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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绿衣女郎

岳璘认为李玉就是艾文慈,因此出声大叫。

李玉的脸容并未改变,改变的只是肤色而已,而且改变得不多,逃不过岳璘的神目,一眼便看出是他。

官府中的画影图形捉拿从贼艾文慈,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两年岁月漫漫,天下各地张贴在城门的榜文,已经残破剥落甚至无影无踪了,早被人淡忘啦!

但在官府中的档案,却是列为必办的大事,权倾天下的奸贼江彬一天不死,天下各地的官吏谁也不敢将缉拿艾文慈的事置之脑后。

但有些官吏根本不知道艾文慈的底细,只知道国贼江彬所要缉拿的人而已。

公道自在人心,有些忠义官吏不加理睬,但表面上又不敢不敷衍,暗中将这件事搁开不加问闻,只不时地向巡捕们说说,虚应故事而已。

孙安是济南卫的镇抚,当然知道岳璘要缉拿的人是谁,闻声暴起,便待抢出相助。

张五爷也知道艾文慈的事,脸色一变。

岳璘不该急功心切,忘了身在何地,忘了身旁的人,叫声中,他冒失地扑上擒人,误了大事了。

飞天夜叉横行江南一带,不知艾文慈是何许人,却误以为岳璘使奸,想用叫声分众人的心,而志在使者李天师或中官卢明。他重责在身,岂能大意疏忽?一声暴叱,将刚收好的天蚕丝套索猛地向岳璘抽去。

柴老前辈先是一怔,突然一拿伸出,拦住孙安喝道:“此中定有误会,住手!”

岳璘知道套索厉害,百忙中侧跃八尺避过一索猝袭。

糟了,身旁不远半躺在墙根下的道行观主,悄然扣指弹出一颗打穴珠,无声无息地击中岳璘的左章门穴下方,虽然偏了准头,但力适甚重。

“嗯……”岳璘惊叫了一声,脚下一软,摔倒在丈外,强忍痛楚,奋身急滚脱出险境。

道行观主一跃而起,沉喝道:“先擒下这些鹰爪。”

同一期间,张五和飞豹几乎同时扑向李玉,飞豹的剑先一刹那攻到。拦住孙安的柴老前辈知道要糟,不再拦住孙安,身形一晃,便到了张五身后,一掌劈向张五的后脑。

毒龙柳絮恰好从斜里刺到,一掌削出硬接柴老前辈的一掌。

“噗”一声闷响,双掌下缘接实,劲风迸发,潜劲四散,两人同时脚下浮动,各退了一步,势均力敌。

殿中大乱,杀声震耳,双方的人开始混战,缠成一团。

孙安先前声称京师督都已派来一百二十名铁骑,其实是虚张声势唬人的话。

如果真有人支援,他岂能只带几个人闯观而不用骑军供他办案?

他暗暗咒骂岳璘该死,无端引起了这场灾祸,已不容他有所举动,三名打手已经找上了他。八个人立即陷入重围,只能舍生忘死全力应战,一面觅机向外突围。

柴老前辈五男女也脱身不得,各自为战。

老人家硬拼了一掌,知道毒龙了得,发出一声撤退的低啸,一举拍退近身的一名打手,向外便闯。

道行观主缠住了岳璘,拔桃木剑应战,剑势如狂风暴雨,锐不可当,要不是他的木剑不敢与剑硬碰,岳璘可能接不下他凶猛绝伦的猛攻。

一面进击,他一面叫:“叫密室的人出来动手,休教走脱了任何一人。”

飞豹的剑,把赤手空拳的李玉迫得毫无回手的机会。

密室再次出现了一大群人,大事去矣!

