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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江湖险恶

巫山神姥的马特别雄健,那是九幽天魔的坐骑,渐渐超越屠龙客的坐骑。

“真糟!追上了也难将老匹夫留住。”李文良心中焦急地想。

怪!蒙面人竟离开了官道,向左侧山麓而走,不走落马坡。

蒙面人绕过一座山嘴,人马的踪迹消失在视线外了。

李文良不死心,驱马抄直线越野狂追。这一带是山坡下的旱田,有许多小坑,坑中原生长着茅草,又浓又密。入冬后,草枯了,草梢下搭,雪覆盖在上面,已无法看出原来的形状了。

他驱马奔出百十丈,蓦地马儿前蹄踏空,“砰”一声冲倒在地,马前蹄折了,马儿在地上打滚哀嘶。

他骤不及防,被扔飞三丈外,几乎栽倒。

屠龙客的爱子被蒙面人击昏,也气冲斗牛,急肯甘休?驱马越过李文良,仍然向前狂赶。

蒙面人领着春虹,沿山下的坡道往丛山中钻,奔了三里地,他扭头叫:“虹儿,由此往东北行十里地,有一座高约三十余丈的小山,山顶有不少苍松,你带人到那儿等我,小心不要在雪地上留下脚印。我引他们往钟成山追,跑断他们的狗腿。”

春虹应喏一声,缓下坐骑跃下马匹,牵过另一匹马,割断绑住马上被擒人手脚的绳索,也来不及看那人是谁,匆匆将那人扛上肩头,向蒙面人说:“师父,虹儿先走一步。”

“小心了。”蒙面人说,牵了两匹坐骑,一人两马改奔西北,隐入稠林山丘之下。

春虹强提真气,展开踏雪无痕轻功,向东北急走,居然十分俐落,这得感谢青城丹士一颗灵丹之功。

有苍松的小山,南距落马坡不足五里地。昨晚蒙面人在落马坡将巫山神姥引走,就是从这一面过来。落马坡那儿巫山神姥的九名男女手下,仍在那儿等候他们的主人,落英旗仍挂在先前的竹竿上。

远远的,一个身穿黛绿劲装,外穿狐皮短袄,披着风衣戴皮风帽好小身形,正孤零零由东面踏雪而来,肩上的大红剑穗迎风飘扬。皮耳放下了,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亮晶晶而略现忧伤的大眼睛。

更远些,八名男女拥簇着两乘山轿,冒着狂风暴雪,也沿官道冉冉接近了落马坡,八骑两轿奔走如飞。

春虹上了山巅,进了堆满白雪的松林,呼出一口气,将扛着的人往地下一放。

“我的天!是他!”他讶然叫。

这人的头巾丢掉了,头上的灰色发髻积了不少雪花,口吐白沫,闭着眼人事不省。

看了这人的三角脸,三角眼,他便认出了是屡次找麻烦的勾魂手麦金堂,七星镖的主人。

他心中一阵迟疑,救与不救的念头在脑海中不住翻动。经过再三思考,他一咬牙,在勾魂手的身旁坐下,功行双掌,替勾魂手推拿。

不久,勾魂手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呼吸一阵,三角眼终于徐徐张开了。

“咦!是你?”勾魂手坐起讶然叫。

春虹对这家伙深怀戒心,目下勾魂手身上已一无所有,剑和百宝囊都被屠龙客搜走了,名震天下的七星镖也被没收啦!但仍然不放心,站起退出丈外,怕这家伙用霸道的凝血掌行凶。

“是我,你想不到吧?”他冷冷地答。

勾魂手缓缓坐起,伸展手足,左手有点不便,伸展时皱眉,龇牙咧嘴,然后注视着春虹,迷惘地问:“这是何处?屠龙客老匹夫呢?”

春红摇摇头,说:“不知道,包老狗可能在山下。”

勾魂手又道:“你……你为何救我?”

“在下并非诚心救你,只不过顺手将你救走而已。”

“哦!但是你为何仍将我救醒?”

“在下不能见死不救。”

勾魂手摇头苦笑,说:“你没忘了你我是死对头吧?小伙子。”

“在下没忘。”

“那……”

“在下既然在屠龙客手中救了你,自不能乘人之危,目下你我都在凶险中,假使你仍然不放在下,好吧,你上啊!”

勾魂手坐下了,苦笑道:“天下间像你这种愚蠢的人,确实少见。罢了,你我之间的无谓仇怨,从今一笔勾消。”

春虹冷冷一笑,说:“那是你的事。”

“你不想放过我?”

“在下从不想和你计较。”

勾魂手神色一正,说:“你必须知道,我勾魂手不是宽宏大量的人,睚眦必报。不论是非,不讲道义,今天令我勾魂手第一次感到惭愧。告诉你,今后我不但不再找你,假使你需要我姓麦的效劳,不要你找我,我会义不容辞替你尽力的。哦!老虔婆确是可怕,小老弟,你可有灵效的治伤药物?”

春虹摇摇头,说:“对不起,没有色魔的金创药治外伤灵效,内创不知是否能用?你受了伤?”

“你有色魔的金创药?”勾魂手面露喜色地问。

“是的,在下抢来的。”

稍停,又道:“快给我一些,色魔的金创药与他的荡魂香同样了得,外敷内服皆可用。”

春虹将百宝囊打开,取出盛金创药的玉瓶抛过。勾魂手抓着雪代水,吞下一把金创药,将玉瓶抛过,一面揉动着臂膀,一面问:“小老弟,你似乎也受伤不轻,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包少堡主射了我一箭,几乎要了我的命。”春虹答。

“你们闹翻?”勾魂手问,他和春虹结仇,起因便是包少堡主,他还以为两人不至于用性命相搏哩。

“不但闹翻,而且是生死对头,你怎会落在包老狗手上的?”

