府并不一定能制得住他,因此只有私底下解决。”

“大哥怎么办都好,小弟必定尽力。”

“这块龙眠吉地,愚兄势在必得……”

“大哥会得到那块地的。”单爷斩钉截铁地说。

“那就得劳驾师爷与贤弟费心了,愈快愈好。”

“敝下敢不尽力?请东公将姓鲁的交由单爷带走。”杨师爷欠身道。

“带至何处?”

“刑堂,今晚要将建阳方面的动静问清楚。”

“好吧,一切由师爷全权处理。”

师爷示意单爷将人带走,告辞出房而去。

刑室深藏地下,是地牢的一部分。刑室与囚牢之间,只有一条走道相连,灯火昼夜不熄,地牢的入口在谷仓内,极为隐秘。内外警卫森严,阴森可怖。

一个地方名人的别墅中,有谷仓已经不近情理,有地牢更是荒唐,可知这位李二爷定然不是好东西。

神行太保早于被带离通都桥时打昏,一盆冷水从头顶淋下,他打一冷颤猛然苏醒,发觉眼前灯火明亮,自己被分绑住双手吊起,脚尖恰好着地,上衣已被脱光。左面,是一盆火烧着两根烙铁,烙铁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令人望之毛骨悚然。右面,小几上搁着一根铁爪,一柄锋利的牛耳短刀,一碗盐水。

前面一列三张交椅,分坐着师爷、单爷,与一名高瘦的三角眼大汉。左右,共有四名高大健壮的行刑大汉赤着上身,头戴了只露出双目的鬼面。

他心中发毛,厉声叫:“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

师爷嘿嘿冷笑,捻着鼠须说“我姓杨,绰号叫做阴司秀才。论武功,杨某虽不登大雅之堂,但对付你这种小武师,我阴司秀才足以应付裕如。”

单爷捧腹怪笑道:“你该听说过血魔其人。”

鲁祥大吃一惊,像被电殛,骇然道:“你……你是早年在……在汀州……”

“不错,早年在下于汀州府,一口气杀掉当地二十八名武师的血魔单智。目下单某叫李三,知道在下真名号的人少之又少。”

“你……你阁下……”

“阴司秀才杨师爷有话问你,希望你识趣些,好好合作。”

高瘦的三角眼大汉懒洋洋地道:“在下鬼王班信,你这建阳小武师当然不知在下的名号,但在中原一带,我鬼王的名号,足以吓破一流高手老江湖的虎胆。目下,我鬼王在此地避风头,暂时充任地牢总管。”

阴司秀才杨师爷嘿嘿笑道:“当然,鬼王班总管负责地牢,任地牢总管确是大才小用委屈了些。他对施刑有独到的工夫,铁打的金刚在他手底下也强不起来。嘻嘻!我不信你会是铁打的金刚。”

神行太保鲁祥心胆俱寒,悚然问:“在下与诸位无仇无怨,你们为何派人假冒巡捕,将在下带来私刑处治?”

“咱们要知道你为何来到府城。”

“这……在下接到好……好友的手书……”

“贵友是瑞峰山罗家,罗广孝铁掌罗五爷么?”

神行太保脸色一变,吸口凉气问:“你们就是迫罗兄出售白鹤山祖茔的人?”

“你猜对了。”

“到底是谁要买那块地?那自称姓申名苏的人真是买主?”

“这件事以后再谈。你说吧,罗五派人致书建阳,找你们建阳三武师前来助拳,对不对?”

“在下如果不从实招供……”

“本师爷为人公平,会给你好处的。你招供之后,对你有好处。”

“在下有选择么?”

“本师爷已说过为人公平,当然给你另有选择的机会。”

“那是说……”

“受刑而死,熬刑而死。”

“这是说,在下不得不选择招供了?”

“悉从尊便。”

“这……”

“你们的老大金眼彪范德全,他为何今天没来?”

“咱们不在一起,接到罗五爷的手书,在下便派人捎信给范大哥与邹三弟,说好在通都桥见面,不见不散,谁知道范大哥为何至今未到?”

“你是否想熬刑?哼!”

“在下句句是实……”

“上刑!”阴司秀才沉叱。

两个行刑手一人拈起铁爪,一人取过盐水碗。铁爪先在神行太保的鼻尖前磨了磨,然后徐徐下滑。

另一行刑手将盐水碗中的布帛抓起,轻轻挤压,盐水往碗中滴,滴滴嗒嗒响。

“在下说的是实……实话……”神行太保厉叫。

爪尖钩划在他的右胸上,五条爪痕徐现,血珠沁出。

盐水布抹上了五条爪痕,那滋味真不好受。

“哎……唷……”神行太保狂叫,身躯猛烈挣扎,双脚开始悬空,不住摇摆晃动,痛得浑身都在抽搐颤抖。

铁爪又伸出了,徐徐下搭。

“天哪!在下句……句是……是实……”他凄厉地叫。

“哈哈哈……”所有的人都狂笑起来。

“你们到……到底要知……知道些什么?”他狂叫。

“知道范德全的下落。”阴司秀才说。

“在下……确是不……不知他为何失约未来,打死我也……也说不出他的下落……”

“好吧,算你不知道好了。罗五还请来些什么人?”

