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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骗局

中原挣扎下地,踉跄向房门外走,说:“在下心乱如麻,必须清静一会,两位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蘅姑娘想伸手去拉他,却又不敢,秀春绕过床,想拉已来不及了,中原已出了房,急趋楼梯口。

“咦,这小后生固执得紧。”秀春站在门口摇头说。

中原下楼,发现这儿是四进内院,吃了一惊,忙慌张的向前后厅门急闯。

后厅门刚刚拉开,迎面出现了一枝花于春与安天龙。

三人同时失惊,一枝花认得中原是在嘉鱼酒店中的小伙子之一,讶然道:“咦!是你?好小子,你闯到内院里找死?”

中原心中一凉,暗叫完了,如今竟然寄居在淫贼家中作客,日后跳在黄河里也洗不清这一身臭,但他不敢立即反脸,赔笑抱拳行礼说:“在下与安钧兄乃是新交的朋友,刚才在席上一时急忿昏倒,醒来时在内院,失礼之至,望兄台海涵。”

一枝花当然知道宅中有客,但他为人高傲,不屑与人交结,所以不闻不问,可是看了中原的英俊神采,他愤火中烧,这楼中是他禁地,竟然跑出一个比他更俊美的小伙子,他怎受得了,妒火一冲便任性胡为起来,突向安天龙举手一挥喝道:“拿下这小子,这还了得?”

安天龙应喏一声,大踏步向前,傲然地伸手便抓,根本没将对方放在眼下。

中原晃身急闪,叫:“兄台有话好说……”

“咦!你这厮身法倒快。”安天龙脱口叫出。

“擒下再说!”一枝花冷冰冰地接口。

安天龙这次不再大意,大喝一声,双手箕张向前疾冲,势如猛虎扑羊。

中原已无抉择余地,突向右侧偏屋中疾闪。

安天龙怎能让他再溜走?如影附形迫到,喝声“躺下!”伸脚一勾。

中原也不笨,人向下一扑,左掌向后猛拍,右掌在触地的刹那间,向下一拨,人贴地前窜。

“叭”一声清响,掌拍在安天龙小腿颈骨上,如中铁壁,手掌反而热辣辣地。

同一瞬间,厅口现出了两位姑娘,秀春急叫:“天龙,不可无礼。”

安天龙铁掌正要击下中原的背心,中原已乘机窜抵偏屋下。

一枝花脸上一寒,问:“春妹,这人是谁?”

两位姑娘走下院中,秀春说:“我哥哥的朋友,你怎么如此鲁莽?”

“哼!不是你的朋友?”

“呸!胡说八道。”

蘅姑娘一对凤目,正含情默默注视住中原,一枝花只觉妒火中烧,大吼说:“天龙,劈了那小子,钧弟那里,我自有话说。”

安天龙一声叱喝,揉身直上。秀春与蘅姑娘不约而同,一声娇叱,双双截出!

天龙无暇伤人,一声虎吼,右掌向左疾挥,劈空掌力急吐,迎向四只纤掌,迎住四股的猛地先天真气所发的内掌潜劲。

“嘭啪啪……”掌劲接实,罡风迸射,风雷俱起,安天龙身形一顿,两位姑娘却疾退五步。

一枝花大袖一抖,一道电芒疾射檐下的祝中原,他用上了飞虹匕,存心要命,歹毒无比。

中原已瞧清退路,对方手一扬,电芒刚现,他已倏然转身,“砰”一声冲倒了一扇圆窗,人已倒入窗内去了。

飞虹匕在两丈内可以用先天真气任意使之,在两丈外不但能先向预期鹄的折向,更能随人所带动的气流吸引,跟踪追袭,但一枝花功力尚差,中原又是破窗滚入,鹄的已失,一匕落空。

院内起了一阵激斗,整座临江园一阵大乱,伴着海文套口风的王安钧,失惊而起,向外便窜。

中原出了厢房,闯出二进院,劈而撞上五名劲装大汉,他先发制人,向内院一指,说:“有两个人已和小姐动了手,快!”

五大汉向内抢进,中原闪入廊下,迳奔西厅,又碰上安钧。

“祝贤弟,怎么了?”安钧叫。

“糟!有两个人杀了内院,正与两个姑娘交手,来人身手高明……”

安钧大惊,不等中原说完,急掠而去,中原抢入厅中,向海文叫。“小弟,快走!”

“怎么了?”海文惊叫。“这里是一枝花淫贼的家,我差点挨上一记飞虹匕,快闯!”

海文大惊,回屋抄起包囊,急道:“园门不得走,入江。”

两人从今早松筋骨的花园溜走,藉草木护身,贴地奔向临江一面。

码头前有一幢小屋,这时正有三名大汉敞开上衣,站在屋前向楼中了望,神色讶然,如果有人侵入,该有警号发出,为何没有警号,里面却在大乱。

两人窜出园林竹丛,距江面还有十余丈空草地,想飞越必被人发现,如今事急!不得不冒险。

“准备硬闯。”海文轻说。

中原掌心扣了两段树枝,海文则有三枚金钱镖握在左掌心,中原轻声说:“小弟,你看,右面两个交给你。”

“走!”海文突然暴起冲出。

人冲出三丈余,三大汉已发现了立即拔刀一分,大喝道:“客人留步,此路不通。”

两人一声不吭,向江面冲去,相距丈余,三大汉同声大吼,挺刀急迎。

中原双掌分扬,先后将树枝打出,人如疯虎,临危拼命,抢入刀影之中。

首头大汉已发觉树枝射到,但闪开第一枝,第二枝已贯入他的左胁下,临死反噬,“拦江截斗”,拼命削出。

中原向后仰身,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人汉右小臂,臂折刀飞,人再挺身站起,一掌劈出,正中大汉右胸,胸骨尽裂,人向后跌倒,死了。

海文更凶,三枚金钱镖击倒最后一名大汉,人仍疾进,右手探入衣下,紫影一闪,八音齐鸣,钢刀被拨向右面,紫影幻化无数虚影,从刀旁切入。

“嗯……”大汉尚未叫出声来,扔刀便倒,他右半身胸肩背各处,有十余个钱大伤口,怎能再活呢?

“丢下江中灭尸。”海文叫。

两人飞起两脚,将人、刀踢入江中,中原便待抢上码头,那里泊有三艘棱形快艇。

“不可夺船,由水下走向上游,下游危险。”

两人滑下河岸,潜入水中,向上游潜游,再潜进岸旁水草丛生之处,隐入泥沼中。

临江园中警号突起,不久,一群男女赶到江岸,纷纷上了三艘棱形快艇。

第一艘艇上有王大荣,他叫:“向下搜,他们定然顺流下武昌,绝不能让他们逃了,咱们已泄了底,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两人在水草中躲过一个时辰,海文说:“大哥,咱们必须走,也许他们会搜到这儿,泡在泥沼里滋味也不太好受。”

“由岸上走吗?”

“不行,这时他们定然暗桩密布,步步危机。”

“那么……”

“我们游向江心。”

“何不到鹦鹉州?云栖师太在那等我们哩。”

“天!那老尼姑可怕,我不见她,咱们可在江心截住一条船,在武昌登岸,入了城,大事皆矣!于春这王八谅他也不敢在府城里生事,不怕楚王爷抄他的家?”

“好,咱们走!”

两人没入水中,向江心游去,这一段正面中间虽有一座鹦鹉州,但江面仍比下游辽阔,相距虽有四里余,在他们来说,不算一回事。

到了江心,小船没等到,却等到一艘大船,船上人也看到了水中的人,有人在叫:“咦!有人落水,快救人。”

海文悄然对中原说:“大船更好,大哥,装虚弱些,别暴露身分。”说完,向船上大叫:“救命……救命……”

由于云梦五蛟已被一枝花于春激怒,对江面的来往人物均置之不理,暗中还大开方便之门,让江湖朋友大量涌入武昌府,武昌是容纳水上客商的大城,江湖朋友大多是乘船而来,一枝花的傲慢无礼只落得肝脑涂地。

当夜,两人在临江街客店投宿,晚膳在房内设席,闭门商议行程,海文诚恳地说。

“大哥,你不该拒绝我的,让我陪着你走一次边塞,方显得你我的交情,你毫无江湖经验,我不放心。”

中原却坚决地拒绝,沉着脸说:“小弟我感谢你对我的情义,可是我有责任拒绝你陪我走边塞,小弟,你有双亲在堂,在外游荡本就于孝道有亏,你该遵亲不远游的古训,你可知道和体念到伯父母倚门而望的心情吗?小弟,我万里迢迢寻找父亲,所为何来?而你,却不想回家,我怎能安心?不管怎样,明天我启程过江,你必须回家,今后情义俱在,我如果得尝夙愿,必至桐城你找相聚,不然不许你叫我大哥,我也永不会再理你。”

海文只觉心潮一阵激动,大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水,伸手握住中原的手臂,半晌不能出声。

“小弟,答应我,免我心中悬念。”中原拍着他的小手,殷切地恳求。

“大哥,我答应你,明天送你启程,我即赶回家向爹请罪。”海文幽幽地说。

“请罪?小弟弟……”

“我是偷跑出来的。”

“小弟,这就是我的不是了,更不应该的。”

“我知道错了,听你的话,我回家去。”

“小弟,府上的居处?……”

“大哥,你到桐城之后,往西北走,找人问龙眠山,那里距城约有三十余里,我父表字宗棠,人尊称宗棠公,你到那一问便知,但不可问姓,我在家等你。”

“我这一去,不知归期,但何时返回,必先到龙眠山找你,愿我们相互珍重,遥相祝福。”

“今夜我到府衙替你盗取路引,你再房中候着,外面群雄毕集,千万要小心。”

“我要跑一趟望江门,白天我们不是看到凤凰夫人的画舫吗?”