“唉!一言难尽。他们不放过我,我同样不想罢手,冤魂不散紧缠不休。要不是巫山神姥老虔婆击毙了我的坐骑打伤我肩,他包老狗岂奈我何?倒霉的是,老虔婆认为我不该用假名号骗她,也同行追赶。我在路旁躲避,不想躲过老虔婆,却被后到的包老拘搜山。真他娘的走了亥时运,被他们生擒活捉,绑在马上,颠得三魂七魄全然出窍!狗东西!我永不会放过他父子的,除非他死了,或者我被埋葬掉!”

“目下包老狗父子有九幽天魔撑腰,你难动他了。”

“哼!老夫早就知道他们的秘密,但我没有怕他们的理由。”

“你不怕他们的党羽群起而攻?”

“为什么要怕?像我这孤魂野鬼,他们岂奈我何?他们不找我,我还得找他们呢!见一个杀一个,明暗下手,无所不用,看谁狠!我该走了,小老弟,你打算怎么办?”

“在下等那一群佝东西走了再说。”

“什么人?”

“九幽天魔。”春虹答,将连津村的事说了,但没将蒙面人的事说出。

勾魂手吃了一惊,抽口凉气说:“我先避开,将伤养好再说。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慢慢来。哦!据潜翁说,你是广信葛家的人?”

“不错。”春虹坦率地答,他已没有保守秘密的必要了。

“上次花魔火焚枫林村,你可知道其中的缘故吗?”

春虹咬牙切齿地说:“妖妇是九幽天魔的同党,同是白莲教主的爪牙,毁我枫林村何足为奇?”

勾魂手摇摇头说:“不!那是二堡主李文良用一颗师鱼毒珠收买花魔动手的,花魔不会替九幽天魔本人卖命的。阴谋诡计出于叶夫子之手,连李文良也受叶夫子支配。毁灭广信葛家,完全是出自叶夫子的主意,日后你报仇雪恨,千万不放过叶夫子。”

“叶夫子他是谁?”春虹讶然问。

“是一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但比任何人都可恶,目下是九幽天魔的狗头军师,叫做叶嵩岳。这家伙心黑手辣,毒如蛇蝎,剪除名宿的毒计,就是他所提出来的。早些天各地展开的一昼夜的大屠杀,仅南昌一地,便失踪了五十三人之多。”

“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你以为老夫没有朋友?老夫的朋友绝大部分成了九幽天魔的忠实爪牙,九幽天魔的举动,难逃老夫的法眼。”

春虹抱拳一礼,一字一吐地问:“老前辈,可肯将九幽魔域的所在示知一二?”

勾魂手拍拍脑袋,苦笑道:“难难难!这老狐狸比任何人都狡狯,老夫委实不知。小老弟,你为何要到九幽魔域?从十一月初一起,九幽天魔一群人不再掩饰行藏,在江湖上杀他,不比闯魔域来得方便了老狐狸虽飘忽如鬼魅,但不难碰上的。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愚蠢往九幽魔域送死。”

春虹错了错牙齿,说:“在下的嫂子身陷魔窟,非前往一走不可。”

勾魂手眉头略锁,另起话题说:“你可认识三奇妖?”

“小可与他们曾有一面之缘。”

“怪!三奇妖带了一个青年人,相貌与你甚是相像,难道你还有兄弟不成?”

春虹根本不知三奇妖曾在灵山出现的事,讶然问:“小可三兄弟,大哥死在枫林村火海之中,三弟死于花魔之手,由小可亲自营葬入土的,已没有其他兄弟了。”

“那人的相貌确是像你,只是脸色青灰,身材没有你雄壮,走起路来脚下有点生硬,但奇快无比。昨天,他们四人在九江府以西的官道上,杀了九幽天魔留在后面的爪牙二十四名,恰被我暗中看见。我的天!那人比三奇妖还残忍百倍,每一个人全被他用剑分尸,惨极!”

“那人的腰脊可有伤?”

“腰不碍事,闪动如电,剑如狂龙,手可硬接刀剑,修为比三奇妖还高明,但却对三奇妖执礼甚恭。”

“他可曾通名?”

“我到晚了,没听到是否通名,事后二十四人全被分尸曝骨,没留活口,无法打听。”

“哦!小可倒希望会会像我的那青年!”

“三奇妖与他往这条路上来了,也许你会遇上的。目下你与九幽天魔仇深似海,须知独木不能成林,必须多找帮手,三奇妖既然与九幽天魔公然为敌,你该找他们的。好了,我该找地方疗伤去了,后会有期。”

勾魂手说完,举步走开,行了五六步,突又回头道:“九幽天魔的事,我知道很多,日后可以找我,我会将所见所闻告诉你。早些天,九幽天魔在饶州府碰了个大钉子,我想你应知道的。他们想宰竹林居士和魅影阴魔,但未如意,反被魅影阴魔擒走了一个叫白如霜的女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哈哈!老阴魔大概是返老还童了,也抢起女人来啦,奇闻!”

春虹脸色大变,跟上急问:“老前辈,可否将详情见告?”

勾魂手摇摇头,说:“只能在朋友的口中知道大概,详情无可奉告,魅影阴魔是能帮助你的人,去找他吧!再会了。”说完,展开轻功下山而去,走的是南面至落马坡时路。

春虹呆立在当地,闭上了虎目,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颊肉抽搐,口中喃喃地说:“如霜,我愿你活着,我必定杀你,我必定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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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马坡插落英旗处,东面走来的带剑姑娘渐来渐近,看到了在风雪中飘动的落英旗,一怔之下,突然急奔而至。

山坡上的九名男女,也突然从树上现身。风帽绊耳,向山坡上奔去,现出了真面目,她是带了湛卢剑的宇文书韵。

两乘山轿相距还有两里地,冒雪急赶。

落后三里地,三奇妖带着一个脸色青灰鬼气冲天的青年人,脚下如行云流水也后这儿急赶。

宇文书韵发现了巫山神姥的手下,口中叫着谷姨,往山上迎去,脸上泛着惊喜的神色。

谷姨脸上也露喜色,亲热地挽着她,含笑问:“书韵,多久不见了,你可好?”