柴老前辈掩护四名同来的男女撤退,自己断后,一双肉掌上下翻飞,用劈空拿力拦阻以判官笔进击的毒龙柳絮,毒龙无法迫进至五尺内,劈空掌力势如雷霆,令判官笔攻不出把式,潜劲远及五尺外,构成了一道无形的铁壁铜墙。

毒龙的内力修为也够精纯,但与柴老前辈相较,仍然棋差一着,无法抗拒可遥碎碑石的劈空掌力。

殿门外只是些打手护院,阻不住在前面开道的四位男女,所经处波开浪裂,四把剑封杀开一条血路,不久便出了观门外。

场外乱得不可开交,八座看台上已无人踪,台下却狼奔豕突,呼老唤少哭叫声大作,镇民们四散逃命。

“向镇中心闯。”断后的柴老前辈发令。

张府中钟声大鸣,显然有人现身入侵了。

偏殿中,二小姐躲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人太乱,她无法接近李玉。

李玉被飞豹缠住,苦于手中没有兵刃。他以轻灵迅速的身法周旋,逐渐接近了与岳璘恶斗,势均力敌甚至占了两分上风的道行观主。

高手相搏,那些艺业欠火候的人插不上手,即使挺得住,却帮不上忙。

同时,偏殿本就不够宽敞,容纳下八对高手相搏,已是十分局促进退不便了,险象横生,却又施展不开。

“啊……”惨叫声乍起,孙安的一位同伴与两名打手,狂叫着滚倒在地,跌成一团,显然两败俱伤。

木无表情的李天师一直在旁冷眼旁观,这时突然叫道:“把他们留下,本天师要行法擒住他们,主人速追,不可有误。”

他简直昏了头,缠斗之中,主人如何能退?入侵的人怎肯自行留下等死?

没有人理会他,瑟缩在殿角的卢中官大叫道:“天师请速行法擒人,不必顾虑主人,擒人之后再……”

他本想说擒住入侵的人后,解救主人便了。

话未完,不远处的二小姐无名火起,以为这家伙要连主人一网打尽哩,信手抬起棋桌上一个盆大的熟猪首,猛地向恶太监砸去。“噗”一响,猪首半分不差地砸中了恶太监的脑袋。

卢中官的话戛然而止,被砸得失去知觉,砸倒在墙脚下人事不省。

蓦地,殿外有人大叫道:“后殿失火,有人入侵。”

“绮绣楼起火,内宅有人入侵。”远处有人大叫。

这瞬间,堵在殿门和侧院的人一阵乱。

殿门出现大管家的身影,大叫道:“京师道的弟兄,速至内宅拿贼。江南道的弟兄,随我来。”

打手们纷纷退出,人声吵杂。

天师拔出佩剑,口中念念有词,取下九梁冠打散头发。

李天师正待行法施妖术,瓦片来势如电,“叭”一声响,正中他的脑后,瓦片碎裂,妖道突然抛剑仆倒,形如中风。

“要命的赶快突围,不然有死无生。”窗外有人用奇异的怪嗓子大叫。

李玉不肯突围,终于退至道行观主的石后方。他躲过飞豹的一剑,探手入怀取出金匣,向道行观主闪进两步,突然叫:“副元帅,大势去矣!”

响马贼兵威最盛时,共举刘惠(刘三)为奉天征讨大元帅,赵遂为副元帅,赵并更名为怀忠。道行观主不假思索地扭头叱道:“混帐!你……”叱声中,他不知是谁在胡叫,只看到人影向他倒来。

李玉已在听到叱声的瞬间,左手抡金匣拦架飞豹攻来的一剑。“咔”一声暴响,剑中金匣。李玉似乎招架不住,一声惊呼,被震得向侧便倒,恰好倒向道行观主的右后侧,倒势甚猛。

道行观主没看清倒的人是谁,殿中灯火已先后熄灭,只有神龛上方挂着一盏灯宠,散发着朦胧的暗红色光芒,视度不良,他本能地向侧一闪,并未介意。

这瞬间,他看到倒下的人左手一振,金匣中洒出百十片金芒,洒向跟踪追杀的飞豹。他无暇多看,转头重新猛攻岳璘。但在扭头的刹那间,一道淡淡晶虹,已从倒下的人右手底飞出,他却无法看到了。

