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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龙争虎斗

浪里蛇贪心一起,惹下了杀身之祸,不顾阴司恶煞的撤走啸声,伸手去抓姑娘的腰中銮带。

神剑蔡敬恒刚转向这儿,突见孙女儿仰倒地上,浪里蛇正向她伸手,焉不惊得顶门飞走了三魂?他一声厉吼,挺剑向前飞扑,要抢救孙女儿,像头疯虎。

岂知冲不了十来步,恰好经过毒婆婆泄出毒烟之处,只觉头一晕,“砰”一声向前仆倒,要不是剑在前射出,几乎伏剑自毙。

老花子也看到眼前景况,怒叫一声向林中一抄,想先截贼人退路,他不敢冲过草坪。

浪里蛇的手,刚沾姑娘銮带,还来不及抓到手中,突然“嗯”了一声,跌倒在姑娘身上。

姑娘浑身麻木,灵智尚在,突被一个大男人压在身上,只感到羞愤交加,急得几乎晕倒,想爬起,却又无法动弹,手足已不是她自己的了,想叫也叫不出大的声音了。

在羞急中,她清晰地看到,贼人脑袋贯了一根三尺长树枝,粗如儿臂,左耳入右耳出,耳轮早已不见了,偌大的树枝插入脑袋,耳轮早已飞掉啦,树枝一半在左一半在右,血迹惊心动魄,她认得,那是山海之王用来做兵刃的树枝,一点不错。

贼脑袋搁在她右胁下,有血的一段树枝,恰好搁在她的肘弯,两人横躺成一个大十字,真绝。

山海之王飞棍将贼人击毙,大踏步走近神剑蔡敬恒,皱着眉,冷笑道:“老家伙,爬起来,你的孙女儿没死,紧什么?咦!这老鬼婆放了毒烟,这老不死该死!”

他猛嗅几次,不知是何种奇毒,一把抓起蔡敬恒,说:“错怪你了,不知我能否救你。”

这时老花子已从林中掠出,山海之王叫:“老丈,看看那小丫头有啥毛病?不会死吧?”

老花子将贼人尸体抓起扔开,姑娘用蚊鸣也似的声音说:“花子伯伯,我……我不行了,我爷爷……”

老花子扶起她,看了她死灰的脸色,惊叫道:“糟,你也是中毒。小老弟,快来,也许你能救她。”

山海之王探囊取出两包药散,把蔡敬恒放下,倒一包入他口中,取过胁下水囊灌他两口。再去救姑娘。他一面倒水入她口中,一面说:“你还能说话,不知是何种毒药,能否救你们,看你们的造化。”

姑娘一直盯视着他,目不稍瞬。他一接触她那神秘的目光,只觉一阵昏眩,手也开始抖动,急急地甩动脑袋,水流了姑娘一头一脸,他烦躁地叫:“别用那种眼光瞪我,别……”

“噗”一声水壶从他手中落下,他忽然站起,以手猛烈地拭抹脸面,踉跄着后退。

老花子抓起水壶,关心地急问:“老弟,你……你怎么了?”

这时,蔡敬恒已经翻身坐起,茫然地看着后退的山海之王。山海之王情绪逐渐稳定,仍用手蒙面,说:“没什么,我怕她的眼光。”

“为什么?老弟。”老花子站起问。

“不为什么,我似乎曾经见过这种眼光,便感到烦躁和昏眩,甚至有迷乱之感,怪事!”

老花子大踏步走近,扣住他的手臂,沉声道:“你说过,你不知道你的身世,不知三年前的事。老弟,想想看,也许你会想起了些什么。”

山海之王摇头苦笑,说:“没有用,脑中太过混乱,刚才的迷乱已经消逝了。”

老花子向地下的姑娘叫:“婉丫头,站起来,帮助他,用刚才的眼光瞪住他,也许你能助他恢复记忆。”

“花子伯伯,我站不起来,胁下和……仍有麻痹的感觉,也许是有暗器在内。爷爷,请扶我起来好么?婉儿愿帮助他。”

山海之王手一探,将老花子震开,叫道:“不!我不要任何人帮助。小丫头定是中了老鬼婆的毒针,可用内力或磁石吸出。老丈,我们走,他们该到了。”说完,大踏步转身走了。

老花子转向神剑蔡敬桓说:“敬恒兄,等会儿最好不要直接向山海老弟递剑,不然解围赠药之情义,将付流水。老花子虽深知山海之王老弟的为人,但有时碰上他迷乱,亦无法可施,再见了。”

“邝老哥,他真的不知自己身世?”

“是的,早些天他方从仙海进入中原,对自己的事茫然无知,自认是野人,山海之王的封号,就是山海的人叫出来的,仙海海心山的仙海人屠,就是他赶跑的。我得走了,珍重!”说完,一闪而逝。

“这是个怪人,功力深不可测。”蔡敬恒摇头浩叹,向孙女儿走去。

小姑娘侧身坐起,说:“爷爷,我们是否立即撤回?是否真和山海之王……”

“撤回那是无可避免之事。”

“他功力奇高,要是向我们下手……”

“傻丫头,不可以离开他远些么?这人目秀神清,鼻正颊嫩,如果整发剃须,定是个英俊的年青人,怎会是野人?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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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搁下这面的事。天璿子一行人,终于闯过重重危机,出了密林,越过无常岭,降下石龙谷的干涸河床。

老道们伤亡近半,派来接应的人,几乎全葬送在无常岭,大援已失,不由他们不胆战心惊。

降下河床,满以为此行险阻当解除大半,对方在无常岭死伤惨重,该不会再来啦,可是前面不见接应的人,后面传信的人也踪迹不见,看来他们已被遗忘在这危险旅途中了。除了护送他们的鬼神外,没有可资援手的人了。

摇光子和崆峒炁罡老道走在最先,刚通过河床,山轿也刚到了河床中间。

“哈哈哈哈……”一阵震天狂笑,在上游石丛中飞起,令人闻之心血下沉,汗毛直竖。

“亮阵!”天璿子亮剑沉喝。

灰影连闪,路旁丛草中,飞出两条人影,以迅捷的身法,猛扑山轿,寒芒闪烁,向两侧挥扫。

左侧是天权子和崆峒炁极道人,一声怒叱,长剑暴起千朵白莲,迎着灰影攻去。

“铮铮!”四剑相错,两老道果然名不虚传。

“哎……呀……”两声令人心弦绷紧的惨叫,从灰影口中发出。两老道一招伤敌,剑楔入灰影左右胸,转腕顺势一跳,两灰影飞越轿顶,远出三丈外,“噗通通”水花飞溅,落入潭水涡流之中,瞬即不见。

山轿停下了,死尸和伤者放下了,剑撤出了,二十余名高手列阵了。他们神色肃穆,准备接受行将来到的惨烈厮杀,将命运交到剑上,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知道,这一次的激斗,像是一次孤注一掷的豪赌,赌注是自己的血肉和生命,该到揭底牌的时候了。

枭似的狂笑未绝,正北河床上游,突然响起清越的玉简声,接着传来宏亮的朗喝和禅唱:“无量寿佛!”

“南无阿弥陀佛!”

本已陷入绝望境地的二十余名道俗。突然精神一振,雄心再起,生机转旺。天璿子哈哈一笑,豪气飞扬地说:“快,清斗场。掌门仙驾与少林的道友来了。”

人影疾闪,剑气飞腾,附近的草木和石块,立即折偃和飞走。

同一时间,左前后三方,现出许多奇形怪状的老少男女,三方面合围。

前面,是蓝衫隐士为首,人数稍少,金旗令主站在左首,右首是苍龙二老,后面是六名精怪一般的高年男女。他们人数虽少,却是实力极强而可畏的一群。

左方占主河谷的人最多,为首的正是黑道盟主,桐柏山山主慑魂鹰君太叔权,阴司恶煞夫妇,老龙神鲍怀仁,左右二曲,还有天聋矮叟……一大群,其他十余名男女,全是三山五岳的巨孽强豪,皆算得一流高手,无一弱者。这些人中,有一个体态丰盈,美丽照人,穿了一身绯色劲装,令人见了心动神摇的少妇,特别引人注目。这女人年纪像是二十来岁,实际上不止这么多,在江湖中,算起来名头也不小,提起了缥缈春鸿太叔霓裳,凡是江湖朋友,大多耳熟,可是真正见到她的人不太多。

太叔权本人绝非好色之徒,但在他创业之初,行脚天下,在刀山剑海中拼生死,在鬼蜮江湖里浮沉,偶或失意或心情苦闷之时,免不了有生理需要的调剂。有一年,他浪迹福建建宁府,邂逅了一位建宁府名武师的爱女。那时,太叔权还未正式跻身黑道,也怀有满腔热血,在江湖行侠仗义,干些劫富济贫的勾当,人也年青,脸蛋也没有现在可怕。两人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双双坠入爱河,便在老武师的主持下,两人完成婚礼。

