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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哥儿俩

她强忍彻骨的痛楚,一步步向密林中逃命,眼前金星乱舞,浑身脱力,双腿沉重得像山,每走一步,脚一动,便感道胸膜中,有千万把钢刀在刺扎,痛得她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银牙挫得吱嘎嘎地怪响,尽管快下西山的斜阳光芒耀目,但她的眼前却是一片灰蒙蒙地,所看到的物体影像都是些怪影,已看不真切了。

走不动了,她爬,手脚吃力地移动,口中不住低叫:“蛇蝎心肠,蛇蝎……心……肠……”

爬着爬着,她感到手脚愈来愈沉重,挡路的草她也无法推动了,手脚一软,她只感到眼前一阵黑,爬伏在地。

“我不能死!不!不能死!”她在心中狂叫。

不死不行,痛楚征服了她,她无法再移动了。依稀,一朵乌云向她罩来,依稀,秋雷的可怕面目在乌云中出现,无情地向她扑来。

“畜生!你……你好……好狠!”她发狂地,拼全力地大叫。

叫声她自以为很大,其实却细如蚊蚋。接着,秋雷的狰狞面目消失了,绯衣三娘的身影取而代之,依稀,绯衣三娘正向她冷笑,绯衣三娘的语音像巨雷般在她的耳际轰鸣:“小妹,我……我不怨你,只……只是,他……他豺狼成性,蛇……蝎心……肠,你……你会后……后悔无及,离……离开他!”

“我要杀死他!”她大叫,声音比先前稍大些。

幻影消失了,无边的痛苦无情地袭来,她喷出一口血,吃力地想将头抬起,但昏眩的感觉已接着袭来。

昏沉中,她听到一声惊呼,接着隐约地听到有人走近,苍老而刺耳的声音入耳:“咦!那不是绿凤孟娥么?”

“正是她,也许还有救哪!”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两人的口音她都不陌生,前者是豹面乞婆,后者是三菩萨中的矮方朔。她与豹面乞婆只是点头之交,谈不上交情。而矮方朔老怪物,却是她的死对头。

“我看是没有救了。”老乞婆说。

“我得试试。”矮方朔道。

“不许动她,你想乘人之危么?”老乞婆怪叫,又道:“谁不知你这老不死嫉恶如仇,你大概连死人也不放过了。”

矮方朔怪叫道:“废话,老乞婆,你给我滚开些。这贼女人虽然作恶多端,活该横死,但还不至于人性已失,比起你二狂人来说,她还算是好的,至少她不像你一样乱杀人,更未滥杀武林人物以外的平民百姓,所以老夫一再放过她……”

豹面乞婆一声长啸,飞扑而上。

接着,“砰”一声大震,劲气四荡,显然两人硬接了一掌。

“滚!”是矮方朔的暴吼。

“砰!啪啪!”暴响震耳,罡风震衣。

“哎……老不死,咱们拼了!”豹面乞婆怪叫。

绿凤感到身躯被人急急抱起,耳听矮方朔一声长笑,身躯急动,耳畔风声呼呼。

“以后再拼吧,老夫要救人,恕不奉陪,哈哈!”矮方朔的声音,发处似乎就在耳畔。

接着,她感到身躯一震,痛得她受不了,脑中嗡一声响,便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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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金神这老凶魔功臻化境,艺业超凡入圣,可是,他却追不上白夫人的御气神行术。向北追了两座山头,到了怪石如林、密林棋布的第三座峰头,白夫人的身影,却在他的视线内消失了,因为峰头上的怪石如林极易藏身。

他愈追愈火,愈追愈心惊,连玉狻猊的老婆他也追不上,如果遇上玉狻猊本人,他岂不是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假使玉狻猊夫妇同在,他岂不完蛋?

他愈想愈惊,追杀白夫人的心念更切,便在山头上站在高处向四周打量。

居高临下看得真切,不见白夫人的踪迹,只看到北面山坡上,有一个穿直裰戴遮阳帽的人向上走。

“泼妇定然躲在这附近!哼!我看你往那儿躲。”他自语,定下神向各处穷搜。

戴遮阳帽的人是秋岚,他来晚了,起初,他向旗花和胡哨声传来的方向急走,但不久他又心中一转,认为刚才盯梢的人已发觉他的行踪,发出了信号,前面的人定然是发讯召集人手要搜寻他了,从木板传信的事猜想,对方既然误认他为乃弟秋雷,显然乃弟并未到来,他大为放心,因此,他不想走了,便藏在一处密林中,静观变化。

许久,他心中大疑,怎么不见有人现身,听不到任何动静?

看看时光不早,他想:“我还是走吧,找地方落脚再说。”

他才想往回走,知道往南走,必定可以到达伊河,龙门两山沿伊河两岸都有村落和庙宇,他必须找地方落脚,至少得找地方弄些吃食,晚上才可到龙门镇找弟弟秋雷,便提了酒葫芦向南走去。

他戴遮阳帽,而且是上山,所以没注意前面山顶上站在高处的金神,从容地向上攀升,如果他早看到金神,也不至于如此大意了。

上次在青城与师父分手,他已在心中定下了主意,决定找到乃弟之后,便踏遍天涯找寻师母下落,同时,他也准备和金神见面,假使金神仍不放过他的师父,那么,他愿意斗一斗这个老凶魔,希望能替师父分忧。

年来,他知道自己的进境十分惊人,活僵尸的寂灭术确有大用,帮助他将璞玉归真奇学练至化境,他有和老凶魔一拼的把握。两次斗独角天魔,他的信心倍增,虽然第一次几乎送命,但不是他不行,而是在仓促见面之际,心中有点虚而生恐惧的缘故,第二次他击中独角天魔一剑,得心应手,他已没有恐惧金神的理由,对独角天魔他更不放在心上了。

虽说他不怕金神,但不能说完全无惧,所以如果让他早早发现金神,少不了要紧张,怎会如此从容?

到了山巅,踏入第二座怪石,蓦地,他倏然站住了,千锤百炼的机警敏捷头脑向他发出了警告:此地凶险。

不错,确是凶险,超人的听觉分明告诉了他,附近有人正鬼鬼祟祟地在附近出没,这人脚下轻得像伺鼠的猫,但仍逃不过他的神耳,他本能地料定,这人是一个功力极强的高手。

危险的电流迅速通过他的全身,奇异的感觉令他有点汗毛竖立,他本能地想到,危机来了,有人伺伏计算他。

他的反应似乎未经大脑,奇快地贴在身旁的石角上,轻轻摘下了遮阳帽,左手抓紧了酒葫芦的挂绳,护体神功随警兆而发动,他像一头发觉猎物的金钱大豹。

定下神,视觉和听觉变得极为锐利敏感,不错,附近确是有人。

“沙……”是草茎擦拂硬物的声音,轻得令人难觉,但他听到了,似乎是从右方另一座怪石传来的,只是声音太轻。他无法判定正确的方向和距离。

“得!”是小石擦动的声音,也轻得几乎难以分辨,可是,他仍然听到了,似乎是从左方不远处传来的。

没有风,斜阳的炎热威力未减,草梢和树梢有时轻轻拂动,也有声响发出,但这种声音是不同,也只有极高明的名家方可以从中分辨出来。

“唔!可能我已落入他们的陷阱或埋伏了。”他想。

他必须离开,他不愿和不朿关的人胡缠,最糟的是,他在虚云大师的十数载薰陶下,认为杀生是罪恶,杀人更是罪大恶极。但交手时生死在须臾间,不杀人便被人杀,虽说功力高足以自卫,但也难保在混乱中失手,何必和这些人拼命?

不等他有任何举动,蓦地,似乎有一阵微风从左右飘到,尽管连脚下的草梢也未摇动,但他仍然感觉到了。不等他有任何举动,左眼角剑影突现。

他左手的遮阳帽猛地挥出,人向下一挫,闪电似的贴石根有窜,闪到另一座怪石去了。

“嗤!”怪声乍起,遮阳帽裂了一条缝。

他只看到一个淡淡青影,没看清来人的脸貌。

闪得轻灵敏捷,反应超尘拔俗。但附近地面野草丛生,碎石密布,再轻灵的身手,也不可能使脚下不发任何声响,枯草摇摇,所发的声响足以让一流高手提高警觉了。

刚贴近怪石,老天,左方金光耀目,一个金衣人从石后转出,剑气已压体,金虹射到。

真糟,这一剑来得太快了,危极险极,生死一发,金芒入目,他便知来者是谁了,天下间除了金神金祥,任何人也不敢穿金色的衣裤,也只有金神手中有一把无坚不摧的金剑,金子性软,不可能用来做兵刃,但金神这把金剑并非纯金、只不过外表看去金光闪闪而已。平时,金神用一袭罩袍掩住身上的金色衣衫,如果脱掉罩袍,那么,他必定要杀人了。

秋岚看清了金色的人影和递来的金剑,便知来人必定是金神金祥,大吃一惊,想躲已不可能了。

死中求生,他只好拼命,右手的破遮阳帽脱手掷出,左手的酒葫芦接着出手自救,人向侧倒滚出两丈外,滚至另一座怪石下,宛若鬼魅幻形,闪到石后去了。

“嗤嗤!”裂巨声刺耳,遮阳帽化为三块,飞散而坠,接着,“啪”一声暴响,酒葫芦炸裂,酒香扑鼻,酒珠飞溅。

金神吃了一惊,大出意外,被酒溅得一头一脸的,仓猝间弄不清是啥玩意,一怔之下,被秋岚逃出剑下,他自己吃掠地往石角一贴,抹些酒放在鼻下猛嗅,等判明是酒不是毒汁,方才放心也勃然大怒。

秋岚藏身在另一座怪石后,伸手在左胁下一摸,摸到胁衣上的剑孔,倒抽了一口凉气,暗叫侥幸,假使稍慢些,这一剑不刺入胸膛才怪。

由金剑触体时,护体神功几乎迸散瓦解的光景看来,金神这一剑势在必得,而且必定是行全力一击,显然老凶魔志在必得。

他取出一条黑巾,迅速包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大眼,掩去本来面目,他知道金神的潜势力极大,在未有把握制伏老凶魔之前,不宜将真面目落在对方眼中。

同事,他心中暗叫不好,如果金神是冲着乃弟而来的,岂不可怕,乃弟曾和金神的孙女儿结伴同行,难道说,乃弟与金四娘之间,曾经发生了意外么?

