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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师门深仇

可惜一切努力全属徒然,三音妖尼根本没有回慈云庵,只有闻风赶来抢夺九如王佩的双凶一霸的走狗。

茫茫人海中,竟失去了三尼的踪迹。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年又一年,晃眼三年过去了。但兄妹俩对盟兄文俊的思念,并不因岁月如流而淡薄,反而更加殷切,尤其是廷芝姑娘,文俊舍命在刀光剑影中救她两次,她对这位盟兄的关切更深。

自回到长湖的第二天起,兄妹俩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沉凝而稳重,他们知道年纪大小不痛下决心,绝不能出人头地。

三音妙尼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是顶尖人物了,要找她们报仇,就得好好用功,所以兄妹俩不再外面闯祸,专心致志的在家中苦练武功。

三年来,两人长高了不少,轻功和内力修为,也有意想不到的进境,这天是八月中秋后三天,徐家湾经过三天的热闹,已经消闲了不少了。兄妹俩一早驾着扁舟,向烟波浩渺的长湖中荡去。

这时晴空万里无云,湖面水平如镜,湖中零零落落散布一群群渔舟,远处天际飞翔着阵阵白鹭,整个人十里长湖,是那么安详静溢。兄妹俩身穿绿油绸水靠,头戴竹笠,小船轻飘,桨儿轻摇,看看离岸十余里,小姑娘远望西北隐隐青山。

蓦地幽幽一叹,恨恨地拨了一桨,小舟速度失去均衡,悠悠地转过来。

廷芳诧然地问:“小妹,你这是算什么呀?”

廷芝颓丧地扔下桨,大眼睛一眨,叹口气说:“三年了,真长啊!俊哥一点音讯也没有,爷爷虽请江湖上朋友四处打听,这有什么用。”

廷芳了扔下桨说:“爷爷又不是江湖人,人家何必引火焚身呢!三音妙尼的武功和霸道的逍遥香也算得江湖一绝,谁又愿意去招惹他们呢!”

“我问你,你有何打算?”

“打算?我准备沿江直下江西,你敢不敢。”

“呸!废话!”小姑娘柳眉一扬,又说:“只怕你不敢去!”

“那好办。”廷芳一拍胸撑,神色一怔。又说:“咱们从长计议,三夭后动身,但你得改穿男装,免得爷爷派人搜寻,这次要再被捉回,关上三年五载也不是奇事,一切得听我的,不然准有麻烦。”兄妹俩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原则是沿江东下江西建昌府,假试找不到三尼下落,再往回搜。

三天后,兄妹俩带了两个小包裹,偷了乃母百十余两白银和少量金珠,扮成两个小厮,连夜偷走长湖南岸。

第二天到了江水边的潜江,雇了只小船直下武昌府。

九现云龙第二天方发现两小偷走,派人到荆州沿途江边搜寻,没想到兄妹俩鬼精灵,不走荆州走汉水,舍近而求远。

并且化装上路,逃出众人耳目,老人家心中大急,四处托江湖朋友踩察。

十天后,水上朋友传来信说,在武昌府曾发现有两男一妇三个大娃儿乘坐两艘大船,随行且有不少人,终日待在船上,三个娃儿都出落得俊美绝伦,倒有八成像孙少爷兄妹云云,只是大船上的人,都有点岔眼,是何路数,还未摸清。

老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了两个朋友连夜放舟,直下武昌,等他一到武昌府,水上朋友留下话说:三个大娃儿不是孙少爷兄妹,两船已经东下,前面已派人跟下了。

老人家仍不放心,急急忙忙向下赶去。

且说兄妹俩虽则小厮打扮,可惜那身细皮白肉和清秀的脸蛋却难逃人家法眼。

廷芳这小鬼名堂多,不管乃妹反对,用黄颜料加上黑锅灰,顾不得肮脏,在手脸颈上淡淡抹上一层,头上青丝给乱七八糟地抖散,胡乱挽在顶端用帕儿包着。

那时,男女头上只有结髻之别,小娃儿更易改装,就这样,果然让他们逃过了追访者的耳目。

九现云龙的朋友满天下,可是他们只知道孙少爷兄妹是一双奇绝的俊美金童玉女,谁又会想到这两个肮脏透顶的小厮,就是他们所找的对象呢?

