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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次

接着,一匹铁骑迎面冲到,雪亮的斩马刀也迎面挥到,他神智仍清,本能的全力一刀挥出,“当”一声火花四溅,人往左一倾,刀顺势一撇,“噗嗤”一声对方倒坠下马,马儿仍向前冲,撞到他的左半身,力道奇重。

“当”一声他的长刀落地,人伏在鞍上,陷入昏迷之境,已不知是在何处,他本能的抱紧马颈,耳中只感到杀声渐远,身躯如在海舟之中,飘荡伏沉不定。

他已远离血战两昼夜的战场,马儿驮着他顺风往东南缓缓放蹄,漫无目的地落荒而走。不但人在这两日受不了,马也不行啦!它本能的远离杀声与火光,到了十余里外一处草原中,慢慢地咬着半枯的野草。

天快亮了,他也从昏迷中醒来,发觉自己正伏在鞍上,马儿正往南走,他口中干燥欲裂,浑身脱力,左半身麻木不仁,箭仍留在肉中。

他取水壶喝够了水,取刀创药拔箭,撕衣袂自己包伤,第一个念头是;逃!是机会了。他咬紧牙关,沿沙漠边沿南下,这是他第十次逃亡,必须逃出关内,目前草原中蒙人罕见,除了老弱之外,都随军出征去了,正是大好机会。

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草原黑龙已经表示过,她厌倦这种追逃的游戏,弦外之音,表示她已不许可再有下次啦!

当然,他知道往南可以回到红盐池,西南可以到延绥府,要花十日方可到达府北的无定河边,但不管是往南或者是往西南,都须穿过红盐池北面一带荒漠,那是一处百里方河的石碛地,有一连串的湖沼散布其间,这些湖沼的水全是盐的,人马不能食用,而且还有妖异,称为盐泽死域,常人是不敢接近的,如果不走这儿,只有左右绕道。

他决定先找处有水草之地,准备水和食物冒险穿过大盐泽地带,因为追他的人不会想到他敢往鬼门关里闯的。

十余年前,据说有一大队驼商从西受降城渡河南下,被大风所迷,误入这一带盐泽,此后即下落不明,竟没有见到一个生还的人,自从蒙人入据河套之后,这一带始终被认为是凶险的禁区,不可进入,以免枉送性命。

没人敢走,他要走,最危险之处,可能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一生中对鬼神之事始终保持着怀疑,如果真有鬼神,世间恶人何其多?如果真有鬼神,他一生行事自问,不至遭受天谴,怕什么?第三天他正式踏入了盐泽死域。

这两天中,草原黑龙已清扫了战场,两方死伤沉重,剩下不到五百人马,她下令在盐海子扎营,派人四处搜查祝永春的行踪,尸堆里没有他,定然是逃走了。

她顾不得疲乏,嘱托了军务,骑了她的乌云盖雪宝驹,往南急急追赶搜索。

可惜,她追晚了半天,永春已经冒险深入盐泽了。

红盐池,位于盐泽的西南,相距不足百里,却是河套中除黄河两岸外最丰沃之地,也是满都鲁的老巢根据地。

中原与海蕙,正往红盐池急进,按方向估计,他俩必定从红盐泽之南通过。

上官罡老和尚,正向延绥府策马狂奔。

总督军务王大人的密探,也正纷纷由各地飞骑入关,王大人正在榆林卫,召集文武大臣研讨各地传来的消息,那时王大人王越是唯一敢与蒙人决战的好将领。

参与大计的人,是他最倚重的延绥总兵官许宁,宣府游击将军周玉,这两人也是能打仗的勇将军士。

说起总兵官许宁,在边将中是一个了不起的名将,生平没吃过败仗,蒙人畏之如虎,他的祖父许成,受封永新伯,他的父亲许贵更是一名勇将,身经百战,当年也先入寇,曾单骑突围,勇冠三军,后来出征山都掌蛮,连破蛮窟四十余座,直攻松潘,叛蛮得以和平,他自己也禁不起川北的瘴气病死途中,他死了,皇帝曾为他辍朝一日。

而许宁更比父祖行,以舍人身分从军行武,扬威边外,九年前升大同游击将军,在小龙州间生擒右丞把秃,他的胆子够大,经常孤军深入大漠,所向无敌,不十年从小官升至大将,他的部属大多是他父亲的同胞,亦心服口服,对他十分尊崇。

游击将军周玉,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父亲周贤也是个拚命三郎,他从小未打过败仗,可惜他太过忠心耿耿,誓死报效皇家。天顺初年寇犯安边营,他与定远伯石虎拚命奋击,大破二万强寇,穷追至野马间,半波墩,不幸中流矢阵亡,马革裹尸而还!

周玉本来是宣府的游击将军,因西面锋火紧急,受命西援延绥,他率兵昼夜兼程到达,受总督军务王大人节制。

延绥府风云日紧,兵马调动频繁,老和尚上官罡就在这重要关头中风尘满脸飞骑到了榆林关,中原与姑娘在荒山中摸索,鬼使神差偏西了些许,竟从盐泽的稍南一面进入,偏了四五十里,草原黑龙孤零零的单人独骑,疯狂的追到了盐泽北面,她本想越西边绕过,先到红盐池再说。

怪!也许这儿是低泽地带,也由于数十丈高的砂石土丘林立的缘故,风竟小了许多,也没有风沙漫天的景象了,四周出奇的静,静如死域。

她在最后一处山丘下的取水站盛水,那是一条干涸了的山沟前缘,水不多,但水质甘冽,乃是沙漠地带最好的一处山泉。

她翻身下马,植了盘龙枪,取下皮水囊走向山泉,一面举目往远处灰白色的盐泽望去,那儿是神秘莫测的死亡世界,一处人人害怕的绝域,在她的记忆中,似乎还没有找到一个曾经进去过的活人,这荒原百余里的绝域中,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她不知道也没有进去过。

当夏秋之间,月白风息之夜,走在绝域边缘的人,经常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奇怪吼声,和令人毛骨啸然的厉啸,恐怖的谣言,在人们脑中幻起很多奇奇怪怪的可怕景象,相戒不敢进入,也从来没有进入后有生还的人。

她到了水泉边将目光收回,低头一看,怔住了。

水泉下方泉水溢出之处,有丈余阔泥泞带,那是饮马的地方,有几个清晰的蹄迹,证明不久之前这儿曾有一匹马在饮水。

另一面泉旁大石上,有几个皮靴痕印,一块青色而血迹斑斑的衣角,静静的扔在一旁,衣角的质料是丝制品,在蒙人中是稀有之物,她惊叫一声,拾起展开一看,大叫道:“天!是他的衣袂,是他的。我认得,他受伤不轻,天啊!他……”

她匆匆取满水囊,让马儿也饮够了水,牵着坐骑仔细观察踪迹,生长在草原中的人,对蹄迹有极好的经验,甚至可由蹄迹分辨出留下蹄印的时辰和人物。

她走了两里地,大吃一惊,暗叫完了!

这儿已是盐泽的北面,再往前走,便是灰白色的砂石地带了,无尽的小山丘连绵起伏,遮住了视线,丘顶间或有些枯草丛,在微风中摇摇颤抖。

蹄迹依稀可辨,天!竟然是向里走的,她发狂地冲到一个小山岗,内向了望,岗丘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见任何生物。

“永春,永春……”她向内狂叫。

原野寂寂,没有任何回音,她心中焦急,抬头看看日色,快近午了,距天黑足有三个时辰。论乌云盖雪宝驹的脚程,不消两个时辰使可超越这百余里的恐怖鬼域,但她不敢想,里面的凶险她不能不计及。

她伏地静听,在十里之内没有蹄声震动,真糟!他不知走了多远了,也可能已遭到……

追?不追?她的心中极乱,“追!”她咬牙自语。脑中,她那永不屈服的超人气质,和他那令她倾倒的英俊音容,渐渐的涌现,那令也难以割舍的不平凡语音,也似乎在耳边响起。

这是第十次了,每一次她都时而愤怒如狂,但是追上了他,她的气愤却又烟消云散,真的,她对他产生了日益深厚的感情,和强烈的爱念。

这些年来,留在她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少,少得连她自己也感到奇异,早年她身边最少也留着五十名健壮的男人,可是目前只有十二名,而且唯有永春可以令她感到心中平静,也唯有他可以让她内心产生光辉的影子。

他似乎正在她的内心呼唤,一股空前未有的强烈爱念冲击着她的神经,使她产生了无比的勇气,蓦地冲下小岗,飞身上马,向盐泽死域疯狂地冲去。

这儿是洪荒时代留下的遗痕,数万年以前大概极为广大,但沙域逐渐内移,慢慢地越缩越小,不久之后可能逐渐淹没在荒原之中了。

所有的山丘全是灰白色的沙砾,也像岩石,顶部野草不多,一丛丛的高约近丈,与草原中的草木大为不同,这时全枯,风掠过草梢,发生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啸,似千军万马在远处呼号呐喊,比松涛声更为刺耳。

人马行走其中,不能走直线,因为已可看到零星的小盐池,丘陵有些是突然在地上拔起的,四面全是不可攀援的绝壁断崖,高有十余丈,下面还有崩下的碎土石,更有绿油油的水池分布各处,有些池大有三五十亩,深不可测,像是死水,却又绿艳艳地,人马行走其中,必须绕来绕去。这一来,百余里地至少也得加上两倍才行。

她策马狂飞,在崖壁盐池中疯狂地绕道南行,地下的蹄印没有了,地面坚硬了,马蹄踹在上面,没留下踪迹。

正走间绕过一道崖壁,目前出现的景象,使她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叫苦!

