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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确山暗访

“老弟,在下双目不盲,已看出老弟是非常人……”

“李大侠,天下间没有非常人,你我都是极平凡的人,所不同的是,你阁下是武林中声誉甚隆,有田地有家室的地方名人。而我呢?惭愧,凭一双手一双脚流汗吃苦混饭餬口,闯荡江湖旦夕为衣食而忧。阁下练武志在英雄豪杰,而小可却只为了免于饥饿不得不练些小技防身,只求温饱于愿已足,不敢奢望做大英雄大豪杰,更珍惜生命,不想和任何人伤和气。”

他的话相当不客气,但神情十分诚恳,最后说:“李大侠,小可所说的皆是由衷之言,绝无丝毫讥讽挖苦之意,只不过表明小可对人处世的态度而已。小可在江湖闯荡,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生事也不怕事,尽可能不和人妄论活计生意以外的事,以免恩怨牵缠遥无了期。咱们言尽于此,幸勿打扰。”

最后两句话就不客气了,简直是在下逐客令。

这时,店门口进来了俞老庄主,还有五个地方上主事的人。

寒剑李如陵知道无法再和龙郎中谈下去,只好苦笑着告辞,向俞庄主打眼色,七个人在左首一桌落坐。

酒菜送上,龙郎中迳自进食,吩咐店伙替叫驴安排草料,不再理会。

邻桌的七个人客套一番,店伙送上香茗,寒剑李如陵神色凝重地道:“俞庄主,敝下接奉手书,即与周大嫂及张贤弟赶来,希能为庄主分忧,对贵庄与平邱集之间的争端,下书人语焉不详,到底内情如何,尚请详告。”

一面说,一面用茶水在桌上写:“说与这位郎中听听,俾能将其留下助贵庄一臂之力。须知风尘奇人大多皆有怪癖,请将不如激将。”

俞庄主醒悟,长叹一声道:“真是一言难尽,说起来一把辛酸。去年虞县决堤,形成了这一带万顷新土。我们都是经官府核准前来开垦的,全都是家境清寒无田无地的人,不然谁愿意离乡背井到这儿活受罪,来时平邱集的人不但不排斥我们,反而给我们不少方便,谁又知道他们心怀不轨呢?当时咱们与泰山村的人挑黄河,老少们全出动,而平邱集的人却袖手旁观,十来里地的河堤,全是咱们与泰山村的人流血流汗成的。今年初夏麦子收成,他们却前来赶咱们走,展开抢收的血腥械斗,他们杀了我们十六个主人,泰山村也被杀了十五名。最后官府出面调停,总算事态不再扩大。月前高粱收获季到来,他们又大举杀人,请来了不少凶手,我们也早有防备,但实力仍悬殊,他们不但抢收了本村大部分的高粱,且先后杀了我们四十四人。敝村派人向衙门投告,官府不予受理。他们更变本加厉,要敝村和泰山村迁离,不然将全部屠杀。他们已经志在必得,用金银买动了官府,他们会办到的。至目前为止,为了请人替我们主持公道,粮食已快卖完,只留下种子而已,我们已无力支持,唯一的指望,是李大侠三位了。”

寒剑李如陵长叹一声,黯然地道:“据在下所知,刚才那沂州双煞,只是平邱集近来所请的三批职业凶手中的一批而已。另两批都是江湖中的败类,杀人不眨眼的恶贼,只凭在下三人,我看……俞庄主,这……这……”

“李大侠的意思……”俞庄主焦急地问。

“我的意思是……贵村该早作打算,还是……是……”

“怎样?”

“田地事小,性命事大……”

俞庄主倏然站起,道:“李大侠的意思,是要我们放弃以血汗开垦出来的田地么?不!我们都是抛弃往昔的家业,离乡背井到这儿落业的,要放弃……”

“俞庄主请别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在下之意,是先不必急于冬耕,宁可过些时日辛苦些,先行忍耐些少时日,由在下至各地召请几位武艺高强的朋友,来和他们理论。”

“唉!但……但……本村的粮食已空……”

“庄主请放心,不必为银钱操心打算,在下自会慎重处理。侠义道的英雄豪滦,不会因银钱的事而……”

话未完,邻桌的龙郎中已酒足饭饱,离座到柜旁会账去了。

寒剑李如陵放弃了挽留龙郎中的念头,叹口气摇头,向俞庄主低声道:“看情形是无法挽留他了,任何事也打动不了他,咱们只好另行设法。”

“李大侠,我想,由我出面挽留他,也许……”

“我已试过了,他说过不愿多管闲事,任何人也留不住他的。请稍后十天半月,我往开封走一趟看看,请几位朋友前来助拳。在下未返回之前。庄主千万不可妄动,小不忍则乱大谋,多死无益,务必管束村人忍耐。”

“老朽遵命,翘首静待大侠的消息。”

龙郎中刚跨出店门,外面闯入一名大汉,向里叫:“平邱集来了大匹人马,二庄主请庄主至庄门一行,他们要进庄了。”

俞庄主脸色大变,急急向外赶。

寒剑一把握住庄主的手膀,沉声道:“庄主,请记住,忍耐。”

龙郎中出了店门,站在凉棚下举目四顾,四周的村屋前,不少男女老少齐向小店默默地看望。店门前,一群村人皆用充满希求、可怜、无助的眼光,向他默视着。

他冷然注视着四周,木无表情地排众而走,到了拴马椿前,沉静地解缰,挟了山藤杖跨上了驴子背,扭头看了从店门奔出来的俞庄主一眼,一抖,驴儿徐徐地驰上了大道。

东面蹄声震耳,烟尘滚滚,八匹骏马像潮水般涌到了龙王庙前突然停住不动,八匹马一字排开,将道路全都堵死了。

八骑士中,中间靠左的那位老兄就是去而复来的于三爷,沂州双煞却不在其中。

小驴蹄声得得,直向前闯。

“就是他。”于三爷指着迎面而来的龙郎中叫。

另七名骑士全是精悍壮实的中年大汉,一个个粗眉大眼,恶形恶相,带了刀剑身穿劲装,一个比一个凶猛,一个比一个狰狞。

中间两人是三角脸,一是高颧骨凸下颚的大汉。

三角脸大汉瞥了小驴背上的龙郎中一眼,冷冷地道:“就凭这么一个江湖小混混,也能将两煞赶跑?我不相信。”

高颧骨大汉鹰目炯炯,哼了一声道:“这人我认我,早些天在归德府小校场旁,他在那儿卖药,吹得一手好箫。”

于三爷接口道:“那么,他不会是嵩高庄请来的人了。”

“管他是不是,我找他。”三角脸大汉说完,便待下马。

驴儿到了,龙郎中在三丈外勒住,淡淡一笑道:“借光,让我郎中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于三爷的脸上,又道:“于三爷,阁下叫这许多人来,真要和我走方郎中过不去?我看还是免了吧!何苦来哉?”