“谷姨,姥姥呢?”书韵喜孜孜地问。

谷姨用手向后面一指,说:“追人去了,快两个时辰还不见转回,不知怎样了,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哩!”

谷姨嗤嗤一笑,说:“不必替她老人家担心,天下间论真才实学,能与她相提并论的人,屈指可数。”

“姥姥这些年来,从未离开过巫山仙境,这次怎么出山了?”

“还不是为了你母亲。她老人家自从你母亲下山之后,十分怀念,听说你母亲是到江湖找你回山哩!你母亲目下在那里?”

“不知道,这半年来韵儿从未见过母亲。”

“你母亲下山三个多月了,至今音讯全无。”

书韵摇头苦笑,无可奈何地说:“也许母亲已经找到爹爹的确实行踪,姥姥她老人家是往山后走的?”

“正是。”

“韵儿且前往找找看。”

“还是在这儿稍候好些。孩子,你有何打算?”

“韵儿想随姥姥和母亲到巫山久住。”

“你不打算回九幽堡了?”谷姨讶然问。

“不了,眼不见为净,韵儿不打算在九幽堡呆下去了。爹爹的所作所为……!唉!不说也罢。谷姨,呆会儿见。”

“小心了,姥姥所追的人身手实为高明,同时,红绡电剑是否已到兴国州难以预料。”

“是的。”谷姨将不久前的事略略说出。

书韵一听有一个使用绝尘慧剑的少年,脸色一变,谷姨继续往下说:“你叔叔已率人在不久前赶下去了,如果顺利,早该赶上啦!”

书韵吃了一惊,脱口叫:“糟!我得找姥姥出面。”

她向谷姨行礼告退,向山后如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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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外,勾魂手正往这儿奔来,由双方所走的方向估计,恰好可以迎面碰头。

两乘山轿在八名男女骑士的保护下,逐渐接近了落马坡。两乘轿共有八名轿夫,四人抬,四人在轿前后待命接手,一个个身上腾起汗雾,可见他们已用了全劲,向兴国州方向急赶。

后面三里地,三奇妖和青灰脸色的青年人也向这儿赶。三奇妖仍是那古怪的装扮,似乎漫天风雪毫无影响,寒冷在他们身上不起作用。

青年人脸色灰中带青,便成了青灰色,看去阴森森的,一双虎目中透出奇冷奇毒的眼神。身上穿一件青布夹长袍,腰中悬挂长剑,胁下挂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头上戴了一顶皮风帽,掩耳并未放下。

不错,他的脸容确与春虹相像,他就是从九幽堡逃得性命,脊骨已断复原无望的葛春帆。

怪事!他被三奇妖从灵山救走,为期不过二十来天,怎么已能行走?脸色竟变成如此灰暗?但双目却又不像是濒死的人,确是令人困惑不解。

百毒青妖和春帆走在最后,两人并肩而行,雪花扑面,狂风怒号,但他们不在乎,一面走一面聊天。

百毒青妖的大鹰勾鼻抽动了两下,说:“小子,你真决定了?”

春帆双目冷电回射,一字一吐地说:“晚辈自从吞下第一颗虎魄神丹,便已决定一切了。”

百毒青妖神色有点黯然,说:“你还有半个时辰思索,等到吞下第十颗虎魄神丹之后,你便开始向黄泉路踏出第一步了。”

“晚辈将毫不迟疑踏出第一步。”

“话是这般说,老夫到底有点儿不忍。同时,日后我真不敢向令弟春虹交代。”

“前辈请勿顾虑太多。”

百毒青妖呼出一口长气,说:“虎魄神丹虽是老夫所炼制,但试一个人死一个人,百日的奇迹究竟太过短暂,而生命却又太值得好好珍惜。你难道没想到百日之中,万一仍找不到九幽魔域,岂不枉死了?你何不多想想?”

“晚辈深信在百日之内,必可找到九幽魔域的。”

走在前面的独脚狂妖,突然扭头怪叫道:“玩毒的,你的废话有完没完?”

“瘸子,你少管闲事。”百毒青妖怪叫。

独脚狂妖哈哈大笑,笑完说:“你这杀人如麻的家伙,几时慈悲起来了?怪事!你想想的,葛春帆吃了你十颗虎魄神丹,不但腰背复元,功力更可增加十倍,浑身刀枪不入,比金钟罩铁布衫更了得。虽然今后只可活一百天,但在他来说,值得的!这百日奇迹,换了我瘸子,也会毫无犹豫地接受。”

“去你的!你才是满口废话!”百毒青妖怪叫道。

“绝非废话。玩毒的,你何不设身处地想想?春帆如果不吃虎魄神丹,一辈将躺在床上任人宰割等死,天知道能活多久?目下他已吃了九颗,如果不吃第十颗,必将回复残废的身体,更令双手瘫痪,五官如死,甚至连张口也是不易,这时要他不吃笫十颗,你简直废话,等于没说,你已将他放上了虎背,他不骑能成吗?”

春帆淡淡一笑,接口道:“陈前辈所说,确是一针见血之论。与其躺在床上任人宰割,毋宁利用短暂余生轰轰烈烈快意恩仇干一场。晚辈明知此举不啻饮鸠止渴,但极为乐意食下这杯鸠毒,有生之年,不敢忘了三位前辈的再造鸿恩。”

芳兰女妖略略娇笑,接口道:“大丈夫视死如归,能有百日光阴了断恩仇,岂不快哉?葛小友的抉择是明智的。怎么,玩毒的,你反而婆婆妈妈起来了?”

百毒青妖一把抓住春帆的肩膀,沉声问:“小子,你真决定了?”

