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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侠女蹑踪

文昌临危拼命,用飞刀和扔出木棒阻止极乐僧,正想拔幻电剑自卫,却被黑僵尸乘机在后面一掌击晕。

小姑娘晚到一步,拔剑截住黑僵尸狂攻,黑白异色的剑芒激射,风雷大起。

黑僵尸见了黑白异色的剑影,大吃一惊,舞大袖自冲向后退,并厉声大叫:“住手!南宫良有话说,住……”

他大袖挡不住剑虹的凶猛袭击,袖风一触剑气,便力道全失,涣散成为狂风向后反刮,“嗤嗤”两声帛响,大袖断了一幅,沦入危局。

幸而另一黑袍人到了,伸出枯骨杖叫:“请当家接兵……啊……”

他刚抓住兵刃,退势未止,送杖的黑袍人便首当其冲,剑芒连闪,人狂叫着倒了,跌出丈外连滚三次身,方寂然不动,胸口血如泉涌。

姑娘向前突进,一面叫:“小兰,先喂他一颗清虚丹,保住心脉。”

黑僵尸乘机侧飘,右掠两丈再后退丈余,总算摆脱了姑娘的迫攻,大叫道:“请住手,不归谷的姑娘岂能不讲理?”

另一面,中年人连攻八剑,将极乐僧迫退丈余。和尚怒叫如雷,沉重的合金禅杖,竟未能抵制轻灵的长剑,风雨不远的杖竟阻不住剑虹的狂野进击。

“佛爷和你拼命了。”和尚狂怒地叫,杖势一变,不再挡拦,杖影变成一道道直线虚影向前急射,要借兵刃的长度取胜,也用上了两败俱伤的打法,凶猛地挺进。

“铮!”火花急射,人影乍分,各向右斜飘八尺,功力在伯仲之间,硬接一招。

和尚身形稳下,额上青筋跳动,大汗如雨,眼中凶光徐敛,脸现惊容。

中年人脸上颊肉不住抽动,额上汗光闪闪,眼神却比先前凌厉,突然收了长剑,探手衣底拔出一根光芒耀目的银亮魁星笔,一步步迫进道:“难怪,你功艺已臻化境,横行天下造孽满江湖,武林朋友望影心惊,原来有傲世的超人造诣,名满天下,并非幸致。咱们拿出真本事硬功夫,看谁该血溅禹王沟。”

魁星笔上的光芒太耀目了,因为笔杆并非是圆柱形的,而是无数的不规则平面所聚成,映着日光,每一平面都像一面镜子,反射出日光由四面八方反射中双目,强烈的光芒便会令人眼花,甚至有短暂的失明现象发生,假使面向日光进招,对方必将眼花撩乱,头昏发昏,短暂的失明必定失去战斗力,十分霸道。

极乐僧脸色大变,骇然叫道:“炼狱谷的勾……勾魂笔。你……你是……”

中年人冷冷一笑,沉声道:“和尚,你胜得了炼狱谷的勾魂笔,再问不迟。”

这时,日色当顶而略向北斜,中年人正站南面,魁星笔尖一沉,三道强烈的日光闪过极乐僧的双目,刺目的光芒令他眼中发黑。

“呔!”他怒吼,左手一扬,一串佛珠化为珠雨,射向中年人。佛珠出手,刺耳厉啸令人闻之心向下沉,他却在佛珠出手的刹那间,向侧展开绝顶轻功狂奔。

“淫僧,你怎么不战而逃?留下!”中年人叫,急起直追。

极乐僧以为是归客到了,心中骇然,不归客早年叫一笔勾魂,魁星笔下几乎打尽天下无敌手,刚才用剑进击已是难以抵挡,再用成名兵刃魁星笔对付他,他怎吃得消?不逃才是傻瓜。

黑僵尸出声叫停,姑娘站住了,道:“先交出尸毒掌的解药,不然……”

黑僵尸看清了姑娘手中剑,脸色大变,不错,一面白一面黑,黑白异光耀目生花,天呀!确是不归谷方夫人董双娥的白骨阴阳剑,白骨的图形像在眼前浮动,难怪凶猛的袖风触剑自散。

他看到极乐僧如飞逃命,不由他一声不吭转身飞逃。

人的名树的影,人想成名必须用真才实学去争取,不归谷的人造诣通玄,不归谷的报复奇惨,不归谷的地方无人敢入,这就够了,黑僵尸看清了兵刃,而且小小年纪一个女娃娃,一阵狂攻便迫得他手忙脚乱,不是不归谷的人又是谁?他可惹不起不归谷,连极乐僧这天不怕的凶淫魔头也逃之大吉,他不逃还成?

后面三四丈是河旁高岸边缘,五行有救了!他飞跃入河,一面大叫:“大方和尚,跳河。”

极乐僧根本不用他叫,连滚带翻下了高岸,“噗通通!”相继落水。狗急了也跳墙,跳河又有何不可?

至于另一名黑袍人,在第一眼看到白骨阴阳剑之后,已经见机在脚底下抹油,逃之夭夭,早已不见踪迹了。唯一可逃的方向是沿河一带,可能这家伙也跳了河。

炼狱谷在四川云阳白头山,在三峡的上游,东距长江不远,西北有磨刀溪,方家的人,岂有不识水性之理?但这溪这一段十分湍急,父女俩又不能脱衣下河追人,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下水逃命,追之不及。

姑娘心中大急,惊叫道:“爹,如不追到黑僵尸,拿不到尸毒掌的解药……”

“娟丫头,如何追法?罢了,我们只好尽人事。”

“这……这……”姑娘六神无主,惶急地语不成声。

中年人神色一凛,突然挽住她道:“孩子,你怎么了?你……”

“爹,不行!一定要追到那凶魔取解药。”

“孩子,你这种惶急的关心神情,透露了你对蔡文昌的感情秘密,听着,你必须清醒清醒。”

“女儿已经够清醒了。”姑娘绝望地答,挂了两行清泪。

“你比任何时候都糊涂,孩子。”

“爹,你……不错,爹。上月在长安,女儿与他多次见面,但一直未生任何不同的感觉,他不过是千千万万江湖人之一而已,但今天,女儿却对他产生了另一种看法……”

“你在胡闹!孩子。蔡文昌不但是江湖大盗,也是一个无行的江湖淫贼败类,上次你彭、富两位叔叔押着你弟弟回谷,你爷爷知道小山交上了这种朋友,一怒之下,罚小山在洗心园禁闭一年苦练功艺,想想看,你怎能对这种江湖败类浪费感情?天呀!你在作茧自缚自己断送前程哪!”

姑娘脸色冷凝,幽幽地道:“爹,他不是天生的坏胚子。”

中年人重重地顿脚,沉声道:“天下间良家子弟多如天上的星星,武林佳子弟英雄豪杰为数不少,这些年来你竟不屑一顾,却……”

姑娘冷哼一声,闭上凤目道:“不错,良家子弟和英雄豪杰确是为数不少,他们都出身高贵,言行无可非议,都是世上的好人,都有锦绣的前程。可是女儿认为,用不着再锦上添花,他们都用不着女儿为他们的门第添加光彩,他们自会有美满的结局和绵长的福泽,可是蔡文昌呢?不用女儿多说。总之,一个不幸的人,一个将坠入十八层地狱的人,他对未来美满憧憬,并不比任何世家子弟逊色,这种人急待援手,需要有人救他超脱十八层地狱。女儿不要锦上添花,却向往于有缺憾的美……”

“孩子,你……”

“爹,以酒肆中的情景看来,蔡文昌是个江湖传言的坏种?会是个自甘堕落无可救药之徒?爹,别忘了,假使他不义薄云天拼死阻住极乐僧以让朋友脱身,又假使他不一再警告女儿离开,他怎能挨南宫老贼一掌?”

“他对你不安好心。”中年人气虎虎地叫。

姑娘惨然一笑,哀伤地问:“爹,是真的么?”

中年人脸上讪讪地,未能遽答。

姑娘往下道:“爹久走江湖,阅人多矣,是非好歹只稍一看自明,何必对女儿说违心之论?”

中年人摇头苦笑道:“你爷爷并未在场,他老人家又想么说?又怎么想?唉!”

“女儿想,爷爷神目如电……”

“别说了,去看看我们是否能替他尽力。”

姑娘如大梦初醒,飞掠而回。

小兰将文昌平放在地,正在手足无措,父女俩到了,姑娘蹲下叫:“小兰,怎样了?”

小兰凄然站起,摇头道:“恐怕……半个时辰之内没有黑僵尸的独门解药……”她轻摇螓首说不下去了。

姑娘急急去解百宝囊,中年人一把按住她的手,道:“不行!清虚丹应症功效不大,多服恐怕反而……”

脸色泛青气息奄奄的文昌,突然张开了无神的双目,深深吸入一口气醒来了,看清了情况,道:“前辈,请再给小可一颗刚才所赐的丹药。”

姑娘已匆匆取出一颗清虚丹,不避嫌地扶起他的上身,送丹药下喉,惶然问:“蔡壮士,感觉怎样了?”