“书信上没说,只要求我们三人赶来。”

“信上说了些什么?”

“说有个素不相识,自称姓申名苏的人,带了四名大汉登门拜会,取出一张未书买主姓名,要求罗兄出售位于白鹤山东麓的坟地,出价白银百两的书契,要罗兄画押卖断。那块坟地是罗兄的祖茔所在地,风水先生说过,那是一处称为五龙朝日的圹穴,可惜左缺日右缺月两池,不然将出贵人。罗兄倒不是因为是福地而不肯出售,而是祖茔怎肯轻易让人?因此一口回绝,将姓申的赶走。以后便不断有人前来骚扰,来人一次比一次狠,罗兄家中先后已死了六人,因此不得已只好邀在下兄弟三人前来助拳。”

阴司秀才沉吟片刻,问:“书信呢?是否在你身上?”

“在下已派人送给范大哥了。”

“哦!你认识延平府的白鹤翟居敬么?”

“不认识,闻名而已。”

阴司秀才离座而起,向同伴说,“好了,这厮只知道这么多,毫无用处,打发他上路,依计行事。”说完向外走,向鬼王班信挥挥手,阴阴一笑出室而去。

血魔单智也向外走,向鬼王笑问:“班兄,要兄弟帮忙么?”

“不必了,小事一件。”鬼王笑答,又向阴司秀才问:“师爷,等一等,今晚要送去么?”

“不错,送去。”阴司秀才扭头答。

“不要再等另两个了?”

“不必了,那金眼彪像是釜底游魂,有单爷派去收拾他,这两个人送去也就够了,让罗五知道外援靠不住,也可收杀鸡儆猴之效。”

血魔呵呵笑道:“明天兄弟亲自出马,任何人也休想接近罗家。”

“两个人都送去,通都桥的媒子……”

“兄弟已安排好了。呵呵!班兄辛苦了,告辞。”血魔笑答,与师爷出室而去。

鬼王走近火盆,抓起烙铁笑道:“些须小事,哪算得上辛苦?”说完,“噗”一声吐出一口口水,“嗤”一声响,口水化为蒸气消失了。

烙铁伸向神行太保的嘴巴,鬼王脸上涌起残忍的笑意。

“天……哪……”神行大保狂叫,拼命将头向后仰。

两手被吊起,头仰得了多远,脚尖向后退,最后离了地,突然一滑,身躯便向前荡,向烙铁荡来。

“嗤……”焦臭味四溢。

“啊……”神行太保的厉叫声凄厉刺耳。

最后,神行太保成了个焦人。

“把那一个也牵来了。”鬼王向一名手下说。

鬼王抓起另一根烙铁,向被吊起的中年大汉笑道:“姓张的,你是浦城来的客人,咱们该好好招待你。”

中年人哼了一声,厉声道:“你瞧着办好了,张某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要张某招出罗兄的事,少做梦。”

“呵呵!其实咱们根本不需你招供。”

“你们……”

“咱们只要借你们的尸体,来警告罗五而已。哈哈!送根烙铁给你尝尝。”

“啊……”惨叫声刺耳,动魄惊心。

不久,八个人带了两具焦痕满身的尸体,出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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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峰山在城东北三四里,也叫马鞍山,与鸡笼山相邻,是本府的主山,也是城郊群山中颇为突出的山。

山西北与鸡笼山交界的山麓下,是曾经在中原闯荡多年,返家重拾庄稼的铁掌罗广孝罗五爷的农庄所在地。

铁掌罗广孝年仅半百,返家种庄稼不足十年,可说与江湖并未断绝往来,但不能说不生疏,到底十年不外出,对江湖事已颇为陌生了。返家的前三年,他曾在城中设馆授徒,希望找到几个有根基的人传以绝学,可惜佳子弟难寻,最后只好放弃,因此他也被人称为武师。

他的祖茔位于白鹤山的西北角,相距也只有四五里。墓园在一道山脚之下,东向,后面的山丘像五条龙拱卫着墓园。本来,白鹤山本身就有不少神话。据说在晋朝时,望气者说此山有异气,当局便派人挖断气脉,有两只白鹤从土中破空飞去,因此称为白鹤山,那儿便筑了一座白鹤山房以便镇压。这些神话局外人听来好笑,但那些迷信的人却认为是神迹,迷信风水的人甚多,信鬼神的人更是言之凿凿,并不好笑。

罗五爷久走江湖,并不太相信风水,但别人要强买他的祖坟,要他将祖坟迁葬,这简直欺人太甚,不像话,除了拼命,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自古以来,为了风水而械斗的事层不不穷,即使放牛践踏别人的坟山,也可能惹起滔天大祸。何况要强买别人的祖坟?罗五爷不出来拼命,那才是天下间最不孝的子孙,除非罗家的人已经绝嗣,不然这块地绝不会让人拿走的。

