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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小孤人妖

送走了罗志超,他到屋后僻静处取出六指琴魔给他的树皮仔细观看。树皮约有八寸见方,上面用发针潦草地刻着数行小字:“梓潼大会乃是陷阱,务必小心。会友之人质,囚禁放大巴山东西四十里小罗山内主坛,希速援手,知名不具。”

看了树皮上的字,他心中作难。这次入川,固然是想到大巴山内主坛,但主要是想找黑旗令主,如果黑旗令主不在大巴山,那……他到内主坛去干什么呢?至于什么是梓潼大会?他根本莫名其妙。

他毁掉树皮,暗中不住盘算,决定仍向大巴山赶,途中如能打听出黑旗令主的下落,便先找黑旗令主,到大巴山救人质的事,暂时不去管它。他知道六指琴魔有一个外甥落在龙虎风云会之手作为人质,人质在龙虎风云会手中一天,六指琴魔必须替龙虎风云会卖一天命。这件事十分重要,他不是不知道,但他不能将自己的事置于脑后,必须为自己的事多作打算了。

五天后,他晚间到定远城跑了一趟。城中风声鹤唳,戒备森严,各地前来查案的官兵四出走动,有些人进入了余烬未熄的山区,勘查天狐谷的秘窟。他找到了身受轻伤的班成,向班成打听龙虎风云会的消息。班成倒是够朋友,将三月十五日梓潼大会的事告诉他。至于贼人们的去向,听说已往北走了,是否返回梓潼,无法知悉。

中海恍然,六指琴魔所说的梓潼大会,原来是这么回事,自然是早已安排好了的陷阱罗。

反正会期还早着呢,不必顾虑,他必须利用这段时日,办妥他自己的事。他有三件事急待办妥,一是找到黑旗令主讨九阴吊客;二是将两仪心法完成;三是到保宁府仙穴山,找壶中痴李灵,讨教防身的剑术,看看电剑婆婆是否如果南荒鬼魔所说被困在仙穴山。

在农舍中安静地度过岁尾,看看新春已临,但似乎气候更冷,江边水静处,已结了层薄冰。

报应神的伤势大有起色,铁掌拂云也已复元,他必须上道了。时不我留,他要争取时间。

他将梓潼大会的消息说了,希望路璧将消息带给四绝秀士和雍山主,届时请老人家出面助一臂之力。同时,希望铁掌拂云和报应神说动缥缈仙子,同为造福武林尽力,揭破长春子的阴谋。龙虎风云会的会主既然不是毒娘子,对毒物方面便少了一层顾忌。目下他们的会主已经断了右腿,日后唯一需要对付的人,该是长春子了,有两位宇内高手出面,至少可以鼓励前来赴会的群雄,不至于被长春子的名头所震慑。

他不能等报应神复元,便独自告辞先走了。

通都大邑中,布有龙虎风云会的眼线,他躲了近十天,往来要道的眼线始终未发现他的行踪,早已猜想他必定仍在定远藏身。果然,他出现在定远城,到定远客栈取回行囊,便已落在对方的监视下了。

他不知已经被人监视,但警觉性甚高,夷然无惧地赶路,向顺庆府赶去。

次日巳牌时分,到了府南十余里的朱凤山下。这座山周围二十里,山顶的凤观是香火鼎盛的玄门弟子修真胜地。小径通过山西麓,山下有一座小村,是一处歇脚的小站。村北有一座凉亭,夏秋之际,亭中备有茶水。亭南不远处,建有一座小店,有茶有酒,供应一些热食,门柱前挂了一串精致的草鞋供应来往客商。

中海准备赶到府城午膳,没打算在小店找茶水,远远地看到店前停了两乘山轿,并未在意,大踏步经过店前。小店门帘一掀,走出一个身穿狐裘的英俊青年人,突然“咦”了一声,奔下阶来喜悦地叫:“嗨!中海弟,别来无恙。”

中海一怔,止步一看,略一审视上前笑道:“哦,原来是靳姑……”

“叫我靳大哥,怎样?”来人笑问。

“靳大哥不是已返回小孤山吗?怎么……”

“怎么?我不能来四川?我小孤人妖闯荡江湖,遨游天下,四川我来了好几次哩!天下未乱蜀先乱,四川纵横八百里锦绣河山,为人人所必争,目前此地风云际会,我为何不能来?小弟,别多问啦,进去坐坐。”

中海随后跨上台阶,信口问:“大哥从顺庆府来。”

“不,要往顺庆府去。”小孤人妖也信口答。

进入店中,怪,幽香入鼻,令人脑门一清。他笑道:“靳大哥既然男装,何又不舍脂粉气息?”