最左首一名勾鼻大汉抽出插袋里的弓,扣上弦,弓弦徐引,冷笑道:“我神弹子田展要射他那张臭嘴。”

“嗡”一声弦鸣,一颗银星破空而飞,划出一道淡淡红影,一闪即至。

龙郎中下慌不忙,伸左手一抄,银星倏灭。他食拇两指抓着一颗指头大小银弹丸,装模作样地注视片刻,顺手将银弹丢掉,滑下驴背,将驴赶下路左的龙王庙广场,点着挂有药招的山藤杖,手在怀中掏,掏出一把明晃晃约六寸飞刀。

他用食拇指拈住刀尖扬了扬道:“神弹子田老兄,你的神技果然名不虚传。你听了,大概于三爷在半路上碰到诸位,没空将刚才的事告诉你们便急急地赶来找场面。我再说一遍,我龙郎中走江湖混口饭吃,绝不想称英雄道好汉得罪衣食父母,不惹事生事,但都不怕事,你老兄神弹了得,给在下一弹。俗语说: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我郎中不愿白挨,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下来呢?还是马上接刀?”

神弹子田展大怒,一声怒吼,弓弦狂鸣,弹出有如连珠一般,连发三弹,全向龙郎中胸腹射去,相距只有三丈左右,弦响弹到,想躲委实不易。

龙郎中屹立如山,举杖尾信手连点,“得得得”三声极响,三颗银弹全被震飞五丈开外弹落在地上。

“下来!”龙郎中冷喝,电芒一闪。

“唏……”神弹子的马突然悲号,发狂地蹦跳,马额中心只露出一星刀柄子,蹦了两下突然倒在地上。

马群大乱,受惊向左右急散。

神弹子骑术高明,马未倒地人已下地站稳,骇然撤下背上的长剑,左手仍抓住大弓做兵刃,摆开驾势向前迫近,怒叫道:“好小子,你该死,你……”

龙郎中微笑在一旁等待,左手已拈了一把飞刀,笑道:“你如果想死,我这一刀射你的咽喉,想活,射你的腿臂,老兄,你要死呢?还是要活?”

另一骑士已下马冲到,手中的鬼头刀冷电四射,从右侧急冲而上,一面怒叫:“田兄退,让兄弟剁下他的驴头做溺器。”

叫声中,招出“力劈华山”刀沉力猛,捷逾电闪,啸风之声令人闻之血为之凝,头皮发炸。

龙郎中像是鬼魅幻影,左移三尺,刀尖从他的右臂前一闪而过,间不容发。

山藤杖一闪,看清的人不多,但见灰影一闪即没,然后才听到藤杖啸风的异响。

“啊……”使刀大汉发出一声令人心魄下沉的狂叫,“当”一声将刀摔出丈外,身躯疾转,转了两匝方始踉跄地冲出路旁,以手摸着右颊,“蓬”一声摔倒在地不住地哀号。

地上,鲜血四溅,其中有块血团,那是颊肉。龙郎中那一杖,把使刀大汉的右颊擦掉了。

龙郎中虎目生光,向在两丈外发抖、脸色发青的神弹子冷冷地道:“我龙郎中行医济世,救人而不想杀人,但我这条命也不愿被杀。谁想要我的命,我将以牙还牙,你说吧,你想要我郎中射你那一部位?”

他那一记山藤杖,吓破了大汉们的胆,神弹子惊得手脚都软了,冷汗直流,颤抖着向后退。

于三爷急急奔上,伸双手乱摇,叫道:“请手下留情,有话好说。”

叫声中,硬着头皮拦在两人之中,向龙郎中不住地拱手。龙郎中冷笑了一声,道:“阁下,前倨后恭,你……”

“咱们有话好说,请高抬贵手。”

“哦!你老兄说得倒是挺轻松的嘛!”

“在下多有得罪,错不在田展兄。”

“那么,我找你了?”

于三爷打一寒颤,退了两步道:“在下知罪,特请龙兄光临敝庄,为龙兄赔罪,尚请给在下一次机会。”

他一面说,一面打恭作揖。

龙郎中收回了飞刀,冷冷地道:“在下要赚钱餬口,无暇接受阁下的赔罪,你走吧!”

于三爷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赔笑道:“龙兄如果要钱,小事一件,敝庄刻正招请保镖……”

“呵呵!贵庄要请保镖?”龙郎中打断了他的话,笑着问。

“是的,是……”

“贵庄出多少酬劳?”

“年酬白银八百两。”

“哦!够丰厚哩!但在我来说,你们却未免太小气了一点。”

于三爷大喜,急急地道:“龙兄,这只是年酬而已,仅系指一些艺业稍次的人的酬金而言,对艺业超人的……”

“能给多少?”龙郎中抢着问。

于三爷心中更是高兴,还以为对方有意哩!笑道:“像龙兄这种超尘拔俗的高手,兄弟愿以年酬一千二百两聘请龙兄……”

“哈哈哈……”龙郎中狂笑,笑完道:“你老兄简直是太慷慨了,区区一千二百两银子要我替你们保一年镖。老兄,龙某受雇杀一个人是黄金一百两,折算白银是四百两,你却想用白银一千二百两替你们保一年镖,笑话!”

“龙兄,先到敝庄再说,咱们慢慢地商量。”

龙郎中去牵他的驴,摇手道:“没有谈的必要,近年来在下的杀人价格行情再涨,你们出不起,免谈。”

说完,跨上驴背,山藤杖一挥,走了。

于三爷向大汉们挥手致意,上马追随小驴驰出了东庄门,跟随在龙郎中的身后,向平邱集缓缓的行去。

平邱集共有两座村,前村是赶集的所在,建有六座天棚,还有贩卖牲口的畜栏。居住在前村的人们,全是来自各地的行商,百货杂陈,是座相当繁荣的大集。

前村至后村之间,中间有一条两旁槐树成荫的半里长村道。后村,是本地村民的宅院,比嵩高村整齐得多,房舍的格局也讲究得多,四周建有丈余高的寨墙,右四座寨门,四角建了碉楼。站在北面的寨门楼向北望,十里外的河堤像一条静静躺在那儿的巨蛇。