罗家的庄院约有十余栋房舍,四周种了刺竹作为村篱,只留前后两座村门,村门一关,连老鼠都钻不进村去。这种刺竹密密麻麻,又粗又高枝浓刺硬,是最好的藩篱。

罗家正在戒备中,风声紧急,一夕数惊,五爷已经报了官,可是买主的姓名并未查出,府中根本没有叫申苏的人,无从查起,这件事一直就在拖。

罗五爷当然知道事态严重,十万火急的求救书信已向四方传出。可是,能够平安到达罗家的人,几如凤毛麟角。

这天一早,村门的小径中,遗下两个生前曾受烙刑的尸体。

罗五爷在子侄的陪同下,前往验看尸体。这位爷生得方脸大耳,年已半百,但未现老态,留了黑油油的五绺长须,颇具威严。

尸体除了嘴都被烙焦之外,面貌清晰可辨。罗五爷一看尸体的相貌,不由心中一凉,脱口叫道:“哎呀!是浦城的张老弟与建阳的鲁兄弟。”

五爷的长子罗牧,是个英伟的青年人,切齿道:“爹,我们该出去找他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五爷颊肉抽搐,虎目中怒火在燃烧,但仍然能克制自己,不安地说:“目下敌暗我明,出去找他们谈何容易?”

“看来我们的人已在途中受到截击……”

“是的,我们可能已断了外援,断送了不少好朋友的性命,为父痛不欲生。”

“牧儿出去请人,从外面与他们周旋……”

“你能出去找得到什么人?”

“牧儿想去弥岩陀找成师祖叔……”

“住口!不许去打扰你师祖叔的清修。”五爷烦躁地说。

罗牧叹口气,苦笑道:“爹,我们如果不请师祖叔出来,便只有坐以待毙了。”

“儿子,你师祖叔已经忘怀了人世,人世也忘怀了他,你还能对他奢求什么?”

“那我们……”

“我们死中求生,等待一拼的机会,先把他们抬进去收殓,快!”

“爹,不报官?”

“报官?恐怕冤伸不了,咱们还得打人命官司。”

处理停当,已是巳牌时分了,罗牧带了一名仆人,悄悄出村扑奔府城。

刚绕下山麓,路旁树林中一声长笑,窜出三名蒙面人,劈面拦住去路,其中一人狂笑着叫道:“哈哈哈……原来是罗小狗,咱们以为你们姓罗的老少都死在村中了哩!今天总算等到你了啦。”

罗牧明知出村便有危险,因此带了腰刀,一看对方有三个人,火速向仆人低叫:“引他们退,捉一两个活的问口供。”

刚退了三五步,身后传来了可怕的怪笑,声如枭啼。

两人吃了一惊,转身一看,只觉心中一凉,不由暗暗叫苦。五名蒙面人已堵住了退路,三人佩剑,两名佩鬼头刀,五双怪眼厉光闪闪,站在身后半弧形排开,五个人都在桀桀怪笑。

前三后五,身陷重围,除了向前夺路之外,别无他途。

中间的蒙面人穿一身蓝劲装,蓝得有点阴阳怪气,用阴阳怪气的声调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要硬闯进来,你真是罗大少爷么?”

仆人先撤刀,低叫道:“少爷,进城方有生路,冲!”

罗牧把心一横,说:“随我来,我开路。”

他拔刀一声怒啸,向前疾冲。两名蒙面人也用刀,单刀左右一分,拦住道:“来得好,大爷建此首功。”

双方闪电似的接触,刀光疾闪,“铮铮铮”三刀相接,暴出一丛丛火星,双方皆发挥拼命单刀的威力,贴身相搏拼个你死我活,但见人刀俱合,凶险万分。

仆人突然疾冲而入,刀影乍合,从罗牧的身后闪出,恰好切入右面蒙面人的左胁侧,刀锋斜掠。“噗”一声响,左面那位蒙面人突然摔倒在地,胁下血如泉涌。

同一瞬间,第三名蒙面人抢到,钢刀一闪,削掉仆人的头巾,顶门发结随刀而飞,被砍掉一层头皮。

罗牧恰好到达,腰刀挥出,但见刀光一闪,第三名蒙面人一刀未将仆人砍倒,招尚未尽,脑袋便被罗牧砍下来了,尸身仆倒。

“铮!”仆人得罗牧接应,也回身接住了第一名蒙面人砍向罗牧的一刀。

主仆俩互相策应,说快真快,两照面间,便放翻了两名蒙面人。

后面的五名蒙面人飞扑而上。中间那人到得最快,剑如长虹经天,“飞星逐月”身剑合一猛攻刚站稳的罗牧。

罗牧一看对方攻来的声势,不由心中一震,赶忙扭身扑倒避招,想向侧滚。晚了,剑已跟踪下搏,剑气压体。

正危急间,眼看生死已决,喝声传到:“要活的!”