他愈想愈心惊,替弟弟担上了心事。

他必须先解决目前的困境,在这附近,至少也有两个可怕的高手伺伏,一个是金神,另一个的功力也令他心惊,遮阳帽未能将先前青影袭来的长剑震开,帽子反而被割裂,可知那人不会比金神差多少,以一敌二,他有自知之明,必定凶多吉少。

“我得走!”他想。

说走便走,立即向后急退,捷逾电闪,闪到后面三丈外的另一座怪石下。

真不巧,刚退抵石下,突觉顶门上掉下几星石屑,不用猜,石顶上有人,是敌非友。身形再闪,他又移到另一座石下藏身,离开的刹那间,他感到剑气掠顶而过,间不容发,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座怪石的右方,是三株古松,野草及膝,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只消瞥上一眼,他便看清了所处的环境,任何人到了这儿,也会起入古松的草丛中,或者迳自穿过野草古松,到达对面五丈外的怪石丛林,便可摆脱眼前险恶的处境。

他不假思索地绕过石后,幽灵似的翻上了怪石顶端,百忙中还不忘将一块小石向古松茂草中投去。

这怪石相当大,又相当高,先前金神就是站在这块怪石的顶端向四周搜视白夫人,可知必定是峰顶的最高点。

这瞬间,金影疾闪,从右角的另一面转出,飞扑松树下草丛。

那是金神,身法之快,真配用闪电二字来形容。

“好快!”爬伏在石顶上的秋岚暗叫。

他感到相当糟糕,目前手中空空,遮阳帽酒葫芦全丢了,赤手空拳,而对方却有可怕的金剑,怎能拼?他得走。

金神飞跃扑上,扑了个空,火速贴在最近的一栋松树下,向四周的草丛中用目光搜索,但他失望了,连兔子也没发现一个。

金神心中暗凛,经过酒葫芦的猝然袭击,他不敢不将秋岚估为超尘拔俗的高手,怎敢不谨慎从事,所以不敢大意,先看清树顶,再向四周茂密的野草搜视。

已经是夏末,山上的野草相当丰茂,但草的根部有不少枯萎的干叶,虬缠错结密密麻麻,人如果伏在草中藏身,是不容易瞒人的。

金神的目光从北转向西面,正待转向东首,突然有所发现,火速向下一伏。

石角射出一个青影,出现在东面。

金神倏然站起,狂笑道:“大嫂,不用捉迷藏了,来来来,你难道自甘菲薄,这儿四下无人,正是放手一拼的太好机会。”

青影是白夫人,她从容仗剑走近,冷冷地说:“当然,老身不会自甘菲薄,会和你放手一拼,但在生死一次之前,你必须将外子的下落说出。”

金神一怔,随即狂笑道:“你不必问了,一句话,我也不知你公母俩搞的什么鬼,正要问你呢?”

自夫人立下门户,说:“那就不必说了,你上吧!”

金神徐徐迫进,说:“二十年来你毫无进境,活该你倒霉,你上吧,前三招是你的,让你死得心服些。”

“老身不领你这无耻恶贼的情,接招!”

霎时风吼雷鸣,剑影漫天,罡风大作,草叶飞飘,一白一金两色剑芒飞腾,乍合乍分。

冲刺、纠缠、回旋、倏分,两人换了位,一照面之间,大概已换了五招八剑左右。

石须上的秋岚本想乘机脱身,但他不走了,他和所有的武林朋友一样,不想放过看绝顶高手挤斗的观摩机会。同时,他已看清来人是三岔路口小农舍中的老太婆,暗叫一声惭愧,走了眼啦,那不是一个平常的村妇,而是一个足以和金神决雌雄的高人哩,金神称她为大嫂,原来他们是一家人哪。

同时,老太婆会不会是毒王的同谋者呢?不然怎会在门上下毒,在许庄附近,琬君姑娘和老太婆、毒王等一群人同时赶到,又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通,不走了,先看结果再说,反正他有把握跑得掉。

正胡思乱想中,金神一声沉喝,抢攻了,剑影漫天,人影八方旋击,剑啸震耳,金虹银芒飞腾扑击,好一场武林罕见的凶狠恶斗,在进退如电中,几乎不易看清人和剑的实影,奇招出如滚滚江河,令人目不暇接。

秋岚的心绷得紧紧地,情绪随着两人的凶狠恶斗神奇的招法而被动;手掌沁汗,屏息着静观其变。

“铮铮铮!嗤嘎……”触剑和错剑的怪响刺耳,令人闻之心血为之凝结,两人已近身相搏了呢!

纠缠中,响起一声震耳的龙吟虎啸,与金神的一声冷叱,剑气一敛,人影乍分,白夫人飞退丈余,踉跄止步。

接着,人影顿止,金神迫进两步,马步稍乱,眼中金芒闪闪,额上冒着汗珠。

白夫人脸色泛苍,持剑的手微颤,右肩外侧沁出血珠,负了轻伤,她身后,距秋岚潜身的怪石,已经不足八尺,秋岚必须向前移,方可看到她了。

金神已经迫近,白夫人后退之路已绝。

秋岚胆大包天,居然敢向前移动。

幸而金神的注意力全放在白夫人身上,无暇留意怪石顶的动静。

金神作势前仆,阴森森地说:“大嫂,你的游龙剑法派不上用场,不是我的敌手,还是用大哥的鬼剑法吧,看你是否能发挥无定剑法的神威,准备了。”

无定剑法四字,令秋岚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向前移,已接近了石缘。

白夫人冷哼一声说:“老身会用的,有何不可?”

她的剑已缺了十多处指大的缺口,拂动时异响刺耳,“唰”一声从右撤出,一抖之下,剑平指而出,剑尖略向下垂,碎步前移。

秋岚吸入一口气,脱口叫:“师母,小心……”叫声中,他抓了两块碎石,飞扑而下。

同一瞬间,金神已疯狂地冲上,金神的剑身幻化为百十道金蛇,排山倒海似的攻到,暴喝声震耳欲聋,全力行雷霆一击,志在必得。

白夫人一声冷叱,招出“飞瀑怒潮”,用上了慑魂三招狂野地楔入如雨金芒中,剑影倏然乍合。

“铮铮……”一连串双剑的接触震鸣惊心动魄,震耳欲聋。

任何神奇的剑法,如无精纯浑厚的内力驭使,碰上造诣超人的对手,同样无用武之地,金神的艺业比白夫人高得多,这也就是他不怕无定剑法的原因。而且他已抢得了地形优势,奋勇贴身相搏,把白夫人迫在怪石下,令她无法施展,占了上风,一阵子狂攻,把白夫人逼到石下了。

白夫人的“飞瀑怒潮”发出,金神已在剑上发出了三阳神功,双剑接触后力道骤发,势如排山倒海,将白夫人的剑荡出偏门,一声怪叫,金神乘势突入,指向白夫人的胸口。

这瞬间,秋岚的掠叫声传到。

秋岚的机警绝伦,人向下扑,手中的石块先出,不射兵刃,射人,一取金神的顶门,一取金神的丹田穴。

金神当然知道厉害,知道是用酒葫芦吓了他一大跳的人来了,石块来势如电,凶猛极了,他如果不顾一切伤了白夫人,说不定反而赔上自己的老命,这桩买卖划不来,保命要紧,百忙中剑靶上扬,猛击袭向丹田的石块,左手上探,金针掌拍向顶门的石块,老实说,他还没看清射来的暗器是啥玩意呢!

剑尖一动,白夫人身形下挫。危机间不容发,她从剑尖下险之又险地逃出性命,站在石根下向旁急射,贴地远出丈外去了,惊出一身冷汗。

“啪!”剑靶和掌同时击中两石,响声同时发出。

石块未被震碎,仅裂成数小块而已。

金神身躯下挫,他感到两石的力道骇人听闻,小小的石块重如千钧巨锤猛撞,沉重无比,如果不是他早怀戒心,不用全心应付,不但左手危险,也不易逃过丹田穴的沉重袭击。

秋岚已随石扑下,已不容他多思索。金神吃惊之下,火速向侧闪,一声怒吼,金剑招出“羿射九日”,狂怒之下出招,想得到定然凶猛骇人。

秋岚早有准备,不向下落,却在半空折向,两筋斗凌空翻出丈外,一面大叫:“师母,剑!”