这是一处盆地,有一个水色略带兰蓝的大湖,西南两面是奇形怪状的岩石峭壁,东北侧是沙地巨石,散落着三二十具人马的骨尸,有些已经腐化了,但仍可看出那是骇骨,零乱的散处各地,令人望之汗毛直竖!

“天啊!希望他不曾走过这儿!”她倒抽一口凉气叫。

不幸的阴影爬上了她的心中,不远处有一堆砂石地中,出现了蹄迹,不错,正是他的蹄迹,她强迫自己不向坏处想,但却不由自主毛骨悚然,心上压了一块铅,几乎透不过气来,驱马向那儿走去。

到了,她驻马细察,正是他的蹄迹,是向东面绕湖而过的,步度广而前端深,中有散沙,是急驰而过的。

她无暇再想,一夹脚跟加上一鞭,驱马向东冲去。

乌云盖雪宝马通灵,突然向前急冲猛刺,速度奇快,似一阵狂风,整个盆地内响起了急骤的回声,像有不少怒马在奔腾冲刺,刚绕过壁湖不远,她正奇怪神驹为何失常,却听到了后面水声如雷,哗啦啦的水涛声动人心魄。

她在马上扭头一看,几乎惊得栽下马来,湖滨她先前驰过之处,出现一个数十丈长的四足怪兽,头有点似马,但耳朵甚小,后腿特别粗大,正人立而起,湖水仍在汹涌不已,怪兽已经出水到了岸上,正拖着厚重而有鳞甲的巨尾,蹒跚地在后跟来。

她魂不附体,伏鞍狂奔,转入了另一处谷壁,马儿突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并不住后退,几乎将她掼下了马来。

她抬头一看,血几乎凝结了,从东面有一条小谷,出现了三匹马的蹄迹,直驰向这一面山谷,到前面不远处消失不见了。

在二三十丈外,血肉模糊,三匹马的残骸只剩下红色而泛白的骨头,鞍辔散处各地,三具肌肉大都不见人尸,也四分五裂散处各地。衣履血尚未干,三把长刀已有两把卷口,一把断成三段,显然是经过一场生死存亡的搏斗,人终于死了。

人马残骸附近,散布着十余头水缸大的鹰头巨型怪龟,正静静地围攻五六头与砂石同色,扁扁地只有三条腿的巨形鳖状怪物,鳖状怪物比巨龟还大,咬住一条龟腿死死不放,巨龟的鹰嘴,咬住了鳖裙拼命向外拉,龟浑身都是血,两头龟合攻一头鳖,这是一场艰钜的斗争,也是无声的斗争。

另两头巨龟没有对手,正在一具人尸旁撕咬骨上的剩肉,吃得津津有味。另两头大龟,则向一头死鳖进攻,大口地将肉裙往肚里吞。

她惊得血液欲凝,一带缰绳,从东面绕出,她看清人马的遗物不是永春的,而是误闯入的蒙人,心中略宽,便向南急驰。

她仍存着一线希望,因为地面又出现了清晰的蹄迹,正是向南奔去的,蹄迹未乱,显然未逢意外,前奔里余,又转入另一条谷道,天!远远地就有一头死马遗骸,骨全散碎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前疾冲。

还不到马尸旁,乌云盖雪宝驹浑身发抖,狂乱地蹦跳,不走了,挣扎着要往回奔,而且不敢发声嘶鸣。

她还不死心,突然一跃下马,想往前察看是不是永春的坐骑,她真够大胆的。

蓦地,里外崖壁中间传来一声大叫:“天威!退!”

天啊!是他的声音,她狂叫着向前冲,尖叫道:“永春,永春,是你么?你在那儿?”

“快退!不可妄进,危险!”确是永春在叫。

她站住了,回头一看,鸟云盖雪神驹突然回头狂奔,不顾他了。

“你在那儿?”她狂叫!

“退回去!这儿有巨大的三足阴域,被它口中毒沙射中必死无生,快退!”

“你……”

“别管我,快!”

她凝神向音源来处看去,半里外一处绝崖上,一个人影正挥刀劈路,已经踏上了二十余丈高,离崖顶只有五六丈,快上去了。

崖下面,有与地下的灰白砂石同色,大有三尺的物体蠕动,太远,看不出是什么玩意,显然,他受到下面怪物的攻击,正在爬壁逃生。

她心中大定,正想赶会相助,冲进十余步,对面永春急促的声音又至:“不可,退回去,绕道走!”

她在急促惶急的语声中听出了危机,停下了。

突然,地面突然发生震动之象,三丈外乍现了一个黑色大孔,三个桂圆大灰色石子,突以奇速射到,她大吃一惊,两足一蹬,身形向后激射,并向左略飘,“嗤嗤嗤”灰色石子从她身右厉啸而过,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腥臭,几乎将她薰倒。

身形尚未下落,黑孔再张,一连串的砂石激射而出,左右地面也在动,也出现了大黑孔,也喷出灰色沙丸。

总算不啸,沙丸腥臭无比,仅可近及四丈,便无力再射,她已经到了五丈外了,立刻发足向后狂掠。

她的乌云盖雪宝马驹已经不见了,生死不明,水囊、食袋、马包寝具,全没有了,弓箭也被马带走了,她手上只有一根八尺盘龙枪,和防身的三尺长剑。

糟!后路已被截断,那是两头形如犀牛,其色白灰,巨大沉重的大家伙,正并排儿走来,用它那细小而精光四射的怪眼,四面搜索,终于看到她了。

响起两声低吼,八只巨蹄纷飞,像两辆大车迎面冲到,沉重的蹄声雷动,砂石四溅,它鼻尖前后,排列着三只大角,最前面那只,足有三尺高,精光闪闪,令人望之心中生寒。

左面是一座长形的盐池,不住冒出许多水泡,深不可测,不能走,右面是二十余丈高的石壁,似石非石,碎土崩裂,看去不能承力,无法爬升。

糟!完了!向那儿逃?她自量斗不过这两头巨大白犀,被它撞上焉有命在?生的本能驱策着她火速转身,一声叱喝,盘龙枪脱手飞射,向五丈高的崖壁掷去。

同一瞬间,她急奔五六步,蓦地腾空直上,脚一站崖壁,再向上升,伸手勾住插入崖壁两尺的盘龙枪,吊在那儿了!

崖壁砂石粉坠,还好,她的盘龙枪插得够深,晃了两晃没掉下来,好险,白犀的锐角,几乎是贴着靴底冲过,一阵狂风掠过下方,差点一命难保。

白犀冲出十丈外,突然齐发怒吼,疯狂地左冲右突,但见砂石八方激射,烟尘滚滚。原来犀甲坚厚,阴域的毒沙无奈彼何,开始张口撕咬,咬住了巨犀的蹄。

每一个阴域大如车轮,扁扁地,背上生着砂石一般的瘤,与地面同色,乍看去难以分辨是何玩意,它看去似头三尺大鳖,但脑袋似蟾,有一张黑色大口,开始和巨犀拼命,十余头阴域斗两头巨犀,似乎并未落于下风。

本来阴域以毒伤害人畜,被毒沾肌,肉即渐渐化成液体,被阴域吸完,只剩下皮骨,皮乃可让小阴域裹腹,甚少出面激斗,但巨犀不怕奇毒,所以只好群起而攻了。

草原黑龙看了下面的景况,只惊得浑身发冷,乖乖!三世为人,怪不得凡是进入盐泽的人畜,没有活着离开的可能了。

唯一的生路是向上爬,她拔出佩剑,小心翼翼向上面出入崖壁,人握稳剑把,脚下用劲一登,将盘龙枪蹬松,拔插枪再往上插,逐渐往上攀去。

她有两种兵刃,比远处的祝永春用刀铲石级开路快得多了,花了许多精力,终于上了崖顶。

这儿是一块广大的台地,高与肩齐的野草,一丛丛密密麻麻散处,风掠过枯草,虎虎厉啸,上得崖来,已感到疲惫万分,收剑持枪,正想歇口气再往永春那儿走。

蓦地,五丈外枯草一阵急摇沙沙作响,而在往两侧偃倒,有大家伙往这儿爬来。

她心中大骇,真要命,岸顶上也不是什么安全处所!退是不可能了,唯一自救办法是拼,或者是逃!