李玉早已计算停当,利用以金匣接剑的机会,倒下暗算道行观主,倒下时将匣中的假金叶子洒出,阻止飞豹趁隙下的毒手,右手已从匣底拔出一件晶芒耀目的小兵刃,脱手射向道行观主的右后腰。

“叭”一声响,道行观主的木剑,因后腰被击而失神,被岳璘的剑击断。

这瞬间的道行观主身形一顿,李玉恰好及时滚到,长身而起,拔出射入道行观主后腰的兵刃,顺势掷向挺剑飞扑而来的飞豹。

双方相距不足八尺,飞豹怎躲得开?端端正正插入咽喉,身躯仍向前冲,李玉用金匣拍开刺来的剑,欺上接人,拔回兵刃一跃八尺。

窗口出现一个蒙面人的上半身,及时双手齐扬,并用先前的怪嗓子叫:“此时不走还待何时呢?”

蒙面人接二连三打出数块瓦片,唯一的灯笼倏熄,殿中突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瓦片碎裂声震耳。

在灯笼被击毁的一刹那,堵在窗台前阻住出路的四名打手,全被瓦片所击昏,恰好替李玉开辟退路。

李玉不假思索地冲向窗口,距窗口不有三四步,灯光倏灭,他一跃而前,穿窗而出。外面是院子,窗下共躺了八名打手。

一个矮小的黑影站在院中的花丛内,正向他招手低叫:“随我来,由内宅脱身反而安全。”

他不假思索地惊出,黑影扭头便走。

他以为暗算道行观主必然得手,却不知在他杀飞豹的同时,道行观主并未倒毙,将断了的桃木剑掷向岳璘,并打了岳璘三颗打穴球,然后旋身找人。

但这时灯火乍灭,道行观主已追不上他了,盲目地冲到窗台下,无法追出窗外。

岳璘只顾用剑拍掷来的断木剑,朦胧光线下看不见打穴球,七坎大穴挨了一下,这次逃不掉了,闷哼一声,直挺挺地抛剑倒下,无法动弹。

整座灰埠镇陷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宁王的使者李天师被打昏,中官卢明也昏迷不醒,飞豹被不知何种兵刃刺破咽喉丢掉了老命,眼看香堂开不成了。

李玉跟着黑影撤去,潜入张府深处。黑影对张府似乎十分熟悉,所经处无人出面拦阻,天宇中云层稀疏,星斗满天,视界尚可及远,

黑影到了一座大花园中,突然钻入一座巨大的假山石后,在内叫:“先在此地躲上一躲,四更天方可脱身远走。”

他毫不迟疑地向里一钻,原来是一座可容三五个人的假山石洞。黑影贴在洞侧,蹲伏在洞旁不住向外监视,低声又道:“石后方有一条石缝,万一有人搜到,可由石缝脱身,你负责监视石缝。”

他依言躲在石缝下,低声道:“兄台临危援手,在下感激不尽。请教兄台高娃大名,兄弟姓吴名用。”

“你真叫无用?”黑影反问,声音特别刺耳难听。

“正是区区。”他泰然地答。

“你来张五家中闹事,有何图谋?”

“恕在下守密,无可奉告。”

“有人叫你为艾文慈,是真是假?”

“在下吴用。”

“吴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常言道,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年头说真话的人活不下去,天下间也没有一生全说真话的人,即使有三五句真话,也不见得言出由衷。”

“吴兄,你似乎有点愤世嫉俗。”

“正相反,我认为这年头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有种的人绝不无病呻吟,愤世嫉俗恰足以证明他无能,证明他缺乏信心与勇气。”

“哦!你很看得开。”

“也不见得。如果真看得开,便用不着斤斤计较因果报应的事了。”

黑影发出两声奇怪的低笑,说:“那么,你又是哪一种人呢?”