一住三年,小俩口十分恩爱,鹣鹣鲽鲽羡煞了不少人,这是他俩一生中最辉煌灿烂,最值得怀念回忆的三年。

可是好景不长,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欢乐短暂,怨恨却久长。当太叔权返回湖广定省亲友途中,途经建昌府,打抱不平痛惩了建昌一霸周一豪,引起了弥天大祸。到了南昌府,立即受到江西白道群雄的围攻,身中十二剑,肋背镖箭不下十枚,浑身浴血,眼看要被剁成肉泥之际,天不绝人,来了一个凶魔救星。这人就是他后来的师父,天目山荡魄天魔田炫。

荡魄天魔为人尚杀而心狠手辣,一生行事全凭当时的喜恶而定,杀起人来人性泯灭,但碰上他高兴时却是一个血性男儿,他眼看二三十个英雄豪杰,竟围攻一个垂死的少年人,一时火起,大开杀戒,在他那古怪的慑魂剑下,宰掉了三分之二,救了太叔权,带他回天目山,收他做唯一的传人。

从此,太叔权整个人变了,变得阴沉险恶,心狠手辣,人性渐渐泯灭。

三年后,他返回建宁探省岳家,想与爱妻小聚。岂知他不来倒好,来了心中像被人截了千万个窟窿。就在他上天目山的当年,老武师被江西的白道英雄们活活迫死,他的爱妻为了维护出生甫半岁的女儿,身中八刀惨死庭院之前,全家惨死。

幸而在千钧一发间,恰逢隐修大姥山的一个老道婆,称为大姥仙婆的世外高人适时经过,救下了唯一幸存的小生命,带上大姥山加以哺养。

太叔权怀着一颗被毒蛇咬碎了的心,上了大姥山礼见大姥仙婆,叩谢老人家全后之德,并请老人家收爱女为弟子,方凄然下山,重上天目山苦练十年。

这期间,他每两年走一趟大姥山,看望大姥仙婆和爱女,每看一次,他必返回爱妻的坟前,默默切齿暗祝,在坟前举剑发誓,他要与白道武林群雄一决,清算这笔家破人亡的血债。

终于时辰到了,荡魄天魔物化天目山,他也承受了师父的衣钵,下山正式自承为黑道魔君,凭他的雄才大略和十三年的怨恨,游说黑道群豪,仗手中慑魂剑为超人的绝学,苦心孤指结合黑道群豪成为一股庞大的凶猛巨流。

在他追杀仇家的期间,结识了四海游龙柏青,奠定了深厚交情,柏青虽是闲云野鹤,仍帮了他不少忙。

直至太叔权爬上了黑道盟主的宝座,他仍不时到大姥山看望太姥仙婆和女儿。

老道婆是个世外高人,武学造诣深不可测,她替爱徒取名霓裳,将她造就成一朵武林奇葩。

太叔权的所行所事,并未告诉女儿,女儿不无疑问,终于她跑了一趟桐柏山,方知乃父是黑道盟主。起初,她不谅解乃父的行事,直到她迫乃父说出早年的血泪往事,她不但原谅了父亲,她自己也变了,变得也残忍了。

可是太叔权禁止她在江湖行走,也不许她跑桐柏山,他认为自己的一生是毁定了,却不愿女儿也落个贼女儿的污名。

太叔霓裳可不管这一套,大姥仙婆也不太管束她,每年她离山一月,名义上是研修外功,事实上是到桐柏山省父,也动手管闲事杀人。她功力奇高,来去缥缈如烟,腾空纵跃,如同鸿雁飘掠,加以人生得美艳,缥缈春鸿的名号,渐渐外传。太叔权无法禁止她出入桐柏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但对禁止留山的告诫,绝不宽容,所以她也不愿太伤父心,不在山寨逗留,大部分日子长依师父身边。

这丫头也怪,并不急于嫁人,转眼过了三十五年大好青春,进入了中年,她仍然不急。

由于她修为已臻化境,修玄的功夫到家,所以虽年过三十五,仍像二十岁俏女郎。她人生得高大丰盈,看去不像个老处女,倒像个青春少妇。

她为人爽朗,但有时心狠手辣却像个女魔头,怪脾气一发,天不怕地不怕。行走江湖通常以一月为期,遇上了登徒子他准没命;讨厌的是她也会搔首弄姿,引人上钩再屠之快意,确是坑死了不少人。

在这些年中,午夜梦回,她确是感到有找个伴侣的必要了,这恍恍惚惚的需要,令她有点迷惑。老道清心寡欲以修长生,她深信不疑,可是她道行有限,也没受到外界所加诸于身的惨痛打击,儿时的惨案她又小得不知人事,想清修确是太难了。

尽管她有时诱登徒子上钩而后毁尸灭迹,事实上她仍是处女之身,对男女间事仍未了解,她接触的人太少了,加以死在她剑下的人,无一不是令她厌恶的人物,没有一个人能令她动心,只好让青春蹉跎,时光消逝。

这一年六月,正是她省亲之时,一到桐柏山便偶上了这档事,她怎能不管?

自从她了解父亲之后,对父亲的专情,和苦心孤诣的行事,敬爱万分,父女间的感情,已至连心的地步,这是人世间至高至善的骨肉,值得称道。

太叔权不愿爱女卷入游涡,疾言厉色赶她回大姥山;但她一发牛脾气,撤起娇来任何人也管不了她,太叔权对这位宝贝女儿,确是无可奈何。

她跟来了,真人不露相,知道她轻功了得的人为数不少,但知道她剑上造诣超凡的人太少了,连她的父亲太叔权,也仅知她的剑过得去而已。

她今天穿了一身绯色劲装,浑身曲线玲珑,人美,装也美,头上挽了个女冠髻,与一般妇女不同,背上那古色斑斓的宝剑,也有点抢眼,总之,她站在后面,却夺去了全场光彩。

路北截断老道们退路的人,是七个鬼怪,那是南荒七煞,令人见之心中发毛。

七煞是太叔权请来的,所以这儿共有三拨人。武当和崆峒是正主儿,算得一拨。太叔权和七煞是一拨。苍龙二老蓝衫隐士等人是一拨。

三方面的实力,以正主儿一拨为最弱。在两强之间,他们仍毫无惧意。

太叔权掀须大笑,向天璿子发话道:“天璿子,好些年不见了,你好,哈哈!”

天璇子屹立在路心,淡淡一笑道:“多承动问,贫道托施主洪福,很好很好。”

“本盟主已势在必得,目下双方死伤累累,希望道长放明白些。”

“贫道明白,本派也势在必得,断无放弃之理。”

“道长可会冲量目下的局势么?”

“别忘了,本派和少林的道友皆已赶到,崆峒的道友也仗义助拳,施主认为可稳操胜券么?”

“正是此意。”

“施主既然如此认为,贫道等着,施主请来动手。”

太叔权正欲举手挥众扑上,突然蓝衫一闪,蓝衫隐士飘然而出,用量天尺轻轻挥动,在距老道列阵处三丈外站住了,微泛蓝光的脸上,现出阴森的微笑,说道:“且慢,你们要先拼,离开这儿,别把山轿弄跌河中,我可不答应。”

对面的七煞同发狂笑,追生大煞说:“姓段的,没你的事,你少打岔,咱们在思乡城的过节还未了结呢!”

“今天一起了结,正是时候。”蓝衫隐士笑答。

“好,咱们先离开,在外面先斗斗。”追生大煞说完,大袖一挥,七个人向左一闪,越过太叔权,奔向蓝衫隐士。

后面的苍龙二老和金旗令主,同发清啸向前迎出。

在罡风迸发,剑啸刺耳声中,怪石丛林之后,出现了追魂三剑玄同,和少林长老宏尊大师。四周,左是和尚,右是道士,两派的俗家门人在两翼排开,草木掩映,不知到底来了多少人。

宏尊大师是般若、密谛两人的师兄,也是少林掌门苦行大师的师叔,在少林派中,辈分最尊,也是少数修得菩提禅功最高境界的元老,武林辈分,他比追魂三剑要高一辈,所以他走在前面。

所有的人全将贼人反围在中间,宏尊大师身穿僧袍,外披大红袈裟,半闭着老眼,双掌合十,缓缓向前举步。他左后方,是少林高僧碧眼行者法净,他手捧八宝禅杖,神色肃穆紧随在后;他自己的沉重方便铲,则背在身后。

追魂三剑玄同,全身配带整齐,大红法服,五针九梁冠,腰悬长剑,在宏尊大师右侧错一肩举步。他的右后方,是湖海散人清净,手捧武当信令玉简,徐步跟进。

太叔权后面的人,皆已撤下兵刃戒备,老和尚要想通过,不会太容易。

老和尚到了贼人面前,步履不变,只低首说:“诸位檀樾请让路,阿弥陀佛。”

没有人让开,迎面挡住去路的人,是两个鹰目勾鼻的老者,一支判官笔一把长剑,向前斜指屹立不动。

老和尚不管对方让是不让,向剑尖笔锋中撞到,似乎并未将杀人家伙看在眼中,也许他真没有看呢!