小孤人妖向厢座中伸手虚引,笑道:“你错了,此刻我身上只带有头巾味,脂粉气息另有其人。请进,里面有我两位女伴。”

中海闻声止步,讷讷地说:“女伴,在下恐怕不方便吧?”

“喝!你这人真是,说头巾味你果然就道学起来啦!我这两个女伴出身也是武林世家,江湖儿女那有这许多顾忌?”

小孤人妖一面说,一面领先进入厢座,中海不再拘泥,泰然随后进入。

幽香中人欲醉,他感到眼前一亮。木桌内侧,盈盈站起一对俏佳人。左面那人身材修长,眉目如画,只是脂粉浓了些,不易分辨出真实的年龄。高梳盘龙髻,珠钗摇摇,云鬓堆绿。穿一袭紧身黛绿夹衫裙,真正的紫羔皮外袄,含笑俏立,仪态万千,赫然大家风范。右首是一位青春少女,未施脂粉的光彩。看年纪在二九年华,却梳了三丫髻,表示她目前仍是云英待嫁。穿一袭白底翠花夹缎衫裙,外罩时下最流行的同质流苏坎肩,加上一件獭皮风衣,腰带上悬着长剑,显得曲线玲珑,刚健婀娜。

两女见进来了一位男士,连忙低下粉首娇躯半转。

小孤人妖很大方,向两女笑道:“两位小妹,愚姐替你们引见一位新近崛起江湖,名震武林的大英雄!这位是龙虎风云会的死对头大地之龙,龙英雄中海。”

又向两女伸出纤手,向中海说:“这两位是江右九江府彭泽县混江龙邹辉的掌珠,瑞月瑞华姐妹俩。”

“邹姑娘,久仰久仰。”中海客套地说,其实,他根本不知混江龙邹辉究竟是何许人也。

姐妹俩盈盈裣衽为礼,瑞月用俏甜的嗓音说:“久仰龙大侠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遇,妾姐妹幸甚。”

“那里那里,小可浪得虚名,见笑方家了。”中海拘束地答,他感到两女射来的目光十分奇异,令人心动神摇。

小孤人妖拉过一张木凳推给中海,坐下说:“不必客套了,再客套便是矫情,坐下吧!让店家弄些热食来暖暖身子。”

“不必了,我还得赶路呢。三位姑娘可能已经食罢,又何必多此一举呢?靳姑娘与邹姑娘……”

“我们要到成都一游。你呢?”小孤人妖反问。

“我?我……”

“到梓潼,是吗?小弟,早着呢。”

“靳姑娘知道龙虎风云会梓潼大会的事?”中海问。

邹瑞月笑道:“早两天听人传说,大概不假。我姐妹忝为江湖人,也想前往长长见识,时日尚早打算先往成都一游。龙大侠如果方便,何不同往成都一走?有龙大侠在,我们三个妇道人家,也好仰仗龙大侠的威名……”

“大小姐,何苦让小可汗颜,大侠两字不敢克当……”

“那么,妾身虚长三十龄,可否与靳姐一般,称你一声中海弟呢?”瑞月大方地笑着接口,好厉害呀。

“姐姐,你不怕高攀,让人笑话吗!”瑞华半真半假的地接口,羞态可掬。

“唷!你两人这不是骂我吗?我才不叫他中海弟,管他愿意不愿意,高攀不高攀,我叫他小弟。”小孤人妖也笑着说。

在三个女人面前,而且是三个美丽的女人面前,对一个像中海一般极少和女孩子打交道的人来说,除了无条件投降之外,毫无反击的余地。男人多,女人准落下风,相反地,一个男人绝难应付三个厉害的女人。他脸上发赤,苦笑道:“不管诸位姑娘如何称呼,小可……”

“你不反对就好,谁教你年纪小嘛?”小孤人妖抢着说。

“嘻嘻!我可吃亏了,得称他为龙大哥。”瑞华笑着说。

“二妹,不可放肆。”瑞月笑嗔道。

瑞华神色一整,笑容倏敛。

中海先是心中有点不悦,看这两个女人表面像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言语如此放肆?显然是受了小孤人妖的陶冶,也是个不检点的女人。

接着,他心中涌起了疑云,姐妹俩既然是亲姐妹,相貌为何截然不同?瑞月自称三十岁,但浓妆掩不住她的本来老态,笑时眼角的笑纹是无法瞒人的,口中的牙齿,更是铁一般的确证,在他看来,即使没有五十岁,最少也在四十出头,姐妹俩的岁数相差太远,不无疑问。