“那怎成?凤凰夫人怎肯放过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要留我,我拼了。”

海文蓦地一咬牙,说:“走!我陪你。”

“这……这……”

“凤凰夫人对我有顾忌,她不敢留难你,走。”

两人结束妥当,三更初便从窗口窜出,越城墙直奔江畔,向泊船处掠去。

他们来的正好,一枝花于春与十余名悍贼,刚在江岸布下埋伏,正准备由水下登上画舫。

两人不知江畔埋伏有人,并肩飞掠而来。

这些人中,安天龙功力超尘拔俗,相距五丈外便已看出了是中原和海文,忽然站起身形喝道:“祝小狗,你来的正好,这叫作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自投来。”

两人吃了一惊,两旁一分,将手中竹杖立下门户,中原对安天龙不陌生,向海文轻叫:“小弟,退!这家伙厉害。”

来不及了,四面八方已现出十余条人影,已落在重围中,海文说:“大哥,发声招呼凤凰夫人。”

中原心中为难,他怎能叫?日后误会怎不更深?人人都要说他是凤凰夫人的手下,跳到长江里也洗不清,但事已紧急,非出声不可,便向船中发出一声震天长啸,警告船上的人。

十余人中有王安钧在内,他叫:“那小家伙有大用,要活的。”他直向海文射去,手中长剑一招“仙人指路”,劈面点到。

海文冷哼一声,身形右闪,竹杖一伸,“拨草寻蛇”攻向下盘,风雷俱发。

安天龙赤手空拳,他懒得拔刀,冲前大喝道:“小子,这次看你再往那跑,乖乖地就擒。”

中原知道他了得,先屹立不动,直待对方手伸到,方用鬼影功让开,但见数个虚影四面晃动,虚实不辨,竹枝一招“横扫千军”闪电似击出。

安天龙太过大意,人影一晃,他吃了一惊,双掌左右乍分,扣了两个虚影。

“噗!”一声响,竹杖击中安天龙的后腰,安天龙毫无感觉,但中原却被震得横飘丈余,大惊失色。

安天龙羞愤交加,倏然转身厉叫道:“小狗,你的身材诡异绝伦,竟能打了老夫一棍,我要活剥你皮。”叫声中,闪电似的扑上。

中原感到一棍似乎击在铁柱上,骇然失色,这家伙不怕打击,大事不妙,唯一可攻之处,只有一双眼睛,因为任何奇功也不可能将眼睛练成刀枪不入,但要想攻击眼睛,那是不可能之事。

他除了用鬼影功闪避之外,别无它法,四面已被包围,想突围也没有机会,真是苦也。

葛海文一根竹杖,矢矫如龙,抢尽上风,把安钧迫得只有防身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一旁的一枝花向身侧一名黑衣大汉挥手,沉声道:“助安钧弟拿下那小子。”

黑衣大汉一声怒叫,拔出砍山刀飞掠而出道:“公子爷,联手!”喝声中,“刀劈华山”,从后攻上,刀光疾闪,直劈而下。

海文冷哼一声,向左急闪,忽然挫腰旋身,单手抡杖立刻向后旋扫,招出“风卷残云”。

“噗”一声响,杖从刀上贴脊而入,击中大汉的面门,半个脑袋飞起,呜呼哀哉!

海文凶猛如狮,杖尾一挑,砍山刀“铮”一声清鸣,化为电芒射向扑来的安钧。

“着!”小家伙一声大叫,身形贴地而进,用上了“地蛇枪”,杖贴地伸出,一绞一搭,攻向安钧的双脚。

安钧刚一剑将砍山刀震飞,吃了一惊,招出“金虹入地”,要将竹杖挡出偏门。

可是晚了,双方出招快逾电光石火,争取分秒时间,剑落下一半,竹杖已到了那人足前,眼看双脚完蛋。

白芒一闪,旁边飞来一把钢刀,“喀嚓”一声砍入地中,竹杖也被砍下一尺,原来有人眼明手快将刀飞出,救了安钧一命。

刀后面一个人影已经快近身边,海文一声怒叫,顺手将半竹截杖如黑影递出,同时拔起砍入地中近尺的单刀,向安钧卷去。

“哎……”黑影狂叫,杖到如穿鱼,从他小腹下贯入,直透十五节脊骨,人影一晃倒下了。

这些变故,乃是片刻间事,谁也不易看清,一枝花大怒,拔剑大吼道:“上!毙了他!”

喝声未落,江面灯光忽然亮起,有人娇滴滴叫:“好汉们,稍等片刻,让我凤凰夫人看看你们是什么东西?敢半夜三更一再来打扰本夫人的宁静。”

左右是两名俏侍女,高举着两盏宫灯,中间,是美如天仙的凤凰夫人、二姨、凤珠。五个人像五朵彩云,踏波而来,像是无形质之物,飘飘然不停不疾,宛若仙子凌波,冉冉飘至。

登萍渡水,必须有物借力,御气踏波,必须迅疾而波浪出须激涌,可是这五个女人竟在微波荡漾中,缓缓地飘来,显然这是登峰造极的御气飞行术。

“凤凰夫人”四字,似有无穷威力,一枝花于春心胆俱裂,改口低喝道:“快退!这妖妇可怕。”

众贼闻言变色疾走,退入林中,安天龙久擒中原难以到手,气得七窍生烟,退慢了一步。

灯光一闪,五女身形突然加快,闪电似的上了岸。

凤珠已看到了中原,一声娇叱,人如飞凤翱翔,身剑合一飞扑安天龙,并娇叫道:“祝公子,请退!”

那知她这一叫,替中原日后带来了不少强敌,后患无穷,这是后话。

安天龙自恃了得,一看剑上光芒有异,不敢大意,撤下紫金刀,大吼道:“丫头慢来,咱们正要找你。”喝声中,紫金刀狂卷而上。

凤珠已看清中原狼狈之象,心中火起,不再久拖,绝招出手,剑气化作五道光华,锲入紫芒之中了。

“铮铮铮……”响起一连串龙吟之声,电芒紫光纠缠片刻,人影倏分,双方各退五步。

凤珠面泛寒霜,剑尖徐扬,缓缓迫进,冷然道:“你功深厚,但也没用,我剑法可以败功力比我高上一倍的高手,你功力谅也不会比我高出一倍,你是谁!江湖中,你定非泛泛之辈。”

这时,二姨也到了,说:“昨晚就是他,我一时大意让他溜了,他的水性了不起,陆上能耐也不含糊,足以跻身高手之林。”

安天龙屹立如山,他左面衣袂下摆,出现了一道三寸多长的剑缝,脸上神色凛然,沉声道:“好剑法!丫头,你值得骄傲,接招!”

喝声中,身形直冲而进,金剑平抬,左掌虚托刀背,猛冲而至。

凤珠长剑向前虚引,右足前滑,剑尖倏吐,刺耳剑啸宛若龙吟。

紫金刀向上一抬,剑尖忽又到了下面,似要点向对方心坎,好快!

紫金刀向下一撇,一声虎吼,人错刀而上,招出“力劈天门”,由剑下直削姑娘右胁,再向上挥。

岂知姑娘剑锋疾转,人已向左前方飘掠,“嗤”一声响剑尖擦过安天龙左外肩,衣开了条三寸裂缝,皮肉亦划了一条曲线。

安天龙大骇,心说:“这丫头走险,好精灵,胆气高人一等,难斗,她这把剑可以断金切玉,我恐怕今晚势必得栽在这儿。”

凤凰夫人已率领两名侍女追入林中,但林深草密,众贼已拼老命逃之夭夭,她这时正向林外退回呢。

安天龙顿萌退意,他老奸巨滑,不走岂不傻瓜?左侧有二姨虎视耽耽,正如借她脱身。

他一声厉吼,人如疯虎,猛地挥刀向二姨扑去。

二姨一声冷笑,纤手一抄,奇快绝伦的撤下了剑,说:“来得好……”

岂知声未落,安天龙却反而折向右方掠出,直射江岸。

中原在一旁喘息,盘坐在草中,安天龙没发现草中有人,从中原身旁掠过。

中原知道安天龙找上了他,一声不吭,一杖扫出,“噗”一声闷响,正中天龙臂下,这一下反而助了恶贼一臂之力,反而更快。

“噗通”一声水响,安天龙飞跃入水,远远冒出头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回头见。”

声落,人向下一沉,潜水走了。

“这恶贼练有金钟罩,好厉害!”中原摇头道。

“是的,要想宰他,必须有可化铁溶金专破内家气功的掌力,或者是可以洞壁穿铜的宝刃,不然,难以制他。”他身边有人发话,是凤珠。

他扭转身看去,凤珠却垂下了粉首,柔声道:“祝公子,可曾受伤吗!”

他退后一步,挟杖抱拳行礼道:“谢谢姑娘关注,在下仅有些少许脱力。”

海文恶狠狠地将贼人的尸首投下江中,大踏步地走近,一手支刀一手叉腰,冷然地注视着凤珠。

二嫂到了,新月明亮,她已看清海文脸上的神色,他的大眼睛中饱含敌意,她忍不住要笑,说:“嘻嘻!小娃娃,你气呼呼地在生谁的气!别恶狠狠地好不?在洞宾楼你俏皮,惹事生非捣蛋,要我们替你赔偿银子,这次我们又替你赶走恶徒,你好意思还板脸!”

海文一撇嘴,哼了一声说:“小大爷不屑和你说话,要不是我大哥有事找你们,我才不瞧你们一眼。”

“唷!说得倒好听,再过几年你想看得紧。”二姨俏皮地在逗他。

“呸!好不要脸!”他怒叫。

灯光明亮,凤凰夫人到了,接口道:“难得,这两个少年人可算得上人间麟凤,二妹,别逗他们了,祝公子,深夜光临,不知有何见教!请至舟上待茶。”

中原向她抱拳行礼,说:“小可先谢夫人与诸位姑娘援手之德,我兄弟此来,正欲有事向夫人情商,不需打扰宝舟……”

“祝公子,请相信老身的一番至诚,如果真要对公子不利,老身岂敢以痛惩江湖淫贼的英雄自命呢?”

蓦地,林中灰影一闪,传来一声哈哈朗笑,灰影带着笑声向这儿走来,笑亮说:“好婆娘,你要早些说这些话,也免得咱们那两场狠拼!哈哈!怕你言不由衷。”

来人竟然是百丈老人程彬,大摇大摆地吊着酒葫芦,毫无敌意。

凤凰夫人哼了一声,骂道:“老不死,你说本夫人怎样言不由衷!”

“哈哈!你放走了江湖恶名远播的淫贼,还有说乎!”

“谁是江湖恶名的淫贼?”

“喝!你倒装迷糊啦!刚才逃掉的兔崽子中,就有一枝花于春在内,那厮号称一枝花,你会不知吗!”

“啐!见你的鬼,他们老早便溜了,谁知他们是谁!”

“好!算我老不死说错了,老不死仍是一句老话:向你讨个人情。”

“用不着找我,你去问祝哥儿肯是不肯。”

葛海文一头雾水,他焦躁地说:“你们别打岔好不!我大哥心事重重,忧急如焚,你们却在胡扯。大哥,说吧!我们得赶着办事。”

凤珠却向他幽幽地说:“少公子,急不争在一时,可否屈尊玉舟……”

“不!”海文顽强地摇头,又道:“我大哥明日必须启程西行,我今晚至府衙盗取路引,快四更了,再迟来不及了!”