“一个平凡的人而已,凡事尽其在我,不计成败,有一天过一天,如此而已。我不是宿命论者,不信万事不由人计算,一生都是命安排这种鬼话。”

“哦!你言不由衷。”

“怎见得?”

“假使你是有一天过一天的人,目下你该在凤来阁与二小姐卿卿我我艳福齐天。如果你真是自命不凡,便不会在数十名正邪高手环伺之下拼死行博浪一击。”

李玉吃了一惊,久久方戒备地问:“老兄,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正或是邪?”

“你呢?正或是邪?”

“你为何从不答覆在下的所问?”

“没有必要。”

“在下想起来了,你是不久前侵入二小姐香闺,从窗户溜走的人。”

“你记住:我从不答覆你的质询。”

李玉冷冷一笑,说:“当然你也是那位梳三丫髻自称侍女,假传二小姐口信的假侍女。难怪你要在下从内宅脱身了,内宅本来是你潜伏的地方,谁知道你是不是大小姐的同谋?哼!我可不上你的当。”

声落,他向石缝外一钻,溜之大吉。

黑影一惊,但已无法阻止,急叫道:“且慢走!我有话说……”

他已听不到黑影的话,一窜数丈,只两起落便消失在花树丛中,一闪不见。

“糟!这个冒失鬼。”黑影跌脚叫,跟踪便追。

但这一带花木丛生,又是在黑夜中,而李玉的轻功却十分了得,要追上谈何容易?只消起步稍慢,便再也追不上了。

李玉存心扔脱这位身分可疑的女郎,钻入花丛中曲折而奔,不久,到了一座位于池旁的大型八角亭附近。他想及早脱离张府,以后再打听道行观主的死活消息。

四周似乎听不到人声,远处七真观方向灯火已熄,曲终人散大乱已止。左侧方远处的统绣楼烟火已熄,火已被扑灭,打手护院们皆奉命暗中拦截入侵的人,各守方位潜伏如故。不时可发现一群策应小组四出搜索敌踪,但行动飘忽不易看到。

他隐身在草丛中,心说:“不行,我这一走,可能再没有机会追查其他匪首的下落了,不如先抓两个人来拷问口供,再撤走并不为晚。目下三更未尽,至少还有一个更次活动,何必急于撤走?”

说巧真巧,他想找人,前面人影已现,两个黑影纵跃如飞,正向八角亭奔来。他正想迎上,亭侧的花丛中突传出一声低啸,跃出五个黑影,低喝声入耳:“东!”

两黑影直冲而来,前面的人大声叫:“木,正花亭有五个强敌,快前往拦截。”

叫声中,人已奔近。五黑影喝声“领路”,七个人沿两黑影的来路飞掠而去。

李玉急起直追,紧随不舍。一面跟,一面想:“赵贼以玄门术士身分藏于七真观,今晚的辨证切口,必是依五行方位而定。东方甲乙木,问的人如问东,答便是木了。进一步的辨证,可能是……东方或何方。答该是甲乙了。但愿所料不差,知道辨证切口,我何所惧哉?”

他跟着黑影左盘有折,不久便到了一处百花竞艳的园中心,不远处,可看到高有两层的巨型八角大凉亭隐约形影。

七个黑影直扑亭左的一处花木繁盛处,领先的人一声低喝,脱手打出三枚钢镖,后面的人左右一分。

不等七个人向里面闯,花丛内突然飞出两条黑影,长笑声震耳,劈面撞上了七人中的两人。双方来不及通话,两把刀两支剑快速绝伦地接上了。

“铃铃铃……”刀剑交击声如连珠炮爆炸,刀光剑影凶狠狂野地挥动,接触纠缠为时极暂,乍合即分,优劣立判。

“啊……”狂叫声惊心动魄,人影倏分。

从花丛内出台的两个黑影静止不动,两支剑仍在震鸣,剑尖血迹隐隐。七黑影中的两人路跄后退,“噗噗”两声闷响,扭身摔倒在草丛中挣扎呻吟。

另五名黑影悚然而惊,一照面便被对方放倒两个,不由他们不惊,立时同声暴叱,五刀乍合,两黑影疾退两步,其中之一引剑叱道:“站住!你们不必动手枉送性命。”