看看接近,使剑大汉手腕一沉,剑尖降下三寸,正在老和尚的双掌下,老和尚如果再进,剑尖恰好刺入七坎大穴,怎会有命?

另一人的笔尖,也对正追魂三剑的胸膛。

使剑老汉大喝道:“老和尚,退?此路不通,不容你们会合。”

“檀樾请让路。”老和尚说,再踏进一步,剑尖已与掌后缘即将接触了。

老汉大吼一声,猛地踏出一步,将剑推出。

“孽障敢尔!”老和尚眼皮一翻,抬头沉喝,双手一翻,信手向两旁分拨。

老和尚的菩提禅功已练至化境,这佛门至高的降魔绝学,平时外魔不侵,发则无坚不摧,老和尚大概已知今日如果慈悲,绝不能奢望活着离开了,双掌一翻之际,降魔至宝倏发。

剑似纸棉见火,齐锷变成碎屑,无匹的无声雄奇暗劲两面一分,使剑老者“嗯”了一声,飞抛丈外,“砰”一声着地,数十年苦练的先天真气立散,气机亦毁,爬不起啦!这一辈子他别想再练气舞刀了。

同一瞬间,另一面亦倒了一人。

追魂三剑为了洗雪桃花谷失败之耻,三年来痛下苦功,已将罡气练得更为精纯,威力陡增。罡气乃是玄门至高无上绝学,一分苦功一分收获,绝无终南捷径可以一步登天,他总算不负众望,练至炉火纯青之境了,三年的苦功没有白费。

罡气乃是玄门中极为霸道的绝学,发则不可收拾,对方用一百斤力道攻来,将会被两百斤力道所反震;如果修为未至发收由心之境,出手必定伤人。

追魂三剑修为未至登峰造极之境,收发尚未能任意控制,挟忿出手,确是威猛绝伦。

点到他胸前的判官笔,被他右手大袖一挥,笔向后反震,“哧”一声响,笔柄贯入持笔老者右胸,人立即倒了。

两僧两道步履未变,不徐不疾向前走。

天聋矮叟早已赶到,他一抖鸭舌枪,迎面截住喝道:“站着!你不想惹起咱们群殴吧?”

老和尚站住了,用佛门绝学向前发出一声巨吼,像深洞中响起一声焦雷,震得人心血下沉,顶门如遭雷击。这佛门狮子吼出在宏尊大师之口,威力骇人听闻。

激斗中的南荒七煞和蓝衫隐士,心中一凛各向后撤,追生大煞寒着脸说:“姓段的,少林元老已出,实力大出意料之外,咱们何不联手?休便宜了他们。”

苍龙二老同声说:“咱们要人,碎裂了那丫头,谁阻咱们,谁便是生死对头,没得说的。”

追生大煞举起左手,说:“我代表太叔权和你们订条件。”

“说!”

“人擒下之后,由太叔权问口供,迫她吐出武林三杰老匹夫的匿居处所,然后由你们处治那丫头。”

“咱们一言为定。”苍龙老大一杖追魂侯如山沉声说。

追生大煞收了黑色弧形刀,击掌三下说:“一言为定。”

“你能负责?”侯如山再问。

“在我身上,我负全责。”

侯如山插了鸠首杖,也击掌三下说:“一言为定,惟你是问。”

“走!”追生大煞叫,十一个人直奔老和尚立身之处。

这时,为天璿子众人交手的贼人,亦纷纷退出,双方结阵等待首脑们理论,候命动手。

老和尚等场中一静,沉声道:“请太叔盟主前来答话,老衲有事相商。”

太叔权一声长笑,出现在老和尚面前。说道:“佛道五大派,今天三派光临,本盟主感到三生有幸,得会少林派元老的法驾,请教大师有何见示?”

老和尚躬身问讯,说:“老衲未能早期赶至,以致此段古道成了人间屠场,殊堪痛惜。老衲有一不知进退之言,尚请檀樾接受。”

“大师请说。”太叔权冷笑着答。

“武当道友此次押解九天玉凤返回武当,并非若置之死地而后已,而是要引武林三杰出面,以了结三年前一段公案。诸位也是要找武林三杰之人,似不应阻止武当道友的行事。如能由武当请出武林三杰,诸位又何必横加阻扰?依老衲之见,诸位请静待武林三杰出面,这一场屠杀是不必要的,檀樾认为对否?”

太叔权大笑道:“由武当出面,乃是大失礼面之事,你们白道人物的声名行将扫地,为世人所不齿。太叔权一生行事,从不计较名声,只求快意。替你们担待丑名,你们反而不知感恩,真是自掘坟墓,未免太不值得了。”

追魂三剑脸色一沉,说:“施主言中有物,意何所指?”

太叔权也沉下脸,冷笑道:“事实明显之至,请教道长是真要找武林三杰么?”

“千真万确。”

“为何找他们?”

“九天玉凤伤了我门下弟子不下百人之多,该由她的长辈偿还血债。”

“哈哈哈……”太叔权狂笑起来,笑完说:“别忘了,九天玉凤目前的身分,仍是华夫人。华逸云生前,对你们佛道五大派之德,恩重如山,你们却在他死后,凌辱他的未亡人;道长,你何以向天下武林交代?何以解说此卑鄙事实?为何不自去搜寻武林三杰结算?”他说得声色俱厉,突然戟指向碧眼行者,厉声问:“你,碧眼行者法净,在武林中侠名满天下,该记得华逸云救你们出桃花谷之事;大丈夫恩怨分明,论侠义你该惭愧,你说!你是不是也要对九天玉凤华夫人如此妄想?你是否不悔此行?说!说呀!”

碧眼行者神情木然,碧眼中神光已敛,捧在手中的八宝禅杖,微见颤动。

太叔权朗朗而言,续往下说:“我太叔权一生中未受人恩惠,除了在下的先师。九天玉凤夫妇两人,屠杀本盟主的友好,先后亦不下二三百人,本盟主找她算账,名正言顺。你们如出面,侠义之名尽付流水,你们将羞愧一生,万年遗臭。太叔权人虽险毒辣,但还担当得起,所以要将人留下,让你们侠义门人脱出干连,这是一番好意,听与不听,悉从尊便,但本盟主此行,势在必得,将人交出,不但成全你们的侠名,并可化干戈为玉帛;人如不放手,石龙谷河床,势将成人间地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蓝衫隐士突然一声狂笑,翘起大拇指高叫道:“好!太叔权,你小子快人快话,咱们动手,先毙了这些欺世盗名之徒,杀!”南荒七煞同时拔刀,也同声叫:“杀!咱们为了凶狠残忍,以凶煞之名享誉江湖,名副其实,可不是欺世盗名之徒。”

不由分说,立即冲出。

刹那间,杀声震天,像狂风暴雨君临大地,片刻间,整个里余河床之间,同时展开火杂杂的厮杀,惨叫声惊天动地,厉吼滚滚而来。

混战中,一双人影跃上了巨石,正是山海之王和独眼狂乞。他俩居高临下,冷眼旁观四周惨烈的正邪门人大决斗,注意力全放在百十丈外山轿左近的斗场,待机而动。

巨石正在河床中间,四周的景况全列眼下。山海之王手中,支着一根长有八尺,粗如儿臂的木棍,脚下,是一堆五寸长的树枝,共有百十根之多。

他两人身分不明,正邪双方的人,都不知他们是敌是友,除了几个凶魔,知道山海之王的人太少了。

追魂三剑与武当七老紧守住山轿,七星剑阵阻止了贼人狂野的攻势,地下已摆了十余具尸体。

山轿已移近河畔,任何人皆不易冲过七星剑阵接近山轿。除了从水面汹涌的涡流,距岸只有三尺高,想接近亦非易事。

山海之王左手支棍,右手握住三根小树枝,迎风卓立,摇首浩叹道:“经此一次大屠杀,武林中将英材尽失,可叹!”

老花子也叹道:“如果神剑伽蓝华大侠仍在人世,怎会有此惨祸?”