兄妹一到武昌府,落脚文昌门附近,第二天便到江边雇船东下。

江边帆桅林立,码头上熙熙攘攘,贩夫们走卒摩肩接踵。他俩摸不清该往何处雇船,又不好开口,站在人群中正在作难。

合该有事,两人正沿江边向平湖门走去,行人太多,正慢慢向前移动,猛见前面人潮分向两边涌出,惊叫之声大起。

兄妹俩正在奇怪,人潮开处,已现出七八名脚夫米,一个个身材魁梧,相貌狰狞,前襟敝开,露出古铜色的毛茸茸宽大胸膛,领头的那位大汉显得特别雄壮粗野,伸开两个蒲扇大的巨灵之手,将避开得不够快的人连推带拨,也不管人家死活,直往前大踏步撞来。

兄妹俩摸不清来路,正想让开,岂料两人前面正走着一个瘦个儿,最前面还有一个大胖子,两人反应都不快。

大汉将胖子一掌推开,大胖子“哎哟”一声惊叫,仰面便倒,恰好将瘦子撞个晕头转向,像根木头似的倒向兄妹俩身前,不偏不倚迎头压下。

兄妹俩平时是个惹祸胎,一看有人不讲理,无事也得找蹅儿,先前看了众人大汉气势汹汹的讨厌相,心里早就透着不愿意,再被瘦子一撞,不由小性子大发。

廷芳年纪稍长,怕生事后引起注意,忍着气急忙扶起瘦子,仅瞪眼鼓腮生气而已。

小姑娘可不同,两手一叉腰,杏眼含威,往路中一站,恨恨地向那大汉“呸”了一声,迎面拦住去路。

最先那大汉先是一怔,倏然止步,最后勃然震怒,双手一张,将随后众人一拦。他自己晃着大脑袋,牛眼一翻,冲着小姑娘吼叫道:“好小子,一指头将你摁死,你吃了虎胆豹子心胆敢拦住路中,向我鲁小牛瞪眼睛吐唾沫?你是那家的小子?说!”

双方相距不过三尺,鲁水牛话声音够大,臭口水满天飞溅,小姑娘怎受得了?掩着鼻子往后退,心里憋得难受,无名之火一发不可收拾,这时路人纷纷让开,江边船舶上的伙伴们全挤到跳板上看热闹,人人都为这两个褐色小伙子担上了心。

小姑娘不等鲁小牛说完,冲廷芳一眨眼,他俩早就约这定好,向外打交道由廷芳出面,廷芳也按捺不下,也叉着腰向前,一撇嘴不屑地说:“你找碴吗?谁又惹着你呀?向我们穷叫瞪眼睛,想吓唬人吗?你是什么东西?水牛也说起话来啦,怪事!”

“这东西像只疯狗,哥哥,给他吃顿生活,上啊!”小姑娘拍着手叫,直着喉咙嚷。

“反了!反了!”鲁水牛气得直翻牛眼,怒气如雷:“小狗,你活腻了,鲁大爷成全了你,先赏你两个耳光开开眼界。”跨前一步,一掌向廷芳左颊上掴去。

四周围了七八十名观众,见状全发出一声惊叫。皆因这鲁水牛鲁子兆,是江边一霸,他那一掌下去,怕不有上百斤蛮力?这小伙子不死也是重伤,众人怎得不惊?

惊叫之声未绝,只听“叭”一声闷响,接着“噗”一声,像倒了一根大木柱,随之哗叫之声大起,把观众惊得舌头伸出口外,半天缩不进去,久久才叫起好来。

原来小爷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个大笨牛,掌到时骤一低头,他个儿小,手脚俐落,存心给鲁水牛难看,只一扭虎腰,但到了鲁水爷身侧,右腿起处,“叭”一声踢在鲁水牛臀上,兄妹俩自小随祖父练正宗内家拳脚,身手岂同等闲?这一腿没有三百斤也有二百余斤,鲁水牛岂能好受?“噗通”一声跌出丈外,狗抢屎面朝地面猛撞,大门牙掉四颗。

血水满地,正在哇呀呀穷叫,挣扎着要爬出来,后面的七名大汉先是大惊失色,最后同声怒叫,磨拳擦掌向前一拥,要将兄妹俩毁在拳脚下。

小姑娘在欢呼“好啊!这些蠢材交给我,别抢先啦!”她一见哥哥得手,小手心痒痒啦!不等众人扑上,她已卷入人群,双掌一分,宛如虎入羊群。

只听噼啪之声此起彼落,狂叫之声大起,七大汉捧着脸扶着腰,发喊声扭头狂奔而去,丢下鲁水牛仍在挣命。

这里,四周反而声息全无,只有鲁水牛摇摇晃晃哼哈着爬起,所有观众张口结舌鸦口无声。

兄妹俩一打眼色,廷芳一掌将鲁水牛推倒在地说:“水牛,你不是说一指头就把小爷摁死了吗?地上大概可以找到蚂蚁,你去摁吧!小爷少陪。”

话罢,两人转身便走,钻入人群片刻不见了。

不久到了平湖门,这里也是热闹场所,由汉江下放的舟船,全在这靠岸,帆桅林立,密密麻麻,廷芳硬着头皮上前找船伙计打听,要找小船直放郡阳。

花了整个一上午,才花五两银钞雇了只扁舟,约定明晨东下,便转头回客栈准备上路物品,足不出户的等明晨动身。

在两兄妹走后不久,江边来了一群蛇鬼牛神,有两名大剌剌上了小船,半盏茶工夫,小船上值钱的家伙全搬上了岸,船夫换了两个粗眉大眼赤膊大汉。

在这艘小船的左侧泊着两艘大型客船,舱面上坐着两个衣着华丽的十七、八岁的公子哥,靠左舷船板卓立着一个梳三丫譬、眉目如画的十二岁小姑娘,月白罗衫上,罩着一件银色小坎肩,流苏儿款款轻荡,雪白长裙澈曳,绣带儿轻摇,宛如仙子凌波,显得江水更美了。