二姨接口道:“路引有现成的,用不着跑府衙。”

中原只好亮声儿说:“小可确是无暇逗留,特来请求夫人俯允一事。”

凤凰夫人知不可留,叹口气说:“哥儿,说吧,但愿老身能办得到。”

中原先道了谢然后说:“小可在嘉鱼途中,被云栖师太追及……”

“哦!那老尼姑,她为何找你?”凤凰夫人讶然问。

“云栖师太,乃是一代奇侠云栖逸箫诸葛老前辈的堂妹……”

“什么!你此话当真!”轮到凤凰夫人骇然了。

“千真万确,半点儿不假。”海文接口。

“你怎知道!”二姨诘问。

“我当然知道。”海文答,但没说明理由。

中原怕他们闹僵,忙道:“云栖师太托小可致意夫人,请将她的爱徒易香君慨予赐还,以免相依为命的易家父女痛断肝肠,师太知道夫人并非坏人,所以着小可面致下情。”

他说的十分委婉,无非是想化干戈为玉帛,果然打动了凤凰夫人,她说:“好吧!但目前我无法抽身返回岳州,日后定当送她回家。”

“云栖师太与易老前辈在鹦鹉州相候,又将易姑娘送上鹦鹉州便可。”

“哦,他们大概也是来夺剑的,武昌府有风雨了。”百丈老人鼓掌叫。

“老不死,你也是来夺剑的?”凤凰夫人问。

“我要剑何用!老罗!快进棺材了,用不着和人拼命管闲事了。但如果真有宝剑,却不许落入魔崽子之手。”

“哼!冠冕堂皇,你可算得上伪君子的行径。”

“信不信由你,连云栖逸箫也来了,何况我老不死!”

“还有谁!”

“两正两邪,却少了玄阴书生任嵩,长春派的清字辈门人天机一剑清虚,俗家元老白衣狂生方士杰,山西铁背驼龙尉迟极,关洛的白道英雄血手神魔贾和,阴山地赤面山魈钟如海。喝!多着哩!谁也记不起了那么多,汉阳府的飞虹剑客门人子弟,自然也不能不参与。”

“风雨武昌,着剑落到谁手,本夫人也算一份。”

“大家有份,小哥儿,你两位作何打算?”老儿向中原问。

中原躬身道:“家父下落不明,边塞烽烟时起,小可必须克期启程,明晨即动身过江。”

“看来,老不死是枉费心机了。”百丈老人长叹地说。

“老身也是希望落空,唉!我不忍阻你。”凤凰夫人叹息地说。

凤珠突然以袖掩面,冲向江岸,掠波而过扑入船中。

中原一怔,也幽然一叹,向众人一行礼说:“小可多感诸位盛情,日后有机会当图后报,告辞了。”

舟中有一名俏侍女,捧着一个小包裹,掠过江面到了凤凰夫人身畔,默默地递上。

凤凰夫人将包裹递给中原,黯然地说:“祝哥儿,你孝心可嘉,愿上天庇佑你早日父子重聚天伦。万里迢迢,塞外凶险,希望多加小心珍摄,请多保重。包裹中有几种奇药,也许用得上,路引十张,金珠一份,区区数物,这是小女的些许心意,幸勿推卸。”

中原迟迟不愿伸手,海文推他说:“大哥,收下吧!凤凰夫人所赠好药,定不等闲,你会用得着的。”

中原双手接过,谢道:“谢谢夫人厚赐,晚辈铭感五衷,并请代向今媛致意,小可感谢她两昼夜衣不解带的呵护隆情,如果晚辈此次西行不死于沟渠,但愿能亲诣仙府面谢夫人爱护的盛情恩德,晚辈告辞了。”

两人分别向众人行礼道别,转身如飞而逝。

百丈老人也呵呵一笑,向凤凰夫人告辞,临行说:“树大招风,人怕出名猪怕肥,秦大人,别在江汉扬威了,老不死的是一番好意,幸勿见怪。”

说完,闪入林中不见,远远地,传来他逐渐远去的洪亮狂歌声:“莽莽红尘悲过客,英雄豪杰不久长,茫茫世事不堪问,白发红颜瓦上霜。”

凤凰夫人幽幽一叹,黯然转身低喟道:“世上必定还有弥足珍贵的人,我们该走了。”

一行人回到船上,灯光一暗,隐隐传出凤凰夫人的声音:“启程,鹦鹉州。”

舱中传出凤珠的隐隐哭泣声。

“孩子,那也是无法勉强之事啊!”是凤凰夫人的声音。

“妈,百里迢迢,他孤身一人……”

“唉!但愿吉人天相。”

“妈,我们该保护他的,再说,爹失踪已经十年,可能远走西北……”

“丫头,住口!”凤凰夫人暴躁地叫。

“不!我要说,我一定要说,父亲不是那种人,我要去找他,我记得,父亲失踪的前一夜,从茫茫黄昏直抱我到天明,低声地不断地念着妈的名字,妈,爹定然伤心地遁隐边荒,不然这十年来江湖上怎会没有他的丝毫讯息!”

“姐姐,能听我说几句话吗!”是二姨的声音。

久久没有声音,二姨便往下说:“姐姐,泰山神女那泼贱货,已在十年前下嫁独山湖金蛟伍政,这消息你该早知道了。”

“这并不等于他们……”

“事实俱在,姐夫如果真与这贱人有暧昧,凭姐夫的人品才华,贱货怎肯放手?姐姐,目下就有一件令你省悟的事,你该再想想。”

“什么事?你说。”

“祝哥儿被我们挟在船上,如果那晚我们不是替他易筋练肌,百丈老人对他的看法,必将全行改观,岂不也认为他是个无可救药之人?想当年,姐夫虽出现在泰山神女香闺之中,焉知他不是被迫的呢!”

许久许久,舱中突然起了哭泣声。

“姐,请多想想。”仍是二姨的声音。

“妈……”凤珠在颤声轻唤。

许久,突然响起凤凰夫人咽哽的声音:“明日命画舫转回洞庭,着姐妹们各自觅地隐居,找一个可靠的归宿,落籍安身立命,我们改装暗中呵护祝哥儿北上,一面寻……寻……他的下落。”

“妈,谢谢你,谢谢……”

“丫头,未来的事多着哩,记住我的话:爱深恨亦深,愿你不再步妈的后尘,好好自处。”

在客店中,中原与海文秉烛夜话,作昼夜之谈,不胜依依,室中一灯如豆,两人促膝恳谈,海文说:“大哥,我这次回家,如果爷爷真的已经出山,我将随爷爷行走江湖历练历练,也许有机会到西北一行,或者可以遇到你也不一定。”

“小弟,千万记住我的话,不可再瞒住慈亲在外乱闯,你我一见如故,日来相处,情同手足,遽尔分手,不胜依依,但愿我能平安返回中原,聚首重叙兄弟之情。”

“大哥,我有些事瞒着你,那是不得已,明日我送你上船,在船上我再告诉你其中详情。”

次日一早,两人收拾行囊,中原仍穿了青色直裰,灯笼裤,踏爬山虎快靴,手中提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裹,完全是远行的装束,他衣下有一个百宝囊,那是海文送给他的,里面盛了药瓶金珠等重要物件。

海文却丢弃了他那件掩去身分的破衲衣,改穿了青绸子两截紧身,腰系鸾带,足踏快靴,一身洗净,露出了俊美绝伦的本来面目,他手中提了一个长包裹,大概把从前带在衣下的奇怪短家伙包在里面了。

两人在厅中同进早膳,喝了两杯,少不了万千叮咛,至诚祝福,结算了店钱,海文接过中原的包囊,将两个包裹一起负在肩上,向店门外走去。

这时已是巳牌初,天色不早,街上行人如鲫,市况极为繁华,由这儿出望江门,正是长江上游下来的商船停泊之所,由汉江及下游来的船,则停靠在黄鹤矶以上一段江岸,从城上往下看,端的是万樯蚁集,客货如潮,万舫此中来,运帆过扬州,形容得绝不过火。

出店门不远,街道向西一折。人更多,街道却不宽阔,海文个儿不高,十三岁的人嘛,再高也不会超出五尺余,比中原低了一个头,所以他的视野没有中原广阔。

中原挽着他的右手,两人携手而行,老远地,中原已未现前面有一个身材修伟的老人,白发如银,挽成一结,并未戴巾,颔下银须拂胸,飘飘然有神仙之概,脸如松风古月,一双大眼黑白分明,似乎未经过风霜的腐蚀,挺直的鼻梁,宽额角,看去和善可亲,定然是个随和的人,一袭宽边玉色长袍,大袖飘飘,举步从容地缓缓而来。

相跟十余丈,海文正和中原低声说话,还没发觉。

“咦!这老翁的银髯好美。”中原突然脱口赞美。

海文一惊,扭头一看,眼睛瞪大了。

银须老翁也看到了海文,惊喜地叫:“咦!小捣蛋,你好。”大踏步排开人群抢来。

海文只将包裹住中原胁下一塞,急道:“大哥,你先走一步。”声落,人已从人丛中溜走了。

“小捣蛋,那儿走,该捆起你来。”老人叫,急步便追。

海文个儿小,钻得快,老鼠似的窜到街边,突然钻入一家绸缎庄,一闪不见。

中原知道海文来了硬对头,不然不会望影而逃,眼看看已经钻入店中安全脱身,也就不再出手,在人群哗叫声中,他也急急窜走。

他在望江门苦等,直等到申牌时分,足足等了三个时辰,仍等不到人影,只好回转先前的客店,问店家海文可曾转来?答案是令他失望,小家伙根本没来。

他还希望海文会来店找他,小家伙的包裹还在嘛!他落了店,仍住昨晚的房间。

一等两天,无踪无影,焦急自不再在话下,他怎能久等,决定明日动身过江,他修书说明海文在武昌失踪的经过,并说明自己不能在武昌逗留的苦衷,用二十两白银,雇人賫书呈送桐城龙眠山面呈宗棠公。

入暮时分,他刚由码头回来,这两天他在各处走动,想碰运气找到海文或者是那位银髯老人,可是他失望了,两个人都踪迹不见。

还未踏进店门,便见到一名黑衣大汉从店中走出,大汉停步注视他片刻,似乎冷冷一笑,便迳自走了。

中原心中暗凛,暗叫糟糕!他认得,大汉正是临江园的人,他目力奇佳,记意力特强,过目的事物,永不会忘记,所以一看即知。

他想迁地为良,但又怕海文恰在今晚找来,最后决定仍在店中等待,在城市闹区中怕什么?晚间警惕些就是。

客店共有两处餐厅,一在前进,一在二进,他住在二进东面客房,必须经过厅中。

跨进厅门,受光明亮下,他心中一惊,厅中食客不多,到晚膳的时间,空荡荡的大厅中,只有三五个食客。东首一桌之上,坐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的相貌,令他心中一惊,暗说:“这两个人定然是参与蛇山夺剑的江湖豪强,不是正路。”