“前辈,晚辈再说一遍,一切早已决定了。一生百岁等闲过,古往今来,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豪杰,活一百天与活一百年,并无太大的差别。”

百毒青妖在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里面仅有的一颗青灰色丹丸,“得”一声响,玉瓶碎成百片,他丢掉手中残瓶屑,苦笑道:“配一瓶丹丸,必须花上十余年岁月搜集药物,方可炼制一瓶三十六颗虎魄神丹,炼来却毫无用处,反而先后害死了三个人。我老了,不能再花十余年岁月配炼这种毒药。”

他将丹丸递到春帆手中,自顾自举步赶路,说:“愿意向黄泉路踏出第一步,吞下它,要不,扔掉。”

春帆淡淡一笑,毫不犹豫地将丹丸丢入口中吞,抓一把碎雪塞入口中,吞下说:“谢谢前辈成全之德。”

四人不再说话,久久,芳兰女妖说:“咱们何不引九幽天魔出来决一死战?”

百毒青妖摇摇头,说:“我反对,咱们用不着和他们拼老命,免得扫咱们遨游的游兴。”

“如果他们要找咱们呢?”芳兰女妖再问。

“那又另当别论。”百毒青妖一字一吐地答。

“你不打算再管葛小友的事了?”

“正是此意。目下小子的功力,比咱们三人都强,足以报他的毁家夺妻的深仇大恨。”

“晚辈的仇恨,不想假手他人。”春帆接口。

百毒青妖点点头,说:“假手他人,算不了大丈夫。咱们在兴国州分手,老夫三人要到孟嘉山走走。”

独脚狂妖接口道:“葛春帆,今后不可赶尽杀绝,留一两个活口传信,九幽天魔定会找到你的,岂不省事?”

“多谢前辈指教,晚辈遵命。”

芳兰女妖向前面一指,前面是座树林,外面便是落马坡,她说:“前面有一条岔道,走兴国州南境,从柳峰岩岔出孟嘉山,可近二十来里,何必在兴国州分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抄小道走。”

“很好!很好!”独脚狂妖接口赞成。

百毒青妖也点头赞成,说:“好,小子,你走落马坡,咱们就此分手。”

四人脚下加快,向前面树林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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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马坡插落英旗的山坡上,谷姨与刚到的两乘山轿会合了。山轿中的人,赫然是虎哮岗出现过的中年美妇,也就是九幽天魔的结发妻子宇文长华。

两群人会合,在山坡上的矮林中寒暄。远远地,脸色青灰的葛春帆脚下掠走如飞,快到插落英旗的地方去了。

山坡居高临下,官道两端半里内的情景可一览无遗,春帆的身影,早已落在众人眼下。

但谁也投留意这位孤身行客,她们在话旧。宇文长华寒暄毕,向谷姨问:“谷姐,韵丫头走了多久了?”

“好半晌了,可能已走出五里外啦。”

“这丫头,唉!真教人担心,找得我好苦。”宇文长华叹息着说,她久已不见的笑容在脸上重现了。

“长华妹,愚姐看丫头的神色,似乎忧心忡仲,六神无主,她定然遇上了困难,你得留心些才是。”谷姨关心地说,一面说,目光一面向下凝视。

宇文长华见她似乎心不在焉,扭头顺她的目光向下看去,十丈下面的官道中,春帆青袍袂飘飘,站在竹竿下抬头打量竹竿上飘动着的落英旗。

“咦!”宇文长华轻叫。

矮林中隐身甚易,可以看清下面的人,而下面的人却不易察觉林中有人。春帆的脸虽未向着山坡,仅可看到他的侧脸,但宇文长华记意力极强,一眼便看出他极像在虎哮岗擒金甲神的春虹。春帆三兄弟的相貌极为相像,只是年岁不同而已。相距在十丈外,大雪纷飞阻挡了视线,无法看清年岁,只可看清侧脸的轮廓,所以误将春帆当成了春虹。

“长华姐,你认得这个人?”谷姨问。

“曾有一面之缘,怪!他怎么没带绝尘慧剑?”宇文长华信口答。

下面,春帆的手伸向竹竿。

谷姨冷哼一声倏然端起。

宇文长华也心中一惊,她对在虎哮岗出现的春虹甚有好感,深怕这小后生少不更事,取下落英旗,那还了得?落英旗代表巫山神姥本人,早年在江湖足以吓破一流高手的虎胆,谁要拔了老妖婆的落英旗,必须将命搭上。

她正想开口阻止,但迟了一刹那。

春帆在半里外便看见竹竿上的黑色三角旗,一时好奇到竹竿下端住了,抬头上望,三角旗不大,上面用白丝线绣了不少小花朵儿,零乱地飘扬,像是一阵花雨飘堕,看不出所以然来。

“咦!这是啥玩意?我以为是七星旗哩!”他想。

他年纪轻,不曾见过传说中的落英旗。他一时还想不到老妖婆巫山神姥的身上,更没想到会是传说中的落英旗。

他看了看雪地上的蹄痕,脚印,心说:“唔!有人马上了山?”

他向山坡上的浓密矮林瞥了一眼,心中一动,伸手握住了竹竿,突然一扳,将竹竿扳断了,摘下了落英旗,倏然转身向山坡上叫:“什么人,下来说话,不必鬼鬼祟祟。”

不用他叫,矮林中已出现了谷姨,以及八名男女,向坡下掠来。

宇文长华的手下,原是巫山神姥的人,见有人取了落英旗,那还了得?八名轿夫和八名护卫全都跟着抢出,向坡下掠去。

宇文长华不敢不走,她也带侍女小娟向坡下急掠,心中暗叫可惜。

“我早该出声叫他的,唉!”她心中懊悔地想。

春帆看矮林中出现了二十五个男女,毫不在乎,挪了挪腰中长剑,不住冷笑。

“谷姐姐,请慢动手!”走在最后的宇文长华高叫。

春帆向宇文长华瞥了一眼,再转向领先掠到的谷姨。

谷姨没动手,所有的人成半弧形将春帆迫在断崖上,后面是滚滚河床,春帆毫不在意。

“你好大的胆子!”谷姨厉声说。

春帆轻蔑地瞥了谷姨一眼,冷冷地说:“胆子不大,怎敢单人只剑闯江湖?你的话自说了,用不着鸡猫狗叫吓唬人,在下是吓不倒的。”

“你是存心拔旗自寻死路来了?”