白夫人心中狂喜,但她不知来人是谁,秋岚蒙着脸嘛!好在她早知那天中毒的人是乃夫的门人,并不惊疑,应声将缺口甚多的长剑抛出,叫:“接剑。”

金神疯狂地外到,急邃电闪。

秋岚更快,人未落地,已将剑接住,一声低吼,人化狂风,落下地贴地旋飞,向金神的下盘进击。

人影乍合,“铮铮铮”一阵铿锵的双剑交击声传出,人影两冲错三盘旋,方倏然分开。

两人飘退丈余,人影倏止。

金神脸上的金芒闪烁,金色的袍袂和长须无风自摇,双目似乎在喷火,死盯着秋岚,金剑在颤动,发出令人心血下沉的剑吟,他的呼吸像是停止了,接着吁出一口长气,厉声问:“你是谁?拉下你的蒙面巾,让老夫看看你的真面目。”

秋岚的呼吸深长,气息微弱,额上沁汗,以剑尖支地,大眼中神光四射,一字一吐地说:“玉狻猊的弟子,其他休问。”

“今师目下何在?”金神再问,脸上有紧张的神情流露。

“不劳动问……”

金神急冲而上,一声沉叱,连攻三剑。

秋岚左闪右避,镇静地化去三剑狂攻,“铮”一声双剑接触,他借势飘退,叫道:“住手!我有话说。”

金神心中暗懔,他已看出秋岚化解三剑十分从容,从剑上传来的反震力有异,毫不凶猛,但震撼力确是强韧无比,而且双剑相错触的刹那间,并无火星溅出,显然对方已获璞玉归真奇学的种髓,三阳神功无奈对方何了。

他一步步迫进,厉声道:“你说吧,反正你得死。”

秋岚心中紧张,但毫不害怕,全神戒备着,从容地说:“前辈当年所为,委实令人齿冷……”

“呸!你说的话就是这些?”金神怒吼,向前迫进。

秋岚沉着地向侧移,一面说:“少安毋燥,请听晚辈直陈,二十余年来,家师不过问你当年的可耻行径,不追究你的罪恶,你如果稍具良心,也该洗心革面找一处清幽之地安度天年,为何变本加厉,这两年重在江湖遍树暗窟,四出搜寻师父的下落,必欲斩草除根而后快,岂不太过分了么?”

金神不敢往下听,一声怪叫,奋身猛扑,连攻十八剑。风吼雷鸣,剑影漫天,金色的淡淡虹影,像是满天金蛇乱舞,八方旋飞,地下的断草叶被狂风所刮,飞舞着呼呼发啸。

秋岚不敢放手接招,只八方游走,像是幽灵幻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像是在金虹前飘浮,也像是引虹飞舞,一面大声说:“人总该有良心,除非他不是人,家师已看破世情,毫无追究你的念头,奉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得放手时且放手,留一份情义……”

“你该死!”金神怒吼,金剑势如狂风暴雨,疯狂追击。

可是,草坪太广,秋岚根本无所畏惧,一面避招,一面乎静地说:“前辈,你无法致我的死命,事实你该心中有数,我随时都可离开,家师不许我和你计较,但我岂能置之事外,你如果不放手,晚辈只好将你二十年前谋友灭门的可耻事迹公诸天下……”

“小辈,你没有任何机会了。”金神厉叫,加紧进攻。

秋岚冷笑一声,身形逐渐加快,准备回敬了,一面说:“就算你神功盖世,天下无敌,但我不接招,神功盖世又有何用,你别认为我怕你,再不见机,恐怕你将在这儿丢掉一世凶名。”

金神听不进这些话,愤怒如狂地疯狂进招。

秋岚怒火渐升,眼看金神被激怒得如疯如狂,心中暗喜,口气转厉,骂道:“无耻老匹夫,你简直猪狗不如。”

果然不错,金神被骂得羞愤交加,怒火中烧,一声怒叫,掌剑并施疯狂进扑。

已经攻了近百剑,沾不着秋岚的边,他竟然不知好歹,仍然奋勇狂攻,秋岚见时机已届,猛地一声长啸,抓住机会不退反进,无定剑法的绝招“河汉星沉”出手,从金神的左上方欺进,银芒一闪,遽尔近身。

金神挫腰、扭身、拖剑、上托,一声怒啸,火杂杂地从下盘卷入,一掌推出。

“铮!”双剑架住了,不上不下,而金神的左掌,眼看攻到秋岚的小腹右胁。

秋岚吃了一惊,但心神不乱,猛地将剑带回,挫身吸腹,右脚疾飞、外拨。

“噗!”脚尖踢中金神的小臂,两人各向左右飘。

秋岚的剑一收、一沉、一撇,捷逾电闪。

金神的剑,也在千钧一发中急吐急吞。

两人各向外侧飘掠丈外,踉跄止步。

秋岚的右肩侧出现了血迹,金神的右肩内侧也出现了剑痕,鲜血沁现。

白夫人已折了一段松枝在手,在一旁戒备,她看得手心冒汗,紧张万分,不知该不该出手以二打一,在这种场合中,危机来得太突然,想救应势不可能,想参与又怕反而乱了秋岚的心神,只好在一旁提心吊胆干着急。

金神一生中,经过无数次激斗,威镇江湖,可以说,他一生中从没有今天这么狼狈,不但小臂挨了一脚,肩内侧也受了伤,他的三阳神功已练至化境,刀枪不入,且可反震加在身上的外力,竟然被对方一把残剑刺伤,岂不奇怪,他讶然瞥了伤处一眼,伸手一摸,确是伤了,血迹证实了创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秋岚也心中檩然,他感到对方的剑力道万钧,璞玉归真奇学经不起全力一击,无法护身,更不用说反震了,这一剑真是险之又险。

“今天不是你便是我!”金神大吼,挺剑迫进。

蓦地,四个黑衣人从远处追来,领先的人大叫:“禀主人,剖鸡焉用牛刀,让属下收拾他们吧!”

秋岚向白夫人挥手,用传音入密之术急叫:“师母,请离开,弟子断后,全力脱身再说。”

白夫人一声长笑,向西急射。

金神一声怒吼,抢先截住西面。

秋岚只好向南飞掠,发出一阵怪笑,笑完叫:“老猪狗,咱们来松松筋骨。”

金神举手一挥,两名黑衣人拔剑狂迫赤手空拳的白夫人,两名紧随着愤怒如狂的金神,穷追秋岚去了。

在怪石丛生古林密布的山区中,远出十来丈再不易发现了,秋岚有心引走金神,以便师母脱身,并未全力施展,留了一成劲,恰可与金神的轻功相等。

金神全力狂追,追到第二座山头,不但前面的秋岚闪入密林,失去踪迹,连后面的两个党羽也扔掉了。

到了第二座山头,秋岚立即扔脱了金神,向四走,找寻白夫人去了。

白夫人也在退出半里外后,扔脱了两个黑衣人,回头找蒙了脸的秋岚,两人相隔一座峰头,错过了,在她的眼中,仍搞不清这位蒙面人是不是飞龙秋雷。

金神在密林中穷搜,像是发了疯,找遍了整座密林,枉费心力,徒劳无功。

两个黑衣人气喘吁吁地赶来,恰好金神急急地搜到。一个黑衣人躬身行礼,说:“主人,属下有事禀报。”

“大惊小怪,快说。”金神不耐烦地叫。

“龙门客栈不久的前被一群蒙面高手袭击,毒王和欧阳慧失踪。”

“什么,你难道不查明那些蒙面人的来历便来禀报?”金神狂怒地叫。

“那些人一击即走,骑术高明,光天化日之下敢在闹市生事,显然已有预谋,小人夺了一匹马追赶,半途遇伏险些丢掉性命。主人请看。”黑衣人说完,拉开衣襟,现出右胸已上金创药的创口。

金神跺脚叫:“快!通知安乐窝的人,看是不是飞龙小辈的人所为。”

“是,小人立即前往。”

“快走,你们这些死人。”金神怪叫。

两个黑衣人行礼退走,金神继续向南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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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面的一座山脊上,飞龙秋雷正与银凤父女向下追。西面山凹中,琬君姑娘正焦急地向山脊上急掠。

九华羽士无暇说话,全力向山下逃命。

秋雷的轻功稍差,姜是老的辣,他无法追上老道,愈追愈远,正全力飞赶中,他感到一个人影掠过身侧,三两起落便远出三丈外,令他骇然一震,那是许钦,轻功之佳,已臻神化的境地了呢!