左首一人是个古稀老人,一头银发挽成一结,粗眉苍灰,大眼光闪闪,鼻子却小而挺直,口小没有髭须,下颔光秃秃地,脸色唬人,灰中带紫,颊上生了十来颗豆大肉痣,每颗痣上有三五根痣毛,身穿青布直裰,中等身材,腰带上插着一根白玉虎头短杖,全长一尺八,白光闪亮。他的眼中神光炯炯欲透人肺腑,十分锐利。

右首是个中年人,也是中等身材,将近六尺高,一头黑油油的长发挽成一结,用丝巾系住,耳贴丰鬓,眉成弧形,黑眼亮晶晶地,如同午夜朗星,脸色灰中带青,小巧而挺直的鼻梁,嘴唇如两把小弓,颊旁生了十来颗青黑色蚕豆大小瘤,将美好的五官破坏无遗,看去极为怕人,身穿青绸子长袄,下摆垂膝,阔袖,袖管上挽,露出一双青灰色小手。下穿灯笼裤,软底绣云纹半统靴。腰带松稀地半搭着,衣内鼓鼓地,准是带着短家伙,但外腰带却悬着一把剑,所以显得稀松,剑鞘尖顶在地上。

中原不敢招惹他们,在西首桌上落座,对店伙计说:“随便给来几样菜,晚间给我暖一壶好茶,灯油添满,没听招呼,勿来打扰我。”

“客官放心,小的理会得。”店伙计笑嘻嘻地应喏,走了。

饭菜送到,中原缓缓地进食,他耳中极灵,本能地感到两个怪人正用凌厉的眼光盯着他,而且嘴皮微动,不时露出一线洁白的齿影,却无声音发出,他心中警惕,暗中心惊忖道:他们在用传音入密绝说话,说的定然是我,他们注意我了,可能来意不善。”

行将膳毕,厅口香风扑鼻,他坐在西首,侧向厅口,眼角瞥见厅口的人影,大吃一惊,赶忙将身躯扭转,低下了头,躲避来人。

厅口有两名挎刀大汉,两名健壮仆妇,拥簇着王姑娘秀春,正由两名店伙陪同,领入大厅。只听店伙说:“小店的客人,确是没有一双年轻兄弟,小的绝不敢欺瞒,不然怎可向王员外交代?小姐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小的请两位爷到客房先看看,里面狼藉不便,小姐可否请至花厅暂驻?”

“别罗嗦!小姐自有主见。”一名大汉叫着。

店伙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说。大概汉阳王员外的名头在武昌兜得转。

“厅中食客都是住店的吗?”小姐娇滴滴的问。

店伙躬身曲背,急忙回答:“是的是的,小店设酒楼不招来外客,全是住店的客官爷,随到随吃的。”

“那位也是吗?”秀春的手指向西首角落里的中原背影。

“那是一位单身小客官,在小店已住了三天。”

秀春粲然一笑,迈步徐移,裙袂飘飘,整个大厅幽香扑鼻,徐徐向中原走去。

中原心中暗暗叫苦,这一下可倒了霉啦!他经验不够,反而露了行藏,整个大厅幽香弥漫,来了这么一位天仙也似的美人,谁不想多看他两眼?所有的人全转身用贪婪的目光,死盯住小妞儿,恨不得不要水也把她干吞下去,可是就他一个人不扭转头,怎不岔眼。

五个人在丈外站住了,中原默默地运功戒备,耳听八方,随时准备奋起自卫。

两个丑陋的江湖人,用奇异的眼神冷眼旁观。

秀春向右首仆妇举袖一挥,向中原背影一指。

仆妇向前走去,突然伸出一手,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若无其事地要拍他的肩膊,但她食中姆三指曲屈如钩,明眼人一看便知,她要用点穴术制人肩井穴。

手伸出一半,突然转疾,向下急搭。

两个丑陋的江湖人,突然站起身躯。

中原知道躲不掉了,是福不见祸,是祸躲不过,他必须面对现实,手将及肩,他即向左疾飘。

仆妇也了得,变点为掌,向左一闪,掌削向中原的肩外侧,如果击实,这条膀子便不能移动了。掌缘正攻向肩井穴,怎受得了?

中原也不示弱,立即反击,最佳的自卫术是向敌人反击,方能令敌人收手,光挨打准倒霉,躲是躲不掉的。他旋身转臂,立掌向外疾翻,快逾闪电。

“噗”一声巨响,切中仆妇的右小臂外侧,将来掌格开,双方各退两步,“哗啦”一声,桌上的碗盆翻倒了几个,差点儿将案桌震倒。

“咦!真是你。”仆娘叫着,便待冲上。

“住手!退回来。”秀春娇唤。

中原急退到桌后,说:“于姑娘,真放不过在下吗?”

“咦!谁姓于?你给我改姓了?”她大胆地微笑。

“姑娘不是于春的……”

“哦!你误会了,我姓王,你知道于春?谁告诉你的?”她讶然问。

“世间事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于春在江湖上臭名远播,大名鼎鼎,瞒不了人的。”

“你知道的太多了。”

“在下不是江湖人,只知道于春。临江园的内情,在下一无所知,信不信由你。”

“妾身专诚请公子至舍下暂驻。”

“在下身有急事,不敢应姑娘宠召。”

“急不在一时,你要出塞万里迢迢,不争在此旦夕,是吗?而且,你不想念蘅丫头?”

“住口,你别胡说什么?谁是蘅丫头?”他怒声叫。

“唷!别假撇清,你乘乱一走了之,蘅丫头要和于春拼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蘅丫头是于春的人,你不必胡思乱想。走吧,住这客店,多肮脏。”

“哼,这里比尊府高洁得多,在下告退。”他说着向后厅口急退。

“祝分子,难道要妾身出手促驾吗?妾以真诚保证公子的安全,不必管于春的事。前日多有得罪,妾身接公子至寒舍赔罪……”

“谢谢了,在下不会与于春计较。”

他退到厅口,一个人影一闪已被堵住了。

“走吧!祝公子。”大汉淡淡一笑发话。

人影再闪,一名仆妇已欺近中原身侧丈余。

中原心中大急,脚一勾,飞起一张四脚凳,伸手抄断扭住了一条腿,握在手中,怒叫道:“你们想怎样?通都大邑之中,你们要强硬架人吗?”

“好说好说,咱们是诚意相请。”大汉仍笑着答。

“祝公子,妾身确是一番好意,绝不使你为难。”秀春沉着脸说。

中原退到壁角,俊目喷火道:“祝某也曾冒死援救安钧兄,在贵府作客安分守己,拿你们作朋友看待。第一天清早,在下便被一位姑娘无端凌辱,午间又几乎送命在于春歹毒暗器之下。哼!你们的待客之道,在下不敢领教。如此请客方式,在下也怎敢苟同。请诸位勿再相强,多留一分情义在。”

这时,食客纷纷走避一空,只有两个丑陋江湖人,仍安坐不动。所有的店伙,全吓得在一旁发呆了。

丑陋的中年人,突然推椅而起,用口腔的声音呵呵一笑,笑完说:“在下诸英,与于春乃是好友,呵呵!他叫一枝花,我没忘记。王姑娘,这小子不识抬举,不受请,何不请我?我去。”

王秀春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要找死,那还不简单。”

“呵呵!世上谁又不死?早些晚些,无关宏旨。姑娘,在下也是一番诚意,让姑娘请我走。”

王秀春眉柳倒坚,杏眼睁圆,突向另一大汉举袖一挥。大汉立时扑上,“猛虎扑捉”,双爪齐出。

丑陋老人突然闪出,伸手一格说:“怎么?也想请我吗?”

怪!大汉突然目瞪口呆,举着双手成了泥塑木雕的金刚,额上大汗直冒。

“不行!爬下叩头来请,方是请客之道。”老丑怪摇头说。

大汉真听话,“噗”一声爬下,但不会叩头,直挺挺地。

秀春吃了一惊,她无法看出老怪是怎出手的,由景况估计,大汉定然是被指风打穴绝学所制的。

她面色一变,纤手突然探入鸾带中。

中年怪物呵呵一笑,背着手说:“小姑娘,你那些破铜烂铁小玩意,最好少见世,假使我要对付你,胜之不武,我先让你开开眼界。”

他伸出那青灰色小手,拿起一只饭碗,五指一收,碗立刻化成百十片。他向上一扬,碎片突在上空飞舞,呼呼发啸,起落腾挪如同活物。他又说:“如果这些碎片袭向你的全身,你能全部躲开吗?不!你只能用最好的身法避开一半,身上便会变成蜂窝。你走罢!武昌城乃是龙蟠虎踞之地,你一个女流之辈,胆大妄为实非所宜,谁也担当不起。”

秀春的手放下了,但手上没有暗器,沉声问:“两位是何来路?敢否相告?”

碎碗片全飞落中年怪人手上,他也沉下脸说:“江湖禁忌甚多,用不着盘道,你知道我姓诸名英就成。这位嘛!是诸某的堂兄叫诸雄。你好好记住了。”

秀春冷然一笑,说:“本姑娘记住了,你们会后悔今晚的鲁莽!”

说完,转身出厅,两仆妇左右卫护,大汉背起被制住穴道的同伴,急急撤走。

中原喘过一口大气,放下凳脚走到两怪人身前,长揖为礼道:“小可祝中原,谢谢两位前辈临危援手大德。”

中年怪人一撇嘴,爱理不理地说:“用不着谢,免了。告知你,咱们并非于春的朋友,对于他的朋友也不屑与交,你请便吧!”

祝中原满腹委屈,正想分辨,但一触对方那神光锐利的眼神和面上奇冷的表情,只觉心中一寒,将委屈又塞回腹中,再揖而退说:“小可仍是心感,他日有缘,自当回报。”说完,转身入了东厢。耳中隐约地听到老怪物说:“可惜!端的是人不可貌相。”

他进入房间,立即招来店伙,将一锭银子交柜,并整理行囊。

他打开海文的包裹,想将两个包里打在一块儿。包裹一解,不由一怔。武林中人禁忌甚多,因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像不盘根究柢,不问来踪去迹,不轻易谈论对方的兵刃,不移动对方的物件等等,都算是江湖人所必须遵守的不成文规矩,所以这两天来,他就没动过海文的包裹。

除了衣物金银之外,有一只小紫囊,他便知是海文带在衣内,不须臾离身的兵刃。小海文曾经使用过两次,但他都没有看到,只听到一阵奇异啸声乍隐而已。

他一时好奇,忍不住向上一推,向外一拨,咦?竟然是支紫褐色地尺八箫。

箫似竹非竹,似木非木,亦非铁非金,不知是何物所造,但觉入手沉重,扣指一弹,竟然八音齐全。

“好宝贝!”他轻轻喝采,就灯光下细看。

箫上光滑流转,刻了一条纹路不显,似乎天生在内层的五爪蟠龙,张爪飞鬣,奋腾若飞,乍看去似在飞舞,但仔细观,却又毫无异状。

“天,这是龙箫!难道说这是云栖逸箫老前辈的武林至宝!唔。不会的,怎会落到海文弟之手?如果真是玉屏箫,该是竹造才是!”