三个人在低声谈话,似对邻船上粗暴声浪毫未注意。直待小舟所有物件全搬上岸,留下的两名赤膊大汉也搭着衣衫上了码头,三人方停止谈话,向两大汉背影投过不屑一瞥,少女那秋水也似地明眸中泛上一丝寒意,低声说:“这些小流氓太不像话,连两个穷小子也不放过,哼!”

右手少年接口说:“他们不该跑到江中下手的,这教水上朋友难堪,犯了江湖大忌,看他们如何解脱。”

右手少年接口说:“不用解脱的,这趟买卖似难得手。你不看那两个黑小子步履轻盈,双目英光外露吗?江边的好汉们如在水上出口气并没有大不了,只怕怨气难出,还碰上大钉子呢,不信且拭目以待。”

少女却冷冷地道:“强龙不斗地头蛇呀!黑小子准占了不上风,这容他们不得呀,我要准备。”

左手少年不以为然说:“二弟和三妹未免管事太多,要是你们冒昧出手,不怕泄露咱们行动么!”

少女柳眉一扬,哼了一声说:“怕事的别多嘴,反正明晨同时放舟东下,要是他们胆取行凶杀人,哼!我管定了,这就去和爹爹商量。”说完莲步轻摇入舱去了。

两少年耸耸肩,相对一笑,状甚得意,那右手少年说:“三妹一耍赖,爹便会准,明天有好戏可瞧。”

“大哥,你就别管了,明天我和三妹动手足矣!”

“好吧由你出面,别忘了拖葛叔叔下来,爹准没话说。”

翌晨寅未卯初,两个黑少年身背小包裹,欣欣然来到码头,小舟上两名大汉笑嘻嘻地迎出,将两人迎入舱中。

两黑少年就灯光下打量船夫,发现共有四名之多,一个个粗眉大眼,体格魁梧,两人似乎一怔,随又相互一打眼色,没做声,一迭声吩咐开船。四大汉一阵子好忙,小船悄悄地退出船丛,向下游滑去。

这时天色虽早,但码头上已经人声嘈杂,船只陆续解缆,自文昌门以下的船只,都是向下开的,三四十艘大小船舶,先后向下直放,那两艘大客船,也陆续启旋。

廷芳兄妹的小舟箭似下泻,后面两艘大船衔尾紧迫,大船风帆已经扯满,舱面上船伙计们清闲得很,全悠闲地靠在船舷上张望。

最先头那艘大船后面,拖着艘梭形快艇,支起两把长桨,后舱坐着一个年约三十开外,豹头环眼的精壮大汉,在含笑向前注视。

船首上就是大船上的二哥和三妹,他俩内穿着油绸水靠腰带上插着匕首,外面披着墨绿色罩袍,恰将水靠掩住。外表上看去,男的悦如临风玉树,女的赛似海宫龙女,一般的英姿勃发,超绝尘世。

这时,天已大明,江面上无烟无雾,十里上下江景可以一览无遗,忽听三妹神情紧张地叫道:“葛叔叔,解缆,前面已动手了!”

二哥猛一拉缆绳,后艄的葛叔叔双桨轻点,小艇快似脱舷之箭,向前疾冲,瞬间就超过了大船。

大船中舱窗帘一晃,传出一句话说:“小心了,玉儿不可有失江湖规矩。”

“大哥放心!小毛贼嘛,从轻发落就是啦!”

葛叔叔洪亮的声音震荡在江面,小舟已远出二三十丈外地去了。

廷芳兄妹俩在武昌府上船,发现船上伙计竟然换了人,小扁舟竟然有四个狞狰恶汉干活,岂不透着邪门?

兄妹俩经常伴爷爷与那些好汉们盘桓,江湖中的许多事情,不算太陌生,心里犯疑,口里可没说。反正初生牛犊不怕虎,艺高人胆大,还怕这些小毛贼不成?

暗地里一商量,便分别入舱准备。船一离开武昌,两人已经换了贴身水靠,外面罩了长衫,小腿上各藏了一支八寸长的匕首。

兄妹俩生长在江湖,说水性敢说不作第三人想,泡上三五天,下潜十寻,简直算是儿戏,难怪有恃无恐。

船一过青山江面,距武昌约有三十里,前后左右的船只,最近也隔着二三里之遥,猛听船头两大汉之一发话道:“我说老二,草不丰,羊不肥,这趟买卖本大利轻,着实让人泄气,耽误了你我的正事,何苦来呢!”