身后有衣袂飘风之声,不用猜,他知道银凤到了。

上次在天门峡石窟中,银凤误以为是九华羽士用销魂香捣鬼,把九华羽士恨之入骨,这次九华羽士竟胆敢到龙门来撒野,把许钦惹火啦,所以放开脚程狂追不舍,把爱女置之不顾了。

秋雷不住盘算,盘算是否利用这次好机会光将银凤弄到手再说,明知身后银凤毫无戒心,只消回身猝然一击,定可手到擒来。

他一咬牙,决定先将银凤掳走。

假使不是琬君及时出现,他可能成功了。

九华羽士全力逃命,突见一个白衣少女向上奔来,吃了一惊,百忙中扭头一看,看到了身后不足十丈的许钦。

人急智生,他大叫道:“许太侠,小心令嫒,飞龙小狗乃是淫贼,你何苦追我?”

琬君不认识九华羽士,她急迎而上,脚道:“道长,飞龙在问处?”

九华羽士不答话,向左折,窜入一座密林,去如脱免。

许钦心中一动,赶忙回头向上急掠。

秋雷正待动手,突见许钦从矮林之中掠出,吃了一惊,左手的棋子不敢发出了,他叫:“许大侠,老道呢!”

许钦到了,停步说:“穷寇莫追,让他走了。”

“可惜!”秋雷懊丧地说。

“那恶道作恶多端,早晚会遭报的。”许钦苦笑着说。

远远地,琬君发现秋雷和银凤父女站在一块儿,料想不会有说话的机会,而且她急于找寻祖母,便向侧方急掠而去,走的方向是正北。

秋雷一计落空,阴谋诡计又上心头,向许钦说:“许大侠,晚辈这次行脚贵地,谣言满天飞,晚辈深感惶恐,闹了个风风雨雨,于心难安,其实,上次在酆都与乔姑娘的误会,皆因金四娘而起,晚辈不得不任由她妄为,致有此误会,晚辈此次乃是专程趋府谒见前辈而来,一方面聊致歉意,一方面想向前辈请益,没想到别有用心的人,乱造谣言,竟说晚辈要向尊府挑衅,不知从何说起,目前龙形剑之事已了,晚辈明日当具帖趋府拜谒,不知前辈可肯接见?”

许钦看对方人才一表,而且执礼甚恭,又有救女之恩,怎么说也没有拒人于千里外的理由,略一沉吟,说:“不敢当。老弟言重了,老弟肯莅临寒舍,在下深感荣幸,这样吧,老弟目下落脚何处?”

“晚辈小驻安乐酒店。”

“明日午正,在下专诚往拜。”

“那怎行?”秋雷心中狂喜,但口中却大惊小怪。又道:“晚辈天胆,也不敢劳动前辈的大驾……”

“老弟台有所不知,自从家父封剑之后,寒舍已不再接待外客,免生是非,所以只好……”

他倏然住口,“咦”了一声,抬头上望。

秋雷转身一看,金神飞掠而下,神情极为狞恶,脸色可怖,来意不善,他心中虽然暗惊,但不动声色,迎上行礼道:“老前辈,那老泼妇可曾……”

“住口!说你的事。”金神怒火冲天,火暴地叫。

“咦!老前辈此话何意?”秋雷讶然问。

金神冷哼一声,厉声问:“说,是不是派人至龙门客栈将毒王和欧阳慧掳走,想杀人灭口么?”

钦雷心中大定,正色道:“老前辈差矣,晚辈自老前辈追走老泼妇之后,经过一场凶狠猛烈的搏斗,将独角天魔打发走,追逐龙形剑刚到这儿,难道说,晚辈分身有术不成,请问老前辈,这事在何时发生的?”

金神一愣,根据黑衣人报来的信息估计,蒙面人袭击龙门客栈,绝不会迟于他质问秋雷约他对证的时刻,怎能怪秋雷呢,他哼了一声,说:“不管是不是你,老夫会查明内情的,你跟我走吧!”

秋雷怎能跟他走,扭头拒绝地道:“老前辈明鉴,晚辈必须追搜龙形剑,那恶贼不除,后患无穷,老前辈请指示时地,晚辈定然按期投到。”

“不行!你竟敢违抗老夫之命?”金神厉声叫。

秋雷知道老凶魔定然有人散布在龙门镇,不然便不会知道龙门客栈有变,他深怕老凶魔的人认出袭击龙门客栈的人是他的手下,当然不敢随老凶魔前往。

“老前辈的事重要,晚辈的事更急迫,关乎创业大计……”

“呸!你的意思是拒绝和老夫同行。”

“晚辈办完要事,方可随老前辈一行。”秋雷的语气硬了。

“岂有此理,看来,老夫只好将你擒住带着走了。”

“前辈不嫌过分了么?”许钦不得不出来说话了。

金神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你是什么东西,莫名其妙!”

许钦淡淡一笑,泰然地说:“凡事以理为先……”

“呸!你配和老夫说理?”金神怪叫,抢出一掌拍出。

秋雷大喜,如果许钦动手,大事定矣!看老凶魔只有一个人,正是动手的大好机会,凡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凶魔爪牙成群,高手甚众,早晚会将金四娘的事弄个一清二楚,反正那一天终须到来,何不乘今天的大好机会毙了他永除后患,不假思索,立即将三颗原准备暗算银凤的棋子,射向老凶魔的下阴,棋子飞行的速度奇快绝伦,从许钦的脚旁掠过,速度太快,连旁观的银凤也未看出他在捣鬼。

许钦的修养到家,掌到,他向后退,叫道:“前辈幸勿相迫,有话好说……”

金神毫无戒心,根本没将许钦放在眼下,所以毫无顾忌的抢入抽耳光,没想到许钦的脚旁飞出三颗细小的棋子,半分不差地击中下阴。

他浑身刀枪不入,棋子来势虽猛,力道奇重,但无法伤他,但也打得他怒火腾升,还以为许钦向他下手哩!

“你该死一万次!”他怒吼,狂野地抢进,伸手便抓。

许钦莫名其妙,剑眉一轩,正待发作。

银凤急急截出,叫道:“前辈怎可任意……”

金神正在愤怒如狂中,变爪为掌,猛地斜拍而出,掌动风雷俱发。

“叭!”暴响震耳,与银凤的掌撞个正着。

“呀!”银凤惊叫,飞退丈外,右手抬不起来了。

秋雷知道机不可失,手一抄长剑出鞘,出其不意地点向金神的左胁,双方相距不足五尺,一发即至。

“嗤”一声裂帛声响,金神的胁衣开裂,一剑落空,老凶魔果然了得,竟能在危机一发中扭身避过致命一击,他向右闪出八尺外,一声龙吟,金剑出鞘,迎着跟踪迫到的长剑一撇一震。

“铮”一声暴响,两人同向侧方飘出八尺外。

秋雷暗暗心惊,暗叫糟了,老凶魔竟能躲掉凶狠阴险的两剑,果然名不虚传,看样子,该拼命了。

金神气冲牛斗,切齿叱道:“好小子,你竟向老夫递剑,还了得,看老夫好好割你,看来,毒王的话已不用怀疑了……”

秋雷不让他往下说,抢着接口道:“老前辈差矣,晚辈不能眼看许姑娘伤在金针掌下,不得已只好冒昧出手解救。”

金神举剑迫进,冷笑道:“除非你丢剑立即跟老夫走,不然,你无法否认你的罪行,丢剑!”

秋雷呵呵笑,朗声道:“天下间叫我丢剑的人,尚未曾有。别说是你,连家师也不能叫我丢下剑,你上吧!”

他豪气飞扬,斜身迎上,剑尖向下徐降。

金神一怔,突又急冲而上,剑幻万道金芒,狂风暴雨似的攻到。

秋雷长剑疾升,剑动殷雷发,矫若游龙,疯狂地突入飞旋袭击的金芒中。

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双剑冲错交鸣震耳欲聋,缠斗片刻的金虹银芒,经过生死须臾的剧烈扑击后,终于在一声震耳清鸣中分开了,金神退出丈外,吁出一口长气冷酷地说:“你用的是君山欧阳嘉隆的沉雷剑法,我明白了。”

旁观的许钦父女不动声色冷眼旁观,毫不动容。

秋雷也退出丈外,拭掉额上的汗水,脸上泛着冷然而倨傲的笑容,说:“不错,确是沉雷创法,这是晚辈与欧阳嘉隆攀交时,他老人家自承在世时日无多,慨然以剑法相蹭,前辈明白了什么?”