沙沙急响中,前边草丛中伸出一个凶猛狞恶怪头,大嘴尖长,白森森牙齿共有三排多,最前边四颗长约四寸,粗如小酒杯,鼓起两只大眼竟有饭碗大,阴森森地不带其他的表情。

接着,两只粗爪出现了,粗大的身躯也慢慢出来了,像一条丈余长的巨鳄,也像一条奇大壁虎,长相确实吓人,足以吓破英雄好汉的虎胆。

没别路可走,她一声娇叱,首先发难扑出,盘龙枪如蟒蛇出洞,向蛇眼点出。

大壁虎猛地抬头,张口便咬枪尖,她怎能让它咬住?一吞一吐,“得”一声刺中壁虎下颔,似乎溜出了火花,大壁虎往后一挫,枪尖滑出一旁,她只觉手腕一震,反震力十分凶猛,大壁虎可能也被刺痛了,立时发起威来,喷出一口气,张牙舞爪往前急冲。

草原黑龙连刺五枪,每一枪都用了十成功,但刺到壁虎身上,如触金铁,毫无用场,被迫得退近岩边了。

无法再退啦!再退只会死路一条,壁虎突然一口咬住枪尖,左右猛扔并往前冲,把她震得左右飘荡,立足不平,只感到足下一虚!

“不好!”她惊叫,两手用力向下压,人突然弃枪上窜,手足一登,用燕子穿帘身法掠过大壁虎顶门,穿落大壁虎身后去了。

大壁虎往前冲,轰然一声,岩壁崩塌,它咬住盘龙枪往下飞落,草原黑龙惊出一身冷汗,展出轻功往南飞掠,如果再碰上怪物,真要丧身此处了。

直奔至永春往上攀升处,幸而没有怪物出现,永春正汗流浃背,接近岩顶了。

她神色紧张地在上边戒备,四方查看并无异状,天空,日色已到未牌末,不早了,万里无云,风不大,仍感到气温很高,九月天了,该冷啦!

高空中,有五六头兀鹰在极高处写意飞翔,这是大雕,一种凶猛的巨型乌。

她喘了一口大气,解下了腰带往下一伏,伸下带说:“抓住,我拖你上来!”

永春收了刀,抓住带子,他已无力挣扎,任由她拉上,到了岩上,他擦掉额上大汗,说:“命也,又被你捉住了。”

她冲动地抱住他,只觉一阵激动,抱得紧紧地,心中一酸,眼中一阵模糊,重生的喜悦,产生了莫名的悲哀,这鬼女人,也竟然流泪了,在千军万马冲杀,血肉横飞中,她没流过半滴眼泪,甚至没产生过其他感情,但这时,她流下了罕见的泪珠。

永春身材比她高,他看不到她伏在他胸前脸上的表情,他感到奇怪,为何这次她反常,未动手打他,或者讥讽呵责?

他轻抚她头上的绣巾,说:“你不该追到盐泽中来,这荒野中的绝域,你不是不知道,何苦不放过我?我是怕被你追及,所以走绝域避免你追到的,唉!差点儿你也陷死在这儿,何苦呢?”

她娇躯一阵颤抖,激动地叫:“永春,你还忍心说这种话?你……你……”

他一惊,发觉她在颤抖,和激动的急促声音大异往昔,猛地将她的脸抬起,惊叫道:“天威!你流泪了?你……”

相处了将近十年,他没看到过她流一滴眼泪,她是个心如铁石的女人,没想到今天竟然出现了奇迹,是为了曾在死里逃生么?不见得,近十年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死神召唤,生死须臾间,她不但不软弱,反而更凶狠,总之,今天真的反常。

女人毕竟是女人,她感到她平时罩上的坚强外衣,仅是一种用以掩饰内心的不安,因而变态的虚伪表现,今天在恐怖的境遇里,终于暴露出她的软弱本性了。

他苦笑着用衣袖替她温柔擦去眼泪,说:“天威!我很抱歉……”

她一时难以控制自己,抱住他饮泣起来,他也抱紧她,颤声说:“天威,你尽情地哭吧!人的眼泪有时不需要流下来的,那会让你好受些,你压抑得太久了!”

许久许久,她方平静下来,低声问:“你受伤了,伤口怎样了?”

“不打紧,是箭伤,还好!”

“箭伤?你和谁……”

“就是那晚冲杀时流矢,这两天倒未恶化。”

她长叹一声,充满了绝望的表情,幽幽地说:“在生死关头,身负重伤,你仍然不顾一切危险逃亡,可想你多么想念妻子了,我错了,世间的事,我所知道的太少啦!出险之后我送你入关,我也该在天岩海角找我的归宿了,走!前途险难正多,不知有否那一天?”

“谢谢你,天威。”他捧起她双手,亲她一下!

她浑身一震,但没作声,凝注他半晌,方转身躯,一边说:“永春,不能再往南走了,必须从东西冲出!”

“今晚恐怕难以出困,这鬼地方真可怕,到处有洪荒的异兽横行,恐怕此行凶多吉……”正走间,天空中一颗苍黄且带青蓝斑点的流星,以奇急的凶猛落势,从偏西处斜飞而来,越来越近,也越变越大,离两人上空百十丈,竟然大可合抱,从两人脑后急急地砸下了!

流星没有声音快,破空之声先一刻到达,怎瞒得了草原黑龙?她猛一把将永春推倒,一声娇叱,闪电似撤下寒芒暴射的长剑,旋身一剑狂挥。

“戛”一声惊啼,剑过血溅,掉下一只比人掌还要大一倍的毛爪。

狂风骤发,砂石纷飞,原来不是流星,而是一头生有狗首似的巨雕,翼展足有八尺,突然冲天而起。

雕,也叫鸷,乃是与鹰同类的巨大鸷鸟,比鹰大得多,通常看到的翼展在七八尺左右,产生阴山及天山、祁连山一带,可抓起小牛小驹冲天而起。

在西北一带,通常可见的有两种,一种叫狗鸷,头有点像狗,毛短而疏,甚至还秃头,另一种叫羌鸷,体型同样巨大,这种东西铁嘴钢爪,力大无穷,常为害人畜,凶猛无比,在大漠一带的人,对它无可奈何,不易射中,如有人能射雕,可算得了不起的英雄。

草原黑龙一击而中,砍下了一支鹰爪,摇头道:“这畜生好阴险,厉害!”

永春爬起一看,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爪大二倍于人手,爪尖象铁色,胫骨毛如钢羽,还在不住的抽搐扣动,要被抓住,乖乖!不骨裂肉散才怪。

两人抬头看去,受伤的巨雕飞走了,高空中,五六个小黑点慢慢在盘旋,是雕,飞得太高,看不清。

“他们不敢下来了,要真下来确是麻烦。”她收剑说。

两人向东走,约有五六里,无法再走了。

前面是无数沼泽形成的大盆地,站在摇摇欲坠的崖壁上,可以看清二十里内景况,委实令人心惊。

沼泽地区在眼前展开,宽广约有三十里左右,四周是高峻峭立的灰白色断崖,在几次缺口向外伸展,形成几条通道,中间,怪石林立,如猿蹲虎踞,非常奇特,矗立在碧绿或深蓝,间有褐红和灰黑的数十处大小不等的沼池。

整个地区中寂静无声,似乎没有生物,有些池沼中,升起阵阵轻雾,有些石根下,刚冒出五彩轻烟,令人看了心中发紧。

而更令人心惊胆跳的是,到处可以看到散落的人畜骨头,有人、有马、有骆驼,更有些巨大无比不知其名的骨头,那是龙骨,至于是否真是龙,已难以分辨。

看了这光景,已够令人毛骨悚然,谁敢往里走?除非他不要命。看去虽无声无嗅,似不会有生物存在,但其实却危险重重,各处皆有不测的险机,任何一种洪荒异兽,皆非人力所能克制得了的。

“天威,我们由原路退出这鬼地方。”永春气结地说。

“不可能,同样危险,天快黑了,洪荒异兽快出来了。”

她将刚入沼泽时所遇的怪物说了,又道:“水中出现的怪物,定是一种巨龙,别说是人,铁打金刚也无法和他们拚斗。”

“我们怎办?”他慌了,急问。

“顺崖向南走,找方向脱出沼泽,我在前开道,拔刀戎备,小心大壁虎。”

两人心惊胆虎的向前走,“哗啦”一声崖塌了一大段,接着“轰隆隆”连声狂震,水花飞溅。

两人大惊,不敢再走崖边,稍向里靠,快步急走。

夜临了,两人在一处高岗上露天而宿,一夜中目不交睫,度过了漫漫长夜。

这一夜,是他们一生中难忘的一宵。四面八方奇异的兽吼鬼啸,此起彼落,那飘浮不定的鬼火,像是活的一般,倏忽而来,突然而隐,令人闻而心惊胆落。

两人背向而坐,提刀持剑凝神提防,经过白天的惊吓和一夜的疲劳,等天色发白时,两人都感到体力不胜负荷,疲惫万分。

有好几次清晰的听到沉重爬行声接近至五丈之内,幸而不久又自行退出,腥臭之气令他们血液几乎凝结,精神几乎要崩散啦。

两人在紧张恐怖中度过一宵,次日再鼓勇南行。

卯牌末,他们找到一条通向东面的山脊,便折而向东,右侧二十余丈之下,有一条半里宽的山脊,不时可以发现五颜六色的池沼,不时冒出水泡来,腥气触鼻,中人欲呕,不用猜,这水是不能食用的水。