他本来就对小孤人妖深怀戒心,不由提高了警觉。

店家送来了四碗挡风寒的姜糖水,瑞华年纪小,她赶忙离座张罗,从老村妇的托盘中将四碗姜糖水分别放置在各人的面前,方盈盈回座。

“靳大姐,四川各地布满了龙虎风云会的眼线,你公然前往成都,不是太危险了吗?”中海关心地问。

“有何危险?除了你,谁知道我是小孤人妖?两位小妹乘坐山轿,我权充护花使者当保镳,不会引人注意的。”小孤人妖若无其事地答。

“不然,你不可轻视龙虎风云会,一切小心为上。”

“谢谢你的关心。说说看!你到底要到何处游荡?”

“不一定,反正随遇而安,四处走走。”

“那么,中海弟,能不能伴我们走一趟成都?”瑞月问。

中海断然摇摇头,说:“小可孑然一身,一个人方便些。”一面说,一面端起碗,乘热一口喝干了。

瑞华噗嗤一笑,兴高彩烈地说:“龙大哥,要不咱们往梓潼一走,先闹个乌烟瘴气,怎样?”

中海又是一怔,这小姑娘笑得多蹊跷哪!

“不可!凭咱们三四个人,便妄想到梓潼讨野火,不啻以卵击石,千万不可任性而为,动不得。”他说。

“对梓潼大会的事,中海弟,你有何打算?”瑞月正色问。

“他要等天玄剑到来方可决定。”小孤人妖代为回答。

“天玄剑会不会来?他目下在何处?”瑞月往下问。

中海摇摇头,毫不隐瞒地说:“小可与天玄剑施前辈在湖广一别,不通音讯久矣!”

“你骗人。”小孤人妖半真半假地说。

“我绝不骗你,是真的。”中海正色答。

瑞月点点头,感慨地说:“龙虎风云会暗中秘密活动多年,他们的会主以江湖神秘客的身分,往来五湖四海,近来方公然出面,自然实力雄厚,声势如日中天,如果不将早年的隐世高人请出,没有人可以遏止他们的凶焰。中海弟,天玄剑能不能请到缥缈仙子和四绝秀士呢?他两人加上长春子,龙虎风云会何足道哉?”

中海注视着她,沉静地说:“小可已告诉靳大姐,长春子是龙虎风云会的幕后主持人,是个道道地地包藏祸心的恶贼。”

“但……但你并不能证实,而且长春子目前已组成了英雄会,要和龙虎风云会生死相决。”

“我敢武断地说,这是阴谋。”中海凛然地答。

“有何为证?”

“小可亲见长春子杀了伏魔剑客全家,并曾和他在武夷山交过手。”

“你?能详说吗?”

“对不起,目下不是公诸于世的时候。”

“你……你不也曾说过,龙虎风云会的会主是毒娘子吗?”

“小可也许错了。他们的会主是个老家伙,早些天已被小可卸下他一条右腿。”

“真的?”

小孤人妖惊问,稍顿又道:“你和谁一起下手的?能说明经过吗?”

中海将天狐谷的事说了,但只说是他一人所为,救走报应神和铁掌拂云的事,倒未隐瞒。说是先救铁掌拂云,然后分头行事,由铁掌拂云放火,并先到崖上策应。

“他两人呢?”瑞月关心地问。

“不知道,十天前咱们便分手了。”

“但报应神身受重伤……”

“邹姑娘,你怎知报应神身受重伤?”中海讶然问。

瑞月淡淡一笑,解释道:“他落在贼人手中,还能不受重伤?我只是按常情推论而已。中海弟,你不护送他走,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万一他落在龙虎风云会手中,岂不……”

“这倒不用担心,分手后他们昼伏夜行,早就走了。”

“到何处去了?”

中海心中起疑,早已警觉,干脆撒谎扯到底,信口道:“木莲花苑被焚,缥缈仙子已逃到四川,可能已到了湖广,他两人是到那儿投奔仙子的。”

“哦!倒是有点像。该启程了,中海弟,失陪,我姐妹到店后净净手。”瑞月站起说,两人出席而去。

中海听脚步声去远,低声问:“靳大姐,这两人是何来路?”

“怎么?你心中有疑问?”小孤人妖笑问。

“正是,看她俩人根本不像是亲姐妹。”

“唷!你的疑心倒大。人家是同父异母所生,自然不像,我和她姐妹可以说是近邻,彭泽邹家乃是武林世家,有何不对?”

“邹小姐比你大,却称你为姐。素昧平生,她似乎问得太多了。”中海低声说。

“你这人真是,疑心忒大。瑞月三年前丧夫,心情不佳,所以显老。问得太多,她在关心你哪!”