文昌茫然一笑,感激地道:“谢谢你,姑娘。老贼的一掌并未击实,歹毒的掌风未能很快进入经脉,而且灵药亦有阻止入侵的功效,小可还死不了。请前辈在小可的革囊取出针匣,为小辈以金针制穴术制止剧毒入侵,劳驾前辈替小可下针。”

“蔡壮士,你有把握?”

“有。唉!也许我这一生要毁掉,但决死不了。”

“你能阻止毒掌蔓延?”中年人问。

“很难说,小可已略可运真气疗伤术,必须争取时辰,也许可慢慢将奇毒排出经脉外。”

中年人取出针盒,向两位姑娘示意要她们离开,然后替文昌卸衣,神色肃穆地道:“青年人,请吩咐,金针取穴与运针手法,老夫略谙一二,你可以放心,你的这盒针没有与金钢针等长家伙,恐怕不敷应用。”

文昌一咬牙,一字一吐地道:“圆针,取风府,搓。”

中年人取了一支一寸六分的圆针,先放在口中温针,应声翻过文昌的身躯,插入文昌颈后风府穴。搓,是转针的手法名称,一插一搓之间,便完成了搓的过程。

针下时,文昌浑身一震,接着一连串地叫:“锋针,取隐道,摄。圆刺针,悬枢,捻。披针,三焦处,摆。大针,阳关,循。大针……”

他每一个字,都被中年人如期达成,运针如飞,认穴奇准,下针的手法也够上乘,显然不是生手。

“三棱,长强,摄。”

中年人略一迟疑,突又一咬牙,三棱针迅速地按入长强穴,针离穴时,一股略带腥臭而略呈灰影的血箭,嗤一声射出,将胯下的枯草溅了不少血珠。

“谢谢你,前辈,请再给小可一颗丹丸。”文昌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灰暗消退了不少,语音也有了精神。

不久,他挣扎着坐起穿着衣裤。站在一旁的中年人神色肃穆,沉重地道:“年轻人,你这种像是上元取穴疏经术,相当冒险,须用内力导气相辅,你事先却为何不说明?”

文昌淡淡一笑,道:“凭前辈所说的‘略谙一二’和叫小可放心的话,与能在极乐僧和黑僵尸手下救小可脱厄的造诣,岂用得着说明?”

“假使我使用内力导气……”

“小可会在前辈下第二针时叫出。”

“你很自信哩!青年人。”

“并非自信,而是对前辈有信心。”

他无意拍中年人的马屁,语出真诚。中年人笑了,却不住摇头道:“你这点点信心,可笑极了,世间大智若愚的人比比皆是,这种人从外表是难以看出来的,你几乎害了自己,黑僵尸南宫老贼的尸毒掌歹毒绝伦,我的丹药不对症,功效不大,你必须赶快在短期内找到可解毒掌的奇药,不然……”

“晚辈要去找的,至少我可以支持一些时日。前辈援手之德,晚辈铭感五衷,请赐示名号。”

“这……这……”

文昌并未看到中掌后的景况,所以不知父女俩是不归客的后人。中年人是不归客的儿子方嵩,姑娘是方嵩的女儿方小娟,也就是曾在长安一再现身的美姑娘。俏侍女是两侍女之一的小兰。上次姑娘在长安找碧眼青狮的气,护送的人一大堆,有无双剑霍春风、红纱掌富吉安。无双剑重任在身,一不愿姑娘冒险,故意现身,惊动武林。他们追到汉中府,碧眼青狮发觉炼狱谷的高手太多,他自己也有事待办,忍下一口恶气悄然自去,使他们扑了个空。

姑娘找不到碧眼青狮,立刻返回不归谷,把他父亲方嵩领来了,这次只带了一个小兰上道。父女俩为了掩饰行藏,换穿了江湖人的落魄衣衫,脸部也略加易容,姑娘便从富豪千金变成了江湖侠女,文昌在长安虽和姑娘曾有两面之缘,但一次是白天,他并未留意,另一次是夜间,根本不知姑娘是谁。姑娘也知道文昌是他弟弟小山的朋友,也没对他有奇特的印象,经过了今日的变故,姑娘终于发觉文昌有一种非凡的气性和风华吸引着她,情苗悄然茁长。方嵩不愿透露名号,文昌的话使他心中为难。

文昌见方嵩似有不愿明示名号之意,立即接口道:“江湖禁令甚多,晚辈冒昧了,他日有缘,希望图报,后会有期,晚辈告辞。”

姑娘已回到方嵩身畔,急问道:“蔡壮士意欲何往?尸毒掌伤……”

“在下一个江湖亡命,天下皆可去得,无牵无挂,四海为家,尸毒掌伤目下无妨,多谢姑娘关注。”

方嵩剑眉深锁,迟疑地道:“蔡壮士我愿指示你一条明路。当今武林中对各种奇毒研钻有成的人,第一个是白道首领手下无尽谷主的好友神医高一清;另一人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高神医与我略有些小交情,愿……”

“神医目下在……”

“在湘广武陵无尽谷。”

文昌含笑摇头,道:“谢谢前辈盛意,晚辈心领了。小可与无尽谷的人势同水火,侠与盗犹如冰炭不同炉。哦!也许小可能找得到非我人妖。再见了。”说完,行礼退走。

姑娘抢出一步,想阻拦又不好出手,道:“非我人妖为人可恶,为武林所不齿……”

文昌神色一冷,接口道:“梅林公子乃是在下的朋友,在下不希望听到任何人对在下的朋友妄加批评。”

说完,吸入一口气,转身撤退狂跑,他掌毒在身,去势仍然够快。

姑娘芳心大急,正待追出,方嵩急忙拉住他,沉声道:“娟儿,冷静些,这是一个固执的高傲江湖人,目下不易操之过急。”

“退一万步说,爹,我们怎能见死不救?金针上取穴疏经术,可救掌毒于一时,却不可能将奇毒排出,他能有多少日子可活?天!怎能让他……”

“孩子,你听着,以他的金针术估计,拖上十天半月不会有困难,也许他能找到非我人妖。”

“如果找不到?”

“这儿到湖广无尽谷,每天以四百里脚程飞赶,不消五天。汉中不必去了,碧眼青狮绝不会在那儿等着我们。再说上次那贼秃并不知你是不归谷的人,胡言乱语对你无礼,于你无伤,何必去追他找场面?日后有机会再找贼秃算账并未为晚。目下我们盯梢蔡文昌,以八天为期,他如果找不到非我人妖,我们再制住他带往无尽谷,不由他不肯。”

“走啊!爹。”小娟喜悦地叫。她从乃父的神色中,已看出爹没有反对而且有同情蔡文昌的感情,不由心花怒放。

“娟丫头,不可大意,千万不要让他发现我们盯梢,等会儿换装,远远地跟上。走!”

被捣得七零八落的酒肄中,店伙愁眉苦脸地收拾店面。可是,他们却找到文昌留下的四个钱袋,里面共有五十两银子,不但店中的损失文昌补偿,也赚了一大笔。

一名店伙拾起柴峰所坐过的木凳,吃了一惊,原来凳底赫然出现两行用针形器刺的字:“点子已赴洛阳,请南宫前辈速通知令主,晚辈柴峰百拜。”

这间店,乃是黑僵尸的耳目,店伙主即带着木凳,奔向黑僵尸的土寨。

文昌撒腿狂奔,直奔渑池。他本想问清姑娘的底细,但方嵩的不愿通名神情令他大为失望。对这位他极感倾慕的小姑娘,连姓甚名谁也无法知悉,他感到十分遗憾和懊丧。他是一个傲骨天生的人,不想勉强别人,只好一走了之。但姑娘的倩影,已经在他心上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在心中决定,假使日后有机会,他必须找到她。至于找到她之后又待如何?他并未想及。

“目下一切都不用想了,我必须先找到梅林公子挽救中毒的身体,无论如何,目下性命要紧,其他的事日后再说!想得太多皆是徒劳,假使体内奇毒难除,我将向人间告别,想多了岂不徒乱心意?”他有点绝望地想。

黑僵尸的歹毒掌风,事实并没有想像中的严重,他的神奇炁极气功已反震了部分劲道,余毒又被天元取穴疏经术迫在经脉的并不重要的角落里。方家的清虚丹虽不对症,但去毒保元气的功能并非全然无用。所以事实上他不但受得了,而且依然龙马精神,仅稍有些不便,和精神上受到不算太严重的打击及震撼而已。

禹王沟到渑池有二十里,不到五、六里便远远地看到黑铁塔单人独骑飞骑赶来。

黑铁塔听从文昌的劝告,救了柴峰带马狂奔,但他怎能让文昌独自阻敌?奔了八九里,路旁出现一座山丘旁的白杨林,杨林后是乱葬岗,断碑星罗棋布。他立刻跑入林中,将马儿藏好,将柴峰藏在树根隐蔽处,道:“柴兄,你在这儿稍候,我必须去接应蔡兄弟。小心豺狼,我走了。”

不管柴兄的反应如何,飞身上马往回赶。

文昌奔跑了五六里,精力损耗甚大,浑身大汗,脸上的灰色暗影仍未完全消退,看清来人是黑铁塔,喜极大叫:“大哥,我在这儿。。”

黑铁塔飞身下马,抱住他惊叫:“兄弟,天哪!你的脸色,你的大汗,你受伤了……”