那个叫老二的接着说:“没话说,老大,为朋友两胁插刀,斤斤计较本利,咱们还用混吗?”

“鱼儿鳍儿长,别让他们漏了网,老二,撤网儿吧!”

“是啊!先要活的!上哪!”声落,两人突然仰天狂笑。

兄妹俩坐在舱面,他们的江湖切口,怎能瞒得行家,两人相互一打眼色,暗骂一声:“鼠辈该死!”已自运功防备。

狂笑声一落,两条缆绳夭矫如龙,迎着兄妹俩头兜盖下,倒真有儿门道。

廷芳倏然站起来喝道:“来得好!”反手一翻腕,身形疾闪,缆套落空,伸虎掌抓住过索结,猛地挫腰旋身,喝声:“过来!”

大汉只觉虎口发烧,立足不牢,向前一栽向廷芳箭似撞来。

小爷手下绝情,一掌拍在他的左肩上,一抬腿,“噗”一声闷响,膝盖正顶在他的下颔,大汉门齿尽落,“咚”一声仰面便倒,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另一面小姑娘也够狠,不退反进,抢近另一大汉身前,左开弓“鬼王拨扇”,右手出“云龙现爪”,“叭”一声脆响,大汉右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口鼻鲜血迸流,眼中金星乱飞,左肩井穴也被扣实,锁骨着手即折。只得痛狂叫一声,扔掉缆绳,觉得眼中发黑,只见满天星斗。

一照面间,两个大汉都躺下,后艄的两名大汉大出意外,呆了一呆,蓦地同声怒吼,掀起舱板,各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分水峨嵋刺,火速褪去外衣,恶狠狠地向前舱抢来,像煞两头疯虎。

兄妹俩制倒两个大汉,也倏然褪下外面罩衫,露出里面的紧身水靠,后面的两大汉也恰好赶到。

廷芳叫道:“好兔崽子,你们都想谋财害命?饶你们不得。”抓起一段缆绳,迎面一抖,就是一记“龙游沧海”,劲风呼呼,向两大汉劈面挥去。

两大汉一看兄妹两露出一身水靠,青油绸闪闪发光,不用猜,准知是水上大有来头的人物,绝非三流小混混的东西,心中不由骇然。刚想刹住身形之间,缆绳已劲风呼呼破空而来的。

两人心中更惊,一左一右纵开,分手刺一招“分波逐浪”,两下里一探一分,揉身急扑。

缆绳触刃断成三截,兄妹俩知道两人手底不弱,舱面上有的是木棍,怒叱一声,各自捞起一根四尺木棍,火辣辣地向两大汉攻去。

舱面上能有多大?四人一交手,便两下里堵死,谁也别想过来。船失去了主宰,忽横忽竖直缓缓向下游漂流,风篷的控索虽已挂紧,但操舵无人,也就等于无羁野马。幸而风势甚小,倒不怕翻船,只在滚滚江流中晃动,打旋。

四个人是堵住拼命,只能硬攻硬接,形成鼠牛比力大者胜的局面,分水刺分量轻,木棍又粗又硬,不到十招,两大汉被迫到退到两旁船舷过道跳板上,中舱将四人分成两面,各自为战。

小姑娘一面打一面欢叫:“笨虫,分水刺在船上使用,小爷让你换家伙。打!”兜头就是一记“泰山压顶”,把大汉又迫得退了三尺。

廷芳也在叫:“有你乐的!这招是怪蟒翻江,着!”木棍一圈一抖,分水刺破荡得向上一扬,空门大开,要不是大汉见机暴退,胸前怕要开个透明窟隆。

这里,先前两大汉已爬起,一看同伴只有招架之功,情势可危,顿忘身上痛伤,怒叫着抽出两把大桨,摇摇晃晃分向兄妹俩身后攻去。

廷芳回头大笑道:“蠢材,丢掉那笨家伙,乖乖说出你们是受何人指使,饶你们这一遭,说!”他嘴在说,手可没停,一棍迫退分水刺,纵身一跃,躲过身后插来的长桨,“巧燕翻云”向后反蹿半空中,转下身形,凌空向操桨大汉迎头就是一棍。

那大汉被他的奇身法唬傻了,将桨一抬,向后急退,只觉重心一失,“噗通”一声跌入江中,逃掉一棍之厄。

另一大汉睹状急叫:“哥儿们,下水!”语音一落,三大汉已翻入江中,水花一旋,人已不见。

廷芝扑到船后艄叫道:“小妹,注意他们翻船!我来撑舵。”

但迟了半步,他拉转舵柄,扯住风篷控索,舱中已有潺潺水声,小姑娘叫道:“哥哥,这是活舱,船难保全,我们由水下走。”她入舱中提出两个油绸小包,抛一个给廷芳。

这里,左侧已冒出四只贼脑袋,用的是上乘踏水法,水线在乳线以下,不晃不摇,如站浅水之中。

其中一个奸笑道:“小子们,这小舟有活舱,等会儿就开往水晶宫,咱们两个服待你一个,来吧!龙王爷在等你们报到呢!”