“关心我?”中海诧异地问。

“正是此意。她这次和我闯荡江湖,志在物色一位妹夫。她对你的印象不错哪!怎样?我希望喝你一杯喜酒,瑞华比施小妹美多了,要不要我替你牵红线?”

“别开玩笑,大姐。”中海脸红耳赤地说。

“说真的,看瑞华小妮子的意思,包在我身上,管叫她千肯万肯,怎样?”小孤人妖正色道。

“我从没有成家的打算,感谢你的盛意。”

“你是不是仍对施小妹难以忘情?算啦!那小丫头乳臭未干,你两人不配。再说,天玄剑自不量力……”

“你说什么?”中海沉声问,提起施素素,他心中一跳。平时少和女人往来,他并未感到素素对他的重要。今天小孤人妖提起成家的事,他情不自禁将素素和瑞华加以比较。这刹那间,他突然陷入激动中,素素的倩影,突然在他心中升起,她的音容笑貌彷佛在他眼前隐现,他像是被春雷所惊醒的蛰伏虫儿,心潮一阵汹涌,万分渴望地要重见素素一面,听到小孤人妖竟然说天玄剑自不量力,他猛然惊醒,不客气地加以质问。爱人与爱人之间,感情的变化极为奇怪,对方的好恶,也就是自己的好恶,任何诋毁的话,皆足以掀起轩然大波。

小孤人妖先是一怔,接着噗嗤一笑,轻松地说:“好啦好啦!小弟,我是个过来人,已看出你情有所钟,算我白欢喜一场罗。走吧!她们出来了。”

果然不错,姐妹俩已经净手外出。小孤人妖会了账,四人先后走出店门。

出轿的四名大汉早就在等候了,两女直趋轿旁。

“情有所钟,大小姐,你失望了。”小孤人妖怪声怪气地向瑞华说。

店南首匆匆奔来两个小黑炭,背着一个小包裹,挟了一个长布卷,头戴平定巾,穿一身青布棉直裰,脚下甚快,转过邻屋的屋角,突然出现在店前,看到店前的景况,倏然站住了,张口结舌,黑脸膛布满惊容,大眼睛光闪闪地。

没有人注意这两个小穷汉,任他两人怔在那儿。

瑞月手攀轿栏,微笑着问:“大姐,你是说,他另有心上人,好事不谐?”

中海骇然,讶然问:“靳大姐,你……你们像是早有准备似的?”

小孤人妖支吾地说:“准备什么?你的话我没听懂。”

她不支吾倒还罢了,支吾反而引起中海的疑心,扫视了三人一眼,然后紧吸住小孤人妖的眼神,沉声道:“靳大姐,在下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们早已知道我要经过这儿,所以安排下这次巧会。不管你们有何存心,在下不愿追究。有关成家的事,靳大姐,请听我说。不错,在下早已情有所钟,他年如果心愿得偿,定然奉上喜柬,并请光临舍下喝杯水酒。在下告辞,祝诸位平安,珍重再见。”

“你……你要到那里去?”瑞月正色问。

“由来处来,往去处去,江湖亡命四海为家,在下自有该去的地方。”

瑞月脸色一沉,冷哼一声,一字一吐地说:“龙中海,你得跟我走。”

中海原本站在小孤人妖身侧,突然跃开大笑道:“邹姑娘,不必枉费心机了!”

“你说什么?”

“你是龙虎风云会的人,我大地之龙不会上当的。”中海神采飞扬地答。

“你怎知道?”小孤人妖讶然问。

“哈哈!两位姑娘与龙某素昧平生,套问了那么多不该问的话,再加上在下本就不信任你,这就够明白了。”

瑞月淡淡一笑,冷冷地说:“你很聪明机警,可是仍然不够精明,这时早已由不得你了,还是乖乖地跟本姑娘走吧。”

“咦!你的意思是……”

“那杯姜糖水中,已下了双倍慢性毒药,十天之内,药性发作,如无本姑娘的独门解药,你绝看不到第十一日的朝阳上升。”

瑞华翠袖一挥,笑道:“你看看小店左右,他们准备促驾呢。”

小店两侧,出现了两男一女,两男英俊魁伟,仪表不俗,女的美艳婀娜,侍女打扮年华二九,含笑按剑俏立。

两个赶路的小黑炭闪在屋旁,不言不动。

中海紧了紧背上的小布囊,退至路中,解开外腰带,露出里面的皮护腰,豪放地大笑道:“哈哈!我大地之龙是死不了的,难道不会向你们要解药吗?叫你们留客的人来送死呢,抑或是姑娘你亲自留驾?上吧!在下等着呢。”