南寨门的村道阔约四丈,可以并行四部大车,笔直地通向全村。前村的市集在大道的北首,南面是贩卖牲口的地方,往来徐州与归德府的车马,事实上是贯前村而过。赶集的日子,前村人山人海热闹极了。

前村的东首是店铺,西端的广场北角是天棚,是货物堆积的所在,南角是露天售货的场所。大道南端的牲口贩卖场占地甚广,膻臭冲天,好在远离市集,不然真会令人受不了。

街东是客店集中的地方,每一家客店皆设备齐全。明天是赶集的日子,客店中远道的客商将在今天到达投宿,因此店中伙计们都在忙个不停。

“的答的答……”小驴儿的蹄声,在小街上清脆地响起,吸引了不少观众的注意,一群孩童跟在后面喧闹着起哄。

“的的得得!的……”蹄声暴响,后面的于三爷折入到后村的村道,马儿四蹄翻飞,向后村飞奔驰去。

龙郎中置之不理,含笑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出到街东,迎面第一家客店是鸿福客栈。小驴儿从容地踏入店前的广场,在拴马桩前停步。

龙郎中滑下驴背,一面解马包,一面向接过缰绳的店伙道:“伙计,把驴儿上厩。在下要在贵地耽搁两集日子,好生照顾着草料。劳驾。给我来间上房。”

所谓上房,只是一列单人住宿的房间而已。赶集的远客,除了与集上店号往来的商贩外,客人大多住通统,住上房的人不多,因此上房的数量相当少。

龙郎中所住的上房,是后院上房中最外侧的一间,侧面有偏院,十来株高与屋齐的槐树散落在院中。

他前脚住进上房,后脚便跟来了一个中年生客,住入隔邻的上房,隔邻而居,看上去像是贩卖牲口的牛马贩子。

天色早哩!龙郎中洗掉一身风尘,换上一套干净衣裤,青直裰不加腰带,腰内藏插着一排飞刀的皮护腰,衣领后插着竹箫,端了把椅子在廊上坐,小木桌上搁着茶壶茶杯,他的双脚穿了快靴,高高地摆在另一把椅子上,坐相极不雅观,静待即将到来的变化。

果然不错,不久,人影乱窜,六个人踏入长廊,向他大踏步走来。

领先那人年在花甲开外,脸上皱纹不多,红光满面,鹰目、勾鼻、薄唇,三绺花白短须。头戴四方平巾,穿一袭天蓝色长袍,高底靴,看去身材修伟,但脚下迈着四方步,风度甚佳,确像富甲一方的土财主。他就是平邱集的富绅,大爷邱士雄。

他的左首,是个四十来岁的大汉,穿一身白劲装,外罩白绢长袍,大眼剑肩,海口短须,摆出一副文质彬彬的神态,从容背手而行。他是二爷白英,为人足智多谋,本地的人都知道白二爷是个笑里藏刀可怕的人物。

右首,于三爷于镇也换了一身海青长袍,摇身一变,变成了笑容可掬的士绅。

后面三个中年大汉却是劲装的打扮,雄壮高大,佩剑挂囊,顾盼自雄不可一世,粗膀大拳头,高傲之气凌人。他们是邱府护院保镖,村中人叫他教师爷。

六个人缓步来到了龙郎中的桌旁,龙郎中已含笑站起,向于三爷点头,道:“于三爷,咱们果真三生有幸,短短半天之内,三度幸会,不知这次又有何见教?同来的诸位,可否代为引见?于爷从嵩高村追到平邱集,是否过分了些呢?”

他的神情如谜,像是真诚相晤,像是质询,更像是找岔。于三爷堆下笑道:“兄弟是本集的人,这次特与两位兄长前来拜会老弟台。”

“哦!不敢当,不敢当,小可刚刚到了贵地,还不曾按规矩前来拜会贵集的主事大爷呢。”

于三爷分别向同伴引见,道:“这位是兄弟的大哥邱兄长士雄,徐州人氏,是本集的里正。那一位是兄弟的二哥,姓白名英,关东人氏。”

龙郎中向两人抱拳行礼道:“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兄弟姓龙,名郎中,走方行医济世,初临贵地,尚请大力提携一二。不久前在嵩高庄对于三爷多有得罪,尚请包涵。”

邱大爷不住向龙郎中打量,这时满脸堆笑,拖过了木椅坐下道:“三弟已将嵩高庄的事告诉老朽了,错不在老弟台,请不要介怀。”

“邱爷海量,兄弟十分感激。”龙郎中坐下答。

邱大爷清了清喉咙,故意装出一副委曲神色,道:“老弟台是吃江湖饭的英雄豪杰,见识多广,而我……”

“那里那里,兄弟仅靠小技混饭餬口而已,那能与邱爷相比?邱爷雄据一方,早年定是江湖大豪杰……”

两人抢着说话,龙郎中说到这儿,邱士雄急急接口道:“老弟幸勿误会,老朽早年在徐州时,舍下耕读传家,安分守己,三年前方迁至本地开垦,只学了些儿防身拳脚,从未在江湖闯荡过。”

“哦!兄弟胡乱猜测,邱爷勿怪,看不出邱爷却是祖上耕读传家的本分人,兄弟失敬了,请谅解了。”

邱士雄似乎听出龙郎中话中带刺,但却并不在乎,淡淡一笑,往下说:“老朽一生中到过的地方不多,见识浅陋,不知世事多艰,在此落业之后,方知世道艰难,一再受人欺凌,几乎送掉性命,因此在万不得已中,请来几位武艺高强的人保护家小的安全。我想嵩高庄的事,老弟台恐怕有所误会,因此前来拜望老弟说个明白,以免误会更深。”

龙郎中呵呵一笑,接口道:“邱大爷,说不上误会,你知道,江湖人必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就不可在各地多管闲事得罪了衣食父母。因此,嵩高庄的事,兄弟根本不曾介意。贵庄与嵩高庄之争,既与我龙郎中无损,也不见得有益,我犯不着卷入这涡子浑水,邱爷以为然否?”

“是的,是的,老弟所说,确是实情。”

“那么,咱们就不必再谈这件事了。”

邱士雄将座椅挪近,低声笑道:“老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咦!尊驾的意思是……”

“百两黄金收买人命之事,就是老朽的意思。”

龙郎中脸上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故作不解地问:“什么?邱爷要小可给你百两黄金去收买什么人命?”