下搏的剑虹一顿,罗牧抓住机会在上体着地的刹那间,挥刀急架下刺的剑虹。

“铮!”腰刀砍中了下刺的剑虹。

罗牧只感到一阵可怕的震撼力从刀上传来,虎口倏被震裂,刀立刻脱手,化为五六段碎铁,向四面崩散。

剑虹下射刺向他的右肩井,他毫无闪避的机会,滚动的力道亦已完全消失。

“我完了!”他心中狂叫,眼睁睁在等死。

蓦地刀光卷到,仆人从蒙面人的左侧切入,连人带刀撞上,拼命救主,以两败俱伤的不要命打法抢进,迫蒙面人撤招自保。

果然有效,蒙面人舍了罗牧,信手拂到,“铮”一声暴响,仆人的刀断成三段,手中只剩下三寸锋刃,救了罗牧一命。

剑虹拂过仆人的下颚,鲜血一涌。

“哎……”仆人狂叫,飞退丈外。仆人的顶门先前已被削去一层头皮,满头满脸是血,再中下颚的创口,狼狈可知。

“咦!”蒙面人讶然叫,被仆人这种拼命的打法所惊,手上一慢,未能及时追袭,仆人方能平安脱身。

仆人退出圈子,立即大叫:“少爷快走,我断后。”

“并肩……”罗牧叫。

“快走……啊……”仆人狂叫,胸口挨了一剑。

罗牧心胆俱裂,大吼一声,赤手空拳冲向重重剑网。

仆人奋勇一跃,厉叫道:“少爷快……逃……嗯……”

仆人舍命救主,向剑网中跃入,剑立即刺入仆人的胸口。

罗牧扭头飞逃,他已无能为力了,再送上一命也是枉然,他不走仆人死不瞑目,他必须留下性命继续与凶手们周旋。

六名蒙面人衔尾狂追,眼看难逃大劫。

绕过山坡的树林,前面出现了一群向此地走来的村夫,有人大叫:“有强盗杀人……”

“捉强盗哪!”有人跟着叫。

蒙面人一怔,不再追逐罗牧,互相一打手势,从容退去。

罗牧全力狂奔,冲过人丛,像是脚不点地,一口气逃近城门口,再也支援不住了,倒在城根下喘息。

久久,他缓过一口气,怆然地叫:“我必须去找师叔祖,那些使剑的蒙面人可怕极了,爹也绝难接下一击,只有师叔祖也许能对付他们。”

他整了整衣衫,拭净手上的血迹,一咬牙,入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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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柏青山回船住宿,不住思索通都桥的事,对那位病势不轻的邹源十分惦念,难以释怀。

次日一早,船家声称今天不开航,请客人多等一日,因为另一位客人尚未到来,如果等不及可以另行雇舟。

柏青山并不急于赶路,同时也惦念着邹源,不愿另行雇舟,多留一天无关宏旨。早膳罢,他换了一身青衫,信步登岸走向桥头。

朝霞已散,城门口赶早市的人潮亦已消退,往来的人不多。远远地,他便看到了昨天自称为巡捕的人,带了两名手下躲在桥头的柱子后,向桥中监视。

大白天,流浪汉们已经离开这里,到城内外打活计,不再看到或躺或卧的人,只有一个人躺着,那就是昨日发高烧昏迷了的邹源。

柏青山徐徐向桥头走去,想看看邹源是否已经退烧。

三名巡捕并未留意他的接近,目光落在桥那端大踏步而来的一名大汉。

大汉壮实如牛,村夫打扮,年约四十出头,生了一双光闪闪的火眼金睛,留八字须,背了包裹,佩了一根三棱铁鞭,很像鐧,重约在二十斤左右,是属于可作刀剑亦可当鞭使用的外门兵刃,长仅两尺四寸。

大汉的目光左顾右盼,终于看到了蜷缩在桥柱下的邹源,赶忙趋前蹲下叫道:“贤弟,你……”

“小……心对头……”邹源全力大叫,脸色苍白如纸。

大汉吃了一惊,脚步声急促,已有人抢到,两端都有人。

“快逃!”邹源大叫。

“怎么了?”

“五爷的对……对头……已……已……”

话未完,有人扑上,兵刃破风声入耳,一柄铁尺已砸临顶门。

大汉旋身回头,大喝一声,一把抓住了击下的铁尺,“噗”一声一掌劈在对方的后心上,暗算的人连一声也未叫出,仆倒在地。

共有六个人包围住他,前面是三名巡捕,后面是两名青衣中年人,一个已被击昏,还剩下五个。

他拔出三棱鞭,立下门户,像是暴虎冯河,怒吼道:“什么人?混帐!怎敢在范某身后偷袭的。”

柏青山施施然走近,两端纷纷围上十余名看热闹的行人。

昨日与柏青山打交道的巡检李蛟,今天不敢出头,后端两大汉之一,正是施老三,手按刀把冷笑道:“金眼彪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将在下的同伴一下便击昏了。”

“你们是什么人?我金眼彪范德全与你们有过节吗?”