“带我上马,我挨了黑僵尸一掌。”

“黑僵尸?糟了,即使不击实,被掌风的暗劲击中,半个时辰内没有那老贼的独门解药……”

“我不要紧,快走,也许他们会追来。”

黑铁塔不再多言,推他上马自己在后跟着,回头狂奔,不久便到了白杨林。

柴峰的肩伤虽已上了孤山一鹤的解药,但五虎断魂钉乃是霸道的重暗器,不但皮肉受伤连肩骨也被贯损,半寸之差,肩井穴便完了,至少得一两月时光调养,沉重的伤势令他浑身无力,稍一挪动便痛彻心脾,黑铁塔走后,他躲在树下气息奄奄。

昏眩中,他眼角突然发现不远处一座荒坟后,升起一个鬼怪般的人影。他心中一惊,强忍痛楚抓起身边的琵琶,定神看去。

怪!鬼影俱无,先前眼前看到的模糊鬼影踪迹不见,只有一株抽芽不久的短小酸枣树,在坟后随风抖动。

“真糟!我不行了,眼花哩!蓝贼这一钉好厉害,也许我活不了多久了。”他自言自语,目不转瞬地死瞪着酸枣树,对刚才眼花的异象仍难以释怀,一个练武的人,耳目皆经过千锤百练,竟然会眼花,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所以死死地盯着那儿,希望证实自己的想法。

但在他的心中,却希望自己确是眼花,一个经常做坏事的人,心中常疑神疑鬼,他是令主手下的爪牙,在江湖为恶,血案如山,怎能大意?再说三眼华光三个死对头目下不知逃往何处去了,假使也恰好躲在这附近,自己岂不完了?三年前,他是京师有名的大盗鬼手琵琶,有一次做案杀了事主一家十三日,被官府出动大批高手追得天涯亡命,不得已便南下投靠黑旗令主,万里迢迢抛妻弃子亡命西北,不敢返回京师。他三眼华光乃是京师的豪杰,应官府的聘请追缉大盗鬼手琵琶,假使落到三眼华光之手,少不得要押他解回京师受审正法,后果太可怕了。

不远处有一座废弃了的坟园,墓园的白杨树已抽出绿油的嫩枝,那些久已无人修剪的女贞,已经蔓生得成不规则的树丛。墓道上的石人石马,断头折足在荒草荆棘之中,凄凉触目,但平台后的巨型墓碑,似乎并未被年久的风雨所摧毁,直立在残破的墓碑前,靠墓碑的墓墙也并未倒塌。

墓园的青石墓门,右面的柱基已经松散,整个墓门被包围在高约丈余的荆棘丛中,只露出上面的石造顶盖。

一支近八寸白底黑星的七星三角旗,在顶盖的左方不住迎风轻摆。

假使走近细看,从荆棘缝中可以看到左面石柱上,原来的字迹已经被刮掉,另刻上八个大字:“七幻迷魂,擅入者死。”

这座乱葬岗上不沾村,下不沾寨,附近十里之内除了山林,不见任何集镇的形影。南面,是通向七八里外的一处河谷,暗黄色的谷地大地缝草木不生,满目荒凉,可能早年这儿曾经建有村落,不知是天灾抑是人祸,在遥远的岁月前在世间消失了,这葬岗的死者便成了无依的无主孤坟。

“唰”一声,一条野狗从荆棘中窜出,带着一声低沉的咆哮,窜入白杨树丛中一闪不见。

柴峰被野狗所吸住,扭转身躯伸出了琵琶。但当他看清是一条野狗时,吐出一口大气,紧张恐怖的感觉逐渐消失,心中不住暗念:“这乱葬岗可能真有鬼。黑铁塔,老天保佑你快些回来,把我带离这处鬼地方。”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徐徐飘拂的七星旗上,心中一动,定神看去。

“天哪!”他恐怖地轻叫,脸色如死灰,浑身生寒,抹了抹眼皮,再睁大眼睛看去,骇然轻呼:“是七幻道的北地秘密,如果被他们发现,我完了,我得走。”

七幻道为了实行他的建造巨大的宫观大计,在江湖分建了不少秘窟,这些秘窟分由他的爪牙主持,划分地区做案敛财,无所不为,作恶多端,明偷暗抢,打家劫舍出卖五门秘药,绑票勒索……凡有利可图的事,他都敢作敢为,他的秘窟散处各地,藏得极妙,却不避江湖人耳目,只躲避官府的查缉,他的功力超人,在宇内十三高人中,排名在前五名之上,敢招惹他的人并不多见,甚至无尽谷和黑旗令主,也不想和他正面冲突,他的秘窟所在地,如果有人敢入敢闯,将有杀身之祸,江湖朋友对他禁忌早知其详。

见到七幻道的人,并不感到七幻道可怕,只消破财便可消灾。七幻道为了金银,肯结交能使他获得黄白的朋友,而且这家伙自负极高,不轻易使用他的迷魂大法、丧智迷香、飞磷毒火等等歹毒玩意。但他的秘窟爪牙,却比他本人可怕多了,歹毒玩意见人就用,明暗下手令人防不胜防,永远无法感到自身已处在飞磷毒火包围之中,也不知道自己已被淡红色的丧智迷香所困。

柴峰看到了七星旗,只感到心向下沉,暗叫完了,这条老命可能保不住了。

他暗中祷告菩萨保佑,希望黑铁塔赶回将他带离险境。他不想死,死不得,文昌已挑起了他思家的情绪,他必须设法潜回京师与妻儿团聚。一记五虎断魂钉,令他体会到生命的可怕,感觉到“此身难得”的真意所在,对生命,对妻儿,他生出强烈的眷恋情绪,死不得。

黑铁塔似乎去了三五年,左盼不来,右想不至,一阵风声,一头狐鼠的窜奔,一些小的风吹草动,便足以令他心惊肉跳。

“我得走!”他想。等得心焦,他要自寻生路了。

两匹马儿静静地站在两丈外的白杨树下,不时发出移蹄喷气的声音。对他来说,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吞下一颗自己配制的止痛疗伤丹,开始拖着沉重的身体向马儿移去,移了近丈,眼角怪影一闪。

他吃了一惊,移身戒备,几乎打出琵琶内的暗器。

没有任何异状,鬼怪似的异影消失了,他看不见三丈外,荆棘草丛下的景物,当然无法发现四周伏着不露身穿黑袍外画白色八卦图案的人。那些人伏到在地,戴了黑色头罩。

死亡的阴影罩住了他,但他不知道。

他恐怖地向马儿退去,持琵琶的手不住颤抖。

终于退近了一匹马儿了,只要取得缰绳,便可拼余力跃上马背,借马儿逃出这处鬼地方。

到了,他缓缓转头,看清挂在树枝上的缰绳,然后转正脑袋,向身后戒备,抽出一只手去摸索缰绳。

银芒一闪,一把飞刀无声无息地飞出,划断了缰绳,好高明的飞刀术,竟未发出啸风飞行的声音,便钉在另一株树的杆上了。

“得”一声轻响,飞刀入木和缰绳落地声同时响起。他一手摸到缰绳,吃了一惊,扭头一看,不由心胆俱裂,一看便知缰绳是被人割断的,是刚发生的事。

他知道糟了,立即拾起断了一截的缰绳,急急去扳马鞍前的判官头,要上马突围。

“唏聿聿!”马儿长嘶,突然向前一崩,倒地挣扎不起。马儿的肛门,贯入一支三尺短矛,入腹尺余,怎得不死?

他临危不乱,百忙中乘势仆倒,立刻滚开,仰面向上急按弦码。

“铮!”崩簧骤响,一枚蜂尾毒针向扑来的一个黑影射去。

“啊……”黑影狂叫,丢掉手中用来套人的套索,凶猛地滚倒在地,剧烈地挣扎抽搐,在哀叫声中渐渐静止。

柴峰心胆俱裂,斜躺在土坑旁,手中琵琶半举,随时准备发射暗器。他藏匿之处十分安全,任何一方想接近他的人,皆难逃他的目光监视。

九支袖箭和五把飞刀,在他滚倒的刹那间掠顶门而过,假使反应稍慢半分,他将成为刀箭的靶子。

他浑身大汗淋漓,狂叫道:“道上同源,在下有话说。”

没有回答,只有草叶的沙沙轻响,七幻道人也是黑道魔头,所以他叫出道上同源攀交情。

“在下鬼手琵琶柴峰,黑旗令主的手下。请冲同道分上派人出来说话。”他再叫。

“入我禁地,有死无生。”有人回答了,声音冷厉无比。

“在下是无意的。”他力竭声嘶地叫。

“你自己抹脖子,无别路可走。”

他一咬牙,知道完了,不再出声,准备来一个杀一个,反正已经够本,赚一个算一个。

四面草木甚多,但他仍可监视着四周,蜂尾毒针可远射四丈外,丧门钉更远些,威力可极五丈。任何人想接近,如不拨草爬入,也必须从上空纵落,他半躺在土坑中,视界广目标小而出手容易。包围他的人已知他的暗器厉害,所以一时还不敢扑入。