对面,是向南蜿蜒而下的山脊,比这一条山脊更高五六丈,也更宽广。

他们要往东,越早出险越好。在红日升起后不久,头上高空便出现了雕影,飞得极高,盘旋不去数量已增至十余头了。

草原黑龙的水囊和食物包,早已被乌云盖雪宝马带走,两人全靠永春的水囊救急,食物也仅剩下不足二斤的肉脯,水仅小半囊,不足二斤,红日一升,寒气渐消,也逐渐炎热,如不在今午左右脱出绝域,必将饥渴交迫而死。

他们所走的方向是正东,三十里外有人,但他们不知道,仍急急向那儿赶。

更远处,约六七十里左右,也有人,正向绝域中急驰,那是哈伦佛和旋风虎,骑住骏马伏鞍狂飞。

两人之后两里地,是中原和海蕙姑娘,正飞骑狂赶,紧追不舍,鬼使神差父子俩,对向而进。

哈伦活佛与旋风虎并骑狂飞,正进入了灰白色的绝域,一面伏鞍策马,旋风虎一边说:“圣僧,依我之见,还是不要冒此不必要之险好些。”

“依你之见如何?”哈伦问。

“诱他们至红盐池,让神箭红熊勒伯克收拾他们。”

“谁知道勒伯克在不在红盐池?你们这几个家伙飘忽不定,各怀异谋,根本不会在红盐池找到你们的,而且,小狗神箭通玄,勒伯克真能胜他?靠不住。”

“你引他们进入盐泽死域,万一连你我也身陷在内,岂不同归于尽?”旋风虎说了他所担心的事来。

“不会的。”哈伦极有把握地答,又道:“这一带我熟,何处有怪兽,那儿有凶险,我已摸清了,跟我来,没错儿。”

三十里外的那一群人,大多是熟面孔,竟然是十猛兽的八头兽,全在这儿聚会了。

这儿是一处小山丘,向东的山脊在这儿断了,谷底像是十字路,有四条山路向四方延伸,一走西南,一向北,一向东。

东山四十里,就是东面草原,也就是哈伦活佛和旋风虎进入的谷道,有几头庞大笨重的怪兽出没,但晚间方出外觅食。白昼潜伏在水中,不受惊扰不会出水伤害人畜的。

这处十字山谷大有百十亩,十分平坦,没有沼泽,看去像一面奇大的灰白色旗子,寸草不生而且光滑。

北面崖壁高约三十丈左右,近地平面处有一座灰白色巨石,挡住了一个五六尺见方的大洞,洞前原有一个巨石挡住,这时已经搬至洞口,须绕过巨石,由左边方看见洞口,其他方向皆不会发现那儿有洞。

巨石前,站了五个人,仅有一个生面孔,另四人是火眼狻猊史域、金钱豹潭英、白妖狐令狐兰,与青象马哈赤,生面孔是一个身材瘦小大眼尖嘴的中年人,身上穿了一袭青灰色画有金色条纹的怪衣,迎风飘飘,内插金色劲装,内腰带上插了一把金色的三尺长合金鹰爪,四个爪尖可以伸缩,乃是极霸道的外门兵刃。

这人是大漠金雕蒲文安,早些天他曾和草原黑龙袭击盐海子,由草原黑龙收拾残局,他先溜了,原来窜到了这儿!

五个人中,仅青象马哈赤是蒙人,他与蒲文安交情最深,一大一小一胖一瘦结成了一伙。

十猛兽中,共分为四伙,实力最强的是火眼狻猊与草原黑龙,但草原黑龙目下不在,他成了孤家寡人。

人最多的一伙,是两个蒙人两个汉人,便是旋风虎德苏泰、神箭红熊勒伯克、灰狼仇升、蓝貘许司马,除了旋风虎,另三人正在五人的对面五六丈外,正各撤兵刃虎视耽耽,其中一人是生面孔,就是神箭红熊勒伯克。

这家伙身高八尺以上,有两条粗腿,和下阔上小的壮实身躯,尖脑袋,长大鼻,一头红如火赤的短发,在脑袋上根根矗立,长相吓人,乍看去,像一头站立起来的大熊,他站在那儿,拉开一张铁臂大弓,足有六尺长。弓弦是九合金丝所制,看外表,定然是五个力的弓,弓有五个力,该算神臂弓一类狠家伙了。

他侧身斜立,双足泰然地分开,若无其事地半引弓弦,左手附顶伸食指轻扶三支铁杆雕翎箭,右手五指扣弦,搭住三支箭弦,普通人要三指扣一箭,他五指扣三枝。

箭也够吓人,比普通箭长一尺,羽是三菱,乃雕翎所制,别的箭虽号称雕翎,其实是鹰羽,已算得上是上品了,他的箭翎确是雕羽所制的。

他的箭簇也不一样,没有倒钩,而是三菱,三支箭有一支是钝的,中间可看到一个小孔,另一枝是扁的,略成弧形,像是用来撬物,撬弯了的箭簇。

他背上有个箭囊,腰上也有一个,腰带上更插了一把腰刀,在引弓之际,衣袖特大,似乎是连住下裳的,看不见腰中箭囊,箭的形状不让人看见,仅背上的箭囊让人看见,那是普通的三菱箭!

看情形他们可能是闹翻了,神箭红熊的箭尖,正对住前面五个人。

火眼狻猊史域已在身前斜指,正运功护身,剑上发出慑人心魄的震鸣,缓缓发话道:“许司马,如果我是你,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蓝貘许司马右手挟住三股托天叉,冷笑道:“如果我是你,还是乖乖将洞中的珍宝多分给咱们三份,免得伤了和气。”

金钱豹谭英怒叫道:“呸!你们凭什么?洞中的珍宝乃是咱们在大漠三十余年的心血所积,怎会分给你们?这些年来,你们也曾进关,掠来之物你们曾又分给了谁?”

灰狼仇升接口道:“问得好,请教,那次进入凉州,城东那一批金宝无故失踪,谁取走了,大前年劫掠延安府,一批宝还在半途失踪,谁取走了,彼此心里明白,哼!你们三伙人计算我们,以为咱们是死人么?你们可错了,终于被咱们找到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咱们不为已甚,放公平点老兄,免得被人笑咱们巢里反!”

火眼狻猊冷笑道:“姓仇的,你的主意不坏,可是没有人要听你的。”

神箭红熊阴森森地说:“姓史的,我勒伯克第一个要听!”

火眼狻猊呵呵一笑,静定地说:“勒伯克,如果在百步外你说这种话,无人怪你,但这时相离仅有六七丈,你的箭最多能发三枚,否能在一击而中,尚在未定之数,你会后悔的。”

“我勒伯克作事,从来无可后悔过,这三箭,可毙你们两个人,还有机会再发三箭,后果你估量估量。”

一直未说话的白妖狐,突然插口道:“史大哥,何必多说呢?分一些给他们也就算了,反正我们即将返回中原故土,也要不了这么多财宝。”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摘腰上擦汗巾。

神箭红熊箭尖向她缓缓移,沉声道:“骚狐狸,你最好少出花样,你那什么仙狐暗香少在这儿献宝,放下你的手”

“怎么啦?你……”白妖狐怪声怪气地叫。

“没什么,别去腰中掏香囊,我的箭说要射你的鼻尖,我敢保证绝不会射错鼻梁,你信不信?”神箭红熊也怪声怪气地说,弓弦又复张了些。

白妖狐心中一寒,纤下突然也垂下了,说:“勒伯克,我警告你,你会落在姑奶奶我手中的!”

勒伯克撇嘴,说:“大嫂,放心啦!谁不知我勒伯克不好女色?你美,可是迷不倒我勒伯克,少说废话了,姓史的,别干嚎,你只消说肯与不肯,咱们等你说一个字或两个字,说!”

火眼狻猊冷哼一声问:“你要史某在你的箭下屈服?”

“不敢,随便你怎么说,我洗耳恭听你回音。”

白妖狐突然向山梁上瞧,咦了一声说:“咦!那两人是谁?”

所有的人全部侧脸向那儿看去,唯一不看的是勒伯克,山梁上,出现了一黑一青的人影,相挽相扶而行。

由山梁上正向下降的人,正是草原黑龙和祝永春两人,他俩将近谷壁,方看见谷下的人。

“是成大姐。”白妖狐脱口叫。

这刹那间,神箭红熊突下杀手,他听说来了草原黑龙,对方多了一个帮手,再不动手,可能嫌晚啦!

他从左至右一扭身躯,三颗寒星已经脱弦飞出,快得肉眼难辨,无声无影三箭齐飞,箭到了五六丈外,弓弦方响,声如殷雷,震人心魄。

对面的五个人,事实上都留意着他的箭,火眼狻猊当然知道神箭红熊主要想宰他,他的神目确也值得骄傲,当对方弓臂一动,他已向右侧便倒,不等身躯着地,竟以神奇的身法,足前头后向左点地射出,远出二丈外,双足一沾,一声长鸣,向对方掠去!