李蛟取出腰牌亮了亮说:“咱们是巡捕,你昨天该来的。”

金眼彪哼了一声,伸手说:“腰牌我看看,范某从不相信不穿公服的巡检。”

李蛟反而将牌纳入怀中,冷笑道:“你这恶贼居然想验看腰牌,岂有此理。有理,你到衙门里去说。”

金眼彪哈哈狂笑,笑完道:“大概你们这些蟊贼事先并未摸清范某的底,不知范某曾在福州府做了四年巡检。你们这些鬼门道,不啻班门弄斧。狗东西!你这块腰牌从何处偷来的?说!快把腰牌交出验看,真伪难逃范某的法眼。”

李蛟哼了一声,大喝道:“动手!先擒下这恶贼。”

施老三单刀出鞘,向看热闹的人叫道:“走开!休叫江洋大盗走了。”

金眼彪突起发难,一声长笑,一闪即至,三棱鞭挥出大叫道:“你才是江洋大盗……”

“铮!”施老三一刀硬架,火星飞溅,但并未架开三棱鞭,刀不但缺了口,而且脱手而飞。幸而一名同伴攻出一铁尺,围魏救赵迫金眼彪撤招自卫,方救了施老三一条狗命。

双方互指对方是江洋大盗,旁观的人怎敢介入?纷纷向外退开。

四个人围攻金眼彪,一名公人悄然从侧方切入,抢近邹源,单刀指向邹源的咽喉,大喝道:“金眼彪,如敢拒捕,在下先宰了姓邹的。”

金眼彪吃了一惊,一鞭震退四般兵刃,扭头抢来。

“站住!丢鞭就缚。”公人大吼。

金眼彪心向下沉,僵住了。

“丢鞭!”

金眼彪绝望地吁出一口长气,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丢鞭!”公人声色俱厉地叫。

金眼彪的手伸出了,作势松手丢鞭。

旁观的柏青山已了然于胸,看穿了这些人的身分。如果真是公人,岂敢妄用杀人为要胁的手段擒人?

他不再袖手旁观,左手一扬,一颗豆粒突然飞射。

公人的刀突然失手而坠,跌落在邹源身上。

金眼彪一声怒啸,疯虎般急冲而上,一鞭砸出。

“不可伤人。”柏青山大喝。

鞭势一顿,但仍然砸在公人的右肩上,公人“哎”一声惊叫,摔倒在邹源身上。

施老三撒腿便跑,见风色不对溜之大吉。

蓦地,发结被人抓住了,叱声震耳:“老兄,你不能走,站住!”

施老三反应甚快,手按扣住抓发结的手,扭身用上了擒拿手的解脱术。

可是,抓发结的手沉重如山,扭不动分毫,反而向下一挫,屈膝跪倒。

另一面,李蛟也向相反方向逃,劈面遇上一位年轻人,拦住去路大叫:“站住,阁下。”

李蛟单刀疾挥,招出“力劈华山”夺路。

青年人年约二十三四,神清气朗高大结实。穿青袍,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刀一闪即至,青年人疾退两步,笑道:“冒充巡捕,官司你打定了。”

李蛟大喝一声,抢上又是一刀。

青年人向侧一闪,突从侧方闪电似的贴刀楔入,猛地一脚突飞,“噗”一声正中李蛟持刀的手腕,单刀脱手飞出桥拦去了。

“噗噗砰……”青年人连攻三拳,全击在李蛟的肚腹上。

“哎……啊……”李蛟狂叫,扭身屈膝栽倒。

另两名大汉见机,纵身一跃,飞越桥栏,跳下江中逃命。

柏青山见有人出面管事,向后退入人丛,且先袖手旁观。

擒住施老三的人,是个年约半百的壮年人,生了一张极平凡的面孔,却有一双精光四射的大眼。将施老三拖倒,一脚踏住冷笑道:“阁下,我听你解释。”

施老三浑身都僵了,叫道:“在下与金眼彪有仇,今天狭路相逢,因此与他当面解决。阁下事不关己不劳心,多管闲事必将惹火烧身。”

“喝!看样子,你还有撑腰的人呢,贵姓?”

“在下施三,你……”

“我,周宏。”

“在下与金眼彪的过节,阁下不问也罢,你犯不着替他挡灾。”

周宏挪开腿,冷笑道:“你给我快滚!周某已插手管事,管就管到底,滚!”

施三爬起便跑,急如漏网之鱼。

另一端,青年人将李蛟的手扭翻踏住,向扶起邹源的金眼彪叫:“喂!老兄,这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金眼彪正替昏迷不醒的邹源服药,并用推拿术推血过宫,信口答道:“谢谢兄台仗义相助,感激不尽,请将人交给在下,谢谢。”

周宏走近,笑道:“几个小痞棍,何必和他们计较?揍一顿赶跑算了。”

青年人摇摇头,道:“不行,这种痞棍绝不能姑息,把他送官法办。”

“呵呵!老弟要和这种人打官司呀!算了吧,说不定他们与巡捕们有勾结,弄不好还得吃亏哩。”

青年人脚下用了劲,冷笑道:“死罪已免,活罪难饶,废了你这恶棍。”

“哎唷……”李蛟狂叫。

“克”一声响,李蛟的手臂被青年人踏断臂骨,挪开脚道:“你这厮走了狗运,饶了你的狗命,滚!”