春帆扬了扬落英旗,说:“这玩意看起来不起眼,大嫂似乎相当重视哩!”

“你知道这旗?”

“对不起,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呢,抑或是故意装傻?”谷姨语气益厉,凤目中杀机怒涌。

“是禁物么?请教。”春帆若无其事地答。

“落英缤纷,来自巫山。”

话未完,春帆一声怒叫,虎目涌上重重杀机,切齿大叫道:“你是说,这是巫山神姥的落英旗?”

谷姨一惊厉声答:“半点不假,拔旗者死!”

“巫山神姥的徒婿,可是九幽天魔?”春帆语气反而低沉了。

“正是。”

“巫山神姥何在?”

“你不配问她老人家,通名受死。”

春帆冷冷一笑,挽袍袂塞入衣带中,说:“杀了你,老妖婆想必会出来的。”

声落,“哗”一声脆响,落英旗被撕成两片,信手丢入河中,向前举步迈进。

谷姨大怒,一声娇叱,双手箕张飞扑而上,招出“金豹露爪”,抢中宫伸右手切入,五指倏张。

春帆似若未见,直待抓到胸前,方伸手一勾,缠丝手急扣对方的腕门,捷逾电闪。

敢撕落英旗向巫山神姥叫阵的人,岂会是庸手?所以谷姨深怀戒心,立即变招收手,用巫山绝学落英掌进击,但见双手飞舞,内劲直迫入尺外,掌势连绵而出,连攻八掌之多。

春帆得虎魄神丹之助,功力大进,体内的先天潜能发挥了作用,这种作用可以令他活到一百天,然后精力耗尽崩溃而死。他不在乎落英掌的凶猛狂攻,先看看对方的掌路,信手左拨右挥,化解了八掌,脚下未挪动分毫。

谷姨大吃一惊,不等春帆回敬,立即收招退出八尺外,伸手拔剑。

剑刚出鞘,春帆已狂啸而至,手一抄长剑出鞘,剑上风雷大作,剑气直迫八尺外。他恨重如山,下手不留情,大吼道:“你得死!”声出剑出,劈胸点出一剑,奇快无比。

谷姨一听剑啸不对,惊得冷汗沁额,向左一闪,招出“拂柳分花”,斜身错招,百忙中挥剑自救。

糟了!春帆志在必得,剑锋距来剑还有尺余,她自己的已受到奇大的压力,潜劲直震心脉,虎口欲裂。她发觉不妙,双方的内力修为悬殊,任何神奇的剑法,也禁受不起对方的沉重一击,绝招攻不出去,也保不了命,相差太远了!

“不好!”她绝望地暗叫。

两名大汉同声虎吼,拔剑冲上。

晚了,“铮”一声暴响,谷姨的剑突然断成十数段,剑虹一吐一吞,她的喉下使出现了一个血孔。

“嗯……”它喉中只发出一声轻响,血孔中群血如喷泉,往后便倒。

几乎在同一瞬间,剑芒左右分张。

“啊……”两名扑上的大汉同声惨叫,仍然挺剑前冲,身躯顿了顿,再往断崖冲去。

“噗通!”一阵水响,两大汉冲下河中去了。

“砰”一声闷响,谷姨的尸身倒地。雪地上,血迹斑斑。

春帆已从两大汉的中间冲过,冲抵外围人丛前面,前面的是两名女骑士,是保护宇文长华的人。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样在极短的刹那间,将三名了不起的高手一举击杀的,人倒了剑影穿过,如此而已,所以其他的人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太快,太出人意外。

“你们都得死!”春帆大吼,长剑再吐。

两女还来不及拔剑接招,胸前便挨了一剑。

左右两名大汉大吃一惊,大叫一声左右上扑。

“铮铮!”暴响似连珠,断剑往外激射。

“啊!”绝望的号叫震耳欲聋,令人闻之惊心动魄。

春帆用奇快的身法冲到山坡下,剑上鲜血斑斑。他大旋身冷然屹立,剑尖徐举迎往跟踪扑来的宇文长华。在片刻间连杀七名男女,他青灰色的脸膛不带任何感情,只流露着残忍刻毒的微笑,虎目中似乎喷射着怨毒的火花,看去委实令人害怕。他像一头刚扑杀十名羔羊的金钱豹,毫不在乎地再扑向其他的羔羊。

宇文长华已看出他不是春虹,不得不挺剑扑上,一声娇叱,身剑合一,出招抢攻,落英剑法绝学展开了。

春帆屹立待敌迫进,一面出剑,一面沉叱:“留你报信,我,广信葛春帆。看着!”