五黑影又是一惊,不约而同止步。

“通名,何人如此大胆,敢到五爷府中撒野?”五黑影之一问。

星光朗朗下,只见两人是落魄书生和中年怪老道,这两人果然是来找张五爷的人。

“别问来历,在下要你们代传口信。”落魄书生威风凛凛地说。

一名黑影突然叫:“原来是中栈投宿的两个人,你们曾经扬言找刘宠,咱们派有弟兄钉梢监视,但你们……”

“咱们已送走了三个在客栈监视的人,来了快一个更次了。”老道阴森森地说。

“你们侵入宅中,有何用意?”

“咱们已经放出口风,要找刘宠攀交情,没想到张五有乌龟肚量,居然置之不理。既不派人前来交涉,也不敢派人来客栈兴师问罪,所以咱们等得不耐烦,亲自来了,而且要借你们传话。”这个落魄书生笑嘻嘻地说。

“你们好狂。”

“不是狂,而是胆大包天。废话少说,咱们在百花亭等候,你们去请刘六来谈谈,或者叫张五来回话。只等半盏茶时,过时不来,咱们便随意乱闯了。”

不远处突传来哈哈狂笑声,五个人影出现在花径前端,步履从容地向亭下走来。

接近至三丈内,领先的人掀须大笑:“刘宠兄确是不在敝处,两位白来了。我张五已请出两位的身分,本待置之不理,彼此何必结怨呢?但你们乘乱侵入寒舍,大言欺人,杀伤张某的弟兄,张某便不甘心了,你说对不对?”

落魄书生呵呵一笑,轻扬着剑说:“你猜出咱们两人的身分,并不足为奇。当然咱们也知道你人屠乌治忠的身分,你改名换姓自称张杰张五,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不姓张。你人多势众,高手如云,牧场中藏有近千匹健马,山东全境布下了上千个马贼余孽,惨澹经营,妄图东山再起。当年二十八宿中,你人屠名列二十一,冲锋陷阵倒也骁勇,喜好杀人与糟蹋妇女,你这张面孔,那些受害的千万无辜是不会忘怀的。”

“哦!你们想管那些该死的人报仇?”

“不,咱们要找刘老大。”

“你们没有机会了。”

“咱们走着瞧。”

张五哈哈狂笑,伸手拔剑说:“不必了,你们还是找我人屠算啦!”

落魄书生举步欺近,笑道:“你人屠值不了多少钱,在下只要刘老大。阁下血腥满手,罪恶滔天,自有人找你讨公道,与我无关。你要知道,我这人声誉欠佳,有名的血腥贩子,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也不做小生意。把你人屠捕拿送官,山东地境的官吏,大多知道你张五是有钱有势的地方土豪,他们绝不会相信你是二十八宿的人屠乌治忠。即使知道,你也会用成山的金银,蒙住他们的眼睛,说不定还反咬我一口,我岂不成了偷鸡不着蚀把米么?即使有不爱金银的官吏,但给在下的赏银恐怕最多只有五十两。这种小买卖在下是不屑一顾的。”

张五亮剑立下门户,笑道:“如果你把刘宠兄弄到手,官府能给你多少赏银?”

“呵呵!官府小不会给多少赏银。刘六已经被宣告死在湖广,这时将人押至官衙指使他是刘六,官府绝不会受理的,说不定我还得背上诬良为盗的反坐罪名哩!”

“那你为何找他?”

“有苦主愿出黄金四百两,买他一颗脑袋。如果是活的,加黄金百两。”

“呸!你这无耻吸血鬼。”张五怒骂。

落魄书生狂笑,徐徐举剑说:“哈哈!谁不知我四海狂生是血腥贩子?骂吸血鬼使是你的不是了。在下所杀的人,必是犯有死罪的人,国法要他死,在下只不过帮助官府执法而已,可不是吸血鬼。”

“今晚你已走完了一生的路程,再也不能赚取血腥钱了。”张五咬牙说。

“不见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下自有打虎的能耐,不然岂敢闯虎山?人多不足持,黑夜间地势杂,你们不可能倚多为胜的,何况咱们的人也不见很少。”

“你有几个人?”