李蛟痛得满头大汗,狂叫道:“在下誓报此仇,你……你贵姓……”

“你大概不想活了,在下再折你另一条手臂。”

周宏赶忙向李蛟喝道:“小辈,你还敢嘴强?刚才如不是在下与这位老弟出面,你们早已死在三棱鞭下了,凭你们这几块料,绝不是金眼彪的敌手。还不快滚?口头上你绝对占不了便宜的啦!”

李蛟脸色大变闭上嘴狼狈地爬起,偕同另两名受伤不轻的同伴,匆匆溜走。

青年人瞥了金眼彪一眼,举步离开。

周宏拱手笑问:“老弟台贵姓?救人须救彻,咱们不能一走了之。”

“哦!在下许文琛,前辈是……”

“在下周宏,船上的客人。哦!老弟是不是建宁三英中的许公子?”

“小可怎敢当三英之誉?敝地的子弟们胡叫而已。”许文琛谦虚地说。

“那么,令师是七星追魂余杰余师父了。失敬失敬。”

“小可愚鲁,家师一再说小可不成材哩。”

“老弟,咱们助这位范兄一臂之力。”

“这……”

“为防那些痞棍们纠众再来寻仇,咱们在旁保护。”

“好,理所当然。”许文琛豪爽地答应了。

周宏走近金眼彪,说:“范兄,令友重病在身,此地不可久留。在下略知岐黄之术,走,将令友带至在下的舟中医治,怎样?”

金眼彪道谢毕,抱起昏昏沉沉的邹源,说:“小可遵命,请前辈领在下暂至宝舟安顿,感激不尽。”

周宏领先便走,笑道:“不必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路见不平,咱们理该拔刀相助。范老弟艺业超群,如果在下不介入,老弟便要将他们毙了,人命官司一打,老弟颇多不便哩。”

金眼彪眼中有不安的神情,苦笑道:“在下的兄弟不知如何落在他们手中的,咱们与那些人素昧平生,无仇无怨,他们为何……可惜,真该捉一个人来问问的。”

“令弟清醒时,便知其中原故了。”

“对。刚才若不是前辈暗中相助,打落恶贼的刀,后果委实不堪设想……”

“咦!在下暗中相助?不是老弟用暗器将刀打落的?”周宏讶然问。

“在下正想放下三棱鞭听候他们摆布呢,难道不是前辈暗中相助?”

周宏困惑地摇头,苦笑道:“那就怪了。”又扭头向许文琛问:“老弟发了暗器吗?”

“不曾,小可身上未带任何兵刃暗器。”许文琛直率地答。

“那么,可能另有人暗中相助……”

“好像附近并没有岔眼的人,只有一个青年人书生,喝令在下不可伤人。”金眼彪也惑然地说。

“那位书生呢?”

众人已离开桥头,先前围观的人早已散去,到何处去找那位书生?周宏不再追问,领先走下码头。

柏青山走在后面,相距百十步外,有意回避这一群人,也有意在后跟踪。

真妙,周宏的客船,在柏青山泊舟处的上游,中间相距五艘船。

在是非未明之前,他不愿冒失地介入,虽则有一方冒充公人显然理亏,好在并未发生任何严重的人命事件,何况已经有人出面打抱不平,他一个外乡人何必再介入?因此,他也就不想再多管闲事,看清那些人的落脚处,自己也就回船。

在他的想法中,周宏将金眼彪带回船上,首先便复派人去请郎中替病人治病,其次该是许文琛事毕登岸回城。至于金眼彪与邹源的去留,暂时自然难以决定。

他坐在船间的舱面,留心邻船的动静,如果寻仇的假公人再带人前来报复,必要时可以相机出手相助。

怪,船上岸上一无动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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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宏将客人请上船,在中舱分宾坐下,将邹源安顿在客厅的一角,立即唤来船上的船医,替邹源把脉服药,先将人救醒再说。

这是一艘极为普通的客船,专走延平至福州下游诸埠,十余名船夫,都是粗豪健壮的大汉,福建的河流急湍,险滩林立,船行十分危险,不但水夫要身强力壮经验丰富,艄公更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人才,因此说纸扎的船,铁打的艄公。

两名仆人献上两杯茶,周宏打开了话匣子,笑道:“兄弟包了这艘船,明天便发航福州,同行的有几位弟兄,行李早已拾掇停当了。范兄在此暂且安顿,等贵同伴病况已有起色再说,好在兄弟并不急于启程……”

金眼彪摇摇头,婉谢道:“周前辈盛情可感,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已经与人有约,而且还有一位贤弟尚未到来会合。因此等敝同伴醒来之后,即须先进城安顿,或者请人抬至敝友处医治。”

许文琛一面喝茶,一面问道:“范师父你从建阳来,但不知有何贵干?如果不便找朋友安顿,可否委屈两位至舍下暂时栖身?”