为防意外,他取出一颗耳鼠解毒丹吞下,并未作脱身的打算,他必须查出对方的身分来。

天候太冷,路上行人不多,一些村民闻警外出,站得远远地观望。

店后是朱凤山的山麓,登山小径曲折上升,隐隐可见山巅的凤观山门。店对面是旷野,凋林零落他向亭前退,亭后的山坡松柏成林,野草萋萋,动起手来易于施展,进退方便。小孤人妖的艺业已是不凡,这两个女人定非庸手,所以他慎重地为自己的处境预作打算。

他到了亭前,小孤人妖六男女也跟到了,一南一北遥遥相对,相距三丈余,气氛紧张。

邹瑞月站在中间,瑞华在左,另一少女在右。两个英俊的青年人分立两侧。小孤人妖反而站在瑞月的身后。看了六男女所站的顺序,他心中暗懔。显然,小孤人妖的地位身分,在六人中是最低的一个,这两个鬼女人,在龙虎风云会中,身分可能与八大护法不相上下,因为小孤人妖的艺业,绝不比火眼毒猴差。

瑞月接过侍女奉上的一把古剑,神色冷静地说:“大地之龙,你真不想思量后果?”

中海呵呵狂笑,若无其事地问:“有何后果?是指看不到第十一天的太阳吗?”

“正是。”

“不劳姑娘担心,能多活十天也是件好事,像我这种江湖亡命之徒,生与死须用时刻计算,十天有九百六十刻可活,连我自己也感到满意,姑娘何必担心?”

“你对生死似乎很看得开呢。”

“同样的,姑娘也似乎并不介意。”

“何以见得?”

“龙某敢于独闯贵会的外主坛,敢闯贵会在天狐谷布下的龙潭虎穴天罗地网,视贵会如无物,连贵会的会主也被龙某卸掉一腿,可知龙某的艺业,绝非平凡之流。而姑娘今天仅有六人,竟想和龙某在此一决生死,姑娘难道不怕死?诸位的艺业难道比贵会的会主高明?我想不会的,因此知道姑娘对生死并不介意。请教,姑娘在贵会的身分,是八大护法之一呢,抑或是副会主之流?”

“这些事不说也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然必有打虎的能耐。阁下多次闯龙潭蹈虎穴能全身而走,都是在黑夜,可以说仅是侥幸而已。今天你身中奇毒,且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不信你真如神龙一般,能够飞腾变化平空遁走。听我良言相劝,尚请三思。”

“三思什么?”

“以你的才艺业,投效本会谋发展前途无量,不需多少时日,定可主持全面大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指日可待,尽足以在江湖中大展鸿图,妻财子禄予取予求,何乐而不为?何必愚蠢得浪掷自己的生命?你还年轻,至少在江湖中尚有一甲余岁月称雄道霸的机会,定可名利双收,这些事你曾经衡量过吗?刚才靳会友向你所提的事,难道你毫不动心?那天玄剑自不量力,妄想和本会作对,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眼看大祸临头,你何必不识时务?至于你那位施素素,我答应你留她一命,将她赐给你,你总该心满意足了吧?”

中海心中一动,冷冷地问:“听你的口气极为托大,你在会中的身分地位定然不少,你能做得了主吗?”

“先别问我的身分地位,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事我也做得了主。”

中海嘿嘿一笑,恍然地说:“这么说来,在下已猜出你的身分了。”

“你似乎很有自信哩。”瑞月冷冷地说。

“龙某如果不够聪明,也不会活到今天。”

“你猜想我是谁?”

“你是龙虎风云会会主毒娘子北宫云娘。在天狐谷断腿的会主是假的。”中海一字一吐地说。

“何以见得?”瑞月肃容问。

“在天狐谷时,你带着爪牙去说服南荒鬼魔,你还未到达茅屋,在下已经到了贵会的秘窟,秘窟只有那假会主在场,你不会有分身之术。白天在山里,假会主带了大批高手,仍然让在下脱身走掉。如果他不是假会主,怎会轻易地让在下脱身?以目下的情形来说,你只带了几个贴身亲信,用意是不让你的属下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小孤人妖乃是宇内五妖魔之一,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瞧吧!她却站在你的身后,身分之卑显而易见,假使你不是会主,她肯如此自贬身价吗?毒娘子以用毒名震江湖,你在食物中下毒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毒娘子,在下也有两句良言相劝。缥缈仙子已经退隐林泉,与世无争,你与她的早年怨恨,也该一笔勾消了。姻缘二字不可强求,你不能怪她横刀夺爱,正如在下一般,在下的心目中,只有一个施素素,令妹虽貌美如花,国色天香,在下却不屑一顾,可知情爱二字是勉强不来的。请姑娘三思,姑娘已年届古稀,有生之年所余无多,何必还替那长春子卖命受人利用?长春子是元伯颜猛可之弟。姑娘,即使你助纣为虐甘心替他卖命,日后他们重行入主,你仍然是个最卑贱的所谓人。飞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你能活到太平盛世吗?非我族类,用心必异,谁能信任你?你又能信谁?北宫姑娘,及早回头,尚未为晚。”