落花剑法固然是武林一绝,以快攻猛攻凶猛绝伦见称,但双方功力相差太远,双剑一接触便被雄奇无比的奇劲所阻滞,绝招用不上,连剑也感到十分吃力,变招极感困难,无用武之地,一切都成了白费心力的徒然挣扎。

她攻了五剑,却退后了五步。

春帆的长剑,如同狂龙舞爪,一剑连一剑,狂野地连攻五剑。

宇文长华总算不弱,同时她也敢放胆抢攻,被她躲过了致命两剑,鬓角出现了汗珠,危极险极,避开了最后一剑,她退出丈外走了。

春帆的话,她听了个字字入耳,但她并不知广信葛春帆五个字有何用意,摸不着头脑。她是从巫山进入江湖找爱女的,对九幽天魔的所作所为知道不多。九幽天魔为祸江湖,所杀的人多得不可胜数,她只本能地感到,葛春帆定然是九幽天魔的仇人而已。

侍女小娟和其他的人心胆俱寒,她们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凶猛无比的场面,不由她们多想,呐喊着向前急冲,四面八方合围,剑形成一道剑网向内急攻。

春帆家破人亡,恨重如山,这时的他,与早年的葛春帆完全不同了。天下间有两种情绪可令人疯狂,一是爱情,一是仇恨。春帆的爱妻不知下落,爱情受到了打击,家破人亡,仇恨深如浩海,两种情绪全加在他身上,他怎能不疯?怎能不狂?在他没有能力报复以前,疯狂的情绪受到了压抑,只能将痛若埋藏在心底,打掉牙齿和血吞,不忍也得忍。目下他有能力报复了,久蕴在心底的仇恨毒火发如山洪,不可遏止,疯狂自是意料中事。他变了,变得凶狠,残忍、冷酷、毒辣。他要索回血债,他要加倍地将仇恨之火烧向那些曾损害过他的人。他不是圣贤,无法宽恕九幽天魔以及九幽天魔手下的恶贼们。

“杀!”他厉声,人如狂风,剑似暴雨,先旋向北首,从左一抄,绕了一匝,人群四散,所经处波开浪裂,血肉横飞。

剑芒飞旋几匝,倏然敛去。

“啊……”惨叫声惊天动地。

“噗!噗!”六具尸体是齐腰而折,另两具脑袋掉了,另有一具腹下中剑,是唯一完整的人。

所有的人,全退出三丈外,脸色死灰,被眼前的光景吓得血液似乎已经凝固了。

小娟的一头青丝不见了,顶端鲜血往下流,流了一头一脸,站在那儿摇摇欲倒,手中的剑已断了尺寸剑尖。她是唯一受伤而未死的人。

春帆站在中间,虎目中厉光闪闪,紧闭着双唇,剑横持在胸下方,剑身染满了鲜血。他身前,腹下中剑的人横陈在他的脚下,手脚不住抽搐,想要站起,手脚在积雪上作徒死的挣扎。不久,突然不再抽动,断了气。

他阴鸷地扫视未死的十二个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宇文长华的脸上,用似乎来自地底阴曹的阴冷声音说:“谁说出九幽堡座落在何处,他便可以活在世间。”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的人全以宇文长华为中心,缓缓地聚集。

“没有人想活吗?”他再次发话问。

小娟用衣袖拭掉眼角的血液,吸入一口气,断剑举起了,沉重地举着向春帆迫进,虚脱地叫道:“狂徒!你好狠的心肠!”

他冷哼一声,切齿道:“九幽堡的人,无一人具有人性,比葛某狠上一千倍,毒上二万倍。”

“巫山仙境的人,并未和你有仇。”

“凡与九幽天魔有亲有故的人,杀无赦!”

“你为了什么?”小娟痛苦地问。

“夺妻毁家之仇,家破人亡之恨,岂能不报?”

“但巫山仙境的人,与九幽天魔李堡主已断绝往来,你怎能不分皂白乱来?”

“九幽天魔难道不是巫山神姥的徒婿?”春帆抢着问。

“你难道不知九幽天魔与其结发妻子分居十载的事?”

春帆不住冷笑,冷厉地说:“在下没听说过,没有人会信这话,叫巫山神姥出来纳命,杀了你们之后,九幽天魔自会出来还葛某的公道,他必须用无数人的性命和他的血来偿还葛某的血债。他一天不出来,在下要杀一天他分布在江湖的爪牙恶贼,直至他出头纳命的那一天到来。说出九幽堡所在地,饶你不死!”

小娟一声厉叫,倏然冲到。

“小娟,快退!”宇文长华惊叫,飞扑而上。

她本想喝退小娟,在春帆前道出自己的身分,岂知晚了一步。

春帆冷哼一声,长剑急挥,一面说:“找死!”

“铮!”一声暴响,小娟的断剑再次齐锷而折,剑虹急剧地闪动,人影乍分。

“哎……”小娟狂叫,丢了剑靶向后退,双手掩住胸腹交界处,血从指缝中涌出,退一步身躯猛烈地抽动一次,退到第五步,嗄声叫:“主母,快……快……逃……”最后一个字叫出,仰面倒地,在雪地上痛苦地滚动。

春帆冷厉的声音,也接着响起:“葛某留你报信,滚!”

他是向宇文长华说的,长剑急吐,招出“寒梅吐芯”,袭向宇文长华的胸口。

宇文长华只好挥剑自保,想错剑向左飘掠,明知内力相差太远,剑不宜和对方的剑相触,但对方出剑太快,不错剑便难以脱身,她希望利用对方剑上传来的奇大震力,借机飘退避过这一招。

她没有机会了,春帆志在必得,行雷霆一击,“铮”一声脆响,双剑相接,她的剑震断成三段,不但未能利用震力飘退,虎口反而裂开了。

剑虹再进,这一招共有五剑,她只接了第一剑,兵刃便没了。

她感到眼前剑影飞腾,彻骨奇寒直透心脉的剑气,令她呼吸困难,气血欲散,肌骨欲裂。

“嗯……”她轻叫,只感到双腰一麻,接着浑身一冷,响起两声闷音,脑袋像被巨锤所撞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春帆用剑尖击中了宇文长华的双井穴,再用剑脊闪电似的抽拍她的左右绝门。一声狂笑,向四周的十名男女厉声问:“谁不想死?站出来!说出九幽魔域……呵!走得了吗?”

十名男女不愿等死,不等他说完,便互相递送眼色,突向四面狂奔逃命,十个人分十个方向各自逃命,春帆单人独剑,绝难将他们全部留下的,且有一面是河,巫山神姥的手下怎能不会水?