“他们会告诉你的。”四海狂生泰然地说,接着大叫道:“朋友,人屠想知道咱们来了多少人,你们自报名号好吗?”

“哈哈哈……”亭上的上层扶栏内传出狂笑声,一个黑影伸出上身叫:“区区人称拐仙冯智,江湖无名小卒。”

藏身在不远处草丛中的李玉一惊,心说:“是那位假扮右腿瘸的乞丐竟然是名震中州的拐仙冯大侠,我真是走了眼,有眼不识泰山哩!”

“还有我魔眼行者陈全福呢!”亭侧近水处的树根下,站起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那是有一双山羊眼的壮年人。

“哈哈!神力天王在此候教。”另一角也站起一个高大人影高叫。

那是浑身散发着狐臭的大个儿,赫然是江淮一带的风云人物,白道英雄神力天王许明。

花丛中踱出三个人影,中间那人说:“天台三英谢氏兄弟在此候驾。”

张五吃了一惊,这些人中,无一不是武林中颇负盛名的人物,不由他不惊。

中年老道欠身接道:“无量寿佛,施主已经猜出贫道是伏魔一剑玄清羽士,贫道下必再多费唇舌了。”

张五身后的四个人中,有大管家在内,这时呵呵一笑,踏前一步说:“诸位既然是为金银而来,一切好商量。”

“不错,凡事总该有个商量。”四海狂生友善地说,又迫进一步说:“交出刘六,咱们拍腿就走。”

“刘统领已身死湖广,咱们从没听说过他还在人间。”大管家也踏出一步说。

“你们在山东死灰复燃,他还能不来?”

“他已经死了。这样吧,五爷奉送诸位黄金一千两,彼此不伤和气,如何?”

“俗语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咱们要的是正义之财,你们那些杀人放火得来的造孽钱,敬谢了。”

“难道说,阁下赚的就不是血腥钱?”

“固然是血腥钱,但有正义与不义之分,和你们这种人谈正义,等于是对牛弹琴。如果你们不叫刘六出来,对不起,咱们只好向你们硬索了。”四海狂生一面说,一面迫近张五八尺左右。

张五正待进招,大管家一声沉喝,已疾冲而上,长剑如经天长虹,猛攻四海狂生的左胁。

潜伏在附近的李玉准备脱身,心说:“四海狂生也是我的死对头,我必须脱身事外。”

他想退走,却又想看看结果,正在犹豫不决,身后不远处已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伏身在草丛中,不易被人发现,缓缓扭头一看,看到了五个黑影。

不管来人是谁,反正是敌非友,退的时机已逝,只好暂时潜伏不动了。

五个黑影蛇行鹭伏接近至四五丈内,挫低身躯突然向右急闪,伏在一列长春花后,隐起了身形。距他潜伏的草丛,约在两丈左右。

“真糟!走不了啦!这些人是何来路?”他心中暗叫。前面恶斗已起,大管家抢先进击,剑动风雷发,排山倒海似的抢制先猛攻,“铮铮铮”一阵暴响,火星飞溅,在眨眼间便攻了五招十三剑之多。

四海狂生果然名不虚传,手中剑从容挥洒,如同银蛇旋舞,未退分毫而且欺进三尺,将攻来的五剑悉数化解。

“你也接我五招!”四海狂生豪笑着叫,剑势骤变,不再对架而是反击回敬,剑影指要害。

大管家骇然封招,“铮”一声危极险极地将攻来的剑影震偏,但却被震得脚下虚浮,侧退两步。

“第二招!”四海狂生冷叱,如影附形跟进,剑发“流星赶月”,趁胜追击。

这一招攻势极为凌厉,锐不可当,以雷霆万钧之威紧迫追击,一剑连一剑疾逾狂风暴雨,封架极为困难。已经被震得马步虚浮的大管家,怎能接得下这一招?即使是白昼间,也难躲过这一招凶猛的追袭。