同一瞬间,“嗡”一声奇异的箭鸣响起,他先前倒地处插着一支劲矢入地尺余,箭杆仍在晃动。

也在同一时间,金钱豹心窝里立现出一个大洞,箭透心而过,射在后面大石上,火星直冒,入石五寸!

金钱豹身形一晃,胸前背后鲜血激射,“当”一声弧形刀落地,晃了两晃,张口吁出一口大气,眼一翻,仰面便倒,死了。

大漠金雕忽然上升,金色的衣衫乍展,“噗”一声,箭在他顶上掠过,一发之差,一命呜呼,他鬼灵精,身躯只升起三尺,算定神箭红熊必定乘他上升时要他的命,他却只升三尺高,定下身形反向下降,足一沾地,身形前扑,三把金光闪闪的小飞爪,呼啸着飞舞而去。

神箭红熊料错了,三箭仅射倒了一个人,另四人已闪电般抢到,他来不及拔剑,直向急退!

灰狼一声大吼,狼牙棒向前一伸,截住了白妖狐。

蓝貘的三股托天叉,接住了火眼狻猊,这家伙功力稍差火眼狻猊半分,但练得金钟罩已有八成火候,无有削铁如泥的神剑休想奈何他,托天又又够沉重,凶猛强悍势如疯虎。

草原黑龙也看清了这儿的人,大喜欲狂,降下崖壁,向这儿尖叫道:“大家住手,听我一言,有话好说!”一面叫,一面挽起永春,如飞而至。

大漠金雕比神箭红熊快,三把小铁爪已把红熊闹得手忙足乱,左右急闪,好不容易躲过三把飞爪,大漠金雕已经到了,大吼道:“狗东西,你死定了!”铁爪风雷俱发,连攻五爪。

神箭红熊已无有机会再发箭,更不敢用弓去架铁爪,如果被抓住,一切都完了,便拔刀厉吼,错开五爪,并回敬了三刀。

青象马哈身躯沉重,当然稍慢些,他的斩马刀一加入,神箭红熊便岌岌可危。

正激斗间,草原黑龙到了,他放了永春,拔剑娇叱道:“住手!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激斗中,谁也不敢分心,稍一大意,性命交关,所以无人理她,她僵住了!

这时青象恰好到了蓝貘身后,蓝貘刚闪过火眼狻猊五剑,还无机会还手,但火眼狻猊的剑,每一记都指向他的口眼和下阴,口眼是无法练成的要害,下阴则是他的罩门,都是致命的处所,剑尖如千百寒星,由这二处狂攻,托天叉有点招架不住。

青象一看机不可失,忽然一刀向蓝貘背腰上猛插挥去,刀长七尺,他的手特长,个儿本就够高大,两手用劲,伸开刀有七尺,刀风虎虎。

蓝貘够高明,感觉背腰劲风压体,叉尾后伸,蓦地旋身急挡,“当”一声暴响,刀砍中他的腰,同时也砍中叉柄,人向右一倾,几乎跌倒,身虽未伤,但胁衣破了,巨大的压力,以雷霆之力将他砍倒在地,他大吼一声,舍了火眼狻猊向青象展开狂攻。

火眼狻猊飘身撤出,一看对方三人已被缠住,唯一可怕的神箭红熊,已被大漠金雕迫得拨刀而斗,弓箭无用,大局已定,用不着他插手了。

他向草原黑龙走去,惊道:“天威!你怎么这般狼狈?天!你在盐泽绝域中出来的?”

她摇头苦笑,说:“一言难尽,里面是魔鬼之窟……”

“你也在里面寻宝?”火眼狻猊抢着问。

“不!我的东西在红盐池,是永春误闯入内,我找他……”

火眼狻猊轻视地看了永春一眼,说:“哼!这家伙大概又跑了,是吗?你不宰了他,总有一天你会毁在他手上,哼!也许有一天我会替你收拾他。”

“我的事你最好少管。”她不悦地说。

“是的,我从来未管你的事,别忘了,我们两是公认的一对,我也算为你好。”

“废话!你倒大言不惭,他们是怎么回事,自相残杀……”

火眼狻猊不作声,转眼向激斗中的三对看去,在转身的刹那间,左手一抬,一枚两寸长的三棱镖,飞旋着向永春射去,相距不到两丈,镖一闪即至,永春已委顿得手足皆软,即使发现也无法闪躲。

幸而草原黑龙是个有心人,她已从火眼狻猊阴森眼神中看出危机,猛地一剑振出,“叮”一声镖被崩开丈外,好险,她变色地叫:“史域,你无耻已极。”

火眼狻猊蓦地转身,凶狠地道:“你真不知好歹,史某是一番好意,你……”

“你这番好意只配喂狗。”她将身躯护住永春,破口尖叫。

火眼狻猊无名火起,他叫:“好!算我不知趣,自从你有了这小子,我被你冷落得够了,我问你,我们即将返回中原,你是跟我们走呢?抑或带着这活宝仍留在大漠?”

“什么?你们要返回中原?”

“是的,满都鲁回来之后,他做他的可汗,我们如果留在这儿,利害冲突,也许咱们会死在他手上。”

“胡说!你……”

“绝不胡说。你究竟知道多少事?眼前满都鲁要自任可汗,你还愚昧地替他出死力,将毛里孩的后路断了,河套内老可汗孛罗忽将被逐,毛里孩也不敢出来,也回不来,河套变成了满都鲁的天下,那家伙凶狠狡猾,鹰视狼顾,更加上札加思兰那反覆无常的老狗,两人合谋,不设法弄掉我们才怪,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我不愿在这儿任人宰割,回山西太行山找我大哥去,今天,咱们敞开来说,你值得我喜欢,我问你,你究竟要永春这小子还是要我,有我便没有他。”

“我不要你,也不要他,我要送他入关。”她断然地说。

火眼狻猊缓缓举剑,沉声道:“我的大计已告诉了你,由你不得。”

“你想怎样?”她寒着脸问。

“除了你跟我走外,无可商量。”火眼狻猊声音也够冷。

“你在做梦!”她怒叫。

“梦也罢,醒也罢,宰了这小子,跟我走,回中原共创基业,我会好好待你。”他举步迫进。

草原黑龙向身后的永春挥手,急叫:“永春,退!”

火眼狻猊一声长笑,扑上一剑点出。

草原黑龙一声娇叱,左闪出剑,立逐颜色,剑发风雷,三丈内剑气裂肤。

剑气罡风一发,后面的永春站立不牢,一声惊叫,被劲风震倒在地,爬起向后急急而走。

这时,东西谷沟传出如雷蹄声,红影乍现,两匹健马狂奔而来,那是红衣喇嘛哈伦活佛和旋风虎两人。

两人没想到这里有人,但他们的眼力奇佳,已看出是沙漠十猛兽,还以为他们在练武印证呢。旋风虎向这里奔来,大叫道:“诸位,准备,强敌到了,勒伯克准备你的神箭。”

没有人理他,哈伦活佛用千里传音之术大吼:“有一个人要找你十猛兽算账,为何不准备应敌?”

叫声中,人马已近。

后面里许,蹄音又起。

中原与海蕙狂追不舍,草原中追人,不会追丢,入了山谷,更不易脱身,两人不知这儿凶险,飞骑急赶。

追了二十余里,过了五六处沼泽。由于前面两匹马蹄声急骤,沼泽中深池水波微颤,地面震动。

两个人刚过了一个大型灰色的巨潭,忽听身后潭水声如雷鸣,水花水柱齐冲,声势骇人,姑娘回头一看只惊她浑身发软,尖声叫道:“天啊!这是什么?”

中原闻声回头,也吃了一惊,那是一个上万斤的庞然巨物,水缸大的巨头像一条鳄鱼大嘴,浑身铁灰色的巨大鳞甲闪闪生光,正喷出两根水柱,从池中站起。

中原曾经见过三头赤委蛇,倒不太害怕,他说:“后路已断,唯一的办法是追旋风虎才有生路。快!”

“为什么?”姑娘讶然问。

“他们定然知道这一带的道路,所以引我们让怪兽截拦,我们如能追近,倒不会有危险,注意你的承影剑,斗怪兽,全靠他了。”

两人拚命加鞭,狂追不舍,旋风虎和哈伦活佛的叫声传到,中原还认为他们故意吓人,真那么巧吗?前面就有十猛兽?但十猛兽的喝叱声确已隐隐传来,不好!追到他们的巢穴中里了。

石崖下洞穴下,此时走出了十八名好汉,每一人身背一个大背袋,显然全盛了他们三十年来所收藏的珍宝,鱼贯而出。

中原和姑娘终于出现了,乖乖!共有二十九个人,大事不妙,他们还在练武哩。

中原取下弓箭,向姑娘叫:“蕙,你守住路口,我用箭射倒他们,他们有一个神箭红熊箭弓了得,千万不可接近,下马,在崖旁等候。”

姑娘下马,持剑闪在崖旁,中原飞骑直入,搭上了三支箭。

火眼狻猊不在乎,他向十八名大汉叫:“快!你们先走一步。”

十八名大汉拨刀在手,向中原驰来处急走,显然,那是唯一的生路。

中原以为大汉们是在截住他,蓦地大吼:“十猛兽,接箭!”