山脊上面,追逐白夫人的两个黑衣人,正以超尘拔俗的轻功飞掠而下。

秋雷发现他自己足以和金神一拼,艺业相去不远,沉雷剑法足以和金神争短长,甚且可能取得优势,可惜三阳神功火候不够,还不足与金神分度抗礼,但沉雷剑法已弥补了这方面的缺陷。他本想趁机会在这儿解决了金神永除后患,即使力不从心,料想许钦父女绝不致袖手旁观,银凤也绝不致眼看救命恩人死在金神的剑下而无动于衷,极可能临危出手相助。

恶念刚兴,便看到两个黑衣人向下飞掠,已猜出来人是金神的爪牙,心中一惊,恶念立消。金神重出江湖,暗布羽翼,爪牙们全是了不起的黑道高手,以三敌三,绝占不了便宜,他只好放弃恶念。

金神的神色不注在变,怪,反而平静下来啦,死盯着秋雷,徐徐收剑入鞘,阴森森地说:“我将查出内情,我会找你,你记住,马上返回许州等我。如果我到七柳湾时,你如果不在家,我会杀你满门的。我会用一把无情火把七柳湾化为瓦砾场,然后追你到海角天涯,挖出你的心肝来的。”

说完,大跨步转身,向远处的两个黑衣人举手一挥,向山脊上走了。

秋雷脸色沉重,愁容满脸地向许钦苦笑道:“在君山秀士和龙形剑处心积虑的巧妙安排下,将会有一群我的死对头出面做人证,而金神抱定先入为主的成见和我为难,我的处境简直不可言喻,死路一条。看来,也许是我的末日已至,还是及早返家早作安排,为我自己先挖好墓坑了。”

他的表情逼真得令人心动,而许钦又是个侠义英雄,是个恩怨分明的大丈夫,只听得热血沸腾,虎目怒张,沉声问:“老弟台,上有皇天,下有后土,更有过往神灵。你说,金四娘是不是你杀的?”

秋雷一叠声呼冤,指天誓日地说:“晚辈没有杀金四娘的理由,金四娘助我称霸江湖,她的毒蛊举世无双,对晚辈大有好处,杀了她对晚辈有何好处?要找真凶,须从最可能获得好处的人着手侦查,金神却不从此入手,却找我这损失奇重的人追根穷源,岂不冤哉枉哉也?”

“好,我信任你。至迟下月上旬,我将与小女至尊府一行,如果金神不谈理,说不得只好和他周旋……”

秋雷心中狂喜,推金山倒玉柱屈身拜倒,一面说:“前辈天恩。有前辈出面主持公道,晚辈没齿不忘。”

许钦伸手将他挽起,说:“不敢当老弟台大礼,请起。老弟台曾临危救助小女,大德无以为报,理该为老弟台聊尽心力,略效绵薄。但我有言在先,理之一字,放诸四海而皆准,兄弟只问一个理字,不问其他,尚请老弟台见谅。”

许钦的话,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直率指出只问理字不问其他。就是说:金四娘的被害,如果是你秋雷所为,我许钦爱莫能助。

秋雷不是笨虫,他当然听出弦外之音,心中暗懔,但未现于词色,爽朗地说:“晚辈只需前辈主持公道,于愿足矣!”

许钦举步便走,说:“那么,兄弟告辞,下月初尊府上见。在下要找乔老弟,少陪。”

“晚辈当扫径以待,如大旱之望云霓,务请前辈虎驾早日光临。晚辈幸甚,敝庄幸甚。”

银凤姑娘在旁冷眼旁观,一直紧盯着秋雷的神色。要从他的神色中找出其中有多少虚假。但她失望了,工于心计的秋雷,没让她看出半丝儿破绽。

别过银凤父女,秋雷满怀高兴,向北急走,他要赶回安乐窝酒店布置一切。经过多次的狠拼,他感到倦意袭上心头,举头眺望快落下西山的红日,微笑着走了。

到了下面的山沟,蓦地前面白影依稀,琬君姑娘的身影,刚消失在一座矮林内。

他心中狂喜,想不到银凤走了,这位白衣姑娘仍在山区逗留。不久前他回答乔天香的问话,冒充自己是姓山的蒙面人。

琬君立即岔出,盘问他的底细。他机警绝伦,料定这位白衣姑娘定是曾和乔家姐弟同游酆都的人,也必定是比乔家姐弟更清楚姓山的底细的人。凡是对他有怀疑的人,他必须设法除去,人愈少愈好,何况这位白衣姑娘貌比花娇,与银凤同样美艳,更值得弄到手啦!

他确是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该在形势紧急中冒充姓山的。他不知姓山的人的来历,更不知乃兄在姑娘的船上养伤的事,岂不弄巧反拙。

他留心问四周打量着,不错,四野无人,附近山林中鸟声聒噪,倦鸟归林,不见人影。

他脚下加快,飞跃入林。

妙极了,白衣姑娘在林子的另一端,掩住一拂矮树后向前探望,没发现他到来。

林顶鸟声喧哗,林中有人,倦鸟因而盘旋不下。妙极了,正好掩去他的声息。

他悄然伏地掩近,蛇行鹭伏小心翼翼到了姑娘身后两丈左右,右手挟了三颗棋子,再向前接近。

对面五六丈,是一座山脚下的柏树林,柏树枝浓叶茂,林内二丈便无法透视,夜色将临,更不易看清景物。

“唰”一声轻响,柏林中钻出一个老太婆。

白衣姑娘是琬君,她在寻找奶奶,老早便发现柏林中有人,所以隐身相候。看到出来的是个老太婆,她心中一宽。她随东海神尼走江湖,是最近这两年的事,知人不多,更未与人结仇。看对方不是金神,她放了心。

这瞬间,警觉心未免松懈了些。

秋雷把握时机,抢进八尺,棋子脱手而飞。棋子比声音快,他不怕惊动姑娘。

姑娘听到身后有异声,可是,已来不及了,背部左凤眼、挂膀,下面十六脊椎的阳关,三处相当重要的穴道已被击中,浑身一软,倚树而倒了。还未着地,已被人一把抱在怀中,一只大手已掩住她的樱口,想叫也叫不出来啦。

老太婆已飞掠而至,在林外三丈便发现林中有警,一顿手中的拐杖,倏然止步,怪叫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秋雷制住姑娘的哑穴,挟着人出林,笑道:“婆婆可是公良前辈么?晚辈飞龙秋雷。”

豹面乞婆公良燕怪叫一声,纵近叫:“小畜生!你有脸见我?你该死!”

“咦!豹面乞婆,咱们无仇无怨,称你一声前辈,你……”

“住口!你难道不知老身与金四娘的交情?好哇!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做得好事,我正要找你。”老乞婆怪叫着举杖迫近,声势汹汹,怒容满面。

秋雷摇手笑道:“老乞婆,你难道不知在下正为了追查杀金四娘的凶手而来的?”

“呸!你这小畜生又来骗人了,老身刚由君山秀士处昼夜兼程赶到洛阳,就是要看看你的心肝是什么颜色……”

秋雷将琬君往草中一丢,说:“住口!君山秀士血口喷人,你为何要听他的一面之词!你瞧我抓住了一个陷害金四娘的帮凶,她叫……叫做黑……白衣游神。你少安毋躁,可以先问问再发疯不迟。”

活该豹面乞婆埋骨山区。她刚从洛阳闻风赶来,便听到飞龙到了奉先寺的消息,来不及歇息急急地赶到。

但奉先寺的恶斗早已结束,打听出秋雷仍在山区追逐龙形剑,便胆大包天在山中搜寻,遇上了矮方朔救绿凤,一掌硬拼几乎送掉一条胳膊。她仍不死心,以久疲之身,在山林中穷搜,果然被她搜着了。

疲倦和愤怒令她糊涂,听说有杀金四娘的帮凶被擒住,鬼迷了她的心,她竟大意得急冲而上伸手向琬君抓去。

银虹一闪,剑气压体,一切都嫌迟了,冷冰冰的剑尖,贯入她的左肩井。秋雷的艺业比她高明得多,就在她俯身时猝然突袭,相距不足五尺,怎会让她有闪避的机会?剑光一闪,剑已入体了。

“啊……”她厉叫了一声,左手一软。

秋雷的剑一绞一振,倏然拔出。

“嗤……”鲜血激射声乍起,血如同喷泉。

秋雷向侧一闪,已顺势抓走了地下的琬君。

老乞婆右手抖动,拐杖徐徐陷入地中近尺,身体一阵痉挛,然后仆倒在地,挣扎了片刻方寂然不动。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秋雷出其不意杀了老乞婆,在武林中,这种手段卑鄙已极,为武林朋友所不齿。

首先,他想到了君山秀士,喃喃地说:“他该死!他多活一天,我使多一分危险。”

杀心已退,色心又生,他想:“我不能在这时赶回安乐酒店,金神老匹夫可能在路上跟踪哩。我何不在这儿等候天黑?天黑上路便不怕他了,且享受这丫头再说。”

他将老乞婆的尸身塞入草中,往相树丛中一钻,将姑娘放平,在姑娘身旁坐下,拍开姑娘的哑穴,冷笑道:“好姑娘,你问我会些什么轻功,我会慢慢告诉你的。请教贵姓芳名?”

姑娘心中暗暗叫苦,绝望的感觉爬上心头,深深吸入一口气,问:“你不是自称化名姓山么,为何不知我名?”

“呵呵!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知道你精明美丽,不必再问姓山的化名了。姑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勾心斗角,说出你与姓山的事,饶你一命,以姓山的全部消息换你一条命,想必你十分乐意的。但消息必须字字皆真,不然这桩交易没有任何价值,是么?”

“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待我?”

“哈哈!大概我的师父是狂人,我也沾了狂气的缘故吧,可不能怪我。说吧!我美丽的好姑娘。”

“你为何要问姓山的事?”

“呵呵!我飞龙从不放过有助于我成名或扩张势力的机会。姓山的在金四娘处讨得解蛊药,救了乔天香姐弟,我如果自认是姓山的,想想看日后洛阳乔家还能不帮助我称霸江湖?许家少庄主已答应助我,加上乔家,白道英雄将成为我秋雷的囊中物,想起便够惬意了,是么?”