不久,沙沙之声大起,左方有人拨草爬入。

后方缓缓站起三名黑袍人,刀剑徐徐出销。

“上!”有人叫。

左方草影摇动,四名黑袍人俯地冲出,刀箭齐飞,用暗器在前开道。

后方人影暴起,三名黑袍人凌空扑下。

柴峰钢牙紧咬,琵琶左移右推。

“铮铮铮!克拉拉!”蜂尾针发似连珠,丧门钉急如狂风骤雨般,每样三枚排空疾飞。

“纳命!”他怒吼,扔出一把匕首,飞向最后一人。他的针和钉仅能一发三枚,七个人同时上,他只好将防身匕首掷出。假使再多一个人,他将在坑中和人肉搏了。

“啊……”狂叫声起,七名黑衣怪人如被雷击,一个个冲倒在地,在地上哀号挣命,最近的人,距坑缘仅有两尺左右。

柴峰也“咦”了一声,头旁擦过一把飞刀割开了一条缝,鲜血流满了肩胸。但他似乎没感到痛楚,飞快地安装暗器,大叫道:“狗东西们,上吧!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四周沉寂,死一般的静。不久,一阵几乎令人肉眼难见的淡轻烟,从右首草丛中袅袅而升。

蹄声如雷,黑铁塔和文昌在生死一发中赶到了。

柴峰撕下了一幅衣衫,解小便弄湿,掩住口鼻以防万一,听到蹄声,突然竭力大叫道:“小心丧智迷香,丧智迷……香……”声落,他感到一阵昏眩无情地袭来,湿了尿的衣块,并不能完全滤清丧智迷香。

黑铁塔吃了一惊,叫道:“贤弟,小心,可能七幻道在这里。”

“大哥,你上树,我由下面绕出,抢上风。先在鼻上抹上辟毒散,拿去。”文昌叫,一面将一包辟毒散递过。他的辟毒散是非我人妖送给他的,可以化解迷香和蒙汗药一类下五门玩意,晚上抹上一些在鼻端,鸡鸣五鼓返魂香也失去效用。为防七幻道的迷香厉害,所以绕道扑出。

黑铁塔不上树,拔出长鞭握住中段,树林中长家伙无用武之地,必须握住中段方可运用自如,向左飞掠下马,冲出怒吼:“牛鼻子王八蛋,黑爷爷来了。”

为友拼命,两人明知不是七幻道的敌手,仍然向前冲,并未想到逃命的事。

文昌奔向右上风,黑影乍现,一支短矛来势如电,风吼雷鸣。他向地下一伏,喝声“打!”三支银羽箭已经出手,顺势再挺身,一把抓住飞向下盘的一支短矛,飞跃而起,冲上大吼道:“不怕死的上,蔡文昌收买人命。”

“哎……啊……”三个黑衣怪人狂叫着冲到,沉重地仆倒在地。

他向下伏倒,避过三支袖箭,左右贴地急飘,取回三个黑衣怪人心口上银羽三棱箭。

两名暴起的黑衣怪人以为文昌已经中箭倒地,刹不住脚,既然狂冲而至,腰中长剑还未拔出。

“纳命!”文昌大叫,突然挺身射出,短矛脱手飞出,同时迎向左首的怪人。

“啊……”右首黑衣入却被短矛贯入,如同穿鱼,前入后出,卡在腹部重重地掼倒在地。

左首黑衣怪人一声怒吼,拔剑狂挥。

文昌猱身抢入,冒险挫身让剑拂过顶门,左手上托,右手一抄一扣,来一记“天王托塔”,将黑衣人高举过顶,顺势惯出,如影附形跟上,一脚疾飞,“噗”一声踢中黑衣怪人的脑袋,颈颅应声而碎。

他拾起长剑,向后飞扑大叫道:“柴兄,柴……呔!”喝声中,长剑脱手飞掷。

柴峰在昏迷中,眼角瞥见两个黑影纵到,他已四肢无力,勉强举起琵琶猛扣机关,由于转动不灵,他只能射向一个黑影,一支长剑已经光临,刺向他的心坎。

文昌的叫声传到,他精神一振,全力一扭身躯琵琶本能地横推刺来的长剑。“砰”一声接个正着。

“啊……”递剑的大汉狂叫,文昌的剑贯入他的后心,手上劲道一松,被琵琶一推,偏了准头,贴着柴峰的肌肤插入土中,仆倒在柴峰的身上,琵琶也齐颈而折。

柴峰也在这瞬间昏厥,但琵琶被剑所毁他是知道的。

另一面,黑铁塔势如疯虎,吼声如焦雷乍响:“牛鼻子滚出来,别叫这些人前来送死,杀!”

惨叫声慑人心魄,蓦地,数道青色火流齐向他集中。他早有警惕,悄然腾身上树,远飘五丈,从另一面落跃下,再绕道急冲。

树林火起,浓烟飞腾。

文昌抱起柴峰向后退,大叫道:“大哥,等机会再收拾他们,退!”

“柴兄呢?”黑铁塔在远处叫。

“受伤昏迷,无妨。”

两人火速后撤,却没有人追来。黑衣怪人尸横遍地,两人的神勇吓破了他们的胆,死剩的打出飞磷毒火,慌慌逃命去了。这些恶徒全仗暗器伤人,手脚上的功夫不登大雅之堂,在两个高手的奋勇狂攻下,不堪一击。

文昌回到坐骑旁,黑铁塔已经到了,道:“贤弟,人交给我,你上马。”

文昌也支持不住了,脸色难看已极,不再客套,将人交与黑铁塔,扳上马背,两人急急撤走。

黑袍人大概早知蔡文昌的名号,两人大叫大嚷,要找他们的主子七幻道,并说转回来收拾他们,显然是比七幻道更厉害的人物,不逃才是傻瓜。

文昌与黑铁塔只不过虚张声势而已,怎敢再回来,向官道狂奔,却未留意在经过之处,有三个灰影藏身在树后,注视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

等他们跑出十余丈外,三个灰影方聚在一块儿,原来是方嵩和小娟姑娘,方嵩不住摇头,道:“世间竟有这样傻子,为朋友置生死于不顾,公然向七幻道叫阵,太愚蠢了。”

“爹,不知傻得可爱,蠢得可爱么?”姑娘喜悦地接口。

“丫头,可爱两个字,不嫌……”方嵩居然打起女儿趣来了。

“爹!不……不……”姑娘粉面红似朝霞,顿着弓鞋撒娇不依。

方嵩举步便走,一面道:“幸而七幻道不在,不然他们将大吃苦头。走啊!丫头,别让他们发觉我们藏马之处,这两个贼不偷马才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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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策马奔出两里地,转入一道山沟,道:“先救老柴,也躲一躲。”

他们躲在一座暗沟密林中,开始救人,柴峰中毒不重,而文昌的辟毒散却有大用。九阴摧枯掌固然雄霸武林,他的毒药更是江湖一绝,给文昌的辟毒散,正是各种迷香蒙汗药的克星,药散入鼻,柴峰便悠悠转醒。

两人熟练地替柴峰包扎,文昌的手不住发抖。他知道,由于刚在凶狠的杀搏,尸毒已有些少渗入经脉中了。

柴峰用奇异的眼神,死盯住文昌大汗直冒的泛灰色脸膛,用似乎自遥远天外之音问:“蔡兄,你受了伤?我……我对不起你,我连累了你们。”

文昌摇头苦笑,道:“不关你的事,我被黑僵尸打了一掌。”

“黑僵尸?”

“是的,还有极乐僧。那两个家伙,已被店中那一男二女打跑了。”

“谁?谁有这般吓人的武功击走两个魔头?”

“他们不愿意露名号,我将永记他们的音容笑貌。”

“蔡兄,你和范兄似乎不是七幻道的敌手,但你们……”

“为朋友顾不了许多,柴兄,别说了,免得多伤元气。”

柴峰突然泪下如雨,狂叫道:“兄弟,原谅我,原谅我这该死的人,谅……”

“住口,你胡说什么?”文昌烦恼地叫。

“我……我是黑旗令主的爪牙,我……”

文昌和黑铁塔大吃一惊,呆住了。柴峰往下道:“兄弟,快离开河南是非之地,我已将你们的行踪透露给令主了,千万不要在洛阳留连。走吧!别管我,愈快愈好,我不行,九泉之下,我将暗佑你们。”

“你说了我们的行踪?”

“是的,所以你们千万不可在河南洛阳逗留。我该死,看了两位义薄云天的英雄行径,我柴峰愧死羞死……”

文昌心中暗喜,想不到无意中找到了理想的传信人,道:“柴兄,不必为此事担心,各为其主,我不怪你。”

柴峰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惨然地道:“谢谢你,兄弟,在我未断气之前,请答应我一件事情,请离开洛阳远走京师,黑旗令主的势力虽大,但只能及山东南境,不敢到京师活动。到京师之后,请替我走一趟顺天府良乡琉璃河畔松林古渡头,为我妻儿传个口讯,说我对她们负疚已久,别以我为念,另找归宿……”

“啪啪!”文昌抽了他两耳光,大叫道:“闭嘴!你这厮只受了一些皮肉之伤,竟然活得不耐烦想死,说这些晦气话,告诉你,我挨了黑僵尸一记腐尸毒掌,死期不远,还不想轻言死字,仍须尽力去找解药求生……”

说到解药,他突然记起被非我人妖用毒药折磨了好些年的虬髯客,自己不是还有七八颗九转玄丹么?虬髯客既能用之延命,自己何不也用来延命?