这同时,上游箭似驶来一只梭形小艇,前面屹立着一男一妇,青帕色头,青油绸水靠,男的英伟出群,女的美艳动人,各提着一把青光闪闪的鱼须刺。这种刺长只两尺两寸,把有护手,粗如拇指,愈往上愈细,尖和利锥,距刃尖三寸有条寸长倒刺,前后开刃,以切割为主,所以不能当钩使用,在水中使用十分俐落。

船距二三十丈,少年人向后一招手,后艄豹头环眼的精壮汉展开雄浑的喉咙叫道:“五湖四海,江汉分流,有话好说。”

这是水路朋友的切口,“五湖四海”是说“我也是江湖人”,“江汉分流”是说:“我是这条线的一分子。”

可是他的话音未落,廷芳兄妹已经将包裹放在一块舱板上,像两只鱼鹰子钻入水去了。

四大汉之一的高声答道:“武昌鲁大哥之事,请阁下休管。”四人一低头,也钻入水底,瞬即不见。

“三妹,我们下去。”少年在叫。

曹叔叔停下桨,朗笑道:“且慢!你们不见两个黑少年的水靠和入水身法么!葛叔叔招子不瞎,不是我灭你兄妹的威风,恐怕他们俩不会比你们俩差,等着就是啦!”

少女点点头微笑过:“是啊!海燕掠波加鱼鹰入水,这是第一流的身手嘛!”

且先说廷芳,他一入水便游在左侧,向四大汉冲去。江水略浑,视度不良,而且流速甚大。但兄妹俩功夫到家,毫无顾忌潜泅。潜游不到十来丈,猛见两丈外两条黄影一晃,就知敌人来也,向乃妹一打手势,急向下潜入近丈,再向黄影疾冲而上,反手一抄,拨出匕首。

两大汉也真了得,廷芳一到便已警觉,两下里一分,头下脚上向下迎去,两把分水刺疾似惊鱼,向廷芳递出。

廷芳早料到有此一着,双足向左一蹬,左手横推,身形俩向右急移,右手匕首冲向右首大汉分水刺中段,一点一绞,等他撤招的瞬间,左手向前一探,要抓他的顶门。

两人都是顶门相对而冲,大汉兵刃过长,一开始被匕首架住偏门,下沉的身势因变招而滞,没有廷芳上浮的来势劲急,眼看天灵盖在碎在对方手下,人急也会生智,双腿一分,左掌疾推,将身形反向上升,分水刺拼命向后一带,横截廷芳左手,他只好拼命啦!

两下里来势奇急,不过是眨眼间事。廷芳心里冷笑,心说:“小爷可犯不着和你拼命,哼!”一扭身,匕首便又将分水刺架开,身形右移,左手仍伸向对方顶门。

大汉心中惊慌,左掌拼命一拍,一股劲急的水流,迎着廷芳压去,同时利用反坐力向上急升去,在间不容发中他脱出廷芳爪影,也亏另一大汉及时返身回救扎出一刺,方免一爪之危。

另一大汉将同伴救出险境,廷芳已经上升近丈,紧追前一大汉身下,似乎不知道身下有人。大汉心中狂喜,手足一尖,箭似上升,分水刺已经递出。

廷芳上下受敌,但他不在乎,手脚齐推,人已横移了五尺外,再向上一托,身形倏然下沉五尺,就在这一移,一沉之间,恰好到了向上击来的大汉脚下。良机难得,慢不得!左手疾伸,一把扣住大汉足踝。

大汉上升之势收不住,足踝突被人扣住,惊得他在水中也会冒汗的,急身运刺,向下急点去。

廷芳用手制敌,就是准备用匕首防止分水刺的回击,刺到,他拖着大汉向下急流,轻轻用匕首将分水刺拨开,左手用上五成功劲,大汉疼得张口大叫出声。

这可妙极了,他一张口,深水中压力奇大,江水呛得他几乎闭气,硬灌了几口江水,身形向下沉。

另一大汉本来快要升上江面,一见同伴被人向下拖,惊得三魂出窍。总算他够义气,吞入江水憋住气,急向下冲,要解开同伴之危。

廷芳不想伤人,将那大汉向江底拖。

大汉痛得浑身发软,吐噜噜直喝水,眼睛泛白,分水刺不知何时已经沉入江底去了。

廷芳见他水也喝够了,人虽未昏迷,已去死期不远,便将他放开,向上急升,迎着赶来解救的大汉冲去。

那大汉见廷芳带着一个人,下沉的速度惊人,愈赶愈觉心惊肉跳。一见廷芳向他急升,心中更慌,急忙一收腿,以全速向下冲去,分水刺也乘势点出。

廷芳左手略摆,便闪过分水刺,右于匕首倏出,一刀点在大汉上臂,再向外一带,江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的一团,分水刺脱手沉入江底。