姑娘哼了一声,切齿道:“像你这种人,简直猪狗不如,我会让你欺骗乔家么,你少做白日梦。”

她不能说,秋雷的脸貌与山壮士相像,如果她说出,乔天香姐弟极可能上当。即使乔天香姐弟不相信,但笑孟尝是个恩怨分明的侠义英雄,又未见过山壮士,怎能不信?尔后虽不至助恶,但不过问飞龙称雄霸道则极有可能,因此她绝不能说。

秋雷一手按上她的胸部,一手去拉她的腰带,笑道:“你可以仔细看看,白昼将近,黑夜将临,确是做梦的好时光了。丫头,你听着。你,天姿国色,美得教人心动神摇,在奉先寺后山脊我第一眼便看上了你,更爱上了你。

“我飞龙不是好色之徒,但看了漂亮的女人绝不放过。七柳湾我有八个女人,没有一个可以比得上你。我答应你,返回七柳湾之后,明媒正娶和你结为夫妻。为怕你变卦,我不得不先和你鱼水合欢,造成事实。呵呵!日后你是我的妻子,你我一体,荣辱相关,你不会不赞成我雄霸天下的,当然也不会反对我网罗乔家的侠义英雄替我效命罗!哈哈!”

话声未落,姑娘的腰带已卸,上衣徐弛,单薄的胸围带子太脆弱,一拉便断,胸围子一松,玉乳怒突,酥胸半露,眼看春光外泄。

姑娘急得要吐血,秋雷在胸前舞动的双手,惊得她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这辈子她哪见过这种阵仗?

“住手!畜生!你……”她发狂地叫。

她感到秋雷的手不住颤抖,气息咻咻,可怕极了,手经过之处,她的肌肉不由自主的跳动,动得她心如火焰,羞得她真想一头栽下九层地狱。

“哈哈!你叫吧!你也许不知道,女人的呼号在男人的眼中看来,那是无价之宝,快意极了呀。”

“嗤”一声裂帛声,胸围子应手而开,酥胸暴露。

她暗叫一声“命也!”便待嚼舌自尽。

秋雷早有防备,一手扣住她的牙关,气喘吁吁地凶狠地说:“你听着,如果你想扫大爷的兴,明晨太阳未出山之前,你的裸尸,将会高挂在洛阳城中心的钟鼓楼飞檐下,我会办到的……”

话未完,一个提着剑的青影从林外飞射而入,暮色苍茫中看得真切,是一个蒙面高大的人,手中剑缺口甚多,穿一身青直裰,身法奇快,人未到喝声先至:“什么人在此造孽?”

秋雷吃了一惊,抓起剑飞跃而起。

姑娘听出是秋岚的口音,喜极而泣,尖叫道:“山恩公,救我!”

几乎在同一瞬间,秋雷同时大吼:“谁放管我飞龙秋雷的闲事,留下命来。”

两人虽同时喊叫,但姑娘的嗓子尖锐震耳,不但蒙面人吃惊,秋雷也心中一震。

兄弟俩总算会面了,晚霞满天。天宇中红光照耀,柏林中虽光线不足,但足以明察纤毫。

秋雷穿一身紫,看去有阴森和冷厉的感觉,剑尖斜指,用锐利的目光死死地向秋岚打量,目不稍瞬。

秋岚站在丈外,“嚓”一样将剑插在土中,目光在弟弟和姑娘的身上转动,蓦地长吁一口气,吐出一声令人心弦为动的叹息,向姑娘走去,伸手拉过姑娘敞开的罗襟,替她掩上暴露在霞光下凝脂般的酥胸。

姑娘惨然地注视着他,大眼睛充溢着泪水,颤声叫:“如果你是我爷爷玉狻猊的弟子,我该叫你山叔叔或者叫师叔。”

“天哪!你……”秋岚心胆俱裂地叫,如果姑娘的话不假,那……他竟看到了姑娘一无遮掩的酥胸,那还了得?姑娘的话,像一声焦雷。震得他昏昏沉沉,在喜极中掺入可怕的震撼,他愣住了。

这一生中,他有两件心愿亟待完成。一是找到弟弟劝弟弟改邪归正,一是找到师母让师父一家团聚同抗金神。目前,弟弟就在眼前。这位琬君姑娘自称是师父的孙女,师母的下落已算是找到了,难怪他喜极。

可是,弟弟却在这儿凌辱琬君,在光天化日荒野之中,这种罪行是绝不见容于世人的。

“我是琬君哪!”姑娘痛苦地叫。

“何穴被制?”他急问。

“背部,凤眼、挂膀、阳关。”

他伸手想将姑娘翻过身来,但迟了,身旁的秋雷已一闪即至,冷冰冰的剑尖抵住了他的颈侧冷叱入耳:“住手!你好大的胆子。”

秋雷先前听姑娘叫来人为山恩公,同时听出来人的口音厮熟,心中有点憬悟,所以死死盯着来人的双目。在这双眼中,他找到了哥哥秋岚的神韵。

这时,他并不感到太突然。有人假冒他的名号大闹洛阳的事,他全部了然。由于冒充他的人相貌与他一样,他已疑心到是嘉定州大佛下救人的哥哥,前来暗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立即派清风至夷陵州通知江南浪子,前往嘉定擒捉虚云上人和哥哥送至许州,以释心中的疑云。

疑心他哥哥出现江湖的事,始自三峡,他这次方派人前往嘉定求证,已经是嫌晚了些。迄目前为止,唯一难定以释念的事,便是哥哥只会防身拳脚,绝不会比一个三流江湖朋友高明,而冒充他的人竟然敢和独角天魔泰然交手,而且居然势均力敌,难怪他心存疑念,不敢认定是哥哥了。

今天,姑娘叫出“山恩公”三字,来人又是蒙着脸的,聪明过人的他,便猜出是冒充他的人出现在眼前了。

老天!秋岚的口音,令他感到震惊,赫然是久别经年的哥哥哪!

秋岚的一双平和坦诚的大眼,更唤回他的记忆,半点不假,这双眼确是他哥哥秋岚的。

他吃惊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怔在那儿。

眼看秋岚替姑娘掩上敞开的衣襟,他心头涌上一丝惭意。这种事见不得人,为世人所不齿,被人揭开了,惭愧也是意中之事。

姑娘的话,又令他大吃一惊,老天爷!这个蒙面人竟是玉狻猊的弟子,白衣姑娘是玉狻猊的孙女儿,这乱子闹大了。

蒙面人如果是玉狻猊的弟子,那么,便不是他的哥哥秋岚了。在震撼中,他心中泛起重重杀机,心念一转,乘机欺近伸剑制住了蒙面人。

秋岚并未站起,仅扭头平静地注视着他。

“站起来!”他冷叱,剑尖徐压,锋利的剑尖,无情地压入秋岚的颈皮半分深。

秋岚徐徐站直身躯,面对着他。他的剑尖,也换贴在秋岚的喉下。他左足踏进一步,伸手一抄,拉下了秋岚的蒙面巾。

同一时间,秋岚痛苦地说:“弟弟,想不到你会坏到这般田地。我仍然是一句老话:终南狂客教坏你了!”

“果然是你!”他失声惊叫。

“月余来我费尽心机想见你一面,鬼使神差始终未能如愿。弟弟,你能平心静气听我的劝告么?”

“你真是玉狻猊的弟子?”他岔开话题问。

“事到如今,我不愿瞒你,是的。”

“虚云老和尚是玉狻猊!”

“是的,我也是近来才知道他老人家早年名号。”

“你存心不良,瞒着我说你只会护身拳脚,哼!你有何居心?”他气愤地问。

秋岚神色一怔,诚恳地说:“弟弟,请听我解释。练武旨在强身、修心、养性,争强斗胜,不算……”

“住口!你讽刺我么?”秋雷火暴地叫。

秋岚吁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我无意讽刺你。只是,毕竟你我是手足同胞,在情在理我该尽我做哥哥的本分,劝你光明正大地做人。弟弟,可否收了剑,你我坐下谈谈?”

秋雷迟疑着,剑上的力道忽轻忽重,显得他心中甚乱,已至天人交战的混乱境界。但最后他仍不收剑,名利二字,战胜了骨肉亲情。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久久方说:“你说,你在三峡和这几天到洛阳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意助我?”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这也是我的一片私心,希望替你减少仇家。我无意和任何人动手,闹了这许多事,都是他们迫我动手的,他们以为我就是你。弟弟,我感到很痛心,你心中似乎毫无亲情存在,仍将剑指着我,难道你还顾忌我这做哥哥的会向你动手么?”