他大意了些,放松了临河一面,从西绕过近面,再向东。绕过,捷愈电光石火,将由四方面逃命的人先后截了七名,有三名滑下断崖入水逃命了。

他没听到水响,以为三个男女定然乘他离开西端追人时逃往兴国州方向去了,便向西狂追。

风雪交加,但官道上的履痕并未完全被雪花所掩盖。他追了半里地,方看出没有新的履痕,不会有人从这儿逃走。他想转回落马坡,却又怕三名男女用踏雪无痕轻功逃命,没留下脚印,所以最后仍向西赶,放弃了回落马坡分尸的念头。

上次截杀李文良二十四名爪牙,他曾用剑将尸体的手脚全部卸下泄愤。

追过了落马坡丘陵区,他一无所获,最后他决定向西赶,一面暗自决定在各地屠杀九幽天魔的爪牙,追问九幽魔域的所在。他不信在这众多的爪牙中,难道没有一个人知道九幽魔域的确实座落所在?

过了丘陵区,他看到许多蹄印。这些蹄印相当深,雪并未能完全将蹄痕掩没。不用猜,便知不久前曾有不少马匹,从官道驰入路右的原野,奔向西北一带山区。

假使他早一时刻到达,便会和九幽天魔碰头。在年青的一代中,他是唯一见过九幽天魔真面目的人。

他不知大批人马已进入了山区,更不知那些人是他的死对头,撒开大步向兴国州奔去。

×

×

×

巫山神姥和九幽天魔数十名高手,已经追入山区,沿蒙面人故意留下的蹄迹,漫山遍野狂赶。

×

×

×

勾魂手奔向落马坡官道。这个一生坏事做尽,只知自己不知有别人的老怪物,自从春虹无条件地救他以后,这一生中,他第一次感到心头沉重,有无限感慨在心头,观念开始转变。

一个作恶多端无所不为的人,他的一生遭遇必定与人不同。憎恨与人的可怕性格,极可能是从早年曾遭受迫害歧视的环境中养成的,久而久之,他不但不信任世人,也仇视世人,极难想变根深蒂固的观念。勾魂手便是这种人。他在江湖流浪,像个无主孤魂,坏事做尽。老一辈与同辈的侠义江湖人对他深恶痛绝。他所有的朋友全是些大奸大恶之人。小一辈的人,对他又恨又怕,敬鬼神而远之。他这一生中,从未交过真正的英雄朋友,从未接近过真正具有豪杰襟怀的人,始终在他人心险恶的红尘中打滚,难怪他将世人都看成比他更坏,更险恶,必须用险恶阴狠手段去对付他的对头。他认为人与兽相差无几,弱肉强食,理所当然,不是敌便是朋友。朋友如果有了利害冲突,也未尝不可下毒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次他却出乎意料之外,屡次被他迫害的春虹,不仅在屠龙客的手中救了他,居然不记前仇,将他救醒并加以释,无条件地不追究他的既往。他总算破天荒遇上这种人,脑中有点迷惘,更有无比的感慨在心里,脑子里乱糟糟。

蓦地,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他本能地向树后一闪,警觉地向出现的人影掠去。

“唔!是女人。”他喃喃自语。

来人是宇文书韵。她向北急掠,想找寻巫山神姥,却不知道后面落马坡前,她的母亲已伤在春帆的剑下,奄奄一息在风雪中等死。

她目光十分犀利,一面急掠,一面用目光向四周搜视,勾魂手发现了她,她同样也发现了勾魂手。

她不知掩在树后的人是谁,不敢冒昧招呼,急拂而至,在三丈外站住了。

勾魂手精明过人,由书韵的神情中,他知道自己一时失神,发现警兆太晚,已落对方的眼中。如果他不是受了伤,又假使他不是被春虹的豪杰行径所感,他早已出手了。但他却忍住了杀人泄愤的举动,一直呆在树后,用两只眼睛冷冷地留意姑娘的一举一动。

“谁在那儿?”姑娘问,胆气可嘉。

勾魂知道不出来不行了,暗自运功戒备,举步跨出,冷冷地说:“丫头,你想怎样?”

书韵大吃一惊,只消看了勾魂手的三角脸,三角眼,她便知道来的人是谁了,惶然地说:“原来是麦前辈,对不起,打扰前辈的清净了。”

勾魂手对书韵陌生,但口气便知姑娘不是花魔中人,心中一宽,问:“你是谁?”

“小女子宇文书韵。”姑娘提心呆胆地答。她对勾魂手深怀戒心,知道老家伙为人阴狠卑鄙,招惹不得,说不定会用七星镖突下暗算哩。

她行走江湖,始终使用母亲的姓。勾魂手虽是老江湖,也没想到她是九幽天魔李文宗的女儿。

勾魂手摇摇头,说:“你是谁的门下?老夫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江湖忌讳甚多,前辈见谅,恕难见告。”姑娘委婉地答。

勾魂手目光,注视着她肩上的沾着雪花的细穗,一步步走近。他的兵刃暗器,全被屠龙客搜走了,目下赤手空拳,防身不易,他必须找一把剑,以便应付意外。

姑娘不敢和他相距太近,警觉地向后退。看了看他的神情便知老凶魔来意不善,左手伸向百宝囊中,扣了三颗九幽天魔用以震撼武林的彩虹五芒珠。她改姓在江湖行走,非至生死关头,不敢使用这种暗器,免得暴露身分。这时对面仗暗器七星镖成名的勾魂手,她不得不预作准备的防身保命,不用不行。

勾魂手是暗器大行家,一看便知姑娘有使用暗器的打算,冷笑道:“丫头,不必打可笑主意,用不着班门弄斧。”

“前辈意欲何为?”姑娘强按心神问。

“小意思,借剑一用。”勾魂手若无其事地答。

姑娘心中暗惊,她的剑是神剑湛卢,不仅价值连城,也是仗以防身保命的兵刃,怎能放弃?