大汉知道自己万不是敌手,创口被江水一侵,其痛彻骨,一口气也憋不住了,赶忙向横里逃走。

廷芳怎肯放松?只一夹双腿,便超越大汉的上方,紧紧地盯住他不放。

大汉想往上冒,他就踹他一脚,仍叫他沉下。不久,大汉憋得咕噜噜直喝水,手舞足蹈的情形愈来愈慢,翻着一双死色眼,口中直冒水泡。

廷芳一见时机已到,方一把扣住他的腕骨,将他带上江面,大汉已是半死,他一冒出水面,便慢慢吸入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讨饶:“小爷,请放开手,我跟你走就是。”

廷芳微笑着放开手说:“你这是班门弄斧,知道厉害了吧!”

他放眼望去,小船已经不见了,不远处小妹正挟着一支浮木,将两名半死的大汉搁在上面,正和梭形快艇上的一双少年男女答话,在身侧十余丈水面,先前被他扣住足踝,灌了一肚子江水的大汉,正在一浮一沉的挣命。

廷芳一看乃妹无恙,便撇下两大汉,向乃妹身边游去。只听乃妹说:“不管,你得应允我处治这两个笨贼。”

少女笑嘻嘻地说:“你先上来再说嘛,还怕他们跑掉吗?真是!”

廷芝一点水面,浮木一动,身形平空穿出水面,轻灵地落入艇中,水靠一经水,将她的玲珑身材裹得曲线毕露。

她已经十四岁啦,正是大明圣律可以结婚的年龄,可见不算小了!

两大汉奄奄一息爬在浮木上,显然吃了不少苦头,浮木一动,双双滑入水中挣命。

艄公葛叔叔眼明下快,单桨一动,小艇便横了过来,伸手一将他们捞起丢入舱中。

这时廷芳也到了,少年兴高采烈地叫道:“兄弟,快上!”

廷芳蓦地双掌一拍水面,身形倏然拔起落入舱中。只看得葛叔叔心中一震,暗中点头微笑,突然又悠悠然一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又转向廷芳笑道:“哥儿!真了不起!”

廷芳脸上一红,还未答话,少年已经鼓掌大笑道:“妙哉!这算还汝本来面目。”

一面说,一面伸出虎掌,握住廷芳的右手掌说:“小弟东方群,咱们先上大船再叙,家父和家兄还在坦诚礼侍。”

原来廷芳兄妹手脸上的水彩,经江水一浸,已现出红润的秀美本面目。

“小弟余芳,东方兄休得笑……”

“那是舍妹东方玉,后艄是小弟义叔葛叔叔,日后当详告。”

他又一指已被葛叔叔一一救起的四名大汉说:“这四个小混混的来龙去脉,小弟略知详情。兄弟,饶了他们好吗?”

廷芳接着说:“东方兄但请吩咐就是。”

廷芳没有理他们,只和东方玉低声地说话,两人似乎一见如故,言谈形状像是十分愉快。

东方群正对四名奄奄一息的大汉说:“诸位就是鲁水牛手下吧?做买卖做到水面上来了,你们的胆子可真不小呢!等会儿让你们在黄州岸上,日后咱们找鲁水牛说去。”

小艇急如流矢,直向远出三五里下的大船追去。艇上四个少年男女重新见礼,廷芳兄因怕祖父追踪,所以改了姓名,将徐字去掉了双人旁,延字也去掉,变成了余芳和余芝。四人相见恨晚,自有一番客套。

这时,左侧百余丈外,也有一艘情形快艇顺江而下。操桨人是一个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如球的三十余岁大汉,熟练地运着两支长浆,小艇快逾奔马,速度惊人。

船头去盘膝坐着一个身材奇伟的少年,黑发盘头,器宇超绝,只是一双星目有点异样,射出慑人心魄的冷寒光芒。涂丹也似的双唇闭得紧紧地,嘴角现出一丝倔强而又阴沉的冷笑。身穿青色对襟劲装,腰带上插着一个长囊,一双莹洁而恃大的虎掌扶在膝盖上,目光注视着艇前滚滚江流,似乎有无限心事,难遣难排。

突然,他仰天呼出一声长气,自言自语轻声说:“双凶一霸,梅文俊一日不死,你们也休想安宁,但愿你们留得命在,别在我取你们项上人头之前横死掉!”

说完,长叹一声,将手掩面低声道:“芳弟芝妹,荆门这一别三年,可怜我连你们灵骸也无法寻觅,愚兄这次千里投师,途经潜山先找阎王令报急,还望弟妹隐灵佑我。”

小舟快如流矢,看着要与廷芳兄妹的小舟齐头并进,只是中间仍隔百十丈距离。

廷芳兄弟的小舟已追及大船。

廷芝突然对乃兄说:“哥哥,怎的我突然感到心潮澎湃,坐立不安呢?真怪!”