河床中的草木,渐被罡风和刀剑所摧折,四周的激斗已可清晰入目了。

山轿前一段,少林武当两派高手,正和蓝衫隐士南荒七煞太叔权等高手死拼,整段二十丈河床沙石纷飞,罡气雷动,敌我双方人多混乱,最会玩毒的毒婆婆瘟蛊七煞,皆投鼠忌器不敢滥用。加以少林武当两派弟子,皆有万全准备,少林的八宝紫金夺命丹,武当的龙虎金丹,皆名列武林三大至宝之一,对一般毒物皆有辟毒之功,不怕玩毒的人捣鬼。

双方舍死忘生狠拼,相持不下。

山海之王已看清了苍龙二老和天聋矮叟,但他忍住了,反正以后会找到他们的,让他们先拼一场再说。

这时,左面一条绿影渐向石旁移。右面,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也向这儿移。

绿影是小姑娘蔡婉,她和爷爷蔡敬恒联手,被四个凶猛大汉围攻,渐向石下退来。蔡敬恒不愧神剑,剑出风雷俱发,招招辛辣。可是他得照顾孙女儿,未免分心,有点照应不来,被迫得步步后退。

山海之王将木根插入石中,左手分一根树枝交到右手,盯视着小姑娘的背影。

姑娘毕竟年纪轻,经验不足,临敌不知蓄力,久斗不知养气,这时已有点手忙脚乱。

她左方一名大汉吼一声,流星锤倏吐,直射姑娘腰胁。姑娘刚接了右方大汉一剑,还未站稳,百忙中一声娇叱,旋身一剑挥出。

“当”一声响,流星锤击中剑脊,剑向右一荡,姑娘跟随后退,绊着地下一条树干,惊叫一声向后便倒。

“哈哈……”两大汉同声狂笑,剑芒一闪即至,流星锤后半分,飞向姑娘小腹,捷逾电闪。

神剑蔡敬恒身在丈外,已被两大汉缠住,无法援救,只惊得魂飞魄散,几乎失手被人乘机刺中。

姑娘暗叫完了,拼命将剑退出,架住了点到胸部的长剑,却无法照顾急射腹部的流星锤啦!

突然青影一闪击至,“噗”一声流星锤突然折向,链子上挨了树枝,突然反折而飞,掠过姑娘腹上半寸,好险!

接着是两声惨叫,两大汉脑袋全贯入一根树枝,奇大的冲力,将两人冲倒,落地砰然有声。

姑娘一跃而起,看清了贼子死状,扭头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她捧剑盈盈一拜,向山海之王明媚地一笑。

相距有五丈余,山海之王不怕她的眼睛了,他用手中重新拣起的树枝,向石下含笑一摆,说:“歇会儿。记住蓄力养气,不然今日危矣!”

小姑娘顿首一笑,娇唤道:“谢谢你,山海之王。”

另两名大汉见同伴毙命,大吃一惊,有一人舍了蔡敬恒大吼一声,挺剑飞扑巨石顶端。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说:“慢来慢来,赏你一记。”说着,一捧扫出。

棒起风雷俱发,疾逾电闪。大汉左足一沾石缘,棒也到了,他想沉身抢入,可是已没有机会了,百忙中功行右臂,力贯剑身,一剑挥出硬接木棒。

“噗”一声响,剑折棒亦中肩,大汉“哎”一声尖叫,飞跌三丈外,人未落地已经气绝。

尸体跌向蔡婉所立处,她不知大汉已死,人一晃长剑急挥,把大汉两条脚卸下了。

这时,右面的淡红身影也到了石旁,正是缥缈春鸿太叔霓裳,她手中一把冷芒电射的宝剑,八方飞旋,将两名老道迫得浑身大汗,额上青筋跳动,直往石下退。

左面老道肩肋之下,皆冒出猩红血迹,显然受了伤,仍在死挣。他眼角已瞥见石上的老花子,和山海之王一棒收拾一名贼人的景况,只道老花子侠义门人,定然是来助拳的人。他已难支片刻,便打主意要老花子接下这妖妇,一面退一面叫道:“上面是邝前辈么?请助我,这妖妇厉害。”

老花子哈哈笑,说:“你上来,我拉你一把。”

老道一看石高不过五丈,他虽受伤,仍可应付,突然腾身而起。

缥缈春鸿一声娇叱,一剑刺入另一老道胸膛,拨剑腾身跟踪纵起,叫道:“哪儿走,纳命……”

老花子等老道上了巨石,突然一把夹背提起,乌竹杖一伸,点了老道的章门穴,狂笑道:“哈哈,你先躺躺。”顺手一推,将老道推坠石下。

这时俏妞儿纤足恰好沾石,见状一怔。

不等她转念,山海之王抢到,木棒斜掠,朗声叫:“这是禁地,下去!”

妞儿看木棒来势汹汹,吃了一惊,纤足再点,凌空跃起丈余,一声娇叱,身剑合一向下俯冲,急点山海之王,剑气丝丝中,一朵碗大剑花迎头下罩。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飞快地说:“好身法,剑法也不弱,打,”

说打就打,人向右移,就是一记“庄家打狗”,斜劈妞儿左腰,一闪即至。

妞儿但见下面人影一闪,即已变换了方向,心中暗凛,左手拍出一掌,人向右落。

“噗”一声闻响,掌风击中木棒,木棒来势一缓,罡气四荡。山海之王叫:“咦!你掌力大佳,下去!”

棒一沉,身形左进,木棍兜胸便点。他可不懂武林规矩,竟向妞儿胸膛下手。

缥缈春鸿大怒,只道这天神也似的大汉对她轻薄,足未沾地,人提气出掌下拍,向右一拨,人像个乳燕翻云,一浮一旋,大转身外飘闪开,在八尺外又向石上落下,脸上变了颜色。

山海之王未料到她有如此神化的造诣,也感到火起,要让她落下,还像话?一声大吼,闪电似的射到,再次扫出木棒,喝道:“你非下去不可。”

妞儿真气经多次折腾,已经无法再转折了,没有东西可以借力嘛!她银牙一咬,全力一剑挥出。

“得”一声响,剑砍入木棒半寸,一股奇大的反震力,将她震飞两丈外,她感到手臂一阵麻木,大吃一惊,真气一空,坠落地面。足一点地,吸入一口气,怒叫一声,再次腾身上扑。

山海之王也吃了一惊,能砍入他注入神功的木棒半寸的人,极为罕见,即使是宝剑,也不可能臻此。皆因试接了妞儿一记掌风,知道她了得,所以突然注入神功,要打她下石,他不知怜香惜玉,手下绝情,不想仍未能将她击倒,反被她一剑伤了木棍,心中一惊,立时火起,叫:“这次你得死!”木棒前伸,迎着妞儿扑来的身影,正指向对方胸膛。

老花子见他又指向对方胸膛,脱口叫道:“使不得!”

叫声中,山海之王一偏木棒,“噗”一声击中剑身,妞儿惊叫一声,又飞跃石下。

“怎么使不得?”山海之王问。

“不可向妇女胸腹下手。”老花子说。

“为什么?”

“这是规矩,也是忌讳。”

“我记着了。”

一旁的神剑蔡敬恒看了这奇奥危险的拼斗,惊得呆了,想不到这美艳如花的少妇,竟有如许高深的造诣。

缥缈春鸿落下巨石,心中暗惊,略一调息,又待腾身上扑,她不信这花子能比她高明。

山海之王用棒向她一指,沉声道:“你再敢上来,必定杀你。”

姐儿这才有机会向他打量,心中一震,心说:“这小子面上肌肤如玉,年岁不大,怎有如许高深的内力修为?我非斗败他不可?”便向上道:“你是谁?”

“山海之王。”

“什么?”

“山海之王。”

“你为谁助拳?”

“谁也不为,我助我自己。”

“你下来,本姑娘要戮你一百剑。”

“目下不奉陪。要拼,上来。”

“你敢让本姑娘先占一席地。”

“这石顶目下是我的地盘。”

“你敢换剑与本姑娘一拼?你我功力相当,木棒长了二尺,一寸长一寸强,不公平。你敢是不敢?”

山海之王大怒,这妞儿竟问他敢是不敢,岂不笑话?他将木棒放下,向下面的蔡敬恒叫道:“老丈,给一把剑给我。”

蔡婉突然将自己的剑向上一抛,说:“接剑。”

山海之王向老花子叫:“老丈,让开,留意下面蔡家祖孙的安全。”又向下面叫:“丫头,你上来,十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巨石顶宽约三丈余,他用脚将小树枝拔到一旁,老花子站到正北,山海之王站东面。

缥缈春鸿轻灵地上了石面,在西首伸剑,神色一冷,心神合一准备进击。

山海之王神色肃穆,剑尖徐徐下降,在左右尖前停住了,身形前飘。

老花子突然叫道:“老弟,你的剑式与神剑伽蓝一模一样。”

山海之王不理他,徐徐前移,妞儿也侧身欺近,双方相距至八尺了。两人都不作寻瑕踏隙的移动,是不折不扣的拼死功架。

妞儿的剑微发龙吟,电芒闪烁,好剑。

山海之王的剑尖,这时现出了异象,间歇地腾起阵阵轻雾,乍起乍停。原来他注入了神功。天气炎热,当剑尖炽热时,尖锋像在颤动而生虚影,当突然冰冷之际,热空气一接触,便化成轻雾。

九尺,八尺了,正是最佳的出剑机会。

人影一闪,剑气飞闪,十百道电芒白光相错,发出慑人心魄的剑气撕裂激射声,裂肤剑气迸射,站在两丈外的老花子,鹑衣尾袂猎猎有声,有点立不住了。石上的小树枝和木棒,已在双方一接触之际,飞坠石下。

纠缠为时极短,电芒白光突敛。俏妞儿退后两步,剑仍前指,她额角鬓脚微现汗渍,呼吸特别悠长,凤目中神光电射,略现惊容。

两人力拼一招,招尽后退,俏妞儿退了两步,略现惊容,她难相信这是事实,对方的内力和神奇的剑招,皆胜她一筹,不由她不惊。

山海之王屹立原处,俊目中异彩涌现,神定气闲,脸上涌现他那特有的微笑,剑尖徐降,用极平静的嗓音说:“丫头,你值得骄傲,你练有一种极为诡异,属于玄门略似罡气的奇功,不然你第一招便该失手。进招,还有九招,支持得下,你可平安离开。在第七招之后,我将攻你三招奇奥剑招,是否接得下,看你的造化。你的剑术不凡,切记蓄劲养气,不可急功心切,自陷危局。请!”