弓弦狂鸣,箭啸刺耳,十八名大汉齐声狂叫,第一照面便倒了三人,人群四散。

中原再发五箭,方在众人百步外圈转马头,从左冲出,又连发五箭,再兜转坐骑回奔,来回冲了两次,十八名大汉只剩下两个了。

火眼狻猊这才发觉不对,带走宝物的人全被搁下啦,他怎能不急?忽然大吼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大家住手,强敌来了。”

殷雷也似的弦声,加上令人心血凝结的箭啸,终于将众人镇住了,同时应声跃出圈外,各自横兵刀戒备,并慢慢外撤,退出十丈外方行转头。

这刹那间,灰狼仇升狂叫一声,向右一冲,“砰”一声倒地,翻了两圈便气绝倒地,他的左胁下一支狼牙箭横贯胁腑,怎能不死?

同一瞬间,蓝貘一声大喝,托天叉“铮”一声暴响,将一支狼牙崩飞,从他耳旁擦过,带走了一方耳轮。

稍后一刹那,三支狼牙飞往白妖狐。

这鬼女人眼尖,已看出是中原,便知大事不妙,中原怎能放过她?她心中有数,蓝貘一叫,她便向地下一仆,三支狼牙呼啸而过,连株似掠向神箭红熊身侧。

神箭红熊是行家,他一听到箭啸,便知来了敌手,便用弓一拨最近的一枝,要试试箭上力道,他目力超人,不然也不配称神箭,铁弓一拨,拨个正着,“锋”一声暴响,箭被崩走了,似乎溜出了火花,他只觉手臂一震,上身晃了晃。

“咦!这家伙好大的臂力。”他惊叫出声。

蓝貘以手掩耳,大叫道:“勒伯克,射他下马。”

神箭红熊心中一凛,不暇思索,拔箭立即回敬,“嗡”一声弦鸣,一箭脱弦,带着令人心血浮动的厉啸,向中原射去,其余的人,纷纷闪向巨石后端。

前面余里,海蕙横剑挡路,手中白虹闪闪,宝光耀目。

草原黑龙拖起永春,往后发足狂奔,由通往西南的山谷走了,走的是死亡之途。

奔出五里地,她想攀上崖壁,上崖往东走,可他已来不及,身后岩石之下,忽然出现了五头浑身灰白长毛,高有丈余,像人熊一般的怪物,两腿直立,咆哮着往前猛追,没有他们爬上二十丈峭壁的余暇了。

两人惊得顶门上吓走了三魂,她如果独自一人,或者可以上崖逃命,但今永春已支援不住,她怎能弃他而去,心中一急,便起抓他抛上背脊,背起狂奔。

怪物身躯巨大,但并不笨重,行走如风,在后面狂追,保持着十余丈距程,且逾来逾近。

“丢下我,天威,你逃生去吧。”永春挣扎着叫。

她一面飞奔,一面狂叫道:“永春,求求你别说这种话,要死,死在一处,我绝不独自偷生。”

行将精疲力尽,追得最快的怪物,已经到身后两丈之内,似乎可以嗅到怪物腥臭的呼吸了。

前面是怪石如林的崖壁左岸,右边是红色的盐沼,她必须跃上丈余高的一块巨石,方可通过,她一咬牙,拚全力往上一纵,如在平时,她可一纵四丈毫无问题,这时可不行了,就是一丈也力不从心了。

人在生死关头,会产生神力,她一纵之下,果然上了岩顶。

“天呀!”她惨叫一声,脚一软,往左一栽,滚下巨石的左边,只觉眼前一黑,跌入了一个大洞窟之中。

岩石后面,出现了三头猛虎一般狞恶的怪兽,高有八尺,手爪的皮毛也是灰白色,连着后腿,正匐匍在石后,忽在腾身石上站起,一声怪叫,往石上扑来。

真巧,她在千钧一发中倒下了,最先一头人熊也在这刹那间上了巨石,与巨虎在石上相遇,两方不加思索,连声咆哮缠在一体,“砰”一声摔倒在石后,另两头巨虎齐声尖鸣,向地下的人熊进攻,杀时血肉横飞,毛扬皮裂。

另四头人熊也上了巨石,连声咆哮,立即加入血战。

草原黑龙跌下黑洞,仍抱紧永春,爬起便向深处急走,顾不了后果!洞中传来震耳狂吼,迫她只有往里走,还好,这儿是一条干燥的地下通道,没有异物出现,她放心奔跑,足足走了五六里,前面已出现一个天窗般小孔,逐步上升,她朝天窗奔去,天窗越来愈大,谢天谢地,那是上面的出口。

洞口向上斜伸,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她放下已昏了的永春,推到洞口,自己爬出洞外。有救了呀!这儿是一处沙漠高原,远处西南面十里地是盐泽,怪兽激斗之声还隐隐可闻。

她拖上永春,用水囊灌了他两口水,取出一颗丹丸纳入他口中,水囊中大概只有两杯水,她不得不忍痛灌他两口,一捏他的人中,轻唤道:“永春,醒醒永春……”

良久,他方悠悠醒来,第一句话便问:“天威,你无恙么?”

她只觉一阵激动,突然抱住他大哭起来,哽咽着说:“永春,你这一句话,可以要我为你死一百次。”

两人紧紧地抱住了,在患难中,两人的心第一次靠近,第一次交换心灵的语言。

已经是申牌末了,夜将来了,寒冷也将来临了,在这儿,白昼阳光似火,夜间奇寒彻骨,在他们来说,夜间比较适合,因为水没有了,可是夜间处处凶险,无法觅路行走,呆在这儿也不是了局。

但他们不得不在这儿呆上一夜,如果碰上怪物,大祸立至,唯一的办法是在洞中躲上一夜。

这一夜,是他们最漫长的一夜,洞下方远处传来的奇异兽吼,令人闻之心血为之凝结,上面,猛兽怒吼格斗的声浪,似乎天动地摇,震耳欲聋,似乎就在他们头顶上在撕咬扑打一般。

这一夜,他们紧紧相拥,无法入睡,精神快崩散了。

奇奇怪怪的声浪,在近黎明时方逐渐沉寂,白天来了,似乎危险将过去了。

两人爬出洞外,晴空如洗,赤霞在东方映出万道红芒,又是一个好晴天,两人踏着晨间的寒风向东方太阳升起处走去。

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他们疲惫的身体,和饥渴交迫的口腹,草原黑龙还可支援,永春的生命之火可能快要熄灭了。

沙漠的寸草不生,只有巨大的猛兽格斗的痕迹,不可时见皮毛血迹,和一堆堆不知名的巨兽骨,间或可以发现驼马和人的破碎骸骨碎片。

除了沙砾、碎骨,没有别的了,再就是他们两个人,沙漠一望无涯,间有岩石和一堆堆的丘陵岗丘挡在面前,没有一根野草。

太阳升起了,大难也来了,不仅是饥饿难当,嘴唇开始干裂,永春已奄奄一息,被草原黑龙拖着举步,他的刀也丢了,腰带也解掉了。

热!热!身上已没有多少汗可出,走了不久。他突然屈膝跪地,喘息着去剥衣衫。

“不!千方不能弃衣,脱掉衣衫身上的水分会消失的更快,你将变成干鱼,不行!”她狂叫,捉住他的手。

他喘息着呻吟,戛声说:“天威,你走吧,会……我受不了,渴……渴……不然,戮我一剑,你走吧!活一个是一个,我……”

“不!你必须支持,前面十余里就有水,天不会绝我们。”

天知道,前面怎会有水?她根本对这一带陌生,她抱住他,度了两口口水替他润喉,可怜,口水太少,济得甚事?她自己也到了山穷水尽之境了。

太阳正烈,砂石开始发烫,他们必须找一处洞窟,躲避午间和午后的烈日,可是,到何处去找洞窟?