他解开包取药,往下道:“我这儿有万金难求起死回生的仙丹,给你吃上一颗,你死不了,我不必替你传口信给你妻儿。”

他自己吞了一颗,塞一颗入柴峰口中,站起道:“咱们走,你可以活着回到妻儿身旁,从今洗手改邪归正,别再在江湖鬼混了。我传你一种易容术,可以改头换面做人,也算咱们相交一场,不必再提过去的事了。”

黑铁塔抱起痛哭失声的柴峰,文昌扳上马背,三人一马奔出官道,奔向渑池。

不远处一株大树之上,方嵩不住摇头,小娟姑娘的凤目中,焕发着奇异的神情,幽幽地道:“爹,世间具有这种胸襟的人,多么?”

“很难找,爹爹承认他是个怪人。”

“怪得无可救药,怪得是个败类?”

“喝!小丫头,和爹过不去么?”方嵩笑骂。

姑娘撒娇地注视着方嵩,粉颊酡红,微笑着“嗯”了一声。

方嵩拧了她的粉颊一把笑道:“丫头,哦!爹敢打赌,你从没有今天这么神采焕发,也许以后更为不同些,你让爹安心,也让爹挑上了无比沉重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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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好一座光辉的历史名城。这儿会产生了不少英雄豪侠,也会埋葬了不少败类和不肖。除了周、东汉、魏晋、北魏、隋、唐、梁、后唐、后晋等十朝皆成为都城之外,还有王世充、安禄山、史思明,也将这儿作为篡位的都城,甚至李密也会经占住金镛城称王道霸,可知这座城真不简单,连一砖一瓦也是有典有故的古董,它曾经繁华,也曾经没落,不管历史是如何残酷,它依然是一座屹立不坠的伟大不朽的名城。

岁月如流,时光似水,历史传递,兴衰交替,这座古城已从盛极的巅峰向下落,七十里的老都城已成历史陈迹,缩小了一倍多,北面远离了邙山,南面退至洛河北岸。谁知道今后何年何月,才能重现逝去了的伟大和光辉?也许,永远永远不能重现了。

官道自西而下,直达西关,左靠邙山,右傍涧河,近洛阳段不但路途康庄,而且风景优美。

文昌三人在渑池养了五天伤,柴峰已经行动自如了。文昌自己也得九转玄丹之助,将余毒迫在宫尾穴附近,但并未能排掉,像在宫尾穴长了一个毒瘤,说不定在何时突然发作起来,要他的老命,在外表看来,他已恢复了精力,仅印堂有点发暗,其他并无异状。

这天,三人一骑偷出新安县的函谷新关,奔向洛阳。中午时分,已到了邙山西麓,距洛阳已是不远。

邙山,也叫北邙,只是一条长长的黄土山,却是许多帝王的埋骨之所,巨大古老的陵墓星罗棋布,松柏成阴,那时天下太平,山上陵墓由官府派人管理。谁敢到邻山砍松柏做柴烧?除非他不要命,但每换一次朝代,邙山的树木必定遭一次大劫,附近的人乘大军杀伐的间隙中,大肆砍伐山上的树木出口恶气,既可派用场,也可以发泄对从前没落王朝的愤恨。

官道转过一座大岗埠,进入林丘起伏的一处平阳,草木葱郁,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山麓的空隙中,不时出现一栋栋清净的庭园别墅,点缀在青翠的林野中。这一带远不是陵墓地区,是洛阳大户豪门的避暑胜地。

三匹马缓缓而行,后面里余也有三匹马紧盯不舍。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于途,不易发觉有人跟踪。

柴峰仍是走在右侧,面带重忧,苦笑道:“两位还是离开中原之地吧!至少也该远离中原暂避风头,不然兄弟难以安心……”

文昌豪迈地大笑,笑完道:“柴兄,蔡文昌绝不在暴力下低头,天生一把贱骨头,长了一个江湖流浪命。哈哈!咱们不怕黑旗令主,即使那可恶的黑道之霸爪牙遍天下,或者有其他像无尽谷主一类狼狈为奸的同类相助,蔡某何所惧哉?到洛阳之后,柴兄可取道北上京师,早早分手,免得你重陷魔道而不克自拔。”

黑铁塔用马鞭向后一指,道:“瞧!前面有人闹事,快走!看是否有插手捞黄金的机会?上次在七幻道的秘窟丢了两匹马,马上金银一扫光,不弄些来压压钱囊,怎能在洛阳城称大爷!”

“走!在洛阳的第一笔买卖,可不能马虎。”文昌叫。三匹马向前疾行。

那是路旁山凹的一座风景清幽的宅园,依山建起三五座亭台楼阁,映掩在花木之中,园门里的大院子假山玲珑,花圃中奇花遍地。

他们去晚了一步,原来拥挤在园门的人群,在他们骑到之前,纷纷上马行出官道,向洛阳方向呼啸着走了。马上的骑士,一个个衣着华丽,身材伟岸,挂弓悬剑,不可一世。

园门口,还有五个人怔怔地站在那儿发呆,五人中,四个是青衣花甲老人,中间那人须发皆白了,满目皱纹,泪眼模糊地合手抬头向天,不住喃喃低祷。

双方在官道和进入宅院的小径岔道口碰头,十余匹健马的骑士瞥了三人一眼,旁若无人地呼啸而去。

文昌冷冷一笑,策马走上小径,道:“去看看,这些家伙不是善类。”

黑铁塔却向柴峰挥手叫:“柴兄,咱们在此分手,也许咱们在这儿暂宿一宵哩!”

文昌也勒住坐骑扭头道:“是啊!咱们在洛阳城有一段日子逗留,随遇而安,可不能耽搁柴兄的返乡大计。我兄弟不送了,柴兄珍重。”

举手一招,马儿向前疾行。

柴峰热泪盈眶颤声叫:“两位珍重,兄弟为你祝福,后会有期。”他弹掉眼角泪水,仰天吸入一口气,加上一鞭,马儿向洛阳绝尘飞驰,消失在轻尘滚滚处。

两匹马到了园门,还没等下马,白须老人哀伤地闭上了老眼,老泪挂下腮旁颤声道:“不要再迫了,何必做得太绝?你们说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府上白银千两,谁能置信?小老儿生在这儿,也要死在这儿,不要用死来吓唬我这入土一半的孤零老人。死,对小老儿来说,比任何字眼更可亲,求求你们,让我安静地死在土生土长的地方,快了,这栋宅院小老儿并不可惜,难道你们年轻人还等不及么?”

文昌不再下马,大声问:“老丈,你是说,有人要谋夺你的宅院?”

老人一怔,听口气不对哩!睁开无神老眼一看,穿着打扮确实不同吗?失措地叫:“你……你们……”

“小可是路过的,想打扰老丈讨杯水喝。”

“两位是客官?”

“正是,打扰老丈了。”

“请进,请进。唉!数十年来,老朽皆乐意款待天南地北路过这儿的过往客官,看来这种待客以慰寂寞的时光,永远不会再来了。”

文昌下马,信口问:“刚才那些家伙是什么人?”

两名青衣老人接过缰绳,白须老人带客入园,踏上至大宅的花径,一面道:“那是洛阳西关的富豪祝五爷的兄弟们。”

“祝五爷又是什么人?”

“洛阳祝家,是河南郡九大家族之一,族人悉数全迁至瑞南至洛河,西迄涧河,全是祝家族人的田地。祝五爷叫祝瑞南,不但家有田产,他的祖父曾做了一任京官。他自己在洛阳城内开了两间粮店,一间银楼,三间驮马行,一间绸缎庄。同时,他在西关的宅第附近,建了一座规模极大的武馆,终日与村子和伊王府的护卫们舞刀弄棍,跑马射箭,成为洛阳的首富,看中了小老儿的这座庭园,起初派人来说,愿以一百两银子买下,作为避暑别墅,小老儿自然不肯。岂知他横了心,硬说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他祝家白银千两,本利算不清,要小老儿用庭园抵还,日夕派人前来吵闹要迫小老儿立契偿债……”

文昌哈哈大笑,道:“老丈,为何不告他一状?”

“唉,祝五爷交结官府,役使地痞流氓,我一个孤老人,要告他不啻自寻死路。”

“老丈尊姓?”

“小姓窦,也是河南世家,可是近百年来人丁衰落,一蹶不振,以致人为刀俎。小老儿一世信佛,却摊了此事,可叹!”