张五身侧的一名瘦小青衣人看出危机,及时掠到从右侧切入,手中的霸王鞭猛扫四海狂生的下盘,攻其所必救。四海狂生如果执意将大管家伤在剑下,也必须赔上自己的老命。

“呸!”四海狂生暴叱,收招自救,斜移马步让过一鞭,同时攻击瘦小青衣人的脑袋,变招之快,骇人听闻。

“铮”一声暴响,瘦小青衣人的反应也出奇地迅疾,招出“虎拒柴门”,架住并端起攻上盘的长剑,但已是险象横生,生死间不容发。

这一来,立即引起了混战。伏魔一剑玄清首先发难,一声狂笑,剑发隐龙吟,猛扑前面的张五爷。

拐仙冯智从上面凌空飞降,长笑道:“哈哈哈!今晚杀他个落花流水,杀啊!”

四海狂生有八个人,张五这一面只有七名,人数虽仅差一人,但双方的造诣艺业便相差太远了,不但四海狂生剑术通玄,其他七位同伴也都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可是,双方刚分别找到对手,西面十余丈外突然火把倏明,火焰摇摇,人影如潮,三十余名打手纷纷点燃了火把,拥着六名凶神恶煞似的人急奔而至。六人中,飞天夜叉的剑冷电四射,毒龙柳絮的判官笔闪闪生光。

两个凶枭领先奔到,发出了乍雷似的沉喝:“张五爷,留几个给我们。”

四海狂生八个人立即身陷重围,他一剑迫退了使霸王鞭的人,一声长啸,飞迎狂冲而至的毒龙柳絮,一剑一笔接上了,各展所学,展开了空前凶险的恶斗,三丈内无人敢近,舍生忘死互相抢攻。

李玉进退两难,心中暗暗叫苦,混战的圈子愈扩愈大,不久便会有人接近他的潜伏处了。火光大明,可能无法遁形了!右面三丈左右藏身长春花下的四个人,似乎毫无动静。

片刻,在叱喝声和金铁交鸣暴响中,他听到花丛中有人说话了。

一个操着纯正京师口音的人说:“大哥,怪事,咱们与柴兄计算好的,我们封死密室后路之后,到此地会合,乘云骑尉那群官府中人抄查七真观密室的机会,到五刑室释放囚犯,怎么这时还不见柴兄前来呢?四海狂生这几位白道高手,又怎么在此地埋伏,反客为主诱张五前来决战?柴兄恐怕不会来了,咱们走吗?”

“说好了不见不散,怎么能走?再等一等看。”大哥沉静地说。

李玉心中一定,心说:“原来是老前辈的同伴,退路未绝,我该走了。”

正想动身,突听一声惊叫,一个人影倒退丈余,双脚落地再疾退五六步,距他藏身的地方已在丈五六左右,再往后退,便退到他由前啦!

火把飞舞,烈焰闪耀,打手们一手用火把做兵刃,另一手挥刀剑出招,附近纤毫俱现,看得十分真切。

退来的人是四海狂生,被四名使火把的打手和毒龙迫攻,左上臂受了伤,血染臂衣。毒龙怒啸着飞扑而上,四名打手也一拥而上。

四海狂生钢牙一咬,不等身形稳定,赶忙封招自救,“铮”一声拂剑硬接,将判官笔封出偏门,但已无力还击,脚下虚浮,连退三步。显然,即使一对一,四海狂生也不是毒龙柳絮的敌手,以一比五稳落下风。

毒龙身形一顿,四打手立即涌上,四支火把先行探出,烈焰和滚热的油星像暴雨般,罩向四海狂生。

四海狂生的退势未止,油星洒到,怎躲得开?急忙向后挫身急退,腰以下立时溅了不少油星,外衣像是着了火。

毒龙一闪即至,一笔点到。

四海狂生不敢不接,不然势必洞穿,大喝一声,推剑硬架。

“铮!”一声剑架住了,凶猛的震劲从剑上传到,震得他虎口欲裂,脚下一虚,仰面便倒。

四打手伸火把跟上递招,毒龙却扑上叫:“让我收拾他!”