“很难说,大丈夫立身行事,必须兢兢业业,时刻提防,防人之心不可缺,害人之心不可无。在你未表明态度之前,我对你不无顾忌,并不因为你是我的哥哥而疏忽大意。”

“你疯了,弟弟。”秋岚痛心疾首地颤声叫。

秋雷回报了一声冷笑,傲然地说:“一切废活都是枉然,就算我疯了也无不可,反正我知道我自己是清醒的就行。我知道你是满肚子道学真理要向我传述,免了也罢。我只能告诉你的是,我不听你的。

“再就是去年在石淙村我对你所说的话十分简单明了,我必须不择一切手段登上江湖霸主的宝座,我干得很好,而且成功之期指日可待。哥哥,人生一世,如驹过隙,如不珍惜大好青春,轰轰烈烈干一场,转眼华发满头徒伤岁月无情,于事无补,徒显得自己无能,辜负了一生。告诉你,我认为如不流芳千古,也当遗臭万年,方不枉在人世走一场。古往今来,芸芸众生多如恒河沙数,日生三千夜死八百,时至今日,有多少人留下些什么任后人凭吊?

“没有多少,只有极少数的几个圣贤和巨奸大恶尚被人记取,而那些所谓圣贤,我敢保证全是些欺世盗名的混蛋。当然,我也不会自甘菲薄去做大奸大恶遗臭万年,我只想在世时万事如意予取予求便心满意足了。

“等我登上霸主宝座统驭天下群雄时,我会做些大仁大义的怪事来掩盖我的污名。你等着瞧好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成功之后,在以往奋斗中取成功的岁月中所犯的错失污点,自会被我成功的光辉所掩盖,其他何足道哉?”

“天哪!弟弟,你……”

“不许你呼天叫地,听我说。”秋雷沉喝。接着,脸色一沉,凶狠地说:“我等你一句话,你是帮助我纵横天下呢,抑或是想拆我的台!”

“弟弟……”

“废话少说。在名利之下,最忌顾念亲情。任何人想扯我的腿,他就是我的生死对头,休怪我六亲不认。帮助我的话,你便是我的臂膀,是我的哥哥。拆我的台,你便是我的生死对头,讨厌的绊脚石。我等你的答覆。”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声色俱厉,不容对方有所误解。

秋岚感到心中发痛,冷气从闾尾逗升上泥丸宫。痛苦地摇头,怆然地说:“弟弟,请给我向你解说的机会……”

“不!你要说的话,书上都有,我又不是没读过书的人,那些仁义道德,和什么以德服人者王等等废话,用不着你饶舌,那那是高贵的士大夫们吃饱了红烧蹄膀没事干,胡说八道说来愚民的鬼话。

“我敢给你打赌,写那些经书说仁义道德的人,绝不是在四川挖过盐,在湖广兴国铁冶所掘过矿坑的人。我敢打赌。他们的家中必定有家奴或婢仆。即使他早年贫贱,写那些鬼论时,绝非他在贫贱时所写的。说,我等你的答覆。”

秋岚知道乃弟不可理喻了,沉痛地说:“如果我不愿答覆你呢?弟弟,你忍心杀我么?”

秋雷一咬牙,厉声道:“我会的。你不答覆,即等于拒绝我的要求了。”

秋岚深深吸入一口长气,一字一吐地说:“弟弟,你虽不珍惜手足之情,但我却不能放弃自己的责任。弟弟,人已到了悬崖泥沼的边沿……”

“唰唰!”锋刃啸风之声刺耳,银虹似电运闪两次。

“哎呀……”地下的姑娘尖叫。

电芒倏敛,冷冰冰寒芒刺目的剑身,锋尖仍点在秋岚的心口上。

秋岚的胸襟,裂了一个八字形裂缝,鲜血缓缓下滴,但他似乎已经麻木了,吃惊地注视着脸色冷酷的秋雷;他感到剑伤没有痛楚,但似乎已经裂开,像有无数钢刀在心中刺、扛、戮、绞。

他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但头上是红霞似火的苍天,脚下是柏香扑鼻醒脾的大地,鼻中有柏树和青草的芳香与泥土气息,林上有飞鸟喧鸣,胸前创口鲜血在缓流。一切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可以听到、看到、触到和感觉到,半点不错,事实俱在。

“你知道了吧?摆在你眼前的是两条路,生,或死。手足亲情算得了什么?三年前和五年前家乡闹饥荒,野无遗草,父子相食,那就是亲情。告诉你,你是玉狻猊的弟子,那丫头是玉狻猊的孙女,你助我雄霸天下,我要那丫头做妻子,玉狻猊必能为我所用,金神那老匹夫岂奈我何?如果不,你两人都得死!”秋雷冷酷地发话,杀机怒涌。

“丧心病狂,莫此为甚。”地下的姑娘尖叫。

“噗”一声响,秋雷飞起一脚,将她踢得连翻三次身,方被树根所阻住。

“闭上你的嘴,等会儿你就不会嘴强了。”秋雷向她怒叫。

秋岚长叹一声,泪下如雨,颤声道:“弟弟,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难道你就是那年在刀光剑影大火飞腾中,躲在我怀中的好弟弟?你……”

“住口!”秋雷暴躁地叫,似乎有点天良发现。

“做哥哥的只求自食其力,求得温饱足矣,不想争名夺利,只求在世上俯仰之间无愧无怍,庸庸碌碌做人。良言苦口,你中毒已深,己听不进我的话了。弟弟,我心好痛,眼看你深陷名利深渊不克自救,我亦无力挽回你的心,九泉之下,我无颜再见爹娘……”

“住口!住口!”秋雷厉叫,剑尖陷入秋岚的胸肌中。

秋岚并未住口,往下说:“我惭愧,我不再管你的事了,用不着杀我,我不能让你负上残杀亲手足的不义罪名,你让我离开披发入山苦度余年忏悔我的失职吧。”

“不!你必须发誓跟我走。”秋雷毫不动容地说。

“我也说不,收剑。”秋岚平静地说。

“你认为我不敢杀你?”秋雷切齿叫。

“我认为你太过分,你得收剑。”

“哼!你自寻死路,怪我不得。我说过的,你得死。”

“我也说过,不能让你负上残杀亲手足的不义罪名。”

秋雷双目凶光闪闪,冷哼一声,咬牙送剑。

人影突杳,秋岚如同鬼魅幻形,疾退丈外,快得令人肉眼难辨,逃出一剑之厄。

秋雷大吃一惊,一声怒啸,如影随形飞扑而上,手下绝情,剑上殷雷骤发,招出杀着“飞电沉雷”。

秋岚赤手空拳,无法还手,展开神奇的闪避身法。三两闪之下,便绕树干抢至侧方。再神奇再凶狠的剑法,也奈何不了不接招的人,怹轻易地躲过了“飞电沉雷”杀着的凶狠袭击,无奈他何。

不等秋雷再发第二招,他已折向飞扑不远处地上的琬君,一手抓住姑娘被摘掉置在身畔的连鞘长剑,一手挟了姑娘,人化狂风,卷出柏林外,向南如飞而去,如同流光逸电,冉冉消失在暮色苍茫的山林中。

秋雷怎肯甘休?全力狂追,追了三两里,还未超越第二座山头,早已失去了秋岚的身影。

秋岚怀着一颗破碎的心,满怀凄怆地狂奔,他似乎已经麻木了,一面飞掠,一面痛苦地呻吟道:“苍天哪!原谅我弟弟无知,原谅我弟弟疯狂。他自小跟随着一个狂人化育,那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

他胡言乱语,沼水如泉涌,大串地滚落在胸襟上,跌碎在姑娘的怀中。

姑娘一阵惨然,不由也陪着他淌泪,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才好。

超越第三座山头,前面有樵径出现。刚降下山麓,一个青影从斜刺里冲出,双方在林缘会合了。

“站住!”青影沉叱,是女人的声音,但震耳欲聋。

“让开!”秋岚在激动中大喝,抽出右手,将运鞘的长剑猛地挥出,人仍向前冲。

“那是我奶奶,山叔。”姑娘急叫。

秋岚心中一震,神智倏清,站住了。不错,正是三岔路旁农庄中的老太婆,不久前和金神拼命的师母。他抱着姑娘,含泪下拜,颤声道:“徒儿秋岚,拜见师母。”他抱着姑娘磕了四个头了。

老太婆赤手空拳,几乎挨了一剑,听姑娘一叫,劈出的掌收回了,站在那儿受了礼,讶然问道:“请起,不久前在金神剑下救我的蒙面人,是你么?”

“正是岚儿。”

“琬君怎样了?”老太婆焦急万分地问。

秋岚将姑娘交到老太婆手中,惭然地说:“被人制了凤池、挂膀、阳关三穴,请师母及早施解。”说完,转身回避。

姑娘穴道被解,伏在奶奶怀中痛哭失声。

老太婆见姑娘衣衫零落,早已心胆俱裂,再死她哀切地痛哭,更是魂飞天外,以为她受到可怕的凌辱,抽口冷气惊问:“丫头,怎么回事,你……你……”

姑娘拭掉泪水,向远处的秋岚颤声问:“秋叔,我可以直说么?”

秋岚用双手掩脸,痛苦地说:“说吧,早晚要让人知道真相的。”

姑娘放低声音,将经过在奶奶耳畔一一说完。

老太婆静静地听完,心中的大石落地,举步走近秋岚身后,柔声说:“孩子,不必自苦,你已尽了心力,让上苍作见证吧!”

“师母,岚儿心痛,但愿我不是他的哥哥。”秋岚痛苦地叫,浑身都在颤抖。

老太婆幽幽一叹,黯然地说:“我知道你的痛苦刻骨铭心,但事已至此,自苦无补于事,你该……唉!今后你有何打算?”