四周十丈内,原有十余对高手死拼,突被石上奇异的剑啸所惊,情不自禁一一跃出圈子,向石上注视。片刻间,双方各占一角,用奇怪的眼色,不稍瞬地看石上一双男女的神异一搏。

俏姑娘心中一震,悚然而惊。她确是一开始便全力相搏,一陷危局便觉真力不继,加以对方那时冷时热时刚时柔的神奇剑气,迫得她的护体神功似有散逸之象,所以只攻一招,便耗去不少真力。高手相搏,双方的护体真气或神功势均力敌,唯一可恃的是久战的耐力,直至双方真力消失净尽,护体神功渐散,谁支撑多一分一秒,谁便可以制对方于死命。故而功力相等的高手拼斗,最忌浮躁自大,急功过切;谁没好结果。

她感到奇怪,怎会在死相搏中,指点对方应敌机契的?这人真怪得不可思议。她情不自禁看了他一眼,心中又是一震。

咦!这人不但健壮如狮,五官无一不美,略弯的眉毛,流露出三分书气;唯一讨厌的是,他那浓黑尾端端上翘起八字胡子。面色红润,光彩在内流转,很不配他那花子爷劲装束的身分。更怪的是背上还背了个不大不小的破烂包裹,可媲美独眼狂乞胁下的八宝讨米袋。

她只觉心弦一阵振颤,轻声说:“承教了,请!”

她这一声温柔的轻唤,保全了她的性命,也因这一声轻唤,带给无穷的烦恼和忧伤。

山海之王不是个穷凶恶极的人,别人对他凶,他以牙还牙,相反地对他友善,他也以友善回报,有三分动物的天然反应本能,因为他与野兽相处得太久了。

俏妞儿那一声毫无敌意的温柔轻唤,他立起反应,对她泛起了惺惺相惜的共鸣,不再那么凶狠了也柔声说:“姑娘请!”

声落,剑再发风雷,人影倏起,刺耳的剑气撕裂声暴起,千百道电芒飞旋腾扑,触目惊心。

粉红色的身影一再冲错,左右疾闪,没有双剑相击的朗吟,没有贴身相错的机会,但看电芒与银蛇急剧地在两条淡淡人影左近出没,霎时人影又分。

俏姑娘已退至石缘,大汗从鬓角滴下酥胸,脊心下胁下湿了一大片,呼吸有点不正常了。

山海之王额上略泛汁迹,他的剑尖徐徐下渐,缓缓后退,让出他已占据了地盘,如果按情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再紧攻一招,俏姑娘不失手也将掉下巨石,但他没乘机进击,反而退出地盘。

他说过十招,应该一招招算,又怕不够光明。武林各派中,招法的计算极为含糊,一招有数剑至数十剑的变化皆有可能,因势所导,任意运用;有时机会在瞬间消失,攻出半剑也算一招。但一般说来,出招以一气呵成直至势尽,即算一招,端看对方是否有机会让你主宰全局,让你如意。

俏妞儿心中又是一震,极钦佩他的名家风度,一面抱元守一运功,一面徐徐移进石顶中心。

“第三招!”山海之王沉喝,一重剑幕向前一罩。

这次的进击,比第二招更加凶猛,在飞腾的剑影中,已经发出双剑交错撞击的剑吟,电芒威力锐减,反之,银白的剑影八面分张,淡红色的身影迅疾地飘动。

在淡淡人影飘荡,风雷之声殷殷中,响起山海之王的沉喝:“第四招!”

“铮铮”两声龙吟,人影倏分,俏姑娘左飘丈余,到了老花子身边,纤足踏在石缘上,一阵晃动,差点儿跌下巨石,总算被稳住了。

她脸色泛白,高耸的酥胸急剧起伏,胸衣已湿,手中宝剑下垂,微发剑吟。这一记雷霆一击,竟未能将对方的长剑击毁,反而被震得右半身发麻,对方的剑锋掠过她的肩旁,半分之差,几乎终生抱恨,那炎热如焚的奇异剑气,令她的护体神功几乎瓦解。

仅仅四招,她知道自己再难下接了,对方一招比一招凶猛,内力逐渐加强,往后的几招……她不敢往下想。

她吸入一口气,定神向着山海之王看,心中一懔。

山海之王扭头向下望,她仅能看到他的侧面,他那俊目中,似乎喷出愤怒的火焰。

“丫头接剑!”山海之王向下叫,脱手将剑反掷给蔡婉,突然仰天长啸,只一闪,便在五丈外落下河床抄起一把遗落在那儿的一把长剑,在声震九霄的啸声中,闪电般扑向下游激斗中的官道斗场。

妞儿向下游看去,山轿已经不见,那儿正展开抢夺俘虏的剧斗,水上岸上都有人,她父亲慑魂魔君太叔权,赫然显现在轿旁。而山海之王那奔电射星似的淡淡身影,正以全速扑向山轿。

她大吃一惊,骨肉连心,已不容许她犹豫,也向那儿急掠而去。

老花子也看清了那儿的景况,一声狂笑,像一头怒鹰,扑向下游。

七星剑阵阻碍得大部分的人,却难以阻止蓝衫隐士等绝顶高手。激斗中,太叔权突然发出一声长啸,转由侧方猛扑山轿,慑魂剑的奇异啸声,令人心魄下沉,来势汹汹。这三年多的岁月里,他没有浪费光阴,功力精进多多。

南荒七煞立即四面一合,突入七星剑阵,七把刀凶猛狂野,进退如一,配合得天衣无缝,果然牵制七星剑阵的神奥变化。

金旗令主和蓝衫隐士,一旗一尺缠住了宏尊大师的八宝禅杖,五丈内无人敢近,近则立被三人所发的神功震飞。

苍龙二老困住了追魂三剑玄同,和崆峒的炁极老道,占尽上风,步步进迫。

其他各处战况激烈,尸首零星散处,血腥触鼻,吼叫之声动人心魄。

太叔权率领五名高手,绕出西面沿河猛扑山轿。

啸声一落,水面现出三道浪线,从东西两岸旁急射山轿停放之处,水上朋友出动了。

太叔权抢近山轿,一名老道疾冲而出,一声叱喝,长剑兜心便点。

“滚!”老魔大喝,一剑递出。“铮”一声剑鸣,老道向后挫退,一声大吼,重又冲上。

太叔权吃了一惊,老道不但功力不弱,对慑魂剑的啸声也不畏惧哩!

另一名悍贼从侧方猛扑山轿,截出了神力天王葛如山,他大喝道:“慢来!有我呢。”喝声中,铜人风雷俱动,连攻三记,把悍贼迫退八尺。最后一声巨吼,一记重手将贼人肩骨砸得粉碎,一撇铜人,尸体落下。

正乱间,一条灰影从东面电射而出来,那是天聋矮叟,他那根鸭舌枪十分抢眼。

在他扑进的刹那间,远处的叶若虹大吼一声,身剑合一奋身扑到。

“你该死!”老怪物大吼,鸭舌枪一伸,一道青烟喷了少年人一头一脸。

老怪物只道对方准逃不掉了,伸左袖搭住了山轿顶,正待站稳伸入轿中擒人。岂知叶若虹自吃了山海之王所赠的天蝎珠后,体内已有辟毒的功能,毒烟对他不生效用,跟踪迫进,长剑已到了老怪物右胁。

老怪物大怒,略一扭腰,一枪扫中。“铮”一声响,叶若虹被迫退八尺。

老怪物专心对付叶若虹,没想到是水上突然冒出三条好汉,向上一窜,贴岸滑上,抓住了轿脚向下一拖。

老怪物感到山轿一动,没料到水上自己人动了手,本能地大袖一紧,向前一拖。

“克嚓”一声轿顶分家,被他凶猛的力道扯掉了,石轿仍向后滑。

轿顶碎脱的瞬间,一根横木落下轿中,“噗”一声击中轿内的九天玉凤额角,她目前比常人还不如,立时昏厥。

这瞬间,山海之王的啸声已经传到,可是她已昏厥,听不到啸声了。

蓦地红影一闪,一条老道的身影急射来。那是曾出现在桃花宫和玄都观的全真子天风,掌门追魂三剑玄同的师叔。

天聋矮叟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他的右手枪正点向扑到的叶若虹,赶忙丢掉破轿顶,一袖向红影拍去。