廷芳也困惑地说:“是呀!我也感到心血翻腾呢!怪事!”

廷芝身边的东方玉,将她挽住身边坐下说:“芝姐你刚由水中搏斗上来,气血波动乃自然之象,有何足怪?别胡思乱想啦!”

小舟一靠大船,由东方群领先,一一纵上大船。

葛叔叔系好绳,对四大汉淡淡一笑道:“好汉们,你们委屈些,在这歇歇,午夜让你们在黄州上岸。”提起水中捞起的廷芳兄妹包裹,一点足,轻灵地纵上大船去了。

百丈余外梭形小艇上的操舟大汉,向船首少年叫道:“梅老弟,那大船的人端的不凡,连掌船的伙计也可用轻功提纵术,自漂荡着的一叶小舟一纵两丈,不简单啦!”

梅老弟回头淡淡一笑道:“陈大哥,休长他人志气,你老兄不更高明些吗?其实,他们五人轻功虽佳,但丈余高远还要借力作势,那有你来得纯厚呢?”

“老弟过奖,假使要有老弟你造诣的百分之一二,不是我夸口,长江这条水道,我分水飞陈家谋足以倒海翻江。”

“你是说,以我的造诣权衡,应该足以翻天覆地了吗?是捧我呢,还是损我?”少年似笑非笑地问。

“老弟,别钻牛角尖,我的意思是:要是我能有老弟你的造诣,加上我的江湖经验,定然在长江流域称雄道霸,插翅虎怎敢像上次一样,明目张胆挑我的窰子?”说完,仰天长笑,声如洪钟。

他笑完又道:“至于老弟你,初履江湖,气吞河岳,固然一鸣惊人。但经验不足是与生俱来的!水里火里,剑树刀山、世情诡谲,人心莫测,处处得留神暗算,时时得小心笑里藏刀。所以江湖是闯出来的,名望和交情是打出来的啊!这岂是一蹴而成的吗?我分水飞鱼不是瞎子,十年后,假使老弟你仍然健在,如不是武林翘楚,名震江湖,陈家谋这大好头颅,绝不多留一日,老弟,好自为之,哈哈!”

两人都笑了。只是,梅文俊的笑声阴冷而又凄凉,充满了悲愤和怨毒的情绪,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小舟去知飞矢,船轻水急,近午便到了黄州。

梅文俊不是被宇宙神龙迫坠飞瀑深渊了吗?怎么又在长江中现身,与义弟妹错舟而过呢?

一年前,宇宙神龙率走狗们围困白鹿岭石笔峰,夺去荆山老叟的九如心法图,迫他吞下千日醉毒药。荆山老叟不甘自戕,与宇宙神龙动手,岂知三招一出,发现宇宙神龙已练有护身真气,双方功力相差太远,只好依言服下千日醉。

岂料宇宙神龙认为他竟然向自己挑战,不让他在平静中死去,竟将绝世暗器龙须针射入荆山老叟的左胸,让他在死前饱受摧残。

梅文俊遵师父遗嘱,拼命突围,被迫落飞瀑下百丈深渊。葬身渊底。

宇宙神龙认为他已被自己门人打下深渊,绝无生理,便派七大汉在山中等候三天,截杀上山的荆山老叟其他朋友。

七大汉一时大意,在山下苦等三日,最后发觉荆山老叟的尸体失踪,他们不敢声张,竟回汉中去了。

原来梅文俊跌下深崖,落入古潭,他生长在保康河畔,水性甚佳,自随师父苦练先天真功后,功力已非等闲,且体内那不知其所来的神奇力量,使浑身经脉与常人迥异,肌肤坚如铁石,具有反震的神秘作用。在他百忙中硬接大汉一掌落入深潭时,其实并未受伤,虽落下五十余丈深潭也未受到损害。

由飞崖到潭面,幸而没跌在潭中石头。

文俊一到潭边,便伏在乱石断岩之下,水虽奇寒刺骨,但他毫无所惧。直待午夜时分,方从水出口处,冒险爬上绝崖,悄悄掩回石洞。

丝草坪上横陈着荆山老叟的尸体,五丈方圆内草坪全被压平和拔起,可见老叟死前,所受痛苦之烈。

文俊几乎咬碎了满口钢牙,悲愤填胸,忍痛将师父尸体移入洞中,闭上洞门大哭一场。在师父手中,取出宇宙神龙的那颗千日醉,用布包好,纳入自己贴身小袋中。他还想取出师父胸内暗器,可是不忍心毁坏师父遗体,只好罢休。

宇宙神龙的龙须针,乃江湖一绝,长约三寸,细小如发,平时卷成一粒黄豆大小,发时以内力真气打击,化成细丝直贯体内,任何内家气功亦难抵挡,一入人体,即顺经脉向内腑钻,然后向内卷缩,针上附有的奇毒随血液遍布全身,如千万虫蚁啃咬,肌肉筋骨慢慢收缩,这种痛苦比凌迟还惨。直待浑身缩小了三分之一,微血管全部爆裂,心脉方行停止跳动,铁打铜浇的好汉也无法忍受这种酷刑折磨。

所以武林中提起宇宙神龙,莫不闻名变色,谁也怕他那毫无人性的暗器,和笑脸杀人的恶毒心肠。

文俊咬牙切齿将师父的遗体盘靠在洞内,拾掇一切打成一个小包裹背上,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眼泪尽继之以血。两年来,师徒间情同父子,亲胜骨肉,使他在饱受到后母摧残、心灵破碎之下,重获得人间无比温暖。今日宇宙神龙大举入侵,夺去师父生命,怎么不令他痛断肝肠?