金眼彪拱拱手,笑道:“老弟台云天高义,兄弟心感,不愧称建宁三英之首,兄弟闻名久矣,总算今天能睹老弟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范兄夸奖了,愧不敢当。”

“兄弟约会的人,老弟台或许并不陌生。”

“是敝城的人么?”

“城东北三四里瑞峰山罗家的罗兄广孝。”

许文琛剑眉深锁,问道:“是罗五爷么?你与他……”

“过去兄弟与五爷是知交好友。”

“他家出了事……”

“兄弟知道,罗兄致书寒舍求援,因此兄弟约定两位贤弟在通都桥会合,希望先在城中安顿,暗中查访罗兄的仇家,却偏偏碰上这些人找麻烦……”

“范兄真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细?”

“确是不知,兄弟极少前来府城。”

“兄弟与罗五爷只是泛泛点头之交,过去家师与五爷因看法不同,彼此之间并无交往,这当然牵涉到门户之见,意气之争,但彼此能和平相处……”

“兄弟便不好打扰老弟了。”金眼彪苦笑道。

“范兄,话不是这样说,兄弟对五爷毫无成见,而且敬仰他……”

“但令师……”

“家师已听说有人要强夺五爷位于白鹤山的祖茔,正想暗中调查此事,这件事为天理国法所不容,人不亲土亲,家师岂能袖手?”

“这件事到底……唔!怎么了……”

“范兄,你……咦……我……”

周宏嘿嘿笑,接口道:“你们目下头晕目眩,四肢快僵了。”

金眼彪大惊,手一按几面,便待站起,可是,“嘭”一声大震,反而跌倒了。

“你这贼……”许文琛厉叫,但话未完,人向后便倒。

两人只感到天旋地转,浑身已麻木,灵智仍在,但已说不出话来,动弹不得,他们心中明白茶中有鬼,着了道儿。

周宏哈哈狂笑,说:“咱们的人小看了你金眼彪,明袭失效,再加上你这姓许的小辈插手管闲事,几乎断送了咱们六位朋友的性命,因此老夫临时变计,干脆助你们一臂之力,取得你们的信任,果然一网将你们打尽了。哈哈!这叫做用勇不如用谋,你们是明枪容易躲,暗箭不能防,怨不得天尤不了人啦!哈哈哈……”

船立即开航,顺流而下。

隔了五艘船的柏青山一怔,心忖:“怪!他们怎么就走了?唔!其中有诈。”

他告诉船家要进城走走,沿码头下行,盯住下放的船影,暗忖:“如果他们下放延平府,我仍可将他们赶上,看他们驶往何处。”

船仍在平政门与广德门的中间江岸靠泊,不久,六名船夫抬了三只大竹篓登岸,两名船夫带了一个长布卷在前开道,周宏另带了一名随从后跟,沿城根小径,绕道直奔广德门。

距城门口尚有三五十步,突见城门口出来了两个青衣,周宏一怔,道:“歇歇肩,我到前面看看。”

他向前走,两个青衣人也看到他了,向侧一折,站在城门右侧悬挂榜文的地方,故意驻足观看上面的榜文。

他也接近城门口,靠近两人,抬头观看榜文,低声问:“有事么?为何行色匆匆?”

“老周,怎样了?”一名青衣大汉低声反问。

“得手了,一网打尽。”

“金眼彪到手了?”

“多了一个许文琛。”他得意地答。

“建宁三英?”

“不错!”

“糟!怎么把他也弄来了?”

“他适逢其会,不得不一并擒来。”

“有人看见么?”

“没有。”

“那就好。老周,不可扭头,留心看看,出来这个人……”

“哎呀!是小狗罗牧。”

“不错。”

“他怎么出来了?”

“不小心估错了他的实力,又有一个仆人拼死保护他突围逃入城中。”

“目下他……”

“不知他要往何处去,看样子他要过桥。”

“是不是想逃走?”

“不知。走,助我一臂之力,跟过河去捉他。”

“好,我叫我的人等一等,你们两人先走一步。”他匆匆说完,回头走向众船夫,匆匆略作交代,然后急急追随两名青衣人,登上七星桥的桥头。

众船夫在原地等候目送他去远,不曾留意身侧来了人。

柏青山徐徐走近,不动声色,手中共挟了一把豆粒,在闹区制九个人,谈何容易?