“哈哈哈哈!”黑铁塔狂笑,笑完道:“佛?见鬼!我姑姑做了一辈子佛门弟子,我问她曾否见过佛没有?她却直摇头。他娘的见鬼!假使世上的人都信佛成了和尚尼姑,不但儿子不曾有,孙子也耽误了不出三五十年,世上的人不绝种才怪。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把这种混帐菩萨带来咱们中土的?抓住他乌龟王八蛋,不剥皮抽筋真算他娘的佛爷有灵。”

文昌笑道:“大哥,如果被你姑姑听到你的谬论,不剥了你才怪。你要问谁带这玩意儿来的,可以走一趟白马寺,天竺的僧人摄摩腾与竺法兰是也,目下他两人埋骨白马寺,至今已有千余年,你想将他们剥皮抽筋,来不及了。”

“两位小哥说这种话,罪过罪过,小老儿深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呵呵,报应之事,不管菩萨鬼神,老丈,不谈这些,打扰宝宅一口茶水,这些天老丈可以看到祝五爷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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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两人策马奔向洛阳,文昌认为,在这儿住宿一宵并无必要,洛阳城通都大邑易于藏身,今天得好好打听洛阳城内到了些什么英雄豪杰,祝五爷的底细也必须先摸清,知己知彼,先探道实有必要。

次日,两人穿了一身新,打扮得像两个豪门子弟,蓝夹缎外袄蓝灯笼裤,薄底子银花快靴,手中轻摇着马鞭,走向西大街。昨天下午和晚间,两人花了一些银子准备一切,已将祝五爷的底摸清,存心亮名号来了。

近关西的一段,街左一间大门面挂了一块大招牌,上面刻着五个漆金大字:“金谷绸缎庄。”

该店的门面不小,左右两张闭栊式的长柜,三面货架摆着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十余名店伙,周旋在雇主间,四处张罗,不论是掌柜或伙计,态度都相当客气和友善,而进出店门的人,绝大多数是上流人物。

两个人大摇大摆入了店门,两个小生立刻哈腰往里请。一名店伙搓着手,躬身含笑问:“两位大爷玉趾光临,敝庄有幸,请问爷台想要些什么……”

文昌含笑点头,抢着道:“在下要买好几匹上好嘉定绸,贵店……”

“大爷请放心就是,本店的嘉定绸,敢说足称洛阳第一,不仅货色齐全,而且价格合理,童叟无欺。两位爷请里面坐,小的听候吩咐。”

大主顾,里面设有台桌,店伙计会听候顾客的吩咐,取来各种货色让顾客挑选。文昌两人神气的往里走,大剌剌地坐落,接过小后生奉上的香茗,道:“贵店既称洛阳第一,大概各种花色都有罗!”

店伙欠身答:“小店的川绸,都是派高手师傅专程赴川选购的上好货色,保证是嘉定府的产品,大爷必定不会失望。”

“好,先取两匹素色绸来瞧瞧。”

“是,大爷请稍候。”

“再来两匹白绫……”

“来两匹绸纱……”

“来两匹绵缎……”

一连串的吩咐,台桌上堆满了二三十匹花花绿绿的绸缎,文昌仍在叫:“来两匹黄绫……来两匹黄缎……”

店伙计全都停止了活计,所有的顾客都直了眼,全像这儿好奇地张望,似乎认为这两位大爷要卖下这座店哩!

黑铁塔解下腰中的褡裢,取出一张张金叶子,随意的向正中一张台桌上去。金叶子每张四四方方,重量是一两,看样子,他的褡裢大概总有三四百两左右。

听说要黄缎,店伙一怔,摇头道:“大爷明鉴,黄缎是禁品,小店没有这种货色。”

掌柜的早已来了,欠身接口道:“爷台请原谅,小店确是不敢贩买黄缎。”

“哦!贵店倒是安分商号,没有也罢,贵店不是西安祝瑞南的么?”文昌含有深意的问。

在洛阳,敢公然称叫祝五爷的大名的人极为罕见,只称祝五爷而不名,或者称他的字,事实上祝五爷并不老,仅四十出头。但他有财有势有福有禄,称公称爷称老又有何不可?

掌柜的一听他口气极为托大,文昌的气度风雅也确像一位王公大员的子弟,而且敢公然买黄缎,说不定是王爷或大员巨公大员试他们的哩!立刻悚然而惊,笑得更为卑谦了,躬身道:“敝店乃是以殷实闻名的小号,敝店东瑞爷的殷实诚恳,在本府有口皆碑,两位爷请放心。”

文昌淡淡一笑,改变话题道:“贵店的价格,该是公道啦。”

“童叟无欺,价格公道,大爷可以比价。”

“好,在下相信你的话,算算看,三十六匹各色绸缎计银若干,并请贵店准备派人送货。”

“是,大爷。”

掌柜的和所有的店伙,全部眼看黑铁塔在数金叶子,不疑有他,当然以金银计算。那时银钞已成废物,制钱也没人要,市面上专用银,但禁令并未更改多少。宫府公布市值,作为收税的标准,一贯钞的面额,低银三厘,钱七文,折银一分。事实上,市面不但钞票几乎绝迹,连制钱也快要被淘汰。

掌柜的把算盘拨得克拉拉直响,店伙提高大嗓门报价,最后报出了数目,另一账房先生奉上清单:“大爷请过目,共价一千四百两。”

文昌接过清单,向黑铁塔问:“一千四百两可听清了?”

“折金三百五十两,够了。”黑铁塔大声答。

文昌向店伙道:“劳驾,派人到左首招来在下的马车,将货送上车。”又向掌柜道:“清单要三份,快!。”

果然不错,店左首停了一匹双头大马车,车把式穿了一身鲜明的黑绿箭衣,腰悬长剑,十分神气。马车挂青幔和云纹柱的华丽官车,门楣上雕了两枝芙蓉花,和四个触目大字:陈留郡蔡。

只消看一眼,便知开封府来的大员。陈留五姓中,蔡家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唯一可疑的是,绸缎出产地中,天下五处是苏、川、松、嘉、湖,任何一处的产品,到开封都比到洛阳方便,也就是说,开封府的绸缎,都比洛阳便宜。以嘉定来说,由于陕蜀路径难走,货色便由水路运抵武昌府,再由陆路分运各地,到开封仍比洛阳近,嘉定绵缎的价格,洛阳绝不会比开封便宜。

但内行的掌柜和账房,全部在柜内忙,伙计们谁也没有看出毛病,一股劲将货物往车厢里装。

整整装满一车,账单也开出来了,文昌举手一挥,马车沿大街往东走了。

金叶子全摆在桌子上,店伙们不疑有他,放心大胆地让马车开走。文昌哈哈的一笑,道:“把货款点交,大哥。”

黑铁塔找来一张布帕,将金叶子一五一十往里丢,丢的手法慢腾腾,他要等马车走了再动手。

“共三百八十五两,兄弟。”黑铁塔一面将金叶子包起一面咧着大嘴说。

文昌站起,抓起包裹道:“给他们。”

“好。”黑铁塔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叫,一拉衣领,解过外袄的绊扭,他的个儿雄壮,外袄又宽又大,腰带松松的,显得腰大十围,胸背更粗更大,一面往下道:“一贯钞抵银三厘,你小子数吧!”

天!绊扭拉开,里面是数不清的银钞,一卷卷破破烂烂,撤满了一地。

“大概够了,不够再用金子折算。”文昌若无其事地接口。

这一手来得太突然,所有的店伙全惊呆了,官府虽说公布了银钞的折算率,那是嘉靖四年公布的,事实上银钞早在市面上绝迹。这一堆废物不值半文钱,真正用来纳税,官府的税吏也不收受。

“什么?你……”掌柜先生铁青着脸厉声问。

文昌淡淡一笑,抢着道:“给货款。怎么?你不相信?”

“反了!反了!这……”账户先生狂叫,却说不出话来。

“好哇!阁下竟到本庄讨野火来了。”掌柜的扯掉长衫,口吻竟有江湖味。

“怎么?你们不要?”文昌仍含笑问。

“好个不知死活的死囚……”掌柜的怒吼,急行而上,去夺文昌包了金叶子包裹。

黑铁塔飞起几脚,将一大堆废钞踢得四散纷飞,叫道:“好哇!狗东西有钱还不想要,反正货价已付,你这鸟店不收大明宝钞,咱们到知府衙门说理去。”口中说理,大拳头却不讲理,打得店伙们鬼叫连天。

文昌向左一闪,避开正面,右手包裹疾挥,“噗”一声击中掌柜的胸口,奇快无比,近身相搏委实躲不开,掌柜像被狂风所刮,飞退丈外,“砰”一声撞在货架上,货架的绸缎布匹轰然纷坠。

“拒收大明宝钞,你还敢行凶?狗娘养的!”文昌笑骂。

两人从里面打到前面,鬼哭神号,货架倒塌,店中大乱,黑铁塔在前面开路,将两名店伙摔出店外人行道上,奋起神力推动千斤大柜台,推出店外,站在街上大叫:“他妈的,这家鸟店竟想抢顾客的金银,岂有此理,拆了他的招牌。”

招牌太高,他拔出了丈二长鞭,“叭叭叭”一阵暴响,招牌碎裂下坠。

文昌随后行出,亮声向纷纷走避的闲人叫:“这鸟店可恶,欺侮顾客,快报官,快报……”

叫声中,两人撒腿便跑。

“捉强盗,捉……”店中嘶声狂叫。

两名大汉急急从人群中抢出,看了店中光景,大吼声,顺手入怀掏出一枚钢镖,奔出正想向文昌的背影打去。

蓦地,人群中出现一个灰衣中年人和一名少女,不约而同伸脚一勾,两大汉一声惊叫,向前仆倒。中年人伸手一拉,扣住了大汉的肩膀向上头,笑道:“兄台,怎么啦?小心脚下。”

大汉“哼”了一声,软绵绵地像条病狗,等他恢复了神智,中年人和少女都已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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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是方嵩,和女儿向东走,一面摇头笑道:“这孩子,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在府城之中,他竟敢如此妄为。”

姑娘娇笑道:“昨晚他在南关贫民窟中鬼混,女儿便知道他耍捣鬼了,这一手很绝,出其不意,计划周详,也真亏了他。”

“他偷了西北镖局洛阳分局贵宾的马车,大概与长安总局的神枪杨虎有不解之仇,洛阳高手云集,卧虎藏龙,他如此妄为,后果堪忧。”

“爹是指极乐僧、黑僵尸、四空圣尼和冷蝎高飞?”