瑞月静静地听完,冷笑道:“你的话很中听,可惜你说非其时。小畜生你说,你可是当真不想活了?”

中海剑眉一挑,虎目怒睁,一字一吐地说:“忠言逆耳,你陷溺已深,已听不进任何人的忠告了,龙某顶天立地,即使要死,也要死得光荣,无愧于天,无怍于人。来吧!你们是一拥而上呢,抑或是为那不值半文钱的武林虚名而单打独斗?武林人无不好名,但你们已不算是武林人了,而是些卖国贼是不会重名的。上!龙某虽不敢说是为世除害,但也算是为求生而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凛然地说完,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踏实,俊面上一片肃杀,肌肉像是凝结了,只有一双大眼光芒熠熠,似是冷电闪烁,一步步向前逼进。

瑞华脱掉披风,交与侍女手中,向瑞月低声说:“主母,让小婢去收拾他。”

“小心了,他已用话扣住我们,一切全靠你自己。”瑞月也凛然地低声说。

瑞华说声:“小婢小心就是。”莲步轻移向前迎去。

双方从三丈外接近,举步凝实从容。

店侧的两个小黑炭呆在那儿,两人的大眼中都充溢着泪水,双手不住地颤抖,呆呆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中海。

村南蹄声急骤,五匹健马狂奔而来。

朱凤山登山的小径中,五名老道正降下山坡,向小亭飞奔,脚下奇快。

右首的小黑炭长吁一口气,悄声说:“素妹,临危见真情,他对你很痴心,用情极专。”

右面的小黑炭伸出黑黄色的小手,握住同伴的手臂,头一低,洒下两行清泪,颤声说:“萸姐,难道你灰心了?”

“唉!他心目中只有你……”

“萸姐,这种场合,他能怎说呢?你……”

“不必说了,素妹,我们怎办?”

“三剑联手,生死与共。”素妹断然地说。

“好,上。”萸姐咬牙说。

“先看看风色,候机劈了这几个贼男女。”素妹说。

两人解开长布囊,向小亭从容走去。

五老道到了小亭,一个高年老道摇手叫:“施主们,请……”

五匹马及时冲到,骑士飞跃下马。瑞月右首的青年人高举右手,扭头向五骑士叫:“龙虎风云!黑旗盟的会友,赶他们走。”

五骑士浑身黑衣,一个比一个凶猛,背剑挂囊,气宇不凡。为首的黑衣骑士瞥了青年人一眼,翻着大环眼说:“天宇有七星,大地黑旗盟。”

青年人伸手亮出一块夺目的金云玉版令,冷冷一笑。

五骑士脚下略一迟疑,然后向小亭走去,向老道们叫:“道长们,没你们的事,退!”

老道们已听清双方所亮的隶属切口,乖乖地退在一旁。

斗场中,一对男女已经接近至丈二左右,脚下更慢,愈来愈近。

“报你的真名号。”中海沉喝,跨出一步。

双方皆跨进一步,已接近至八尺左右。

“呸!”瑞华娇叱,突然拔剑挥出,迫进、拔剑、出招,恍如电光一闪,奇快无比,风雷倏发,剑虹飞射。

中海的身影倏杳忽现,旁观的人似乎并未看清他是怎样闪避的。

这瞬间,紫虹在电芒的左侧一闪,人影倏止。

端华身剑合一冲出丈外,上身突然一挺,脚下大乱。

“啊……”凄厉的叫号声刺耳传来,瑞华以左手掩住左胸侧,一条创口从她的左胸侧裂至胁背,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当!”她的长剑坠地,接着身躯左扭,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滚倒在地。

中海右闪避招,并抢进还击,大逾常规,出其不意一击得手。他收剑入鞘,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那位姑娘还有救,内腑未伤,仅断肋骨,得赶快下药。第二位上!”