邱大爷一怔,随即神情恢复原状,笑道:“不!老朽愿以黄金一百五十两,收买一个人的性命你看……”

“你是说……”

“嵩高庄俞老狗今晨派他的弟弟俞亮,带了大批粮食到虞城出售,远走开封礼聘狂丐西门守成前来助拳,事先已有人前往知会,因此可能狂丐已在途中了,极可能在虞城便与俞亮会合,明天恐怕便会到达,因此……”

“因此邱爷愿以黄金一百五十两,收买狂丐的性命?”

“正是此意。”

龙郎中摇摇头道:“对不起,恕难应命。一百五十两黄金,唔……未免太少了点。邱爷,你该知道狂丐的来历啊!”

“来历?老朽不知道,只听说他是个功力奇高,顶难缠的怪人。”

龙郎中向于三爷一指,笑道:“是于三爷告诉你狂丐功力奇高……”

于三爷搓手摇头,尴尬地道:“不不!兄弟也不知道,那是沂州双煞说的。”

龙郎中大笑道:“三爷,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么?沂州双煞只是一方小恶贼,江湖中他算老几呢?假使今天他知道明天狂丐可能到达,我保证他们绝不敢到嵩高庄去耀武扬威,他两人要不马上卷包袱走路的话,我这个龙字倒过来写。”

“这……这……”于三爷搓着手说不下去。

龙郎中哈哈一笑,接口道:“三爷,兄弟相信府上必定另有功力超人,而耳目灵通的高手,那人是谁?”

“没……没有,老弟千万别猜疑。”

邱士雄接口道:“老弟台,刚才你说一百五十两黄金嫌少了点,你说吧!总该有个数目呀?”

龙郎中躺了个四平八稳,靴子搁上了桌,歪头问:“邱大爷,你该知道行情,杀一个三流高手的价格如何?杀一个江湖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又是多少?”

“这……这……我……我怎么知道?”邱士雄急急地答。

龙郎中淡淡一笑,若无其事的道:“当然,价格是因人而异。杀一个一流江湖高手,银子是五十两。但如果找大户,可能杀一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高至黄金百两,甚至四五百两亦非奇事。邱大爷,你从前杀人的最高代价是多少?”

邱士雄脸色一变,猛摇双手急急分辩道:“老天爷,你老弟千万不可乱说,老朽绝对没有杀过任何人,你……”

“邱爷,我是说你以往出的最高价格是多少,而不是指大爷你自己去领赏杀人,呵呵,千万别误会。”

邱士雄吁出一口长气,定下神道:“本集杀人之事,是最近才发生的,嵩高庄欺人大甚,强占本集的田地,复收买凶手前来杀人,本集不得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请人回敬报复他们,本集公推老朽主事,统筹办理,一般的行情是杀一个村民白银三十两,杀一个对方请来的高手是一百两白银。”

“诸位,另请高明,在下不杀村夫俗子。”龙郎中断然拒绝。

“杀狂丐,黄金一百五十两,怎样?”邱士堆不放松地问。

龙郎中屈着手指头算道:“黄金百五十两,折合白银六百两,唔!等于杀一个一流高手。噢!不行,狂丐是武林十六高手名宿之一,名列特等高手,六百两不行。”

“你要多少?”邱爷问。

“四百两黄金,不二价,不然尊驾另请高明。”

邱爷伸出大手,一字一吐地道:“一言为定。”

龙郎中哈哈一矢,也肯定地道:“一言为定。”

“预付金多少?”于三爷问。

“按规矩给。”龙郎中轻描淡写地道。

邱士雄双肩一紧,犹豫地道:“按规矩是先付半数,但……但……”

“你怎么知道按规矩是付半数?”龙郎中冷冷地问。

“这……这是本集的规矩。”邱爷闪烁其词地分辩。

“怪事,刚才兄弟已问过店伙,说贵集公议是点尸付钱,根本就没有先付的事。”

久不发话的白二爷发话了,笑道:“龙老弟,你探到的消息已经够多了,是么?不要再打哈哈了好么?第一,我告诉你,敝集确已请到两位高人,至于他们的名号,恕难见告。其二,不管尊驾为何而来,只要不是嵩高庄请来的高手,都是本集的上宾。基三,如果阁下有能耐杀了狂丐,四百两黄金绝不食言。其四,不必问规矩是何人订的,先付两百两,但有条件……”

龙郎中摇手止住了他的话,道:“在下既然想发财,自然先得打听清楚。”

“不错,尊驾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二爷,你错了,交钱杀人,用不着追根究柢,刚才你说有条件,在下先说我的条件,你觉得如何?”

“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其一,不必先付定金,只须蓄金以待,事成再交。其二,狂丐何时到达,消息由你们供给。其三,在下的行动,不许你们干涉。假使你们派人监视在下,此事便作罢论。如何?”

“条件对我方大为有利,就此一言为定。”

“你们的条件……”

“很简单,以狂丐的头,交换赏格。”

龙郎中冷冷一笑,挥手道:“笑话,你以为龙某会提着脑袋讨赏么?废话!龙某的飞刀百发百中的,绝无虚发。老兄,割脑袋的机会断不会有。”

“那……那如何取信?”

“你们在嵩高庄可有眼线……”

“不!没有。”邱士雄抢着说。

龙郎中冷哼一声,冷冷地道:“老兄,何必在龙某面前耍花招?你们如果没有眼线,绝不会收买龙某做凶手,怎会坦诚相商?不然在下恐怕还未落店,便被诸位留下了,至少也派人监视,防备在下是嵩高庄所请来的人,是么?狂丐到达嵩高庄,在下宰了他,贵集的眼线自会据实呈报,还要提头领赏?你们把在下当成什么人看了?哼!”

一名护院似乎不服气,冷笑道:“阁下的飞刀绝技既然了得,何不让咱们开开眼界?”

龙郎中瞥了他一眼,将茶盘中的三只茶杯递过,淡淡一笑,叉腰站起道:“老兄,你可以向任一处方向丢。”

所有的人全都站起身来向后退,惑然地盯视他。他手上没有任何刀影,直裰长及膝部,没系腰带,即使怀中藏有飞刀,掏出来极为不易,他的飞刀藏在何处?

护院双手分握三个茶杯,右一左二,缓缓退至院中。

龙郎中双手叉腰,相距护院丈余,亦步亦趋,虎目神光炯炯,紧吸住对方的眼神。

护院右手一扬,作势掷杯。

龙郎中屹立如山,纹丝不动,只向对方冷然微笑。

护院想使诈,杯并未掷出,见龙郎中不上当,怪眼一转,妙计又生,突然三指一挑,右手的酒杯飞起,从右肩稍上处飞越,想将茶杯从肩上抛向身后,心道:“好小子,你再高明,总不能叫飞刀折向而在我身后将杯射中吧?”