天空中,十余头大雕逐渐下降,逐渐向下盘旋,在两人上空百十丈飞舞,已可看清他们的钢羽细毫了。

两人相扶着向前挣扎,支持不多久了。

突然,顶上罡风呼呼,劲风压体。

草原黑龙将永春推倒,一声叱喝,冷电一闪,回身一剑上挥。

“嘎”一声厉鸣,一头大雕在顶上丈余掠过,向前面沙漠地收翅降落,站在那儿高有五尺,转头用狞恶的嘴面,阴森森地向两人注视,状极凶猛可怖。

草原黑龙在革囊中掏出一枚八寸长的三角镖,乌光闪闪,分量不轻,镖尾是一绺黑油油的人发,十分锋利,她将镖挟在在掌心,挽起永春向前走。

大雕挡路,如果她示弱,必将受到攻击,她必须向大雕挑战方是活路。

近了,已经接近丈余了,大雕反而有点害怕,开始向左方让,粗大的铁爪在砂石上移动,克克有声。

“哼!”她大吼,伸出长剑。

大雕向后仰,巨翅倏张,这刹那间,她手中的黑色三角镖脱手飞出,一闪便逝。

大雕目力奇佳,但来不及闪躲,右翼猛扫,想将镖击落,岂知三角镖不受劲风扫击,反而打入翼翅,大雕厉叫一声,冲天而起。

“可惜!这畜生好厉害,仍能飞,我们失去一顿美食。”草原黑龙顿足婉惜大叹不已。

大雕冲上两里余,突然连声哀号,一阵翻滚,被风吹向正南,坠落五六里头外去了,显然三角镖定然放有奇毒,头顶上空有十余头大雕,不敢再向下讨野火,但盘旋不去,在等下面的人倒毙。

又走了不远,永春委实支援不住了,爬伏在地,昏昏沉沉地竭力轻叫:“天威,你走吧。为什么还不走?我……我带累了你,死在一起饱了大雕的肚腹,我含恨九泉。”

她感到悲从中来,心中大痛,挽住他狂叫道:“我不管,死吧,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含笑九泉的。”

“不!你不能!你……”他竭力叫。

她脸上泛起稀有的光彩,现出凄惨的微笑,将他抱入怀中她自己也坐下了,慢慢将剑横过幽幽地说:“永春,在死前片刻,我请你说一句话。”

他已经虚软得只有喘息的份儿,朦胧中,寒芒闪闪,剑的光之令他浑身一震,喘息着道:“天威,你……你要我说……说什么?”

她凄然一笑,贴着他发烫的面颊,一字一吐:“说,说你也爱我。”

他长吁一口气,没做声!

“永春,你为什么这般吝啬?不管是真是假,这句话在你是轻而易举,却是我踏上黄泉路的唯一安慰,你……”她的泪水沾湿了他的面孔,虽不多,但他仍可感到。

他突然用干裂而血迹斑斑的嘴唇吻她的秀颊,喃喃地说:“天威,谢谢对我的深挚爱,我……我确也爱你的,只是,我不能忘怀湖广老家的爱妻,我必须光荣地回家,让她挺起胸膛光明正大的做人,不能永远羞辱,永远作一个杀人犯的妻子,我……唉!我这一天不会来了,我将遗恨终生!”

她也凄然一叹,黯然地说:“我该死,这一生中,我只知道有自己,而不知有别人,把你我苦了吧。”突然,她发狂的吻他。

顶上的大雕群,慢慢盘旋而下。

她的剑发出凛凛寒芒微,反手握剑,剑尖贴胸徐移,指向心中,她脸上,涌现出凄惨的朦胧微笑,凤目慢慢闭上了,剑尖距心中不到三分了。

十余头大雕,距顶门不足百尺,似要俯冲而下。

近午的阳光正烈,永春眼前朦胧,他喃喃要轻唤妻儿的名字,慢慢合上双目:“雯,别了,来生再见,我在泉下祝福你。”他声调略高,说:“天威,活下去,我……我这祝……祝福你。”

草原黑龙长吁一口气,凄然哀伤的一笑,剑尖徐进,刺破胸衣了,用哽咽的颤抖的声音说:“我和你一同携手走向茫茫黄泉路,你定然不会寂寞,我也祝福你的妻子,唔!鬼魂在向我们召唤了,我先走一步,你怪我么?”

剑尖慢慢刺入肉中,鲜血慢慢流出,剑尖冰凉,被胸骨挡了一挡,她脸上现出凄迷的微笑,将剑尖略为移动,创口大了些,鲜血浸透了胸衣,透污了胸前栩栩如生的龙首,一片腥红。

在十字山谷中,在昨天入暮之前,已经停止了活动,凶狠的搏杀已经结束,灰白色的山石下,血迹斑斑,尸体七横八竖,但今天,尸体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残骨和沾有鲜血的布帛、刀剑、靴子、百宝囊。

一夜之间,尸体已被大小猛兽扫清,遗留下来的残骨什物,明年大概都得化成灰土,没有人知道这儿发生过什么事。

那一场凶杀,确实凶猛残忍。

当中原从右面驰回的刹那间,一点寒星已到,如在旁人,绝难发现这点快愈闪电的寒星,但他不同,看得十分真切,寒星比声音跑得快,听不到弦,更听不到箭啸,一闪即至,想躲,已来不及了,他向后仰身,从左后方翻身下马。

马儿向前冲,第二颗寒星又到,从马右贯入,自左面穿出,一声急嘶,马儿砰然倒地,中原身形站稳,嗡一声弦鸣,三支劲矢破空而飞,他用了全力,也用了最上乘的技巧。

双方相距百步,正是要命的最佳距离,弓箭的威力,是最能发挥的最佳空间。

三箭出手,第三点寒星已到,他来不及再拔剑,向左略侧,大吼一声,伸右手全力一掌拍出,掌箭接宝。

“啪”一声爆响,箭被两仪相成真力震成粉碎,雕羽飞扬,铁屑飘坠,怪异的箭啸,方在这刹那间传来,令人毛骨悚然,心血为之凝结。

对面,神箭红熊也再来不及拔箭,三颗银星每颗相距三尺,成三角形,上一颗最快,左颗最慢,前后相距的有八尺,一闪即至。

他向左一闪,伸铁弓去拨最上一,右面一颗可不必顾虑,在三尺外飞行,必定落空的,他还未拨中,左面那颗银星突然加快,瞬即到了左胸前,他大吃一惊,本能地往右一扭,身躯“嗤”一声锐啸,箭拨过他的左胁,炙热如焚,衣裂皮破。

同一瞬间,右侧那一颗银星竟然向左成弧形,一闪而至.原来箭簇已被捏成弧形,飞行路线也走弧形,只是弧形大小,不易看出而已。

他大吃一惊,知道碰上了更高明的高手,不暇思索,反而向银星撞去。

石旁躲避的火眼狻猊等七个未死的人,见状全都大吃一惊,齐声惊叫,如果红熊死了,一切岂不完了?谁能挡得了对方的箭?难怪他们惊叫。

眼看是死路,反而是活路,神箭红熊向银星撞去,反而被他撞出生路来了,行家,死中求活不是奇事,他向银星撞,银星反而向左一偏,“嗤”一声又在他左胁划过,又划开一条血缝,他站稳身体,弓弦狂鸣,连飞六箭之多,那稀奇古怪地三种异啸,在空间里呜咽狂啸而散。

对面的中原,突然向左飞掠,捷愈电闪,并一面发射了八箭之多,他的身法左旋右盘,在曲折飞掠,奇异的啸声在前后掠过,令人头皮发紧,但也不怕,最凶而专走弧形的怪箭,也无奈他何,最危险的两支从身后折向追到,皆被他的右手抽空拍飞,钢杆应手立碎,有一支擦过他的肩背,护身真气一迸,箭反而斜飞,一闪即逝。

他雄心万丈,料想对方无可奈何,逃不出他的神目,更禁不起两仪相成大真力的袭击,他不再游走,屏立如山,从容发箭。

神箭红熊心中早寒,六箭脱弦,他伏地急滚,滚向巨石之后。

“着!”沉喝传来,“嗤嗤”箭射在他滚入之处石缘旁,火花飞溅,碎石激射。

他还未站起,只觉左肩一麻,另一支长箭成弧形向下急坠,贯入左肩后琵琶骨,钉入骨内,几乎贯穿肺腑。

“哎哟!”他狂叫,幸而已滚到石后,箭不再成为威胁,他躺在那儿爬不起来了。

中原的坐骑倒毙,远处的海蕙几乎惊走了三魂,飞跃上马向这儿拼来,将近中原了,突然飞来一支流矢,正中马儿胸膛,马儿像倒塌的山,向地面撞倒。

姑娘失声惊叫,人飞离鞍桥。

马儿倒地的轰隆巨响,惊动了中原,他大叫一声,向后飞掠,姑娘喜极大叫:“原……你无恙么?”她向中原张臂飞扑。

石后的神箭红熊挣扎着站起,咬紧牙根,缓缓搭上三支箭,跪下右膝,拼余力将弓拉满。

“嗡”一声狂震,三箭齐飞,箭离弦,他浑身一震,“哇”一声喷出三口鲜血,上身一阵乱晃,怪眼上翻,拼全力挣扎着站起,一步步向外走,双腿支持着不倒,突然高举铁弓,摇晃着拼全力大叫道:“小辈,天……天亡我,天下是你的了,神箭的名号由你接手,世上新人换旧人……”

“哇”一声,他又喷出了一口鲜血,铁弓落地,他仍挣扎着,伸手到背上反握箭杆,向里一箭透胸而出,他上身向上一挺,突然向前一扑,脚抽搐了几下,死了。

中原正用手想抱住扑来的姑娘,突觉姑娘眼中出现了惊骇的神色,不用多想,他突然抱起姑娘向前仆倒,大弓向后猛弹。

“铮”一声,弓臂立折,一支箭也同时震成五段,另一支从顶上飞过,一发之差,头皮几乎完蛋,第三支箭“呜”一声怪啸,接着是“嗤”的一声擦过护身真气的厉啸,箭贴右肩骨擦过从耳轮旁飞走了,他感到肩上火辣辣地,衣服已破裂,有血缓缓流下。

他的两仪相成大真力太过分散,要顾人,又要顾弓,又得护身力分则散,弓断了,他自己也皮肉出血,幸而姑娘无恙,神箭红熊的功力,委实惊人。

他丢掉断弓,火速站起,运掌戒备,并低喝:“蕙,不可站起……”

声未落,神箭红熊的声音已到,他拔剑徐进,对面神箭红熊的尸体已经倒了,姑娘已听得真切,猛地跃起。

相距只有百步,双方皆看得真切,火眼狻猊已看清中原的断弓了,心中大喜,拔剑跃出大叫说:“收拾这小辈,上!”