声出笔递到,点向四海狂生的腹部。

四海狂生已无法闪避,眼睁睁等死。

一旁伏着的李玉,伸手可及。李玉对四海狂生深怀戒心,这家伙如果死了,他便可减少一重威胁,岂不妙哉?可是,他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至少在这两个人中,该死的应是毒龙而不是四海狂生。

他不假思索地暴起,大喝一声,右手挥出。火光下,他的右手前端,一线晶虹长仅数寸,若隐若现,薄而细不易看清是啥玩意。他的手一伸,便到了毒龙的左胁下。

毒龙猝受袭击,大吃一惊,本能地停下置四海狂生于死地的招势,信手挥笔急架李玉的手,拂向腕臂要害。

李玉的手突然疾落,“喳”一声轻响,精钢打磨粉如鸭卵的判官笔前段,无缘无故飞走了。

快,快逾电光石火,李玉的手再伸,晶芒没入毒龙的胸胁之间。

毒龙也快,右脚飞扫自救。“噗”一声扫中李玉的右腿外侧,李玉身躯侧扭,掼倒在地。

一名打手吃了一惊,一怔之下,手上一慢,等发觉毒龙已将李玉踢倒,方恍然地将火把向李玉点去。

李玉挨了一脚,幸而并未受到严重的创伤,猛地转了半匝,抓了一把草向打手掷去,草根有泥沙,一掷之下,泥沙进入了打手的双目。

打手一声惊叫,狼狈地掩目后退。

李玉一跃而起,闪电似的欺上,一把夺过打手的单刀,右手的晶芒刺入打手的小腹,顺手一扳。

“啊……”有手狂叫,一蹦而起,然后“砰”一声摔倒在地。

同一瞬间,四海狂生滚出丈外,一跃而起。

毒龙挺笔前冲,突然身形一顿,“嗯”一声轻叫,如中电殛,丢掉断了的笔杆,扭曲着,旋转着,“砰”一声跌倒在草丛中含糊地叫:“谁……谁杀……杀我?”

四海狂生尚未迎上,呆住了。片刻,火光一闪,两名打手的火把伸到。他向身侧攻向另一名打手的李玉瞥了一眼,一声怒啸,挥剑迎台两名接近的打手,长剑招出“分波逐浪”,荡开两支火把,但见人影乍闪,从两打手的手中间冲过,冲近李玉叫:“谢谢你,朋友,贵姓?”

两名打手狂叫着仆倒,在草丛中挣命。

李玉一刀将最后一名打手的右臂砍断,退走向四海狂生叫:“贼势过强,不可枉送性命。”

他奔近长春花下潜伏的五个黑影旁,低叫道:“七真观有强敌,云骑尉恐怕完了。柴老前辈五男女幸得脱身,无法再来会合,还不快走作什?等会儿便来不及了。”说完,扭头便走。

五黑影大惊,纷纷急退,领先的人,是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人,左颊有一道刀疤,跟上低叫道:“在下凌霄鹤霍佐周。老弟贵姓?怎认识柴兄?”

“在下与柴老前辈同住在悦来客栈,因此有一面之缘。”他避重就轻地答。

“老弟刚才的话……”

“在下是最后退出七真观的人。”

“柴兄他……”

“他先一步退走,是被迫走的。今晚成功无望,有飞天夜叉和毒龙在,还有一个妖道李自然妖法可怕,再不走便将断送在此。咱们各走各路,后会有期。”李玉匆匆说完,窜入一丛矮桃林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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