岂知杯刚脱手,龙郎中的大袖中白虹一闪,接着电芒入目,“当”一声暴响,茶杯就在升至肩上方还未下落瞬间,炸裂成百十片碎片,几块碎片更击中他的颈侧。

“哎……呀!”他惊叫,向左急闪,左手的两只茶杯下坠,他才听到飞刀啸风之声。

“乒乓!”失手坠地的两茶杯,距离地面一尺左右炸裂,碎片纷飞。

三尺外,两把飞刀插入地中,几乎尽柄而没。至于第一把飞刀,则贯入三尺外的槐树干上。

“我的天!”护院惊得毛骨悚然,失声惊叫。

龙郎中若无其事的将飞刀拾起,掀开衣尾,将之插入暗藏在内的皮护腰上。原来,他早料定对方要试技,在袖中预藏了三把飞刀。

回到坐处,他泰然地坐下道:“为免走漏风声起见,诸位可以走了。狂丐只要一到,可派人到店中找我。在下尚要歇息,不送了。”

邱士雄喜于形色,带众人告退。

到了店外,他阴阴一笑,向白二爷问:“老二,怎样?”

白二爷也阴险一笑,阴森森地道:“已可完全断定他不是嵩高庄请来的人。至于这家伙的来路,恐怕……恐怕是隐姓埋名在江湖上混,藉机找寻所要找的东西,满怀秘密的风尘奇士。这种人不好相与,咱们可得小心了。”

“反正他对我们有利,管他是何来路。”于三爷接口。

白二爷沉吟片刻,道:“老大,咱们何不请他到寨中招待?”

“你是说,引狼入室?”邱大爷吃惊问。

“唉!老大,你真傻,把他招待在金碧楼,等他杀了狂丐,便叫他和龙王爷打交道,那不就完了么?”

“这……这怎么行?金碧楼是我事急藏身之处,而且花园对面就是天香丫头所住的天香楼,楼下是你几位大嫂的居室,那……那还像话么?”

“你真是,你舍得将四百两金子让他带走么?必要时恐怕还得请天香侄女……”

“什么话?你……”邱大爷怒叫。

白二爷不以为意,抢着道:“老大,别误会,我是说,必要时天香丫头的迷魂香还得派上用场,金碧楼机关密布,加上天香侄女的迷魂香,他龙郎中即使有三头六臂加上一对翅膀,也……哈哈哈!怎样?”

“不错,好!咱们这就回去请……”

“老大,你真是个冒失鬼,这时转回去请他,岂不令他生疑?明天咱们治酒替他接风洗尘,乘机留驾岂不妙哉?”

“有道理,就这么办!”

谈谈说说中,定下了杀人灭口的毒谋。

龙郎中在廊下小坐片刻,像是个石人,想得入神,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接着起身往上房走,推开门又突带上,闪身贴壁躲在邻房的门旁,轻灵得像一只伺鼠的猫。

片刻,邻室的房门悄然而开,和他同时落店的中年人闪身外出,扭头一看,便看到了贴壁而立的龙郎中。

“老兄,你好。”龙郎中含笑向中年人打招呼。

中年人吃了一惊,惶然问:“你……你躲在房门外干什么?”

龙郎中倚在门边,笑道:“就等你,老兄。”

“等我?”

“是的,你老兄躲在窗内听了许久,大概全听到了。老兄,谁派你来盯梢的?说吧!我等候你老兄的解释。”

“你这是什么话?你……”

龙郎中左手一伸,闪电似的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向前带,脸色一沉,食指倏伸,顶住了对方的喉结,冷冷地道:“老兄,你如果想反击的话,我就顶破你的喉咙,乖乖回答我的话,安静些,别自讨苦吃。”

中年人惊得脸色泛青,恐怖地叫:“是……是于三爷派……派我来的。”

“你贵姓?”

“我……我姓廖……”

“廖兄,咱们屋里聊聊,亲近亲近。”

不管姓廖的肯是不肯,老鹰抓小鸡似的提入房中。许久,姓廖的满头大汗出房,龙郎中送至房门口,低声笑道:“廖兄,不送了,多蒙指点,不敢或忘,一百两黄金绝不食言,请静候佳音。”

由于近来三村械斗,赶集的人数锐灭,集场已没往昔那般热闹,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村民和商旅,已减少到最低限度,因此广场中的摊显得异常零落。

一早,龙郎中便在广场的西南角占了一个角落,开一块青布,摆上了十来瓶药膏丹丸散,还有十余小捆草药。山藤杖插在地上,布招儿迎风招展。

他坐在卷起的马包上,一本正经的吹他的箫,低徊婉转的箫声,与吵杂的人声相应和,虽则人声吵,但箫声依稀可辨。

近午时分,艳阳高照,臭汗的气味薰人,已是旺市时分了。

龙郎中的生意不错,原因是昨天嵩高庄的事传开来了,村民一传十传百,经过他摊位前的人,全向他投以好奇的眼光。半天的功夫,他的跌打损伤药全卖完了,其他治病的药,也所剩不多啦!

他摊位的右首,是一座熟食摊,靠近往来大道,不但赶集的人在摊上就食,连大道上往来的人,也有食客光顾,生意不错,遮阳篷下两行食桌,在近午时分经常客满。

有些食客不用桌椅,左手两卷煎饼夹了些碎肉,加上两截大葱,右手是一碗小米粥,蹲在树底下吃得津津有味。

龙郎中的药快卖光了,看看天色不早,草草将青布的一角掀起掩住了瓶瓶罐罐,买了两卷煎饼,裹了一大段牛蹄筋,夹上两根食拇指粗的大葱,右手端一壶酒,退到后面一株槐树下,倚树大嚼。

树后面,三个大汉却蹲着吃,中间放了一张小木椅,小椅上的盛盘中,有切成大块的肉块。三个人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抓着肉块往嘴里塞,一面吃,一面嘀嘀咕咕地低声商量,语声甚低。在人声吵杂的市集里,大声说话也不一定能够听见。谁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龙郎中本来没有留意后面的人,他一面吃喝,一面留意着四周岔眼人物。蓦地,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心中一动,留上了神。在人声吵杂中,他居然听了个字字入耳。

三个大汉做梦也没料到有人会听到他们的话,毫无戒心地讨论他们的事。

蹲在最外侧的人吞了一口肉,低声道:“你们既然已摸清了附近的地势,也打听出来了些什么人了,那么,我们也该有所决定了。”

“大哥,一切由你的意思定夺。”左面那人含糊地答。

大哥摸出一制钱,道:“咱们由老天爷决定,钱若现出正面洪武两字,咱们接受平邱集的聘请,反之则接受泰山村的钱。”

右首那人放下酒壶,用衣袖擦去他嘴上的油渍,道:“怎样?咱们既然已经打听清楚双方的实力了,还由老天爷决定帮谁?”