白妖狐首先跃出,接着是大漠金雕蒲文安,青象马哈赤蓝貘许司马,旋风虎德苏泰,哈伦活佛共有七人,各撤兵刃向前飞扑。

姑娘突然将承影剑送给中原,叫:“我用凤箫,你必须宰了他们几个。”

中原不再推辞,轻声说:“不可远离,我先上。”

蓝貘见两个同伴已死,疯狂地首先冲到,他自恃金钟罩了得,挺托天又狂怒地飞刺中原。

中原知道事情已不可再拖,看个真切,向右略移,雷电三剑的“飞电沉雷”倏然出手。但见白虹破空飞射,突向下一折。一阵殷雷声随剑而发,“嗤”“嗤”两声,三股托天叉断成三节,人影乍合乍分。

中原向右疾飘,挡住张开膜衣,凌空向姑娘下扑的大漠金雕,人突然上升,白虹再闪。

蓝貘在胸前到腹下,共中了四剑,金钟罩挡不住承影神剑一击,人向前续冲,手一松,叉柄落地,再冲前五六步,沉重的身体砰然倒地。

大漠金雕鼓膜衣再上升,脱手射出三柄小飞爪。

中原没有对方升得高,伸剑一振,左掌拍出,突然一指向上疾点,指风破空锐啸,三把小飞爪纷纷落地,指风射穿膜衣,半分之差,被大漠金雕逃出一指之厄,另一面,凤箫八音齐鸣,令人心血下沉的箫音,缠住了白妖狐,可是火眼狻猊到了,他功力深厚,箫音乱不了他的神智,连攻五剑,把姑娘迫得连连退五六步,陷入重围,因为旋风虎也加入了,以三攻一,岌岌可危。

中原人向下坠,哈伦活佛恰好抢到,九锡禅杖一记“力劈华山”斜向砸到。

“你该死!”中原也大吼,攻出一招“电闪雷鸣”,他已横了心,出手便是雷电三剑,这辟邪神魔金永成的无双绝学,不出则已,出则无人可当,加上中原功臻化境,威力骤增,但见白虹如电,雷声乍起。

哈伦活佛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怎能不惊?百忙中收杖疾退,只感到手中一轻,佛冠式的杖头,断掉了。

他转身撤腿便跑,一面叫:“德苏泰,走!”

旋风虎本是他的好朋友,一听叫声,收宽剑撒出重围,向东西谷地逃命去了。

中原无暇去追取喇嘛的性命,飞射火眼狻猊后心,白虹疾吐,火眼狻猊奸似鬼,他不接招向右急飘。

中原直透重围,将承影剑向姑娘手中一塞,沉喝道:“下杀手,小心了。”

他自己撤下长剑,一声暴喝,转身一剑猛挥,接住了青象马哈赤的斩马刀。

“铮”一声清鸣,天生神力,体型巨大的青象马哈赤,被震飘五六步,脸上的青色变成了黑色,斩马刀几乎举不起来了。

同一瞬间,中原伸左手虚空乱点五指。

“哎……”半空中下扑姑娘的大漠金雕,左手一软,三支小黑爪坠地,膜皮一收,掉下地来,被指风击中了左臂。

也在中原同接两人的同一瞬间,火眼狻猊从身后打出三枚有毒三棱镖身形疾旋,向丈外的姑娘点出三指。这是他的大哥太行山主一剑三绝的绝学穿云指。

中原没想到老鬼从后暗袭,三棱镖飞旋而至,这玩意歹毒绝伦,专破内家防身气功,想躲闪已来不及了,他恰好被青象的斩马刀一震,向右错跨一步,救了他自己一命,三枚镖两枚落空,竟将前面的青象射倒了。

“哎……”中原惊叫起来,只觉左腰一麻,反手一摸,摸到了镖柄,便信手拔出,向火眼狻猊射去,青象哈赤狂叫一声,倒地乱滚,号叫之声动人心魄,许久方寂然不动。

大漠金雕一声厉啸,吊着已折断臂骨的左手,向东飞逃,三两起落逃入山谷不见了踪影。

火眼狻猊伸手一抄,抄住了三棱镖,逐步后退狂笑道:“小狗,你终于完蛋了,镖上有奇毒,你快,快到吧。”

中原早年更吃了三首赤委蛇的内腑和蛇肉,委蛇曾中了太行山主一枚有毒三棱镖,更挨了夜游鹰李咏一枚飞虹匕,毒性已生抗力。

他体内也自然生出这两种暗器的抗毒物质,但毒性过强,他一时承受不起,只觉一阵昏眩,但神智仍清,勉强站稳,举剑厉声地道:“你是火眼狻猊史域?”

“哈哈!谁不知我叫火眼狻猊?这双火眼狻猊是名号。”

“你是太行山主的亲弟?”

“不错,你知道也好,但你已经活不成了。”

“草原黑龙在那儿?”

火眼狻猊狂笑不已,说:“哈哈!她刚才就在这儿,你不见一个黑衣女人挽了一个青年男人走了么?那就是她。”

他一面说,一面后退,正要向激斗白妖狐的姑娘扑去。

中原气血平静,突然一咬牙,一声怒啸,闪电似向火眼狻猊扑去。

火眼狻猊大惊失色,他的三棱镖中人必倒,虽不说见血封喉,但也万无生理,中原能支持不倒,已是匪夷所思的奇迹,这时竟然能挺剑飞扑,显然奇毒已经失效。

糟了!

他大喝一声,攻出一招“天外来鸿”,剑影如山压到。

中原一声沉喝,一招七煞散手剑的“大风起石”向上疾挥,风雷俱发,以攻还攻,可惜!他体内毒性还未消失,用不上全劲,“铮铮铮”连声音鸣,他向后挫退四五步,几乎摔倒。

在火花四溅中,火眼狻猊也被震退四五步,火眼怒突,脸色大变,一声长啸,他向东飞掠。

中原无力再追,定神调息。

海蕙承影剑在手,化成一团光球,向白妖狐急卷,火眼狻猊的穿云指力,一近白虹便消失于无形神剑的剑气,不受外力所侵,她沾了大便宜。

白妖狐走不掉,遍地尸体,只有她一个苦撑,她的功力比海蕙高,但在神剑狂攻之下,她不能用剑招架,想得到要糟,她想用仙狐暗香,但抽不出手来,真是苦也。

幸而中原未加入,她用绝顶轻功与海蕙拼命,有惊无险,还能支持。

蓦地,东西谷口吼声如雷,似乎天动地摇,出了三头长有五丈的鳄形巨龙,用后足爬行极快,旋风似的卷入谷中,先前推头的左前爪抓上,扣着两个死人,那是旋风虎和红得触目的哈伦活佛,最后一头右爪上,有大漠金雕的膜衣。

三巨龙之前,是失了魂的火眼狻猊,他发足狂奔,向西南山谷没命的奔去,逃入盐泽险境之中,中原大吃一惊,大叫:“不好!”

海蕙一怔,手中一缓,白妖狐抓住机会,探手腰下取出暗香囊,信手一挥,人向西南如飞而去,追踪火眼狻猊去了。

海蕙所站处正是下风,突然觉到头脑一阵眩昏,晃了两晃,气血一阵浮动,浑身起了异样的感觉,“当”一声清鸣,承影剑落地,她再也支援不住了,昏昏沉沉向下一栽!

中原正如飞赶到,一手抱起人扔上背后,一手拾剑,向后急退!

三条巨龙有两条急奔而来,另一条挡住谷口仰天咆哮,中原心胆俱裂,转身狂奔!

他记得火眼狻猊说过,草原黑龙带了一青衣男子走了,路线他记得,方向确是西南山谷,便不管了七二十,向西南山谷追去!

背上的海蕙人事不省,他行走也有点不便,但神智仍清,经过死马之旁,他仍能抓起巨大的水囊,挂在胁下,发足狂奔。

真幸运,三条巨龙有了地面的死人死马,不再追逐中原,开始伏地大咬,中原不知姑娘为何倒地,他必须找地方救醒姑娘,检查伤势,这是当务之急。

火眼狻猊和白妖狐,早已不知去向了!

红日将下西山,黄昏已临,奇异的凄厉兽吼,开始在四面八方逐渐飞扬,令人心凉胆落!

“天呵!这鬼地方。”他一面狂奔一面叫!

蓦地,前面现出几头狰狞可怖,高大凶猛的人熊形怪物,正向他咆哮而来!

“完了!这些怪兽真要命。”他叫,忙向一旁找路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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