侍女奔出,将瑞华抱回,瑞月向左首的青年人低声交代道:“他用的是电剑心法,文英,用天机剑法。”

“弟子遵命。”文英恭身低声回答,举步上前。

中海向后退,一步步逐渐退回原处。

文英接近至两丈左右,缓缓拔剑出鞘。

中海不拔剑,左手找了一把飞刀,同空中一抛,接着用刀刃向对方扬了扬,告诉对方他要用飞刀了。

文英探囊取出三枚青蓝色的当十制钱。这种钱重有一两,是本朝初所铸的五种制钱之一,多年来已不再铸造了。这种当十制钱铸有旋边,极易分辨。但文英的三枚制钱的边已经加工改造过,刻成锋利的锯纹。看了钱的色彩,便知上面淬有奇毒。他握钱的手一张一合,对方难以分辨掌心中到底有多少枚。

中海的飞刀威名昭着,文英可能有点心虚,脸色一变。

中海向左绕走,文英也向左绕,双方相距丈七八尺左右,换了两次照面尚末动手。

中海神色冷峻,脸上不带其他感情,一双大眼紧吸住对方的眼神,左手的飞刀徐徐拂动。气氛紧张,令旁观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呼”一声轻啸,从西北面刮来一阵罡风,黄沙滚滚。

文英沉不住气,抓住机会身形一挫,喝声“打!”左手陡扬,接着向左急窜。可是他并未发出暗器。

中海不为所动,紧吸住对方的眼神,从容举步。

文英心中发急,猛地右旋踏前一步,三枚制钱脱手,成品字形飞出,立即伸手再取制钱。

这瞬间,中海已经仆倒,一道白虹一步飞至。

“嗤嗤嗤!”制钱掠上空而过,射出四五丈外去了。

同一瞬间,文英“啊”一声惨叫,左手仍在囊中,并未能及时取出制钱,飞刀插在他的左肩井穴上,人肉四寸,穴道已毁。“叮叮叮!”他的左手离囊,三枚制钱堕落地面。他咬牙切齿,掣剑踉跄前冲。

中海已经跃起,手按剑把,冷冷地注视着踉跄逼近的文英,口角洒出一丝冷酷的微笑。

“文英,不可!退!”瑞月娇叱,飞掠而出。

文英一声厉吼,一剑挥出。

“铮!”中海拔剑反击,击中挥来的长剑,文英的剑翻腾着飞出三丈外去了。

中海的剑尖,停留在文英胸口,冷冷地说:“单打独斗,在下不想要你的命,下次相逢,你得死呢。”

瑞月已到了一旁,但不敢贸然抢上。

小孤人妖也到了,困惑地说:“他的艺业进境惊人,三月前他不见得能胜我,怪,让我试试。”

中海向后退,放过文英。

小孤人妖拔剑出鞘,徐徐迫进。

中海退了丈余,立下门户冷笑道:“小孤人妖,你竟有脸见我,可见你已经无可救药了。先警告你,龙某已不是在濯马庄时的大地之龙了,目下你很难接下我十招。杀你易如反掌,你最好见机退走,念在濯马庄时的情份,龙某留你一命以便改过自新。往日龙某早料定你不可靠,想不到不幸而料中,你目下的处境,龙某委实替你惋惜。”

小孤人妖用一声娇叱作为答覆,剑化电虹,抢上攻出一招“穿针引线”,再变“天帚扫云”,控制了中海的上盘。这一招的剑势,是明升暗降,虚中有实不能跃起避招,也不可后退闪让,剑势劲发即沉,下一着便是下沉右拂。

中海确是比在濯马庄时截然不同了,内力修为与剑术皆进境神速。屈指算来,两仪心法只差六天火候,百日之期将满,由于苦练两仪心法,本身的正宗气功当然也相对地增进,小孤人妖根本不是对手。

“铮铮”两声暴雷,他左拂右架,化去攻来的两招,只退了半步,两招狠着迎剑而解。

“呸!”小孤人妖娇叱,剑势突变,“大地盘龙”、“潜龙奋窜”,由下而上展开狂风暴雨似的凶猛袭击。

中海不再退让,一沉长啸,招出“流星坠地”,硬接“潜龙奋窜”,“铮铮”两声清鸣,小孤人妖的两剑落空,先向左荡再向右飘,中海乘势迎进,紫虹一闪,从中宫攻入。

小孤人妖的剑已错在右侧,剑尖在中海的左胁外侧,而中海的剑尖已指向她的右胸。她如果想保命,除非运剑的手劲道足以将中海的剑挡偏,或者能及时向右后方以迅疾的身法走退。可是,她两者都力不从心,命在须臾。