大哥咧嘴一笑,玩弄着制钱道:“正是此意,双方的实力相当,只好让老天爷来决定了。”

“可是,平邱集出得起价钱。”

“但也别忘了,泰山村所请的枯骨魔僧这几天可以到达。”

大哥说出泰山村所请的枯骨魔僧行将到达,把偷听的龙郎中吓了一跳,魔僧如果到了,还真不容易对付哩!

左首那人摇摇头道:“大哥,平邱集请的人也快到了哩。”

“二弟,在未探出请来的人是谁之前,咱们必须有所决定,是么?假使平邱集请了本会的人助拳的话,岂不糟了?”

“我看还是等两天看看风色再决定好不?”右首大汉用近乎排解的口吻道。

“三弟,别忘了,五天之后重阳日,咱们还要在归德府聚会,听候差遣。这次少会主已安排下了天罗地网,志在必得,那小丫头的功力再了得也逃不过厄运,假使咱们不先找些银子痛快几天,日后万一死在小丫头手中,做鬼也不甘心。”

“大哥,那小丫头到底是谁?”

“不知道,反正她挑了本会徐州秘窟,小小年纪有此能耐,绝非无名之辈。少会主已传下了金银玉版令,召集附近五百里内的会众,限期赶赴归德,搜寻那小丫头的下落,不怕她飞上天去。”

二弟不耐地叫:“别废话了,日子长着呢,咱们赶快决定,先找些银子快活快活再说。”

偷听的龙郎中被金银玉版令吓了一大跳,接着心中一动,暗道:“好小子!希望你们的钱抛出反面。”

“叮”一声轻响,大哥将制钱弹得跃起五尺,被他一把抓住,摊开手掌一看,道:“反面,咱们到泰山村。”

“好!咱们赶一步。”二弟站起道。

龙郎中转身一把扣住二弟的肩膀一带,将对方转过来,冷笑道:“老兄,你们要到泰山村帮他们杀本集的人?你好大狗胆。”

二弟一声虎吼,一拳疾飞。

龙郎中左手一拨,右掌疾如电闪,“拍啪”两声暴响,两耳光抽得结结实实,二弟一声怪叫,飞撞出八尺开外,跌了个仰面朝天。

大哥一声怒吼,急冲而上。

“站住!”龙郎中沉喝。

这儿起了冲突,立刻招来了大批村民。

大哥被龙郎中的沉喝吓了一跳,脚下不由一慢。

龙郎中向围拢的村民高叫道:“这三个家伙是想到泰山村投奔枯骨魔僧的人,枯骨魔僧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贼秃,受聘泰山村,要对付贵集,你们认为要不要将他留下?”

“快请邱大爷来,先打断他的狗腿。”有人大叫。

一呼百应,咒骂喊打之声应之而起。

龙郎中反而在一旁收他的摊子的药,不加理睬。

三大汉知道不妙,背起被击倒的人,奋勇夺路打出西村,溜之大吉。龙郎中不动手,谁也拦他们不住。

龙郎中刚收拾停当,于三爷已经闻讯率人飞骑赶来,问明了经过,一面派人追赶三大汉,自己迳自前来找龙郎中,见面便焦急的问:“龙老弟,刚才那三个家伙真是枯骨魔僧的党羽么?”

龙郎中不慌不忙的将马包挟在胁下,道:“是不是党羽我不敢认定,兄弟只不过在他们口中听说是投奔魔僧的人,将贵集的动静全打听清楚了,要返回泰山村,可惜,人多手杂碍手碍脚,反而让他们溜掉了,如果将他们擒住,定可将泰山村的消息全部弄清。”

于三爷立即利用机会,道:“老弟台,那魔僧虽说功力比狂丐稍差一筹,但凶狠残毒,心如豹狼般,泰山村将他请来,加上原来的东平四霸,不啻如虎添翼,可怕极了,敝地将危若累卵。尚望老弟鼎力相助。请移驾至邱大哥家中从长计议。”

龙郎中不愿立即表示愿往的心意,摇头道:“对不起,兄弟只住客店,住客店也比较自由自在了些,而且不会引起贵集的仇家注意。”

“老弟台但请放心,邱大哥的宅中十分清静,老弟尽可任意出入不受拘束。客店中的客人往来繁杂,反而会引起仇家的注意呢。老弟务请看在兄弟份上,移驾一行。”

龙郎中略一沉吟,勉强地道:“好吧,但兄弟先申明,那枯骨魔僧与兄弟无怨无恶,素无往来,兄弟不能和他动手。”

“那……那老弟与狂丐……”

“多年前狂丐杀了在下一个朋友,所以在下答应以四百两黄金交换他的命。不然,一千两百两黄金在下也不见得答应,你以为狂丐的命只值四百两黄金么?”

于三爷心中大定,笑道:“只要除去狂丐,四百两酬金之外,大哥尚会另奉厚礼。这就走,且到大哥家中商量。”

他不再提枯骨魔僧的事,心想:那魔僧如果到来闹事,你龙郎中还能袖手旁观不成?邱大爷的宅第在前村的北面,后面有一座宏大的花园,楼房近三十栋,都是新建不久的宏丽建筑,比起附近的村屋,简直相去天壤,十分突出,一看便知是富甲一方的王侯巨豪府第。

第五进后,左右分建了两座高有三层的大楼,回廊连络着东西两院,后临大花院,楼附近花木扶疏,幽静脱俗。

西楼叫天香,东楼叫金碧。两楼遥遥相对,中间隔了一座建了假山的亭台后院,北面俯瞰着大花园。

金碧楼,名义上是邱大爷读书养性的地方,非经许可,即使亲信役仆亦不许擅登。有十名健仆负责洒扫,没有女人。其实,楼上是他和三位拜弟及少数几个心腹聚会的所在,最下层建有地牢。楼上不知曾经策划了多少霸占豪夺的阴谋,地牢中更不知暗杀了多少无辜。

地牢侧方,有一条地道内通向内院的密室卧房,外通大花园外秘密出口。平时出入,则经由回廊直达内院,而地底下的秘径,只有他的妻子和女儿知道,万一内院有警,可逃至金碧楼或者干脆逃出花园的秘径。