“哧”一声,大袖断落,齐肩飞跃,剑锋擦过他结了痂的断臂,鲜血激射。

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全真子已将九天玉凤抓在手中,往衣下一挟,向东南山谷中如飞而去。他的轻功高明,众人又在舍死忘生激斗,没留意他已将人带走。

“蓬”一声响,山轿跌入水中,向下漂流。

天聋矮叟断臂根一痛,大惊之人,向后飞退,恰好撞上神力王葛如山。莽大汉叫:“老鬼,你得死。”声到,铜人也到,势似惊雷。

天聋矮叟真气已泄,劲道无法再运,只好百忙中将枪猛扫。“啪”一声双刃相撞,天聋矮叟被震得远飞两丈外。

太叔权一闻山海之王传来的啸声,只觉心往下沉,毛骨悚然,手足发冷,一声厉叫,飘身急退。

一条淡淡褐影电射而来,人到吼叫声亦到:“挡我者死!”声如春雷乍响,所有的人全都一怔,骇然住手,向旁急闪。

迎面有两个悍贼和一名老道,三个人还弄不清怎么回事,见褐影带着一缕银光射到,本能地沉喝一声,三剑齐出向褐影攻去。

银光突然化成一道光幕,光幕中射出数道淡淡光影,从三把长剑中射入;三把剑同时发出一声尖啸,飞向三方远出五丈外去了。

褐影续向前急掠,罡风将三人带倒,一声不吭忽然倒地,每一人皆有三个孔留下,鲜血和白色的脑浆,从创口中汩汩地流出。

褐影直扑刚漂出三丈外的山轿,向下一沉,突然一声厉吼,长剑向下一振,半途转身向水中连刺三剑,水中血水一涌,山轿翻倒没入水中。

褐影足沾山轿,突然夭矫如龙,飞回岸上,猛扑一名老道。

这老道正是玄都观的下台观主逍遥道人玄盛,一个佼佼出群的了不起人物。三年前神剑伽蓝与两位姑娘,加上桃花仙子众妖妇,大闹武昌府玄都观,捣散了黑白道联手盛会,武当的七星大阵伤亡惨重。此后,逍遥道人引咎辞职,回山苦修,功力比往昔日又进一分。

褐影射到,太快了,不由他不心惊胆跳,长剑一振,八卦剑法的绝招“飞龙在天”出手,身躯升而下扑,千百道剑芒倏吐,剑气尖啸刺耳。

左右后三方五六名老道,一声惊叫,急冲而上。

褐影来势如电,银芒楔入剑影,千百道剑芒立敛,剑气四散。两支剑搭在一处,向外一撇。老道想撤剑,不可能,另一只大手,已经搭在他的右肩上,肩井穴立闭。

银剑再飞,响起数声金铁交鸣。攻近的六名老道,三支剑脱手飞坠,六个人全踉跄后退丈外。

“山海之王!”有人叫。另一面苍龙二老,悄悄地闪入怪石暗影之中。

天聋矮叟像老鼠,窜走了。

整个三十丈内的人,全都停手向这儿瞧。

山海之王把逍遥道人往地下一掷,大吼道:“大家住手!谁都不许移动。”

吼声一落,他的左脚已踏上老道小腹,剑尖指向老道胸膛,厉声道:“牛鼻子,九天玉凤哪儿去了,你们用金蝉脱壳计骗人么?说!”

追魂三剑向前一冲,想抢救同伴。

“站住,你不要他的命了?”山海之王大喝。

追魂三剑不得不停步,气得几乎吐血。

崆峒的炁极老道率三名师弟,上前稽首行礼,他说:“施主别来无恙,可记得贫道么?”

山海之王瞪了他们一眼,沉声说:“你们也不是好东西竟会替他们押解一个女娃儿?”

炁极脸红耳赤,苦笑道:“这是武林道义,贫道不得不为,护送武当的道友出陕,贫道即可回山覆命。”

“九天玉凤呢?”

“人确在轿中,如何失踪,确是不知。”

“胡说!你们用金蝉脱壳计编人。”

“贫道指天发誓,九天玉凤确在轿中,要失踪该在这儿被人带走;如有谎语,神鬼昭鉴。”

一旁的叶若虹主仆也同声说:“恩兄明鉴,九天玉凤确是在这儿失踪的。”

山海之王在远处石顶,当轿顶脱落的瞬间,确是看到里面有人影,他落地前扑,视线被林木怪石所遮,没看到全真子已将人带走。等他入水救人,轿中已经没有人影,水下的人也不像已经得手,人平白地飞啦。

他抬头向四周打量,突然大踏步向太叔权走去。

太叔权看了他的面容,目光一接触,心中一震,几乎惊叫出声,一见他向前走近,心中狂跳。

山海之王迫近至丈五左右,向他沉声说:“看了你的剑,你定然是太叔权。”

太叔权心中大定,如果这人是神剑伽蓝,怎会认不得他?便沉声反问:“老夫正是太叔权,你是谁?”

“姓山名海,号称山海之王,你派人将人掳走了?”

“哼!人如到手,用得着在这儿和他们拼老命?”

有道理,可是山海之王救不到人,怒不可遏,怎可甘休?厉声道:“我不信任你这黑道巨孽的话。”

“你想怎样?”

“怎样?找你要人。”

“笑话,人在武当杂毛手中。”

“除了你们,没人能办到。也许水下的人已将人带走,他们定是你的党羽。”

“当然是本盟主的党羽弟兄。”

“那好办,我找你要人。”

“你做梦!”

“就算是做梦,你出来。”山海之王用剑指着他叫。

太叔权刚跃出一步,身后绯影一闪,抢出缥缈春鸿。她脸色沉重,轻声说:“爹,让女儿挡一阵,快退,他的功力骇人听闻,女儿已经试过了。”

山海之王已将她的话听清,叫道:“你们是父女?好,一起上。”

蓝影一闪,蓝衫隐士越群而出,说:“小辈,思乡荒城咱们曾有一掌之缘,这时该决定胜负了,咱荒城之会该有结果。”

蓝衫隐士向后叫:“如山兄,出来,咱们四个人收拾他们。”

出来的是金旗令主,苍龙二老侯如山兄弟,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这些老怪物对夺俘之事,并不太热心,行径怪异,对争强斗胜嗜好极浓,一言不合各干各的,不管旁人的事是否重要,人丢了,他们也就不管啦!

阴司恶煞夫妇突向太叔权说:“这小子功力奇高,后患无穷,咱们干了他。”

“宰了这小子和老花子。”

左右二曲鬼叫一声,撤下佛手笔叫:“咱们上,把他的骨头拆掉。”

追魂三剑玄同一声冷哼,撒出一把电芒的宝剑;这是武林三大名剑之一,武当镇山之宝寒英神剑,阴沉沉上前,沉声道:“山海之王,刚才你杀本派两名弟子,血债血偿,贫道要向你讨取公道。”

“道友不可。”宏尊大师向前伸手虚拦,又道:“目下你我皆须置身事外,找寻九天玉凤要紧。”

老和尚其实不赞成老道这种大失风度的作为,所以现身阻止。他手一挥,碧眼行者率三十余名少林名下,逐渐后退。他向老道合掌躬身,说:“老衲须拾掇死伤门下的善后,即返回报掌门,此行未能为道友尽力,深感惭愧,尚请原谅。别了!老衲告辞,先走一步。”

说完,率众门下退去。

追魂三剑玄同先前曾在轿边,师叔全真子将人乘乱带走。他略有所知,这时确也不愿再久缠下去,便向山海之王冷笑道:“山施主,咱们日后有重见的一天。”

山海之王突然飘近老道面前,凶狠地说:“牛鼻子,你何不拼几招再走?”