两个小黑炭一是素素,一是银凤。素素对小孤人妖在濯马庄援手之恩难以或忘,见状大惊失色,尖叫道:“龙……”可是,她只叫出半声,便被银凤掩住了。

“住口!不可分他的神。”银凤低喝。

斗场情势已变,危机消失。

中海侧移半步,撤剑外拂,“铮”一声脆响,小孤人妖的剑脱手飞出,“嘶”一声轻响,紫虹反挥,将小孤人妖的头巾拂落,人影乍分。

“回头是岸,靳姑娘。”中海站在丈外神色肃穆地说。

小孤人妖长叹一声,然后默默地拾起长剑,突然撒腿向北狂奔而去。

中海陡然转身,面对缓缓走近的瑞月,冷峻地说:“北宫姑娘,你的害人毒计,何时方了?”

瑞月冷然一笑,说:“你的话去对姓北宫的人说好了,我在姓邹的面前枉费精力。”

“你否认你是毒娘子北宫云娘?”

“这事早就无关宏旨了,反正你已活不了多久。本来我可以放手让你自生自灭,安稳地活过这十个短暂的日子,但你伤了我两人,我已势难放手。”

“同样的,在下也势难放手。”中海冷冷地说。

“本姑娘第一次碰上你这种不怕死的人,只好动手成全你了。”瑞月一面说,一面徐徐拔剑。

剑出鞘,晶芒耀目生花,除了剑尖前一寸可怖的紫蓝色奇光外,整段剑身幻发出耀目晶芒,不易看清剑身,彻骨冷气直追丈外,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震鸣。

好一把切玉断金的宝剑。

“先警告你,剑尖前淬有奇毒,见血封喉,你得小心了。”她冷冷地说。

“承教了,请。”中海若无其事地答。

两人徐徐举剑,逐步接近。蓦地风雨骤发,剑虹疾射,人影飘摇。“铮铮”两声铿锵的金属交鸣声传出,人影疾分,两人换了一招两剑,各向左飘退八尺,风息雷隐,只有两人的剑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震鸣,余音袅袅不绝。

“你的剑居然是神物,难怪。”瑞月檩然地说。

“彼此彼此,接招!”

中海豪气飞扬地叫,急步欺上,招出“电闪雷鸣”,奋勇进击。

瑞月信手挥剑,一声娇叱,晶虹散出满天霞彩,攻入紫虹之中。

棋逢敌手,功力悉敌,旁观的人只看到人影直进直返,剑影飞腾,吞吐间捷如惊电,看不清进手招术,彻骨奇寒的剑气直逼出三丈外。

地上沙石纷飞,红尘滚滚。

双剑冲错绞刺声惊心动魄,两人都毫无顾忌地奋勇抢攻,舍死忘生全力周旋,飞舞的虹影令人眼花撩乱,好一场武林罕见的高手决斗。

两人从路中移至路侧,迫近了小亭,逐渐接近了山坡,攻势依然凶猛绝伦,似乎两人都具有用之不竭的精力,皆能作持久性的狠拼。各攻百剑以上,双方皆未露力衰的现象。

中海虽说有解毒丹防身,但到底有所顾忌,万一对方的毒药毒性凶猛,解毒丹药力不够迅速,可能受到影响,千万不可被对方的剑尖所伤,不然后果可怕。因此,他不敢用险招走险,始终未能抓住对方的空门,未能用险招制造行雷霆一击的机会。

同样地,瑞月也心中檩檩,他发觉中海的进攻剑势锐不可当,稍一找到空隙,狠招便如长江大河般滚滚而来。

她不敢不迎击,以免失去主动。同时,为保持自己的尊严,她也不敢用险招以免失态。另一个理由是反正中海服下了她的毒药,早晚是要死的人,她犯不着用自己宝贵的生命去和将死的人硬拼,这种愚蠢的事她不干,太划不来。

因此,她深怀戒心,不愿用险招孤注一掷。

狠拼了近两百剑,仍是僵局。

斗场向山坡上移,离开小亭在五六丈外了。

侍女和另一名年青人,分别在亭中替受伤的同伴上药扎伤,五名老道和五骑士,则移至小亭与小店之间的空地上,互相监视,虎视眈眈。

看热闹的闲人早就走光了,在中海伤了侍女之际,闲人被吓跑啦!胆子大些的人,远远地躲在屋角向这儿瞧。

两个小黑炭却不怕,她俩站在亭旁,明知两个高手相搏她们插不上手,她们便钉住瑞月的同伴,功力相当的人交手,势均力敌,假如加上一个人,大局便将改观。

青年人已替文英起出飞刀,裹了伤,突向五骑士叫:“黑旗盟的弟兄听了,合围,不许大地之龙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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