他父亲一介儒生,对音律之学非门外汉,他师父玄阴书生啸傲儒林,雅好吟咏音律之学自不等闲,他幼受薰陶,修为造诣不让师父。

他不觉技痒,就口中略试音调,运气一吹,他吓得赶忙放下了。

他吹出一声微音,这是最高的音阶,乖乖!神音破空而飞,似若裂石穿云,直震心弦。幸而室中密闭,不然定能远传数里外。

“天哪!小弟好大意,怎能将这无价之宝打在包裹内?”

他将龙箫连囊插在衣内腰带上,包裹打好置在枕畔,衣往床上一躺,熄了灯,静候生变。

三更正,客店瓦面起了衣袂飘风之声,五个夜行人到了,从西厢上房逐间搜觅,渐渐移向东厢而来。

三个人在下面搜,两个瓦面警备,伏在瓦栊间。其中一人轻声说:“五弟,今晚真不巧,少爷自己不能来,全赶往蛇山去了,为何不等到明晚下手?也让咱们见识见识天下群豪,开开眼界,胜似在这儿捉拿一个毛孩子,真倒霉。”

“三哥,别怨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咱们在这儿轻松,如果到蛇山,说不定老命难保。”

“咱们也同样危险啊。”

“笑话!捉一个毛头小孩子有何危险?”

“绝不开玩笑,我在陈嫂那儿听到的消息,说这店中住有两名绝顶高手,要是他们出来架梁,咱们,咦,那儿有人溜了。”

“追!”五弟沉喝,腾身急射。

从东厢客房出来的黑影正是中原。他已听不妙,来人太多,功力都不等闲,再不走势将被困室中,瓮中捉鼈,怎能跑了!于是急急背起包里拖了竹杖,轻轻踅到内间,开了窗户飘身到了后廊下,闪电般奔进院墙,飞身上屋,向东如飞而去。

五名贼人在西面,一声喝叱,暴起猛赶。中原的轻功身法高明,贼人也不弱,追了个首尾相连,相距六七丈,向城东急走。

瓦面上向下看,景物迥异,白天中原虽在街上闯荡,但在瓦面却迷失了方向,不知街道何名,通往何处。

前走的如金虹划空,后赶的如流星赶月,不久便到了城脚下,中原被迫得心中冒烟,看五贼的轻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愈想愈恨,决定引他们到郊外出口恶气。

月色朦胧,云层不厚,中原的神目是从黑影中苦练出来的。三二十丈仍可看清景物,这种淡淡月色下,遁形不易。

高冠山,俗称蛇山,也称黄鹤山,那时的武昌府城不太大,并未将蛇山包括在内,蜿蜒在城东北,甚至黄鹤矶上的黄鹤楼,也是在城西外二百余步。当年陈友谅与太祖大战鄱阳,被郭英一箭射死,友谅的儿子奔武昌称皇,派张定边率兵二万守蛇山,拱卫武昌城。后来傅友德浴血抢山,血染征袍,终于夺得了蛇山,太祖也率兵环攻保安门,可是蛇山难得,武昌城仍无法攻破。如果不是陈理投降,武昌仍可守住。前后围攻六个月,水陆二路全被封锁,仍能坚守六个月,可见武昌城池之坚。

中原越城而出,刚好到了城东蛇山之下。到了山麓林密草深处,他胆气一壮,蓦地旋身站住,怒吼道:“狗东西,你们欺人太甚。”

五大汉左右一分,中间那人哈哈大笑道:“祝公子,别来无恙。”口气友善,但却撤下了长剑。

“祝某没死,没病没痛。你们是于春贼派来的人?”

“正是,少爷要我提你的头往见领赏。你是自尽呢?还是要我们亲自下手?”

“你一人上吗?祝某的大好头颅在颈上,只问你能否有这份能耐拿下,你上!”

大汉举手一挥,命手下将中原围住,大踏步进迫道:“大爷宰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真是割鸡用牛刀,大材小用。哈哈!看你能接下几招?大爷还要赶热闹,早宰你早完事。接招!”

喝声中,揉身扑上,剑啸乍起,吐出数朵白莲。一招“花雨缤纷”迎头罩去,欺中宫而进。

中原一挫钢牙,但并未出手,且先看看对方剑路,找空隙进招,展开轻功向右一闪,让过一招。

他身法诡异,向右闪而不向左,大出大汉意外,剑向中原左侧挥去,一招走空。

大汉反应奇快,火速左旋,“金虹经天”向右划出一道虹影,突向中原心坎攻到,剑尖微抬,其实要取对方的头部与颈部,诱敌护胸。

中原不上当,这次突向左急闪,脚尖一沾地,闪电似后退八步。

大汉一招又落空,怒火中烧,大吼道:“你躲得了?除非你第二次投胎做人。”喝声中,势如疯虎,一招“银龙现爪”吐出五道寒芒,飞射而至。

中原闪了两招,心中大定。大汉势虽凶猛,但剑术火候不够,意先动剑方出,未能六合归一,也就是说,心有余而力不足,身手跟不上意念,并不可怕。

大汉猛扑过来,剑啸刺耳,显然内力不弱,五道银芒来势奇疾。

中原直待剑气近身,方向后先退三步,再向右一闪,一杖点出,攻向大汉左胁,一闪即收。

大汉百忙中临危自救,左旋推剑,“噗”一声剑锋错杖,向前一滑,可是只觉胁下一震,感到一阵麻木。他右脚踏出一步,左足刚想提起,但已提不起了,左半身已不听指挥,脚一挪动,腰中发软,同时痛彻心脾。

“哎……我……我完了……”他叫,向前一栽,扔掉剑,身躯一阵抽搐,蜷曲如虾。

中原已退飞丈余,忽觉身后剑气压体,有人攻到,他想也没想,身躯右旋,挫腰贴地一杖挡出。

从背后突袭的大汉知道中原反应奇快,一剑出手先留退步,留了三分余劲。杖到,他剑向下立沉了,“力划鸿沟”剑尖猛挥,疾逾闪电。

“铮”一声剑杖相交,竹杖断了半尺,断杖头仍向侧飞削,“噗”一声击中大汉左脚,带去了一块皮肉。

“哎呀!这小狗可恶,暗青子招呼。”大汉急退丈余,狂叫着探手向百空囊里掏。

另三人已看到主脑倒地,大吼着向前急冲,三支长剑飞旋而进,猛扑中原。

中原心中一凛,以一敌四,绝无侥幸可言,便向山上急退,可是已慢了,三支扔手箭四枚亮银镖已经无声无息射到,他正将身形半转,已发现暗器行将及身,由前左右三方急射而来,想躲已来不及了。

他向地下一伏,左掌向上一拂,“叭”一声打掉一枚亮银镖,人已平躺在地,只感到左肩一凉,如中电触。其余的暗器,从他胸上三四寸高度,呼啸而过,好险!

“糟,我受伤了。”他心中狂叫,人贴地射出,疾向身后密林跃去。

大汉在三面发射暗器,怕被自己人所误伤,所以分立三方,不敢迫近,料定中原必死无疑,大意了些,被中原贴地溜走了。草深及膝,他们只听到一阵草响。暗器纷落,他们向中原倒地处掠去了。

人不见了,只有衰草两分的痕迹。

“追,他逃不了,小狗已经受伤,放胆追。”一名大汉大吼,随草迹大胆掠入五丈外的密林中。

中原已运起玄阴真气护体,可是火候不够,禁得起掌力打击,却挡不住利器,虽化去镖的大部分力道,但仍被射入肉中寸余,直抵肩骨方行止住,未伤及骨。

人遁入林中,他咬牙起镖,扔掉竹杖用右手按住伤口,向山上逃命。

后面四个贼人,毫无顾忌的紧蹑穷追,顺草木响声猛掠,未受伤的三个人,更是迅疾,逐渐迫近,天上有朦胧月色,林中不太黑暗,遁形不易,真是苦也。

他左肩血染胸襟,身形愈来愈慢,谢谢天!前面已展开了林泉怪石丛生之处,有救了。

他窜入山石林木映掩处,贴地急窜,向东南一折,滚入一处石坑之中。

三名最快的大汉,向东急射,三人并肩前搜,最后一人小腿肚碰去了一块皮肉,落后了半里路,正随后提剑搜进,一面走一面破口大骂。

中原躺在草中,石坑不大,枯草深长。他悄悄地将坑口的草向坑内拨掩,将人盖住了。倾听足音已远,便探囊取药敷伤。

凤凰夫人所赠的药物中,有金创药,归元散,防瘴丹、辟毒丸,丹药上原留有药性单方,他已记得烂熟,便取创金药敷上,撕衣袖扎好。

药是圣品,血止痛消,精神一振,屏住呼吸等待机缘。

三大汉直追至东面近顶处,方发现人已追丢了,便怒叫着往回搜。

最后一名受伤大汉正往这儿走,骂声不绝,快接近中原藏匿之地了。

蛇山东面山脊,这时已能听到凄厉惨号声,隐隐传来,令人闻之血往下沉。在密林衰草间,黑影暴起,乍隐现,每一个黑影,似乎都有超凡入圣的身手。大概那儿已开始夺剑了。

中原悄然站起,在草隙中向外瞧去,正好看到受伤大汉一拐一拐的,向石坑旁奔来,口中还在骂呢。

“小王八蛋,大爷今天抓住你,不活剥了你的皮才是怪事,你跑得了?除非你能飞天遁地。”

中原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肩上那一镖,正是这家伙所赐。想起那一镖,仍感到肩上隐隐作痛,不毙了这家伙,怎能消去这口恶气?