“日后自有机……”

声未落,山海之王已出声大喝:“不须日后,接招,”

声落剑出,银色剑影乍吐。

老道一声沉喝,嗡一声剑啸,电芒化成一道光网,突然向前一罩,连封带攻振出五剑之多。

他满以为剑出带有绞崩切劈四诀,对方的剑定然难逃寸毁之厄;岂知大谬不然,响起数声剑锋交错的刺耳锐鸣,两道银芒突然,穿透电芒织成之网,奇冷彻骨的剑尖已到了他胸肩之前。

他大吃一惊,收肘沉腕向左推剑,人向右急闪,“铮”一声剑吟,对方剑上传来的神奇劲道将他震飘八尺,身形未定足未沾地,耳中已听到山海之王的巨吼:“老道,你不错,着!”声到剑到,剑突发风雷,在周径五尺大的一丛剑幕中,突飞出一道肉眼难辨的剑影,直射老道的六阳魁首。

这是神鬼难测的奇招,过去神剑伽蓝曾经用过,招名“一线生机”,是幻形十八剑之一,招名真绝。神剑伽蓝一生中,只用了十八剑四招,这是第三招。

老道骇然变色,向后飞退,别无他途,寒英剑用“云封雾锁”守势最为绵密的一招急封,也无法将淡影封住,四周奇大的吸力,将他的剑向外拉,真气罡气皆被一阵灼肤若焦的气流潜劲迫得回头反奔,他只有飞退保命。

两侧的天璿子七老,同声厉吼,七把剑从旁截出。

“哧”一声响,追魂三剑的九梁冠被剑透过,差点儿天灵盖开花。也算他聪明,剑向上一托,人仰身直飞出丈外,撞倒了三名身后的门下子弟。

同一瞬间,银芒突然形成一个光球,闪电似的向右滚转,旋出丈外。“铮铮铮……”数声清越的金铁交鸣巨响,七老道身形一窒,向后倏退。

山海之王突在丈外现身,长剑下垂右足尖,俊目神光电射,屹立如同一座石像。在高手环伺,危机四伏之下,他知道不可拖延,突将他认为够狠够凶猛的招式用上了。

在场的人,能看清他出剑的人并不多,全被他旷世无双的绝招所惊,惊咦出声,谁也不敢扑上了。

追魂三剑玄同骇然色变,出了一身冷汗,九死一生中逃出性命,他只觉毛骨悚然。

武当的弟子们,一个个呆如木鸡。

山海之王眼睛开始转动,扫了众人一眼,冷冰冰地说:“诸位,如果想群殴,这儿将是人间地狱,没有人阻得住我山海之王,谁不信,站出来说话。”

太叔权脸色泛灰,色厉内荏地说:“少年人,你能接得下多少人?”

“像你,大概可接下五六个。”

“你放眼瞧瞧,咱们这儿有多少?”

“如果你们一起上,真正近身出招的人并不多;这儿不是窄小危境,在下可以奔东逐北,尊驾可以衡量衡量,是否能制在下的手脚?”

“你不会活着离开石龙谷河床了。”

山海之王豪气飞扬地大笑道:“哈哈,这儿参与的人,也将有大半血溅石龙谷河床;而且,能否阻止在下,还在未定之天。”

说完,将衣袂挽在腰带上,现出衣下的虎皮腰带和虎皮囊盛着的小剑,革囊底部也在胁下露出。他弹开虎皮剑囊的锁口,一步步向场中心走,眼神一变,变得凶猛、阴鸷、残忍,冷酷。脸上的微笑也在瞬间消失,换上恶毒、阴险、厉恶、怨毒的狞笑。

“在下既敢出头露面,自不惧万马千军。你们合围,我动手……该死!”

最后一声沉喝一落,身形倏转,一转银芒脱手如风,夭矫如龙,飞向右后方独眼狂乞身左。

“啊……”一个高年恶贼只叫了半声,银芒在他颈侧飞过,鲜血激射,向后扔剑便倒。

银芒向上一扬,向后反飞,人影一闪,山海之王也到了,手一抄长剑入手。

原来老花子见他向天下高手萃聚,黑白道高人济济的场中走,向这些武林之霸挑战,知道阻止是不可能的。老花子也是个狂人,一生傲视江湖,将生死早置之度外,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便倒拖乌竹杖,在他身后丈余跟上,要和山海之王并肩作战,为武林留一段佳话,死亦无憾。

他不跟倒好,他一动便引起后面一名老贼的怒火,他们早年已有宿怨,这时忍不住轻灵地掠出,身剑合一向老花子左后腰攻去。

老贼一动。行将及身,老花子没发觉,山海之王已发现有人暗算啦!一声沉喝,转身出剑,他用上了以气驭剑术,剑擦过老花子身侧,将老贼的脖子割掉一半。

相近不到两丈,虽然不是他的小神剑,仍然得手应心。出剑、伤敌、收剑、一气呵成,几如电光一闪,人已与老花子并肩而立。

“以气驭剑!”第一个惊叫的是四海游龙柏青。上次他在武昌府,第一次看到神剑伽蓝的以气驭剑术,伏鳌剑贯穿了想放火焚屋的分水驼龙胸膛,吓得他心胆俱裂。目下山海之王也会以气驭剑,他心中早寒。

太叔权大吃一惊,沉声喝道:“散开,准备暗器。”

山海之王凶狠地叫:“叫人散开,力分而薄,更阻在下不住,你们将血溅石龙谷河床。”

追魂三剑举剑一挥,喝道:“倒悬七星,地网天罗,列阵,”

所有的武当弟子,四面一散,立时布成四十九人的七星剑阵。剩下的人,纷纷退出阵外。地方窄小,阵势参差不齐。

独眼狂乞突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山海之王说:“目下他们声势庞大,犯不着和他们拼命。”

“不!杀一杀他们的威风。”山海之王坚决地说。

“可是将耽误咱们援救九天玉凤的大计。”

“目前人已失踪,必须在他们身上追出下落。”

“八成儿是牛鼻子们将人藏起了,盯住他们没错儿。”

“万一没有呢?”

“有两处地方可找,一是武当山,一是桐柏山,咱们可以闹他个乌天黑地,不怕他们不将人交出。”

“有道理,咱们往北面河谷撤走。”

“不成!南荒七煞和蓝衫隐士几个老匹夫正在那儿,这些人中,以他们的实力最强,不易脱身。”

“那就由河中走。”

“河流凶险,老花子的水性蹩脚得紧。”

“别忘了,我叫山海之王,我带你走。”

“好!”

山海之王看他们即将合围,临江一面,是左右二曲,还有两名老道,人数最少。

震天长啸响彻九霄,银芒先向右飞出,突然折向飞射左右二曲,奇快绝伦。

众人还来不及将暗器发出,两条人影已在银芒之后,向水势汹涌的江面射去。

乌光一闪,两名老道刚举剑护身,“铮铮”两声,火光四射,接着“噗通”两声,两老道连人带剑风坠江中。

左右二曲真也了得,佛手全力向银芒击去,人亦向下一挫,贴地而窜。

银芒经两支佛手笔一击,原势未变,佛手笔已被震开,如果他两不是以进为退贴地掠走,老命难保。

在众人惊叫声中,两人已到了三丈外水面。

左右二曲惊魂一定,身形暴起,猛地大袖一挥。六枚阴蜮飞电钻飞射两人的背影。

山海之王已将长剑收回,突然大喝:“还你们的剑。”

剑向后飞出,突然断成数十段,“叮叮叮”数声清鸣,将六点灰影全行震落。

狂笑声不绝,山海之王左手带着老花子的右肘,以登萍渡水绝世神功,向江中冉冉而去。他脚下并没有浮萍,显然是武林罕见的御气飞行术。难得的是,他带了一个人,而且还能发出叫声,贴水面飞掠,所经处成了一道尖锐的浪线,速度奇快。

岸上一两百人,全看着呆了,一个个倒抽冷气,脸上变色。

“这家伙将是武林祸胎,比华逸云更可怕。”追魂三剑喃喃地自语。

“咱们今后处境危矣,武林容这人不得。”太叔权变色说。

人影消失,对岸传来清晰的语音说:“九天玉凤如有三长两短,你们将千万倍偿还;我山海之王说话算数,诸位拭颈以待。”

“小辈,你与九天玉凤有何渊源?”太叔权喝问。

“非亲非故,为打抱不平,我山海之王揽下了这档子事。”

“咱们将全力对付你。”

“我等着,哈哈……”笑声渐远,显然已远出里外了。

所有的人,全都做声不得,面面相觑,沉寂如死。

良久,追魂三剑的语声打破了沉寂,说:“太叔施主,今日的血债,将有清算的一天,咱们后会有期。九天玉凤既被施主的手下掳走,尚请好自为之……”

“住口!”太叔权出声喝止,又道:“你的狡计瞒不了我太叔权,从这儿到武当山,你将步步生险,看你往哪儿藏,总之,除非证明了人是被本盟主的兄弟带走,或者是你乖乖将人交出,不然,武当山永无宁日。”

“当证明九天玉凤确是被你们抢走,桐柏山也将成尸山血海。”

“本盟主等着这一天。朋友们,咱们先查查。”太叔权下令。他确有点怀疑是自己的朋友将人抢走,所以不愿再这儿拼老命。

追魂三剑模糊地感到师叔全真子已将人带走,急于想知道确实的消息,而且少林门人已散处各地救死扶伤,实力大减,所以也不想再斗,先将门下弟子的伤亡,日后再说,何必再枉死一些门人?乐得罢手。

黑白道门人子弟,立即散去收拾死伤的后事,不久散去。这一次拼斗,双方死伤不下百人,整个河谷草木零落。血迹斑斑,令人触目惊心,双方元气大伤,良可慨叹。

次日凌晨,百十名武当门人,抬了二十具担架,担架上是重伤的弟子;此外有三乘山轿,放下了门窗,不知抬了些啥玩意,浩浩荡荡出了商州,沿官道奔向武关。

太叔权一伙人,已连夜到前面等候着了。

蓝衫隐士四个人,踪迹不见,但可能仍在附近伺伏,他们不会中途放手的。

山海之王和老花子,也鬼魅似的盯紧了武当的老道们。

少林的弟子们,在武当道友之后半里地,神情肃穆而行。他们也抬了六具担架。

武当弟子们中,俗家门人叶若虹主仆不在行列内,他们逗留在商州,一早便换了一身青衫,到县北的高车山,寻幽探胜凭吊四皓祠。这是汉惠帝所建的商州名考,纪念商山四皓替他稳固太子地位的圣地。当年如果不是张良在这儿请出四个老鬼,皇帝的宝座该被他的弟弟如意所坐,他和他的母亲吕后岂会有命?