他有两女一子,儿子俱皆早已成家,住在第三进,女儿今年十八岁,也已有了婆家,但谁也不知道未来的新郎是谁。西楼叫天香,女儿的名字也叫天香,这是她的专用香闺,除了伺候的丫鬟侍女,外人绝不许走近楼房的花木,是男人的禁地。

村中的人都知道邱姑娘有了婆家,但不知许了什么人。而这位邱姑娘,经常劲装带剑跃马盘弓在附近驰骋,也经常带着大群仆人侍女至外面游玩,一去十天半月并非奇事。人长得既娇又艳,但脾气火爆,谁恼了她,她会用马鞭子将人揍得半死,所以只要远远地看到邱姑娘的胭脂马,便相戒走避,免得自找麻烦,她成了人见人怕的泼辣货。任谁也得让她三分。

前集没设有武馆,后集却有。邱爷本人只会花拳绣腿,三个拜弟都是一二十个人近不了身的行家。因此,主持武馆的责任,落在老四吕岳头上。

老四吕岳人很老实,是个朴实而和气的好汉,但他的凶头刀却凶猛泼辣,一刀下去保证可以将一头大牛的脑袋砍个皮骨不连。因此,武馆中所请的武师,全是且有真才实学绝不含糊的高手,不然便不配任教师爷。而邱府的护院保镖,听说每个人都没有三头六臂,至少一个人对付十个小强盗是绝无问题的。

邱爷的三个拜弟都是有家室的人,宅第落在村的东面。二爷小诸葛白英的偏院,就与邱大爷的东首相邻。

为了不让四百两黄金溜出银库,小诸葛出得好主意,不仅是引狼入室,而且是引煞神上门。

龙郎中当然不傻,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硬往龙潭虎穴钻。

白二爷已有万全准备,不但派人检查龙郎中留置店中的行囊,也趁龙郎中安置在金碧楼的机会,亲自检查由仆人带至雅室的马包。但他失望了,马包和行囊中,没有任何可疑物品。

龙郎中被安置在二楼,三楼是邱大爷的养性居所。当天下午,楼下大开盛筵,邱大爷与三位拜弟率领着一群保镖参与盛会,至于沂州双煞和神弹子田展一群人,并未参与盛会,他们被安置在白二爷家中,还不知道龙郎中已被邱大爷以重金请来了呢。

前进大厅西首有客室,那儿静悄悄地,似乎并未留有客人,但由进出的仆役神色估计,必定有神秘上宾。

盛筵在二更后方散,偌大的一楝金碧楼,似乎只住有龙郎中一人。他所住的雅室在西首,从明窗可以看到对面二十丈外的天香楼,推开门沿走廊踅出,可到窗外的外廊。外廊绕楼一匝,可以浏览四周的景物。

龙郎中已有了七分酒意,手持竹箫,信步出了外廊,留意着四周的景物。大地黑沉沉地一片,星光不时从云层中透下,阵阵秋风带来了寒意。下面,灯光明灭不定,看上去一片凄清。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自语道:“这家伙老奸巨滑,不易对付,我必须证实他的身分,才能迫出内情来,不然他抵死不认帐,岂不白费心机?恐怕这家伙已看出我将不利于他了,不然怎会把我送来这处机关重重的地方呢?我得预留退步,摸清底细再说。”

低头向下看,离地五丈余。假使下面的四周石阶没有机关,也不易一跃而下。往上一看,是三楼的飞檐,高约三丈,上去不难,但往上走可不是办法。

摸摸窗格,他发现是径寸的铁格子,没有削铁如泥的利刃,不可能破窗而出。轻敲板壁,俱是沉重的木料所建,由声响估量,厚度不在一尺以下,比铁窗格更难对付。他找出一把匕首,默运神功从地板壁处压下,力道发出十成,仅压入三寸左右,显然地板的厚度也在一尺以上。

“这老贼建造这座楼,坚固得令人吃惊。哼!三楼上定然有古怪,我必须设法上去看看。”他向自己说。

转回走廊,顺手关上了廊门,眼角瞥见邻室的明窗内有人影一闪。他心中暗懔,心道:“有人在暗中监视,我得小心。身在虎穴,大意不得,今晚……”

蓦地,他听到外面似乎有黄叶掠地之声,心中一动,立即闪在门后,悄然拉开廊门,从门缝向外瞧。

果然不错,来了不速之客,两个高大的黑影,鬼魅似的出现在外面的廊下。

“这两个家伙好大的胆子。”他想。

两黑影一穿夜行衣,一穿长袍,穿劲装的人背上系剑,穿长袍的人挟了一根杖,脑袋光光,是个和尚。

“难道是枯骨魔僧来了?我可不能让他看到本来面目。”他心中暗说,悄然取出一条黑巾蒙上了鼻。

两黑影果然大胆,也似乎熟悉楼上环境,迳自推门而入,脚下悄然无声。

龙郎中躲在门后,严阵以待。

邻房的房门倏地悄然而关,窜出一个黑影,弹指发声,一闪即没。

两黑影随即进入邻室,门悄然的关上了。

龙郎中心中一怔,原来是楼上的熟客哩!疑云大起,火速外出,贴在明窗侧耳倾听。因为室门不但沉重无比,而且闭得严密,在门缝中绝听不出室中人说的话,而明窗是绵纸所糊成的,薄而近乎透明,声音可以泄出,只不过是不易听清楚而已,他耳力通玄,居然被他听得真切。首先,他便听到极为熟悉的声音;那是枯骨魔僧的声音,字字入耳:“快说,那龙郎中到底是何来路的?徐州三个小痞棍到泰山村投效,说那家伙要找贫僧剥皮抽筋,到底是真是假?”

另一粗哑的声音道:“这人来路不明,江湖中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目下在何处?佛爷要活剥了他。”

“大师切勿妄动,他……”

“为什么?”和尚急躁地问。

“巴图活佛着在下转告大师,那家伙是邱老狗请来专门对付狂丐的,等他宰了咱们唯一强敌,再对付他还未晚,大师务请忍耐。”

和尚略一停顷,恨恨地道:“好,且让他多活些时日,藏珍处所查明了么?”

“已查出在楼下水牢旁的秘室中,但目下尚摸不清入室的机关,因此巴图活佛着在下转告大师,今晚暂行忍耐,待查清底细再要老狗的命,以免老狗毁珍逃走。”

“有把握查出么?”