恶贼也是凶星照命,合该命送蛇山,没留意草中有人,脚恰好从石坑进跨过,距中原的脑袋,只在咫尺之遥,几乎踏中了他的发结。

中原左手疾伸,一把扣住大汉左小腿向下猛带,右手一拳捣出,正中大汉小腹。

“哎……”大汉狂叫一声,连人带剑跌下坑中。

不远处传来三个大汉的喝叱声,他们去而复返,闻声向这儿急射。

中原将大汉向坑底一按,“噗”一声又给了一记劈空拳,正击在脑门中,他哼不出来了。

三大汉狂风也似的向前驰到,看不到人,冲过了十余丈,其中一个说:“就在这一带,别做声,仔细搜。”

中原知道再也不能逗留了,蛇行鹭伏藉草木掩身,绕过几座小丘,向山脊上攀去。

右侧东面,惨叫厉吼声隐隐传来,那儿去不得,后面又有三大汉在搜寻,不能退,他只能向上走或者顺山麓向西奔出江边。

西边山麓,忽然出现了不少火把,顺山麓向西走,不知是些什么人,他便只好向上闯。

山并不峻陡,顶端平坦,脊顶中部有一间破败的道观,似多年已无人整修,显得凄凉破败。整座山林密密如织,野草蔓生。再往西,便是陈友谅的墓园,有官兵在那儿守驻。再往西,便可看到下面黄鹤矶的黄鹤楼,大江静静的在月光下奔流,左面可看到沉睡中的武昌府城。

他攀上了山脊,正处身在蛇尾中段。这山像一条怪蟒,头在北门之右,尾在东门,半抱着府城,右面隐隐看到水光,前面大江也反映着水光,仅右前方北门外有一片平原,他该从北面下山,先到北门外躲上一躲。

他毫不迟疑,越过山脊,从北面向山下如飞而去。

北面山下树林中,各处潜伏着不少人,东一群西一伙,屏息以待。这些人中,互相之间皆没有关联,各自为营,似有所待,都知左近处有人,所以谁都不敢擅自妄动。

中原却不知这儿有凶险,似向鬼门关里直闯。

蛇尾山脊上,人群向北移,无数黑影皆沿山腹向西急射,一个个身形似电,迅疾绝伦。最前面九个黑影中,有一个人胁下挟着一个石匣,在八名高手掩护下,向西急掠。

中原向下急降,距群雄埋伏之处还有两三里。

正西,两人在客店吓走王秀春的怪人,正伏在一丛荆棘后,用传音入密之术在交谈,中年怪人说道:“姥姥,爷爷恐怕赶不上这这场热闹了。”

老年怪人是姥姥,是女的,她说:“小捣蛋脚程快,又精灵过人,你爷爷绝不易抓住他,恐怕这时已过九江啦!我们如非必要,千万不可出手,让他们自相残杀,死一个少一个祸害。”

汉口官渡口,一艘快艇正向黄鹤楼下飞驰,快近岸了。船上是凤凰夫人、二姨、凤珠,和另两名侍女,他们全改了男装,脸上全成姜黄色,穿的青布直裰,佩剑挂囊,由六个大汉操桨,船行如箭,他们在渡口等了两天,没等到人,猜想中原可能已经前来参与夺剑,所以连夜赶来。

已经三更末,四更快到了。

这几方圆五里地,不知隐伏多少人,端的是危机四伏,步步生险。

凤凰夫人五个人,船未靠岸即飞掠而上,沿蛇山北麓飞赶,像五缕轻烟。

中原终于进了险境,从五个伏在树根下的人身侧掠过,他太大意,未料到这儿有人潜伏。降下山麓,便向西一折,以不徐不疾的身法急走。

五人中,有一个向附近一个黑影低声说:“这家伙身背包裹,里面恐怕是红货,要否截下来?”

“不!红货这怎般小,别理他。”另一人说。

这时,挟住石匣的九个人,从东如飞而至,由林中穿入,捷逾电闪。

中原正走间,突听后面三五十丈处,响起数声巨吼,有人哈哈大笑说:“哈哈,果然让咱们等着了。老兄,留下啦!”

“呵呵,好兔崽子,果然不出所料,走这一条黄泉路。”

“嘻嘻,那边实力太强,你们不敢走,咱们这儿也不弱,来得好。”

中原大吃一惊,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正想向前急射,拼命逃出再说。

岂知前面十余丈林影中,忽现出五六条黑影,洪钟似的狂笑飞扬,笑完有人说:“螳螂捕蝉,却不知黄雀在后,这些自以为得计的蠢材们,忘了这儿还有接应的人,哈哈!兄弟们上,好朋友们来了。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咱们该出面啦。”

左面有黑影现身,剑光闪闪。

右面也有人出现,刀光霍霍。

中原心胆俱裂,还以为是冲他而来的人,赶忙向地下一伏,打量四周形势,准备突围。

中原向左看,再往右一扭头,惊得血液几乎要凝结了,倒抽一口凉气。

距他伏下处不足一丈,大树根下正盘坐一个高大的黑影,眼中冷电四射,正向他龇牙咧嘴作着怪相。

黑影坐在地上,身材亦很高,背后那个驼峰,特别抢眼,正是铁背驼龙尉迟极。

“小淫贼,你也敢来参与盛会?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老驼背怪不屑地说话了。

中原向后退,转身欲走。

“你给我爬下,等会儿再找你算帐。”驼怪冷冰冰地说。

中原更慌,扭头就跑,铁背驼龙一声冷叱,飞射而至,一掌拍出。

中原早怀戒心,人向前冲出五步,忽向左折急射。噗一声闷响,无俦掌风击中一颗碗大巨树,枝叶纷飞中,树倒下了,可是被左右的树夹住,无法倾倒。

树上一个人影,突如怒鹰下扑,一面叫:“好驼子,你敢找我赤面山魈的麻烦?吃我一骷髅杖。”喝声中,白芒一闪,一根水磨精钢骷髅杖兜头便劈,凌空击向铁背驼龙。

铁背驼龙一听来人的名号,心中一凛,手一抄一抖,“哗啦”一声,九节软钢鞭招出“狂风拂柳”向斜上方便接骷髅杖,风雷乍起。

“当”一声暴响,鞭杖相交,暴出一串火花,两人各向右方飘退丈外,撞得枝叶纷飞。

中原已乘机逃出三丈外,去似惊电。

糟,他闯入重围中了,四面八方人影合围,挟着石匣的人正迎面急射而至。

中原大吃一惊,猛地双足一点,跃上三丈高的树杈上,想先躲一躲再说。

挟石匣的人,穿一身像猫头鹰的奇特衣帽,不是别人,正是夜游鹰李咏,飞虹剑客的得意门人。

他到了中原先前立身之处,右侧已闪电似的扑来两个黑影,一个叫:“姓李的,留下剑匣。”白光飞旋而至,剑气动人心魄。

夜游鹰冷哼一声,右手剑忽然幻化成三道电芒,乍现立隐,人向后疾退三步。

“嗯……”两个黑影先后轻叫,人踉跄前冲,剑向前飞失丈外,身影一阵晃动,手按胸胁先后踣倒在树根下。

左方灰影一闪,现出一个高大老人,手中剑电芒烁闪,人未到便叫:“我血手神魔贾和在此,老淫贼,我人剑俱要。”

拱卫夜游鹰的八名高手,已被人缠住六名,最左一名,一声怒叱,一剑向血手神魔截去。

“滚!”血手神魔大喝,剑一振一绞。“铮铮铮……”数声刺耳的双剑错鸣乍起,两人的剑奇快地纠缠片刻,血手神魔共攻五剑,迫近了五步,蓦地向右推剑,左足踏进,左手剑诀变掌,闪电似的抢入对方右胁下,疾推而出。

掌出无声,大汉一声凄厉狂号,剑脱手下坠,人向后飞抛丈外,砰一声撞在一株树干上,脑袋全碎了。

“姓贾的,你好不要脸!”有人叫,一条三节棍已兜头猛劈,来势奇猛。

夜游鹰身入重围,夷然无惧,忽然挟着石匣急上疾升,像一头夜枭,无声无息地上了树。

真巧,正掠向中原抱树伏卧之处。

顶上,黑影急坠,有人叫:“将敝派至宝留下,贫道天机一剑不为已甚。”声人齐落,剑气飞腾。

夜游鹰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面,足边就是中原,他伏着不动。

“铮”一声龙吟,剑气四荡,树枝禁受不起重压,“咔嚓”一声断了,三个人齐往下掉。

中原足尖一勾,勾住另一段树枝,上身向下急挂。

夜游鹰接了天机一剑一记重击,只觉半身酸麻,几乎脱手丢剑,人已向下坠,气血一涌,人致命在须臾之际,身外物已不再值钱啦,命也保不住,要剑何用?他左手一松,石匣从胁下脱坠。说巧真巧,石匣正向中原后脑砸下。中原突感到脑后潜劲压到,无暇思索,伸手便推,一触石匣,他便知是怎么回事了,五指一用劲,便扣住了石匣,人向上一翻,急向树梢纵去。

所有的人,注意力皆在向坠而下的两个人影,却没有留意还有另一个人,被他窜上了浓密枝端。

送上手的宝物,不要才是傻子,他一时起了贪心,便成了众矢之的,几乎送掉了小命。

人上了树梢,老天保佑,刚好有一朵乌云,将快降下西天地平线的上弦月掩住了,大地漆黑。

他向北急射,从树梢展开绝顶轻功,流星似的向下飞掠,速度奇快,他已用上了全力。

林下,血肉纷飞,惨叫厉号声动人心弦,兵刃交击的振鸣,直传十里开外。

中原向北飞射,快抵平原了。杀声已远抛在身后,该已脱出险境啦。

山下,正潜伏着一群人,其中就有一枝花于春和王安钧,还有王秀春和吴筱蘅表姐妹。他们埋伏在林缘,正凝望着山麓杀声混乱的斗场。

浮云散开,月色重现,一枝花突然恨声道:“云梦五蛟这个狗娘养的,竟没将水陆封锁,让这些混账王八全从水陆登岸,咱们绝不能饶他。”

安钧沉吟片刻,接口道:“他们的水寨甚多,来去飘忽,到那儿去找他们?”

“哼!他们除非已上天入地,不然绝逃不出咱们的手心。”

安钧还未回答,秀春讶然叫:“咦!有人来了,身法好快!”

月光下,中原正越梢飞掠而来。一枝花发出一声暗号。左右十余名黑衣大汉一一现身站起。

中原目力奇佳,还未听到暗号声,已先发现有人,便向西急射。

前面已是荒地,他刚落下窜出三五丈,草中又冒出五个人影,有人叫:“站住!”

一枝花已急射而至,一眼便看到了白色的石匣,他叫:“休让他走了,家伙在他手中。”

安钧也看到了,突然仰天发出一声震天长啸,跟踪追到,截住了退路。

这儿是草坪,中原暗叫完了,他想往左走,左面有人,右面,也有十余个人,前面的人一一现身,后面的人已将树林占住了。不用想,由口音他已听出是一枝花。

他陷入重围,又得拼命了。后面衣袂飘风声隐传,他刚想回身,身影一扭。

“叮”一声脆响,石匣随身形扭动,救了他一命,一把飞虹匕首击中石匣,带起一溜火花,贴着胁衣滑过,飞向左侧去了,间不容发,危极险极。

左侧一名大汉刚挺剑扑上,光华一闪,投入他的腰带内,几乎穿背而出,被自己人的暗器击中了呢!