“可怕的是七幻道已率爪牙赶到了,这恶道此行势在必得,我们人孤势单,恐怕照顾不周,丫头,带双剑,随时准备出手,非必要不可露白骨阴阳剑和魁星笔。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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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大震,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城中公然劫夺,事情闹大了。西北镖局洛阳分局也被牵入漩涡,店中贵宾的车成了运赃的工具,被弃置在东关外,跌入黄河里也洗不清嫌疑。

文昌和黑铁塔并没住在城中,也没在南关的贫民窟逗留,将金银和骗来的绸缎交给临时来拉的助手分配,他们却隐身在西关附近。助手们的消息,每天两个时辰传一次,特殊的消息不分时限临时送来。因此,他不但知道七幻道极乐僧等人到了洛阳的消息,也知道府衙里的一些官方动静。

黑铁塔亮长鞭砍金谷绸缎庄的招牌,敏感的江湖人已经猜出他两人的真正身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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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祝五爷的府第中,出现了忙乱的情况。

第二天申牌左右,天色将黑,满天晚霞,白天快过去了黑夜即将来临。

文昌穿了一件月白长衫,里面穿了天蓝色的轻装,未经过易容,头上发结用青绸巾绍住,距着方步,大领飘飘,像煞了一个豪门子弟,风华超绝,俊逸出群。

黑铁塔打扮成一个驼背大汉,远远的在后跟着,专等天黑之后,听文昌的招呼方行会合。

祝五爷的府第在西关的西南角,远离繁华区,西关的西北角,是贩卖牲口的骡马市。西南角偏僻些,都是近郊的富豪住宅所在地。

祝五爷的府第崇楼处处,大厦连云,三座大阁气势万千,巨大的门楼几乎敢和封疆大史的府第比美。也难怪,他父亲位任三品京官,准许再筑五间七架的厅堂。屋脊用的是瓦兽、梁、楝、檐、桷皆用青碧绘饰。三间三架的大门,巨大的黑油漆环也代表了主人的身分。门外是石阶,两侧设石鼓,有石通道通向门前大广场,端正壮观。

广场的右侧,有一座不太着名的法云寺,三殿并立,并不宏伟。但寺后却又是一番景象,两栋砖屋之后,是一座大广场。砖屋是练功房,广场是练武坊、沙包、梅花桩,石锁,石鼓、箭道、跑马场、兵刀架、暗器坑,一应俱全。有一座厅堂与寺门并列,这就是祝五爷的武馆。法云寺有位知客僧,据说是出身少林的和尚,也应聘为武馆的师父,但所有教师爷,并不住在武馆,有些有自己的家,有些住在祝五爷府中,每天五更初,教师们和练武的子弟陆续到齐,乱轰轰闹上一阵,天亮又各奔前程。晚上则入暮不久,人又再次聚集,要到三更初方散。

文昌踏着落日余晖,踏入祝五爷的广场,略一浏览,信步向练武场走去,练武场并未建有围场,任何对练武有兴趣的人,都可到场于附近参观,祝五爷就希望有人看看他的实力。

黑铁塔在后二三十丈跟进,也向练武场走去。

祝家的子弟们,已陆续到齐,晚间不练马术,所以练场只有人声而无马嘶,一些有关子弟,已经练武场外侧三三两两站在那儿等候看热闹。

祝府的右侧院院门,“吱嘎嘎”怪音,向内拉开了。

“唔!是特造的防盗门。”文昌心中自语。

门发异响,一是表示门沉重而紧,二是夜间不常开启,只稍有人进入,必会惊醒看门的人,有防盗的功效,院墙高有二丈余,上面有复檐,不易攀登,普通三流江湖人只好在弄开院门上设法,必定失风。

院门开处,出来一大群人,两个三十来岁穿了锦绣箭衣的中年人领先,三个敞开胸襟露出毛茸茸胸膛,年约四十出头的教师爷后跟,之后是一群年轻子弟,雄赳赳气昂昂,沿广场旁小径走向练武场。

文昌轻靠身旁一名看热闹的壮汉的肩膀,问:“老兄,这些是什么人?”

壮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道:“咦!老弟,你竟不认识他们。”

“在下初来贵地,信步看看夜景,故而不知,老兄指教。”

“哦!难怪,瞧,前面那两个王八蛋,左面是祝六那小狗,右面长了一张大嘴的是祝七,两人的拳脚了得,花刀舞得泼水不入,去参加武试落第,却会鱼肉乡里称雄霸道。”壮汉的口气满含愤怒,大概已认定文昌是外地人。

“后面三个好汉,定是教师爷罗。”

“不错,而且兼做看门狗,如果没有他们助纣为虐,祝家也不会如此嚣张,瞧左面一阵风武秀,也是西北镖局的镖师,中间那家伙脸上长了五个永不会好的金钱癣,所以叫做金钱豹宿镇。右面那人个儿最高最壮,臂力千斤,可以力击奔牛,也是凶横霸道,是教师们中的第一高手,叫镇中原吴勇。后面那些小狗,全是祝家庄的无赖子弟,洛阳城的狐鼠。”

“多承指教,谢谢。咦!怎么有女人?”

原来另一座侧院门,出现了三个少女,一高两矮,高的头包绣帕,身穿鸦青丝小梅花夹缎劲装,曲线玲珑,眉目如画,手持一把连鞘长剑,步履轻盈。另两人梳高顶髻,穿水湖绿春衫,长裙是侍女,只有十四五岁。

壮汉咧嘴笑了,道:“那是祝五的千金祝淑蓉,倒是一个好女人,只是太过骄横,相当不讲理。咱们这些来看热闹的人,谁愿看那小狗们献宝?全是看女人来的,还有好些祝家的大闺女哩!等会儿可能都会来!如果不是在练武场,在别的地方怎么有大闺女看?”

文昌心中一动,恶毒的妙计涌上心头。

教师爷们在武馆里呆了片刻,不久又重新外出,除了先前三人之外,共有八人之多,各处赶来的子弟,也先后在馆旁一块草地上聚集,十二名少女中,以祝淑蓉最为出色。

看热闹的人,在外侧一面堆成了一座十来丈长的肉屏风,距草坪约有五六丈,谁也不敢太过于接近。

日影仍未落下西山,但黑铁塔看闲人不少,不再顾忌,渐渐挤向文昌的身边。

教师爷在北首叉腰一站,镇中原大踏步走出,叫:“大家过来,听我解说练六合拳的心诀。”

男左女右,所有的子弟在前面半弧排开。

十二名少女中,有一个大概脚下失闪,打一踉跄,不由惊叫一声。

观众中,突然有人发出哄笑。

镇中原怪眼一翻,阴沉沉的向观众走来,观众人声骤止,有人吃惊的往外退。所有的目光向这儿瞧,看镇中原的脸色,使知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镇中原狠狠地叫道:“那一个杂种在笑?给我滚出来!”他的目光像两把利刀,射向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心中一虚,突然扭头便跑,但后面有人,一时不易挤出,镇中原冷哼一声,虎跳而出,一把抓住年轻人往回拖,年轻人尖叫:“吴师父,我……我是无……无意的……”

镇中原用拳头作为答覆,“砰啪啪”三记重击,把年轻人击倒在地,杀猪般狂叫哀号,口鼻出血挣扎难起。镇中原再加上一脚,将年轻人踢得连滚三圈,冷笑道:“你他妈的再笑便从狗嘴拔出你的舌头。”他的后两句,是向其他观众说的。

蓦地。他怪眼又翻,目光落在文昌的脸上,文昌正向他含笑注视。所有的观众都惊慌害怕,只有文昌却泛上古怪的笑容,难怪他有气。正想发作,另一个师父向这儿叫:“吴师父算啦!不必同这些村夫俗汉耽误咱们的事。”

镇中原乘机下台,他发觉文昌并不怕他,看穿着打扮,和那俊逸超人的神采,也不像是低三下四的人,大概来头不小,只好罢休,再瞪了文昌一眼,然后极不情愿地往回走,回到先前的地方,仍狠狠地回头瞪了文昌一眼。

他的举动,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十二个少女的目光,也向文昌集中。文昌站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不怀好意的向祝姑娘颔首一笑,祝姑娘心中一跳,没来由的红潮上颊,文昌那玉树临风的俊逸身影,在这一笑之下进入了她的芳心。

镇中原用一声咳嗽清扫了喉咙,用大嗓门叫:“所谓六合,指的是上下四方,咳!六合拳,就是可以攻向上下四方的拳,这种拳,是……咳!是内家拳的一种,咳!但与武当内家拳不同。说起内家拳,咳!不仅是指借力打力以四两拨千斤,咳!首先,必须说练气,所谓练气咳!不先谈练气想谈六合拳,是舍本逐末,没有用。谈练气,必须……咳!必须……先知道咳!先知道练武的八大戒条,第一,不争强斗狠,好勇斗狠。第二咳!是……是不欺师灭祖,脚跨两门。第三,不欺压良善,为非作歹,咳!第四……第四……”

对面子弟丛中,有个小家伙突然怪声怪气,学他一句一咳地道:“第四,咳!才是不欺压良善,咳!师父上次说的。”

“闭嘴!谁要你插嘴?欺师灭祖大不敬。”镇中原恼羞成怒地叫,脸红脖粗十分难看。

“是师父,闭嘴就闭嘴,咳!”小家伙耸耸肩说。

“我说到那儿了?”镇中原问。

文昌用手一触黑铁塔的手,黑铁塔一声怪笑,道:“说到第四,咳!第三是不欺压良善;咳!为非作歹,不知道这条是第三条呢,咳!抑或是第四?”