而且要不动声色,不用计谋绝难如愿,光明正大的手段办不通。

他乘众人目送周宏的机会,双手连弹,豆粒悄然一一飞出半分不差地一一击中九个人的脊心穴。

九人皆僵住了,目定口呆形如死人。

他走近掀开了第一口大竹篓,自语道:“果然不错,这厮是所有的人中,最可恶最坏的一个,好一个奸猾的笑里藏刀阴狠的恶棍。”

他指的是周宏,不出他所料,竹篓内所装的不是货,而是艺业颇为出色的金眼彪范德全。四马倒攒蹄捆得结结实实,口中塞了布以布巾绑住,叫不出声音,原来麻药的药力已经消失了。

他就篓中替金眼彪解了绑,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位仁兄未免太大意了。幸好我留了神,不然你们将枉送了性命。”

金眼彪一跃而出,一躬到地说:“原来兄台便是出声喝阻在下的书生,此恩此德,没齿不忘,请教兄台贵姓大名,容图后报。”

“在下柏,名青山。快救阁下的同伴,他们接应的人快到了。”

两人同时动手,各解一篓。柏青山救的是邹源,失惊道:“贵同伴患的是伤寒,目下正在发冷,快抱起他去找郎中,不然捱不过今天。”

许文琛过来道谢,急道:“范兄,快将贵同伴背上,随我进城求医。”

柏青山连连挥手,叫道:“快走,这里的事有我善后。”

送走了两人,他在九人的背心各拍了一掌,一笑而去,走上了七星桥头。

七星桥原称桂香桥,分为两段。此段有五座石桥墩,架木为梁,长十丈。中间是沙洲,砌了石路长二十二丈。南段有十六石墩,长三十二丈,颇为壮观,但上面未建亭屋,因此不如通都桥的壮丽。

罗牧出村不久遇敌,幸有义仆舍命救主,拼死掩护他逃走,逃入城中心胆俱寒,一个人孤零零地,凄凄惶惶再出城去讨救兵。

过了桥北段,走上了沙洲的石道,看看接近了南段的桥头,突然身后有异动,不等他有所警觉,已被两个人左右挟住了,身后有冷森森的刀尖贯衣而入,抵得肌肤发痛,冷笑声入耳:“罗少爷,咱们往回走。”

他心中一凉,止步僵硬地问:“你们有何用意?”

“咱们请你借一步说话。”

“你们……”

“你少开尊口,不走你得立即走上奈何桥。”

“噗”一声响,右肩挨了一掌,右臂脱了臼,痛得他几乎要一蹦而起,但双手已被架住,动弹不得。

他不敢不听命,好死不如恶活,至少得暂是保住性命,以后再作打算,咬牙道:“好,在下认栽。”

“不认也得认。注意,遇上熟人,如何打招呼,咱们看你的了,走。”

背上的刀尖移走了,三个人挟着他转头,真巧,只走了十余步,劈面碰上了一名中年人,止步欣然叫:“咦!是罗贤侄么?到何处去?”

他吁出一口长气,定下神说:“原来是冯叔,小侄与朋友回城。”

“咦!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小侄病了。”

“哦!快进城去歇息,病了拖不得。”

“是的,小侄正在赶两步进城。冯叔好走。”

“贤侄快走两步,愚叔不留你了。”

“小侄告辞。”

冯叔一走,在后面的周宏冷笑道:“阁下倒还合作,希望你以后也能应付得如此得体,快走啊!”

尚未踏上北段,迎面施施然到了大袖飘飘的柏青山,四人谁也未留意这位宛若临风玉树的青年书生,毫无戒心。

柏青山突然哈哈一笑,迎面拦住去路,指着右面架住罗牧右臂的大汉叫道:“好啊!你这骗棍可让我碰上了,我以为你已经远走高飞了呢。”

大汉一怔,止步问道:“书虫!你胡说八道,你我见过么?”

柏青山哼了一声,怪叫道:“你这贼骨头还想装糊涂?大前天骗走了我八十两银子,就不认账了?官司你打定了,随我至衙门理论去,走!”

声落,衣袖一掳,走近伸手劈胸便抓。

秀才动武,确是少见。大汉勃然大怒,放了罗牧伸手一抄,便扣住了他的腕门一带,怒叫道:“你这贼东西……”

“哎唷……”柏青山狂叫,向下一蹲。

突变倏生,他在一蹲之下,一手抓住了罗牧的腰带向后一带。

扣住他左手腕门的大汉,突然狂叫一声,飞跌丈外。

同一瞬间,他一脚踹在架住罗牧左手的大汉右膝,大汉也惊叫一声,仰面便倒。

周宏大骇,一声怒叫,扑上袖底短匕倏然吐出,刺向他的胸口。

他左手一闪,便扣住了周宏持刀的右手脉门,笑道:“你是这些人中最坏的一个,跪下!”

周宏浑身发麻,脸色苍白如纸,冷汗直冒,眼中涌起恐怖的光芒,张口结舌跪下了,毫无反抗之力。

他一掌搭在周宏的左肩上,笑道:“你等一等,在下尚未决定如何发落你呢。”又转向怔在一旁的罗牧叫:“你的右臂脱了臼,过来。”

罗牧如受催眠般走近。两名跌倒的大汉,没命般飞逃,急似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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