秋岚转过身来,断然地说:“无论如何,岚儿得再试一次、宁可教他无情,不可令我无义,岚儿要尽心力,劝使他改邪归正放下屠刀,堂堂正正地做人。”

“很好,理该如此,毕竟他是你的弟弟,先坐下,告诉我,你师父目下可好?”

老太婆席地坐下,姑娘也倚在老太婆身旁坐了。秋岚在下首盘膝坐下,将早年虚云大师将他救出,远走嘉定教养成人的经过讲加叙述。并说及去年如何省墓途经石淙村,遇上活僵尸,方知师父的早年名号。

如何返川苦练寂灭术,如何决定劝告乃弟光明正大做人,如何准备走遍天涯海角寻找师母,如何在酆都和飞云观救人。

他将往事一一说了,最后说:“师父说过要走一趟普陀朝山,并未告以后相会的地方。岚儿想,师母可否走一趟普陀?琬君侄女的师父是东海神尼,那……”

老太婆用一声长叹打断他的话,凄然地说:“想不到你师父勘破世情看破红尘出了家,二十余年音讯全无,他也真忍心,斩情灭性,也非出家人之旨,他……他……唉!”

“奶奶,琬儿想,爷爷可能已知道我们迁到东海了,不然怎么会想到去朝普陀?”姑娘插口说。

老太婆不住点头,说:“是的,你爷爷知道的。像王峰长生禅院的知客僧悟静大师,是早年的黑煞神黄瑞海,早年是你爷爷的好友,出家二十五年,只有我知道他的底细。悟静大师必然已将我们的消息告诉了你爷爷,也许他还在暗中照拂我们呢。你爷爷无所不能,艺业天下无双,他在嘉定州逗留,可能是监视着金神的行踪哩!

金神的故乡在四川。从嘉定沿大渡河西上,进入蛮荒绝域,可以到达云南的野人山,这就是广大辽阔的南荒。金神举家遁入南荒,极可能由大渡河进入,也必定由此而出,出必须经过嘉定州,你爷爷在江畔救人,自然是监视着来往的船只留意金神的行踪了。由今日岚儿与金神交手的情形看来,我猜想你爷爷根本不屑与他计较哩!”

秋岚颔首同意,说:“不错,师父在言词神色间,一再道及不与金神计较,显然不屑与这种人一般见识,他老人家大概已看出金神不足为害,只是不愿与金神见面而已。”

“岚儿,你认为金神的艺业能胜你么?”

秋岚郑重地思索片刻,说:“岚儿不敢断定,但岚儿有把握,他无奈岚几何。”

老太婆笑了,笑得很高兴:“你很谦虚,记着,谦虚过度便成虚伪了。”

“岚儿记着,不敢虚伪。”秋岚俯首答。

姑娘也粲然一笑,说:“在飞云观时,如果秋叔用剑,岂不省了许多麻烦?”

“算啦!丫头,你怎会知道无定剑法?你连看也没看过呢。”老太婆笑答。

“奶奶,谁说琬儿没看过?有次奶奶和爹在后山练剑,琬儿就躲在竹林中偷看哩!秋叔,可否将无定剑法教给我?”姑娘向秋岚笑问着,凤目中泛现难以言宣的复杂感情。

秋岚笑道:“这……这你得问奶奶。”

姑娘眼中的神色,以及秋岚在无意中叫出奶奶两个字,令老太婆心中一怔,瞥了两人一眼,突然问:“岚儿,你说,你曾正式拜过师父么?”

秋岚一怔,随即正色道:“师父自小教养岚儿成人,恩比天高。俗语说:受人一艺,终身师事。岚儿虽未正式拜师,但……”

老太婆含笑摇手止住他的话,问:“你师徒平日又如何称呼?”

“岚儿起初听别人叫师父为师父,便也跟着叫了。至于师父叫岚儿,通常叫孩子,或者叫岚儿。”

“他叫你徒儿么?”

“这似乎没听过。”

“那么,你怎能称他为师父?平常人称出家人尊称师父而已,未正式拜师,是不可以叫师父的。”

“那……那……师父也常常对岚儿自称为师为师的嘛!”

“你真笨,难道说,他能自称我和尚我和尚么?”

秋岚心中大急,期期艾艾地说:“不管怎样,师父他老人家将岚儿教养成人,而他老人家又是佛门弟子,岚儿只有称他老人家为师父了。即使师母不承认岚儿……”

“好了好了,你千万别多心。你师父既未叫你行拜师礼,用意是将你看成子侄至亲,你还不明白?无定剑法是家传绝学,是你师父所首创,早已说过不许传给外人。琬儿出生在家乡之后,未蒙她爷爷许可,所以至今她还不知无定剑法是怎么回事哩!既然将无定剑法传给你,证明已将你看成亲人了。”

“我……我……”秋岚慌了手脚,不知该怎样才好。

“我可以替你作主,你可改称爷爷,称我为奶奶。琬丫头比你小不了多少,让她称你秋叔或师叔也不像话,可把你叫老了。”

平空矮了一辈,秋岚心里相当别扭,倒不是因为姑娘人长得美,他愿意做长辈。在跟随虚云上人的岁月中,他极少和女人往来。

虚云上人绝口不谈禅理以外的事,他秋岚练功练得废餐忘食苦不堪言,今年已二十三岁的他对女人简直一无所知,所以看到银凤、乔天香、琬君姑娘这些美丽妞儿,他心中仍然古井无波,毫无感觉。加以随上人在江边救人期间,受到人们的尊敬,可以说,在称谓上他成了村夫俗子们的秋爷,叫爷叫惯了,一旦成了小辈,不能称爷了,岂不别扭?

老太婆见他沉忖不语,追问道:“怎么?你不愿叫我奶奶?”

“奶奶,岚儿不是这意思……”他终于叫了。

老太婆笑了,向琬君笑道:“丫头,你叫他岚哥。天色不早,该走了。岚儿,你在何处落店的?”

“岚儿在东关外的农舍中落脚。”

“那就不用返回洛阳了,且随我到奉先寺后的小屋小中暂住一宵养伤。今天风雨满龙门,晚间他们绝不会再闹了,走。”

“岚儿今晚想到龙门乔家等弟弟,阻止他前往闹事。”

“放心啦!今晚谁也不会再生事了。不久前我看到笑孟尝父女,还有笑弥勒。听他们说,今晚要赶到许庄共襄大计,龙门乔家有少林众僧和冷面如来驻守着,闹不起来的。”

秋岚只好打消去意,随祖孙俩向南走了。

×

×

×

北面,秋雷失望地奔向龙门镇,会合在镇梢等候着的小厮明月和其他党羽,驱马赶回安乐酒店。

安乐酒店他包下的独院中,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大厅中灯火辉煌,筵开五席。

席中高手云集,海天一叟居然成为其中之一,阴曹客和鬼谷先生也在座,大家开怀畅饮。猜拳声笑闹声震动屋瓦,都像是无所事事,在闹酒哩!

秋雷不在座上,他在各席不住走动,身旁跟着查总管,不时向兴高采烈的爪牙们干杯。

他到了第三桌,敬了一名大汉一杯酒,便转向身侧另一名慓悍大汉低声说:“毒王和小泼妇已逃往汝州道,火速飞骑传报南阳府,务必在他们逃至君山之前,格杀这两个祸胎。”

他又走向第四桌,向另一名半百老人低声交代:“四更出发,至翠云峰上清宫,五更动手,务必格杀九华羽士。”

他各自分派任务,喧闹声震耳,谁也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连身旁的查总管也毫无所知。

走遍各席,他往回走,向查总管嘱咐:“派三个人准备麻袋,五更天听命,有三具尸体要沉入洛河,其中有玄恩老道。你招呼一下,我回房更衣。”

说完,他悄然进入厅后。

上房中银灯明亮,房门大开,房门外分站着两名高手,是江东八豪的四海孤魂水良知,和炼狱厉魂詹定山。

他含笑向两人道声辛苦,打发两人到前面去了。

他踏入房中,掩上房门,笑道:“昭华,还在生气么?”

床缘坐着咬牙切齿的林昭华姑娘,锦墩上坐着脸色灰败的俏侍女。

他若无其事地含笑走向林昭华,双掌的掌心出现了金色小圈。

房中灯火明亮,但恐惧的气氛极为浓厚。林昭华粉脸铁青,柳眉倒竖杏眼睁圆,看到含笑入室的秋雷,便像一个已嗅出危险的獒犬,慢慢地从床缘站起,戒备着移向梳妆台,台旁,挂着她的剑和镖囊。

待女大概受刑甚重,坐在锦墩上摇摇欲坠,粉脸泛灰,似乎奄奄一息。但她布满红丝的双目中,燃烧着怨毒的烈焰,死盯着秋雷,目不稍瞬。

气氛紧张,两女的神情,与房中的华丽陈设极不调和。暗香流动的空间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秋雷微笑着,想用温柔的笑意赶走房中不调和的气氛,但他的掌心中,却隐隐出现了金色的圆圈;这是说,金针掌已经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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