“哎哟!哎……”大汉抛剑倒地,伏地狂叫,渐渐声嘶力竭,一阵扭动滚转,终于寂然不动了!

“哈哈!是你!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今天你可死定了!”一枝花得意狂笑,缓缓拔出背上长剑!

中原赤手空拳,上天无路,双手紧握石匣的一端,权当兵刃用,严阵戒备,石匣长有三尺五六,宽高各五寸,十分沉重,单手不易使用,两手又碍事,但事急权从,只好用来应敌,他沉声说:“淫贼,祝某没死,你奇怪吗?倚多为胜,算啥玩意?来!你我一决生死!”

“大爷自然让你死得明白,丢下石匣,换剑给你。”于春叫,向右招手。

右面一名大汉踏出一步,亮声叫:“接剑!”剑划道弧形,倏然下落。

中原心中一动,想道:“石匣中既然有剑,我何不取出应敌?有承影宝剑在手,又何惧哉?”

他不接剑,忽然抽出右手,一掌向石匣劈去,在石窟中时,他一掌可以击碎尺大巨石,认为这石匣绝难禁他全力一击,必将应手空碎,可他却没想到,如果此时容易,夜游鹰又不是死人,他怎不破匣取剑?

“叭!”一声响,他感到掌心如被火焰,石匣向地下一沉,没入泥中尺余,连一颗碎末也没掉落下来了。

他毕竟不是贪心之人,知道无望,赶忙伸手一抄,将插入地中的长剑抄住,挺身站起!

“呸!”一枝花大喝,长剑飞旋而进,百十道电芒闪动,迎头罩到。

中原这时反而出奇地沉着,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持剑的手稳定如山,心平气和,六合归一,惧念尽消,电芒飞射而来,他丝毫不动,直待剑气袭到,剑尖行将及身,方用鬼影功左右一晃,幻出三个虚影,人从锋尖下闪到对方左侧,长剑疾吐,展出凶狠的急招“玉女投梭”,三剑如一,倏然出手了。

一枝花剑中虚影,未触物体,不由骇然而怪,向后急退。

“嗤”一声裂帛响,剑刺穿他的左手大袖,他向后退,剑锋削去尺余袖管!

他大吃一惊,万没料到中原的身法诡异得像幽灵,快得骇人听闻,差点挨了一剑,俗语说:“学拳千招,不如一快,这快字主宰了一切,除非已练成了不坏金刚法体,或者是不畏刀枪打击的护体神功,不然功力再高,慢腾腾像条老牛,毫无用处。一枝花的功力,比中原高得太多太多,但中原的鬼影功不仅是快,更可幻出虚影,所以一上来使遇险招,不由他不失惊!

淫贼大骇之下,便不再敢贸然急进,他要以静制动,制中原于死命,停下了脚步,剑尖上扬,一步步缓缓迫近,剑尖不时吞吐晃动,尽出虚招,一面恶狠狠地说:“小狗,你了得,大爷要慢慢地宰你,着!”他一声叱喝,踏前一步,剑尖倏吐。

中原向左一闪,正待反击,可是一枝花老奸巨滑,根本没出招,身形已略向右转,又紧盯中原,剑尖直指对方右肩,双方剑尖相距仅三寸,一剑花剑上所发的剑气,将中原的剑直往外迫,丝丝锐啸!

石匣,这时已横在一枝花脚下!

在山麓苦斗的群雄,已经快到了,他们追踪着夜游鹰,夜游鹰则是闻安钧的警啸声赶来的。

一枝花突然一剑点出,脚尖一挑,石匣突然飞起,射向左侧人丛。

中原这次却一剑先收再横振,“铮”一声双剑剑尖相触,人向右反飞,银芒一闪,“铮”一声击中石匣,他本想将石匣打落,可是一枝花脚力了得,没将石匣击落,仍向前飞,但去势锐减,飞不到一丈,便沉重地掼落地面。

“你该死!”一枝花叫,左手一探一扔,三把飞虹匕首成品字形射到。

同一瞬间,两名大汉已将石匣抢到。

也在同一刹那,白影如经天长虹,从最近处冲入斗场,直奔石匣,白影出现之处,三名阻道大汉一声未出,几乎在同一瞬间,飞仆丈外倒地。

中原知道飞虹匕可怕,向右急射!来不及了,飞虹匕速度奇快,眼中一见虹影,使已接近了身旁,鬼影功仍快不过暗器,他侧射不到八尺,三道彩虹已经折回追到。

“呸!”他大吼,回身一剑猛挥,同时一掌拍出。

白影已到了石匣旁,突发朗喝,“噗”一声闷响,一名黑衣大汉便被抛出,向中原撞来。

一枝花也一声暴喝,转身向正伸手急向石匣的白影射去。

这些变故,乃是同一瞬间的事,说来话长。

“铮”一声,中原的长剑击中一枚飞虹匕,剑断,匕亦翩然落地!

“嗯”一声惊叫,被白影抛来的大汉,撞中另一枚飞虹匕。

最后一枚飞虹匕,从中原右胁了擦过,划了一道三分深三寸长的血槽,天山冰蝣毒涎入体。

“哎……唷!”他一声惊叫,用左手掩住伤口,以断剑支地,踉跄向西奔去,身旁,无数人影闪过,直奔向石匣。

祝中原被飞虹匕划伤右胁,只觉先是一阵剧痛,接着便一无所觉,仅有些麻木,剧痛他能忍受的,麻木却使他心中发慌,知道完了,有关飞虹匕的传说,他略有所闻,是用天山的特产绝毒冰蝣的口涎,用药煅入匕中,沾血即散行浑身,先是麻痹,尔后发冷,约可支持两刻时辰,人便僵死,(一个时辰有八刻,两刻,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四分之一,约合今日的三十分钟。)

天山冰蝣毒,须南荒勾漏山地石夔涎可解。夔,是龙的一种,只有一只脚,是洪荒异兽,比中原的青蛟还狠猛,更稀少。

飞虹剑客王万年当年炼制飞虹匕,自然有解药,不然他自己岂不完蛋?他曾费了三年时间,在勾漏山伺伏,终于发现了一条石夔,乘石夔离穴戏水时,冒险偷入穴中,盗取了不少遗涎,方敢至天山代冰蝣,冰蝣,却是一种形如蜈蚣的巨型怪物,十分懒惰,将毒涎散处各地,专等人畜中毒方据而大嚼。

中原心中狂叫“完了!”深知凤凰夫人所赠的解毒丹药,根本也无法解冰蝣毒,这次谅是死定了。

他以断剑支地,昏昏沉沉踉踉跄跄,踏着晓风残月,一步步向西走,脚步沉重,好半天才走上几步。

群雄纷纷掠过他的身边,谁也不对这濒死之人投下同情的一瞥,全向石匣静躺处急掠,要将石匣夺为己有。

场中大乱,刀风厉啸,剑气飞腾,有人大叫:“大家住手,且听宝剑的原主安排!”

“谁是宝剑原主?”有人大声问。

“是我六盘人屠康天成。”一个鸭公一般的声音叫,直冲众人耳膜,令人气血下沉,头脑眩晕。

众人大惊之下,纷纷先后住手,撤出重围,各占方位凝神戒备。

石匣旁,倒毙了十一具尸体,横七竖八触目惊心,有两位仍在抽搐,还未断气。

石匣踏上了一只大脚,脚的主人手横一根沉重的紫龙杖,傲然而立,旁若无人,星月微光下,这人的长相,令人看了毛骨悚然,胆小的会被吓死,九尺的魁伟身材,灰色的蓬发,头如巴斗,眼似铃铜,脸色惨白,乍看去,像一个巨大的骷髅头,一袭黑袍,脚下一双巨大的直缝靴,手中的沉重紫龙合金杖,重量在百斤以上,一脚踏住石匣,冷然向四面扫现!

左侧南首,是夜游鹰李咏,浑身裹在奇特的麻衣上,只留一双怪眼在外闪闪生光,谁也看不见他的本来面目,手中剑冷电流动,傲然屹立。

正西是一个身穿道袍的高大老道,是长春派长门老道铁冠道人的师弟,北方有数的无敌高手,他身旁是一个修长的白衣中年人,正是在千钧一发中,抢石匣巧救中原的人,他的名号,在江湖鼎鼎大名,看了他的一身白袍,和腰带上那把奇特的阴阳铁扇,便知他是长春派俗家第一高手白衣狂生方士杰。

右首北面,是个高大唬人,双掌特大而奇大殷红的关洛白道之雄,血手神魔贾和。

东面,是瘦长劲装,脸皮白净的飞虹剑客之子,不成材的王大荣;外围,分立着三山五岳的凶神恶煞,五湖四海的英雄,各自结阵,遥遥结阵,举兵刃戒备。

中原举步维艰,向西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仍在向前走,似乎没看到前面仗剑屹立的阻路群雄,整个辽阔的斗场中,只有他一个人踉跄而动,其余的人全站住了,像无数化石,雅雀无声。

天机一剑冷哼一声,发话道:“康天成,你自认是宝剑的原主,你置贫道于何地?”

六盘人屠桀桀狞笑,用他那像枭啼般的独特喉者说:“老夫搬动巨石,方能使匣出土,当然是宝剑的原主,还用多说?”

“承影剑乃是敝派镇派之宝,祖师爷长春真人的遗泽……”

“呸!”六盘人屠出声打断老道的话,又道:“贵派祖师爷又从何处得来的?简直强词夺理!”

血手神魔哈哈一笑,接口道:“剑只一把,康兄作何打算?”

六盘人屠正想俯身拾石匣,忽然笑声如龙吟,所有的剑尖都向他斜指,似要进击。

他桀桀狂笑,伸直腰杆说:“你们乱打乱杀,徒然枉送性命,康某有意见。”

“你说。”众人齐声答。

“按武林成规,咱们该有一场公平的竞争。”

“如何争法?”

“咱们先举功力最高的人为代表,每一人以三场为限,胜三场的人,最后再竞三场,然后再以最后两人决定宝剑得主,凡是入场失手的人,如果幸存,即不许再下场竞争,未知各位意下如何。”

“废话!那要拖多久?”有人叫。

六盘人屠狂笑道:“这儿地方够宽敞,又是荒野,尽足施展,此举不下场便罢,下场即将付之于天,不!付之于修为造诣,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不会拖得太久的。”

“我夜游鹰同意!”