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竟有人敢故意地搭腔,还了得?

果然,镇中原无名火起,疾冲而止,本想立即动手,但看了黑铁塔山一般巨大强壮的身材,有点心惊,叉手一站怒叫道:“狗东西!你在我镇中原吴勇面前……”

“什么?你吠什么?”黑铁塔也不甘示弱地回敬,接着骂:“你这狗杂种嘴里教人不好勇斗狠,不欺压良善,却在这里作威作福,你他妈的一个三流小混混,竟叫做镇中原,狂妄已极。我黑铁塔天不怕地不怕,长鞭无敌,也不敢叫镇中原,你只王八蛋岂不连我也镇?范大爷也是中原人,呸!废了你这王八蛋!”

他报出名号,八个教师爷中有三个知道这名号,同时惊叫,齐向前抢急叫道:“吴师父,不可妄……”

可是晚了,黑铁塔已经动手了,招出“鬼王拨扇”猛抽阴阳耳光,镇中原也不弱,“崩云奔月”格开来掌,右掌如风“黑虎偷心”切入当胸捣出。

黑铁塔左手一翻,闪电似勾住对方的大拳头,旋身带出,右肩凶猛地猛顶,恰好撞中对方的胸前锁骨。

“哎……”镇中原狂叫,挫身踉跄急退。黑铁塔得理不让人,如影附形抢进,劈胸“砰砰”捣出两拳,镇中原“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坐倒,黑铁塔再抢进,抓起镇中原双脚,一声大吼,飞旋三圈,喝声“滚!”镇中原飞旋而出,砸向抢来的三个师父。

“好哇!你们全得滚蛋!”黑铁塔怒吼,冲向惊叫着涌来的一群年轻子弟,掌拍拳飞,手脚俱来,如同虎入羊群。这些三脚猫怎禁得一击?他们的王牌师父一照面便倒了,后果不问可知,只听鬼叫连天,人群四散。

黑铁塔冲开人群,扑向十二名少女,吼声如雷:“你们这些抛头露面的小母货,抓两个做押寨夫人正好。”

少女们四面狂奔,跌跌撞撞狼狈已极。

祝淑蓉自恃有剑在手,拔出长剑截出叫:“狂徒,看剑!”招出“织女投梭”,居然甚有分量,三道剑影连续疾点,急步挺进。

黑铁塔一声长笑,绕过一侧,连闪两剑,已将方位换了。第三剑他不再让,一掌拍出叫:“哈哈!你这泼货,正妙,妙,丢剑!”

“叭”一声暴响,姑娘的剑向外荡,空门大开,黑铁塔的大手已从中突入,快抓住她的胸衣了。

她除了急退之外,已无还手或闪让的机会了。

退了丈余,黑铁塔似乎愈迫愈近,她的剑毫无用处,只消拂出一剑,准被对方的大手毫不在意的拍开。黑铁塔凶猛狞笑的面容,似乎已迫近她的胸前了,她惊得粉面泛青,手脚快软了。

正危急间,黑铁塔一把扣住她的剑身,欺近伸手便抓,怪叫道:“手到擒来,哈哈哈……”

“完了!我……”她心胆俱裂的想,向后便倒。

蓦地,人影一闪,文昌到了,一把挽住向后带,连攻三掌叫:“恶贼大胆,住手!”

“啪啪啪”三击暴响,他和黑铁塔接了三掌,人影乍分。

黑铁塔一声长啸,拔出长鞭吼道:“好小子,毙了你。”

“唰唰唰”连抽三鞭。

文昌挽起祝姑娘撒腿便跑,一面狂叫:“强盗杀人行凶,救命哪!救命!”

他挟着祝淑蓉,淑蓉心惊胆跳的抱住他的肩颈,冲出人丛狂奔,消失在黄昏的西关。

黑铁塔急起狂追,三五起落也不见了。

练武场中鬼哭神号,受伤的人叫号声雷动,祝府里的人追出,行凶的人和祝府的千金已经不见踪迹。

祝府大乱,高手四周搜索,但二更左右,有人发现大门上有人寄刀留柬。

一封大红拜帖送到祝五爷手中,里面写着:“准备黄金百两,赎令嫒一命,详情不日示告,亡命客蔡文昌。”

第二天拜帖又送来了。上面写道:“今晚三更,速派两人带黄金百两,至邙山顶灵帝陵赎令嫒。不许多带一人,不许报官,不然汝将后悔无及。亡命客蔡文昌。”

天未入黑,高手先后离开洛阳。祝五爷不是省油灯,他愿意花黄金万两,购买蔡文昌的人头,由西北镖局的洛阳分局主神弹子田思恩持大局,暗中用重金请出七幻道等一群恶魔,还有不少了不起的英雄,从四面八方赶向邙山灵帝陵,重重埋伏,志在必得。

另两个带着两包假黄金的人。在初更时分启程,一步步向山顶上走。

七幻道带着一群爪牙,从东面上清宫方向悄然掩去,一面对身旁的极乐僧和黑僵尸道:“这小狗端的精灵过人,诡计多端,贫道料定昨晚他定然到祝五爷的银楼下手,却白等了一夜,哼今晚再让他兔脱,咱们白活了。”

极乐僧苦笑道:“他一个初出道的江湖小贼,便令咱们这些武林绝顶高手疲于奔命,即便毙了他,咱们的脸上也不够光采,不知是那一个王八蛋调教出来的弟子,和尚我真想铲了他的师门,方消心头之恨。”

黑僵尸泄气地道:“但愿他不是不归谷的人,不然祸患无穷。”

极乐僧切齿叫道:“贫僧一生中,第一次被人迫得跳水而逃,这奇耻大辱,刻骨铭心,我将游说江湖同道,不毁去不归谷此恨难消。”

蓦地,右方一座坟园中,突然传出一声轻笑,入耳清晰,如在耳畔发声。

二十余名高手大吃一惊,立刻四散,以奇快的身法包围了坟园,搜了好半天,却一无所见,夜风萧萧,繁星满天,坟园鬼影俱无。唯一可疑之处,是在一株古柏嗅到了一丝芝兰似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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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挟了祝姑娘,夜色已浓,他挟着人抄小巷回到他藏身之处。那是一座不起眼的荒园,园中有一度半塌了的二层高楼,楼主早已不知去向了,是这一带有名的鬼屋,附三十丈外内没有居民,孤零零地,白天也令人感到阴森森鬼气冲天。

二楼一间内屋中,四面密封,里面已经整理得焕然一新,与外面荒凉死寂的景况,成了强烈的对比。

室内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几,清洁而简单,一座烛台上插了一支烛,光照全室。文昌将花容失色的祝淑蓉放在床上,自己沏了两杯茶,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品着茶笑道:“姑娘,不必害怕,先定下神安下心,在这儿,除了你自找麻烦外,没有人会伤害你。”

祝姑娘惊魂渐定,新的恐惧又爬上她的心坎,骇然问:“你带我到这儿,有何用意?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卧室,哈哈!你一个大闺女,到了一个独身男人的卧室中,你自己去想吧,不难想像出用意所在。”他站起端着另一杯茶,走近床沿。

姑娘往床里惊骇地躲避,惊荒地叫:“不!不!你不能……你不能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文昌俯身抓住她拖出,凶狠地叫:“没有人会欺负你,除非你自取其辱。”他扣住她的下颚,映着烛光瞧了瞧,又道:“不错,倒有八分姿色。你爹鱼肉乡里巧取豪夺,挣来千万家财,当然可以教养出你这种娇滴滴的出众美丽淑女。”

他将茶递给她,在床沿坐下,又道:“听说你为人娇横,倒也能洁身自好,在下不想糟塌你。坐到桌上去,桌上有文房四宝,写一封手书,叫你爹拿百两黄金赎回你的自由。”

“你……你不会伤害我吗?”姑娘畏怯地问。

“假使要伤害你,用不着征求你的同意,也用不着回答你任何诺言了,别噜嗦,快!”

“不!我必须要你亲口许诺。”姑娘缩回床内说。

“什么人?”外面突然响起黑铁塔的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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