逛完高车山,两人又到县西四皓墓流连。当晚,他们在商州失了踪。

从商州到河南府,有一条官道经潼关东下,全程八百零六里。这条路到潼关一段古道羊肠,万峰千峦,极为隐秘。除了官差之外,极少有人走这一条古道,走上百十里罕见人烟,只有禽兽出没。

主仆两人,连夜离开商州,走的就是这一条古道,消失在万山丛中。

第四天午间,商州北门走出六名猎户打扮的大汉,一个个背着藤网刀叉,兽笼虎柙,和野宿的大背囊,兴高采烈踏上了古道。

这时,黑白道群雄,已经离开了三天,商州已经没有人留下踩探。

按行程,武当门人该已到了湖广进入武当山了,事实上,他们却在就设县治的商南县,乱得一塌糊涂。

原来太叔权发觉请来助拳的朋友们,并未将人劫到手,怎肯甘心?同时伏路的小贼,在斗场外十余里,发觉了全真子老杂毛挟着一人奔向商州。虽然老杂毛用道袍将人裹住,仍露出一块袂裙,不用猜,定然是他将人带离斗场的。

当翌日老道们从商州启程时,那三乘山轿立即引起注意,太叔权立即向前赶,想找一处绝地动手拦劫。

可是没有机会,沿途人烟已多,武当的人倾巢而至,络绎于途,动手不易。

武当少林一行人,一出商州不久,即放开脚程飞赶,过商洛直趋武关,一上午便赶了百余里。下午,脚程加快,到了商南,立即投宿,不走了。

一住两天,每夜皆发生凶杀案件。商南刚设县治不久,小山城不大,但官兵不少,立即引起官府的注意。

第四天人群启行,在县东南十里三岔口分道。这儿有两条路,北路走南阳府,南路走紫荆关至浙川。

在三岔口众人停下歇脚,少林弟子要由这儿返回河南,该这儿走南阳府。崆峒的人,则要送武当老道至紫荆关方转回甘凉。

一行人停下,山轿中走出三名跛脚的。原来老道是武当琼台观三圣。这三个硕果仅存的第三代昊字辈元老,武林中人,称他们为“琼台观跛足三圣。”

跛足三圣圣首昊智,二圣昊崇,三圣昊永,全都左足僵死,平时以杖佐步。据说,三十年前他们偶然在中琼台一处石中,发现祖师爷张三丰留有一部道经,中载一种属于罡气的绝学,名叫“太清神罡”。三人一高兴,便妄自参练,岂知功未练成,走火入魔差点一命呜呼;总算他们道行不弱,只僵死左腿。这一门绝学,再也没有人敢于尝试了;但他们也用一条腿,换来了太清神罡。

跛足三圣平时绝足不出琼台观,在那儿坐镇,凡是想到武当偷取武当至宝榔梅实的人,绝逃不了他三人之手。

榔梅实,乃是梅树榔树的变种。相传元帝为武当插梅寄榔,成此异种奇树。花如桃杏,蒂间垂丝,实如金橘,里白如玉,剖开时金玉相映,乃是果中珍名,这玩意据说可治百病,武当至宝龙虎护心丹,就有这珍果在内作引,不知确否。

榔梅树在武当山,仅榔仙祠与琼台观两处有此异树,不但是武当的老道视为至宝,连大明天子也将此物视为禁果。每榔梅实将届成熟之时,守山的官兵可苦了。日夜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凡是接近这两处的游客,随时有丢掉老命的危险。不久之前,均州有三位土财主用重金在守军手中偷购得两三枚下山,竟然不小心被知州大人查出了,据实呈报郧阳府。这一来不得了,三个土财主大小数十口,加上受贿的官兵,全被五花大绑押至武当山口草店镇,宣读了皇帝御旨,把脑袋砍下挂在山口示众,真个厉害。

其实这禁果又非仙丹或王母娘娘的蟠桃,偷一个便会全家抄斩,未免太小题大做了,皇帝老爷的淫威确是可怕。

不怕死的人有的是,活腻了的人也不少,平常百姓不敢偷禁果,武林的亡命之徒偏闯武当山,这就得劳驾跛足三圣出面了。

三圣的功力,并不因为他们破了一条腿而差劲,反而用功更勤,修玄已至半仙之境。

但有这三个高手在山,仍未能得保万全。二十年前,一群凶魔夜袭榔仙祠,一场恶战,一条合抱大的榔树,连同两株榔梅,被人用宝刃砍折,这事曾震动京师,皇帝老爷几乎将守山的将军爷砍了脑袋。

跛足三圣在轿中走出,轿门窗帘全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九天玉凤在内。全真子陪同着三圣,他也在。

四周赶到的黑道群豪,连隐身在旁的山海之王,全怔住了,九天玉凤到哪儿去啦?

跛足三圣送了少林高僧宏尊大师一行人,仍在三岔口歇息。三圣一出现,太叔权冷了半截,他真不敢招惹这三个老残废;何况九天玉凤不在,再拼命也划不来,只好垂头丧气转头,往回走。

老花子独眼狂乞鬼灵精,他带着山海之王往回搜,他猜到牛鼻子们在商南弄了手脚,却没想到毛病是出在商州而不是商南。

不走的人是蓝衫隐士金旗令主和苍龙二老立刻向老道们要人。武当的老道们将四人一围,由跛足三圣下场和四人拼老命,几记比罡气高明百倍的神奇掌劲,把四个凶魔镇住了,乖乖突围逃命。

武林中此后沸沸扬扬,传出这次石龙谷惨烈苦斗的消息。

第一是九天玉凤重出江湖,已落到武当手中了。

其二是出了一个少年英雄山海之王,以气御剑术威镇群雄,在无数高手围攻之下,一剑击穿武当掌门的九梁冠。

其三是武当派突创奇学,连白鹿原的蓝衫隐士亦难禁全力一击,势将以绝学君临江湖,凌驾六大门派之上。

群魔出现中原的消息,更是到处轰传,南荒七煞苍龙二老、金旗令主……无一不是令人闻之变色的人物。

而从甘凉东下的喇嘛和西北凶魔,也在中原现身了。武林中风雨飘摇,大乱将兴。

九天玉凤目下何在,在商州以北的羊肠古道中。

六名猎人中,有一名就是全真子;六个人都经过极高明的易容名家,替他们化装易容,全成了中年大汉。

全真子的巨大背囊中,就藏着九天玉凤。

所有的计谋,在商州加以改变。追魂三剑原定从龙驹寨驿站分手,抄小道南下,越岭走甲河下汉江,再乘舟下武当。没想到对方实力太厚,加上了山海之王,事实上即使有跛足三圣在,也不见得稳操胜券,经过一再思考,便决定由全真子带了几名高手,先走洛南在丛山中,避避风头,如商州的贼人不走,仍在官道左近等候,便向北出走苍岭经华山到潼关,绕河南府南下。如果贼人们散去,便折回返武当。

如意算盘打得太精,也会出毛病。当假的全真子出现在三岔口之时,独眼狂乞看出破绽。武当派在江湖行走的高手,最有名的是全真子天虹,与栖霞子天极。栖霞子天极死在桃花谷高唐神女剑下,全真子便挑起大梁重任。独眼狂乞虽只有一只独眼,却神目如电。假全真子怎能瞒得了他这个老江湖?如果不将人假扮全真子,老花子真被瞒过了,石龙谷血战,谁知这老杂毛是死是活?既然有假的全真子,人定然是被武当的老道弄鬼,命老杂毛将人抄小路带走了。

老花子将所猜测的结果告诉了山海之王,便转奔商南。可惜!他并未想到商州,仅想到商南县老道停留两天之处,找错了地方。

老花子和山海之王在商南附近打听、穷搜。太叔权也分派不少人,在这条官道巡回不去,从商州至郧阳府,到处有人埋伏。谁也不相信一个女人,会平空在这条路上失踪得了,除非把她分成八块装着走。

全真子在山中藏了五天,最后决定绕道出河南府。

叶若虹主仆真有耐心,就在前面苦等;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他们等着了。

这天,主仆俩在一座穷山下,这岭距洛南七十里,是州县交界处。两人躲在小道右侧半里地,一丛松林之下,远远地,可以看到山谷中向下盘升的小道。

“如山,他们来了,怎办?”叶若虹问。

“等会儿,让他们过去,咱们在后赶上会合。”如山正色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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