勾魂手口中的“借字”,任何人也听出那是“要”的代名词。

“这是小女子防身的兵刃,恕难奉上。”姑娘不安地拒绝,语气相当坚决。

“笑话!你不答应?”

“正是此意,前辈不至于夺人所爱吧?”

“呵!你拒绝了?你凭什么敢拒绝我老人家?”

姑娘柳眉一挑,语气转硬,不再委曲求全,冷冷地说:“本姑娘无所凭藉,但有与剑一样的勇气与决心。”

勾魂手大怒,先前由春虹引发的稍些良知,已抛到九霄云外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忘了自己左肩已受伤不轻,也忘了七星镖已不在身上,姑娘的话,激起了他凶悍的本性,一声怪叫,急扑而上,伸右手当胸便抓,在他的眼中,动手时没有男女之别,只有生死之分,抓胸不足为奇。

他的怪叫声,惊动了里外山顶的春虹。

姑娘向左一闪,叱道:“住手!你我无怨无仇,为何这样?”

“拿剑来!”勾魂手用沉喝打断她的话,跟踪追到。

姑娘被勾魂手的名头所镇慑,所以委曲求全。但动起手来,她却无所顾忌了,连潜翁她也敢动手拼命,与潜翁齐各的勾魂手她为何不敢出手?双方动手,她的心神反而平静下来了,再左右急闪,连避两招,怒叫道:“再欺人过甚,休怪本姑娘动兵刃了!”

她知道勾魂手的凝血掌可怕,岂可愚笨得和对方用肉掌拼命,所以用计扣住勾魂手,以便拔剑进击。

勾魂手不知厉害,狂笑着扑上叫:“为何不拔剑?呵呵呵……咦!”

笑声倏止,接着是一声惊呼。剑虹如电,光华飞腾,湛卢剑突然出鞘,洒出一丛耀目剑影,凶猛地向他射到,娇叱震耳:“接着!姓麦的。”

大敌当前,姑娘下手不留情,落英剑法出手,恍若狂风暴雨施威,无坚不摧的剑气锐不可当,奋勇抢攻,剑势如长江大河难以遏止。

勾魂手大惊失色,做梦也没料到姑娘的剑是神物,更没料到姑娘的造诣如此了得,一照面便几乎挨了一剑,骇然闪身向侧方掠走,一声怒叱,连劈三掌,他用出了凝血绝掌,行雷霆一击。

姑娘不敢太过迫近,怕勾魂手发射七星镖,剑随身转,旋身挥两剑。

可裂开石碑的掌力,一触剑气便消散于无形。第三剑乘势再吐,一声娇叱,剑尖已快接近勾魂手的胸坎。

勾魂手骇然,凝血掌挡不住剑气,反被剑尖突破他用掌力布下的内力潜劲防卫网,再加掌非死不可啦!他向右急飘,开始游走,不敢近身冒险了。

姑娘身法奇快,比勾魂手灵活多了,如果不是顾忌七星镖,勾魂手想游走也不会如意。

一阵抢攻,把勾魂手迫得有点手忙脚乱,他无法将湛卢剑发出的剑气击散,近不了身?因而十分狼狈。这种毫无还手余地的情势,令他悚然而惊,也激怒得几乎发疯了。

姑娘心中大奇,怎么这家伙手底下如此稀松?又为何不用七星镖伤人?渐渐地,她看出了端倪,勾魂手的左掌,出招的次数少得可怜,全仗右掌进击,显然左手派不上用场,难怪至今还不见他使用七星镖。

她胆气一壮,一声矫叱开始放手抢攻了。剑势倏变,攻多守少,迅捷凶猛的进手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剑上光华大盛,飞腾旋扑锐不可当。

勾魂手感到压力愈来愈大,感到脊梁上冒起阵阵令他心惊胆跳的寒流,逃命的念头像闪电般在脑海中闪过。

可是,晚了一步,他无法抓住脱身的机会了。剑影像潮水般向他涌来,他只能拼命向后急退,只片刻间,便退出十余丈外,右臂和右腿侧连中两剑,几乎要了他的命。幸而他身手总算不弱,只伤皮肉不伤骨,险些做了湛卢神剑下的冤魂。

正危急间,春虹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中段,喝声传到:“住手!住手!”

同一瞬间,勾魂手感到脚下不对劲,踏入一个洞穴中,穴内有树根,“噗”一声闷响,他仰面便倒,沉重地倒在雪地上。

“完了!”他想,但本能地双手齐抓,抓住了两把雪,一声怒吼,双手连环扔出,使用了全力。

姑娘正急抢而至,剑下绝情,向勾魂手的双脚挥去。突见白影疾闪,向脸上飞来,她对勾魂手的七星镖深怀戒心,赶忙收剑向侧方急闪。

真糟!勾魂手是暗器大行家,左手雪团先发,右手的雪团稍后一刹那出手,拿捏得恰到好处。姑娘躲得了第一团碎雪,第二团雪却无法闪避,“噗”一声闷响,碎雪飞溅,恰好击中她的右肩。

“吱呀!”她惊叫,沉重的打击力道,将她打得飞退丈外,湛卢剑脱手斜飞,飞出两丈外,“噗”一声闷响,她也感到脚下一虚,仰面滑倒在浮雪上。

勾魂飞跃而起,他不找宇文姑娘,先向湛卢剑奔去,一手抓起了剑靶。

剑刚到手,眼角便瞥见三道小小彩虹飞射而来。他大吃一惊,这种暗器他不陌生,知道是九幽天魔到了,无暇多想,扭头拔腿狂奔,冲出两丈外,突感到左股一麻。

只听“得”一声脆响在身后传到,他顾不得左股疼痛发麻,向树林深处一钻,没命地飞逃,急如漏网之鱼,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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