“当然,在下混身投入老狗的保镖之列,所为何来?自然不会轻易浪费时光,半年来,金碧楼的机关几乎被在下摸清了。”

“那……我该走了。你转告巴图法兄,最好早点动手,狂丐明晚可能到达嵩高庄,他若是真来了的话,咱们可得冒险,不易打发。别信任那姓龙的小辈,佛爷不信他能杀得了老狂丐。把他留给我,我要剥他的皮吃他的心。”

“好,在下定将大师的话转达,两位请由秘道走,在下得看看姓龙的是否又到外廊吹风醒酒。”

龙郎中火速退回门中,藏身室门下方等候。

不久,室门悄然而开。走道上没有灯光,黑影根本未留意地板上伏着人,两面看看不见有人,便放轻脚步向龙郎中的雅室探去。

龙郎中徐徐站起,突起发难,左手一勾,小臂锁住了黑影的咽喉,右手飞刀锋尖抵在黑影喉结的上方,低喝道:“禁声,否则休怨龙某心狠手辣。”

黑影根本发不出声音,手脚略一挣扎,但感到冷冰冰的刀尖已有入肉的感觉,只好屈服,乖乖地停止挣扎任他摆布。

龙郎中将他挟入室中,一口将灯吹熄,拉脱黑影的肩关节,将人倒放在床上,右膝抵住黑影的小腹,刀尖仍搁在黑影的咽喉上,低声问:“老兄,你要死还是要活?我记得你是保镖赵如,当然这并不是你的真名。”

赵如似乎很怕死,用近乎窒息的声音道:“龙兄,有话好说,在下不……不要死。”

“不要死,那你得据实回答龙某所问的话。”

“在下……知无不……不言。龙兄,四……四百两黄金算得了什……什么?地下室中一串珍珠也不止四百两……”

“龙某当然知道,所以要请你老儿将金碧楼的机关埋伏详细说明。”

“好,好的,我……我说。”

赵如对三楼的机关埋伏不清楚,只知道二楼和一楼及地牢的秘密,秘室在水牢旁,但不知开启的方法。

龙郎中摸清了各处机关后,转变话题问:“巴图活佛是枯骨魔僧的好友,江湖中人知者不少,邱士雄是何来路?他怎会不知?为何仍将巴图活佛请来?”

赵如很干脆,道:“邱士雄是何来路,连他三个拜弟也不知道。巴图活佛目下已改名了,叫如意上人,由飞天鼠介绍前来助拳,飞天鼠是白二爷的知交,我却是巴图活佛早年在京师结交的朋友。这次巴图活佛和枯骨魔僧打听出邱府藏了不少金银珠宝,与枯骨魔僧定下计谋,想夺为己有,所以故意分助两村,令邱士雄上当,动手起来,邱士雄必定将巴图活佛请入金碧楼相助。真是鬼使神差,邱老狗不请巴图,却将你请上楼来,合该赵某倒霉,咱们算你一份,怎样?”

龙郎中一刀贯入他的咽喉,冷笑道:“很好,但你没有份。”

次日一早,健仆在门外敲门,送入盥洗用具和茶水。龙郎中一面洗脸,一面向仆人道:“劳驾,去请邱大爷前来一会,最好是四位全来。”

仆人应诺着走了,不久,四位爷全来了。

龙郎中已换了一身天蓝色劲装,五寸宽的皮护腰上,插了一排飞刀,换了发结,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雄壮的人穿劲袋,显得特别出色,加以脸蛋生得很俊,龙郎中像是脱胎换骨,与往昔走方郎中的神态完全不同。

房中宽敞,宾主客套毕,龙郎中含笑问:“一早请诸位来相商,再下有反客为主之嫌,多有得罪了,诸位海涵。”

“那里那里,老弟台别客气了,但不知……”邱士雄客气地答。

龙郎中淡淡一笑,答:“诸位不是请了一个大和尚和一个叫飞天鼠的人前来助拳?”

四人当即大吃一惊,白二爷沉不住气,急问:“老弟台怎么知道的?”

“如果不知,在下岂会问?请教,诸位知道大和尚的来历么?”

“他叫如意上人,徐州图光寺的和尚。”白二爷答。

“他用的兵刃,你们看到了?”

“看过,是一根禅杖。”

“他既不是主持,配用禅杖?”龙郎中问。

“这……这……”

“好了,咱们别打哑谜了,告诉你,他不叫如意上人,却叫巴图活佛,京师皇官中出遣的喇嘛,枯骨魔僧的朋友,五妖魔之一,诸位可感到意外了么?”

“老天!”四个人惊跳起来,中间的茶几全打翻了。

“老弟,你……你怎么知……知道?”白二爷恐怖地问。

龙郎中在床下拖出以床单裹住的体,道:“打开它。”

吕四爷身材高大,看似笨拙,但反应比任何人都快,一把拉开床单,惊叫道:“咦!是……是……是……”

“是邱大爷的贴身保镖赵如。”龙郎中接口。

“这……这是怎么回事?”邱士雄惊叫。

“我杀了他,一飞刀贯喉而死。”龙郎中若无其事地答。

“你……你……”

“昨晚三更初,来了两个夜行人,其中之一就是枯骨魔僧。府上这位保镖,将两人请入邻室,商量谋取府上藏珍,原预定昨晚动手,里应外合。但巴图活佛请贵保镖传话,一是藏珍秘室尚未侦悉,二是狂丐将到嵩高庄,必定前来碍手碍脚,要等龙某杀了狂丐再行定夺。在下伏在窗下听得一清二楚的,却苦于无法入室。后来,在下寻路入室时,贵保镖突然闪出动手。黑暗中,在下不知来者是谁。老实说,明里动手,在下胜狂丐毫无把握,胜枯骨魔僧亦毫无自信。因此在下只好下毒手使用飞刀,怪的是贵保镖死了,而两个客人却不见出室,是不是室中设有秘道?”

“老……老天爷,你……你的话到底是……是真是假?”白二爷用恐怖的声音叫。

龙郎中冷笑道:“是真是假,立即可明。诸位将尸体给巴图活佛看,再查问他的真名号,便知是真是假了。”

邱大爷一咬牙,叫:“四弟,带着尸首,走。”

白二爷按住他,道:“大哥,不可鲁莽。前厅去不得,请他两人到金碧楼。”

“好。龙老弟,请大驾也到下面一行,仰仗之处尚多,乞请鼎力相助一二。”

龙郎中点头应允道:“愿尽棉力,但在下先声明,动兵刃交手,在下有自知之明,绝非贼秃敌手的,只能从旁暗助。”

一行人来到楼下大厅,邱士雄立即着手布置,保镖们全来了,共二十四名之多。四兄弟也换了劲装。龙郎中仍赤手空拳,不带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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