“同意!”东面有人大叫,那是王大荣的爪牙。

“大爷也同意!”西面也有人叫。

“人屠,你说将有多少人横尸于此?”西北角的铁背驼龙突然插口。

六盘人屠扫了他一眼,说:“那要看有多少人参与,大概是不少,宝剑神物,如功力不配使用,不仅不能仗之成名,反而招致杀身之祸,今晚的得主,将是此中的第一高手,尔后在场的人,不许向得主明暗下手,不然,咱们将全力对付他。”

“谁够资格主持其事?”有人大声问。

“自然是康兄主持,还用问吗?”夜游鹰也大声叫。

中原已飞出七八丈外,到了一群黑衣人身前,但黑衣人并无让路的意思。

他突然回身,勉强站住身形,向人丛大声叫:“阴谋!你们太可笑了,死去的冤魂有知,将在这几夜哭,这是一件最恶毒的锄诛异己,消灭武林人物的可耻阴谋。”

说完,缓缓转身。

所有的人,全用目先向这儿讶然注视。

东北两面,有人向这儿急掠。

“站住!谁都不准移动!”西南有不少人抢出截住,不许他们抢近中原,厉声大喝,恶斗将一触即发。

六盘人屠向这儿大喝道:“什么人?敢在这儿胡说八道?”

中原又扭转身,吃力地答:“我,祝中原,一个与武林无关的人。”

铁背驼龙厉声道:“呸!你是淫贼一枝花的朋友,怎敢说不是武林人?”

一枝花旁边的安天龙突然大声叫:“他是淫妇凤凰夫人的面首。”

众人中突传出嗡嗡的议论声,有人叫:“这家伙前来参与夺剑,还说不是武林人,揍他!”

中原强提真气,摇摇晃晃地说:“在下乃是途经武昌府寻亲之人不是任何人的朋友面首,三更天在下临江街客店之中,被一枝花派五名高手追杀,逃到此地,适逢其会而已,诸位如果不信,可至客店一问便知。”

六盘人屠用狂笑打听他的话,厉叫道:“你这厮胡说八道,小心咱们将你乱剑分尸,你小小年纪是嫌命长吗?”

中原淡淡一笑,往下说:“在下反正已活不了,是否分尸已无关宏昔,我已中了一枝花一枚飞虹匕,目下已浑身发冷,离死去不远,不嫌命也活不成了,不过,在临死之前,我要揭破这是一场可怕的恶毒阴谋……”

一枚细小灰影突从东首悄然射出,从人丛的缝隙中一闪而至,射向中原的小腹。

“恶贼敢尔!”北面一个黑影大吼,一袖扔出,将细小灰影拦住,信手一扔。

“哎……”发射灰影的一个黑影,突然翻身倒地。

中原强提一口真气,大声说:“你们为剑相互屠杀,剑在何处?那石匣不是石,而是白金所铸,是实体,其中藏不了剑,你们再拚,全得横尸在蛇山,武林精英全失,惜哉!替武林留下一脉吧!你们……”

他摇头叹息,缓缓转身,身形一晃,断剑落地,人几乎栽倒。

身旁一个黑影抢前扶他,扶了一手血。

“谢谢你!朋友。”他虚弱地说,勉强举步。

众人纷纷让路,他吃醉酒似的,跌跌撞撞向西面去,投入远处的树林,消失在内。

树林相距草坪不足二十丈,一株高大的古松,正伏着丑怪老家伙姥姥和中年怪物,居高临下一览无遗,耳中将场中的对话全听得一清二楚。

中原浑身颤抖,正从树下经过,他练的是玄阴真气,对奇冷有天然的抗力和中和之力。不然早已躺下不能动弹,逐渐冷僵啦!

他向密林中扶树蹒跚而行,一面喃喃地说:“我要找一处偏僻之处静静地去死,不沾惹这些戾气,啊!爹爹,妈,原儿永远无法与你们团聚了,原儿多么不想死!但却非死不可了,爹,找不到你,我死不瞑目!归来吧!爹,妈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窟里盼望你平安回去,我……我……无法去……去寻找……寻你了,恕……恕孩儿不……不孝……”

他泪下沾襟,眼前模糊,跌跌撞撞向林木深处走去。

树上的中年人,突对姥姥说:“姥姥,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他……他是个奇男子,我们全错怪他了。”

“孩子怎样救他?天!去那儿去找夔龙涎?”

“九还丹不成吗?”

“不但不成,反而促其速死。”

“姥姥……”

“只有一法,但可能已是来不及了。”

“怎样?”

“擒住夜游鹰,迫他要解药,但他手下人太多,他功力也非泛泛,只怕人擒到,他早已死了!”

“姥姥,我要冒险一试。”中年人坚决地说,就要向地下跳。

姥姥一把抓住他,低声说:“不成!太危险了,六盘人屠与赤面山魈,皆是他的朋友,这次的把戏,就是要藉机消灭中原群雄,以便将塞外群魔引入中原横行,咱们如果出面找他,无法挡住他们全力合击,而且,我有责任不许你冒险!”

“唉!这人死了真太可惜……咦!有人赶来了。”

“是女人,留意些,看她有何图谋!”

来人乘场中大乱之际,脱离人丛远远地绕来,从北面闪入林中,侧耳倾听林中的草木响动声,循声急追。

西面,凤凰夫人五女,也正小心翼翼地搜来。

姥姥两人像两只夜枭,从左侧林上飞掠,时飞时停,盯着入林的小黑影。

中原攀树拨草向西走,他要离开斗场,愈远愈好,树枝的响声清晰,极易追寻!

斗场中,这时现势大乱,叫啸声大起,有人叫:“诸位,咱们枉死了许多朋友,真不值得,祝中原的话有道理,咱们先看剑。”

“先看剑,对!”叫声暴起。

“对,先看剑!”一起百和,群情汹汹!

“咱们受骗了,看剑再说。”叫声愈来愈大!

六盘人屠横杖大吼道:“乱!乱个鸟!你们听那小狗的废话,莫名其妙。”

“废话也好,真话也好,咱们要先看剑,打开石匣!”是血手神魔在叫。

“你也起哄?”六盘人屠沉声问。

“不是起哄,理该如此。”

“那就让老夫带走。”

“你敢?咱们亦不是省油之灯,谁要擅动,咱们要全力毙了他。”

“咱们动手!”有人大叫。

“先宰这凶魔,动手!”有人大吼。

天机一剑突然大声叫道:“诸位先静静,谁说不肯,咱们便全力对付他。”

夜游鹰左手徐动,白衣狂生厉声道:“姓李的,你的飞虹匕没有多少把,也不是武林的无敌暗器,只是奇毒吓人而已,众怒难犯,你要妄功,将骨肉化泥,不信你试试?”

“别和他废话,先宰了他,让我的霹雳毒火弹先对付他,教他化为飞灰。”北面一个矮小老人在叫。

六盘人屠吃一惊,退出两步,大喝道:“谁启匣?让你们看。”

白衣狂生道:“承影剑乃是千古神刃,不为任何外物所毁,谁的兵刃重?就请出来击碎此匣?”

众人四面戒备,准备抢剑,一个黑衣大汉手提一把开山巨斧,趋前说:“让在下一试。”当一声巨响,火花四迸,巨斧震起老高,匣地陷入地中尺余,他用斧将匣挑出,只看见有一道斧痕,深约五分,摇头道:“不成,果然不是石匣,而是九合白金所铸。”说完,迳自退下了。

连试五人,皆未能将匣击破,先前发话的矮小老人缓缓上前,说:“让老夫一试,我不信匣儿会是万年钢母。”

他在百宝囊中取出十枚鸡卵大的朱红色圆形物,摆在匣儿的一端,摆至第九颗,他突然冷哼一声抬起头。

夜游鹰正缓缓向后退,左手提至腰带上。

矮老头儿掌心扣了两枚红色弹丸,比拟着夜游鹰,用冷冰的声音说:“姓李的,你少在我雷火神叟张岳面前捣鬼,我一颗霹雳火弹,足可教你死一万次,你快放下你的手。”

夜游鹰手慢慢放回原位,寒着面说:“姓张的,你是向李某挑战?”

“是你找我,否认也无用,老夫横行江湖近一甲子,什么场面和诡计没见过?哼!你的飞虹匕确是算不了什么?要暗算老夫你是做梦。”

他将弹丸全摆上,退后丈余说:“诸位请退出这五丈外愈远愈好,谁要不怕死,不退也无不可。”

众人纷纷后撤,他掌心扣了一枚弹丸,缓缓退到三丈外,突然大喝道:“快退!”喝声中,弹丸出手,他也向后反飞,退出三丈外,仍向后撤。

同一瞬间,六盘人屠、赤色山魈、王大荣、夜游鹰等群恶贼,向后面林中飞撤,头也不回,去势奇急!

“轰”一声巨响,天动地摇,青绿色的流火八方飞射,整个斗场方圆三五里,全被绿白色的光芒映罩,热流荡漾,附近丈内,枯草被引燃。

“追!恶贼们走了,不毙了他们,怎消心头之恨?!”血手神魔怒叫。

“咱们受骗了,追!”白衣狂生厉吼!

众人在怒叫如雷,纷纷绕过火场,向东狂追,像一群疯虎。

有些贪心的人不死心,找树枝扑灭烈火,走到匣边细看,那儿有一个大坑,坑中有半截断匣,是实心的,那有宝剑的形影。

中原聪明绝顶,在他准备用石匣迎击一枝花时,便知匣中有异,他双手有五六百斤神力,如果是空匣,怎会如此沉重?再加上那一掌,他已了然于胸。

在群雄聆听六盘人屠的高论时,他虽向后走,但耳中听得真切,他想起那晚在临江园中,安钧所说有关承影剑的事,已明白了七分,安钧人确是不太坏,还有良心,念在救他性命的情义,力阻两人参与此会,并请两人在外围戒备,显然他亦略知内情凶险,但他并不知是否真有宝剑,故想拉拢中原和海文作为外援,中原思前想后,便断定这是一件歹毒的阴谋。匣中不会有宝剑。

另一件事实更令他确信不疑,支持着他的想法,那就是他刚逃抵蛇山南麓时,明明听到惨号声发自东面蛇尾,为何夜游鹰抢得剑匣,不向武昌城内逃,反而落荒而走?真正可以逃生之处,该是市区,可穿房入屋匿伏,落荒,定然是想引人一决,像他自己,就是忍无可忍,将五名大汉引出城外,就是想和他们一拚,不然在城内他不会由屋顶飞越,自暴形迹。

他不忍见这一群蠢材再血溅蛇山,所以立予点破,因此一来,揭穿了暗中主持者的阴谋,救了不少高手,替武林留了一分元气!

但他自己却要死了,虽然他不想死,不愿死,他还年轻,有大事待办,他还没有走完生命的旅程,世上还有他留恋的事物。

群雄往东追,他向西走,双方距离越拉越远,谁也没有注意这个正走向死亡的少年,一个微不足道从未为人所知的陌生人,但他的名字“祝中原”,却在武林中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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