哭罢,拭干血泪,咬破中指将血滴在师父胸前,祝道:“血债血还,天道循环。徒儿只要留得三寸气在,誓将宇宙神龙剖腹摘心,血奠师父在天之灵,方将师父遗骸入土。望师父庇佑徒儿,投师学艺,得雪此仇。”

祝罢,叩头再三,方将洞门闭了,觅路出山,遵师父遗命,要到江西麻山找师伯无极道人,练成绝艺再雪师仇。

他知道宇宙神龙必定派了爪牙,在出山道侍伏。猛想起师父曾经说过,往东二百余里,就是师父曾经住过的故居荆山凌霄峰,何不由此东行,出凌霄峰去呢?不顾一切危险,踏着星光越过古林,拔步向东走去。

由于宇宙神龙惨杀了荆山老斐,竟为武林中惹起了无穷杀孽。有分教:祸福难测,旷世有奇逢;恨满江湖,狂龙生恨海。

夏日里多雷雨,但来势虽凶,去势亦疾,在深山中尤其易来易逝,变化无常。可是不知怎么,这几天有点反常,天空中云层密布,却又时而大雾漫天,把这一带崇山峻岭,变成了九幽之境了。阵雨一来,势如千军万马奔逐;雨一过,却又变成灰沉沉的雾的世界,形容它伸手不见五指绝非过甚其词。

在深山古林中分办方向,唯一可靠方法就是观察日月和天上星斗。除此以外,什么风向啦,蚁穴啦,树皮和枝叶啦……全派不上用场,毫无用处。

近日来雨雾交替,大地像盖上一个灰黑色的铅罩,白天里除了茫茫的死灰色外,啥玩意也看不到。夜间更不用提啦!宇宙像一下子掉在巨大的墨缸里,再也没有任何色彩和微光。就在这黑地狱似的天地中,竟然有一个雄壮的少年,身背小包裹,彷徨急走。他就是亡命江湖的梅文俊。

荆山老叟曾经告诉他,由石笔峰到荆山凌霄峰,约有二三百里,在他看来,不消一天就可到达。

但荆山老叟所说的二三百里,乃根据南津关至归川的直距离而言。在这莽莽洪荒古林阳高峰千峦里,谁也弄不清是二百里呢?抑或是二千里?

老天爷一向就和苦命人过不去,不作兴绵上添花,一阵雨一阵雾,连东南西北也不愿人知道的。

文俊足足摸了三天,就不知道到底走了多少冤枉路。

今天算是第四个白天了,天色仍是灰沉沉的,大雾漫天不辨方向。文俊在山沟里扎束停当,提着一根木棍,不管东南西北的向前闯。

气候恶劣,沿途小动物绝迹,但原野里的大家伙却是不少,不时因饥饿而狂啸。有近丈长的吊睛白额虎,有八尺长的满身金钱的大豹,有站起来高约六尺的巴山人猿,还有臃肿可笑的千斤大熊……文俊身手了得,胆大心细,倒也不怕这些畜牲。一路上,他专找岩穴捣鸟巢,不管是鸟是蛋,抓到手就生吞活剥,他成了个野人啦!

不知走了多久,沉沉黑雾已开始消散,已可看清三两里外山峰的暗影。

他发觉已经进入了一座山谷,一条浑浊的溪流,汹涌地横在眼前,约有二三十丈宽阔。溪流对岸,丛林一片浓黑阴沉,比这一面更为险恶。溪水奔腾澎湃,想越涉那是休想。他知道下游溪流更为宽阔,不如由上游窄上小处越过为佳。便披荆分棘信步向上游去。

这两天来,他已心中大定,不再妄费精力,要出山非等到天睛方可弄清方向,才可安全离开这令人动魄惊心的洪荒绝域,乱冲乱闯说不定要累死在这儿。

正走间,猛听数里外兽吼之声大起,凄厉万分,整个山谷亦在撼动。接着,大雨倾盆而下,雷声殷殷,恍若天动地摇。

文俊大惊失色,听猛兽怒吼之声势,估计最少也有百十头巨物在那儿聚合。天雨而猛兽群出,必有事故发生,要是再往上走,说不定是撞上了,不入兽吻才怪。

他心中一动,忙闪入林中,跃上一棵古木顶端,向上游望去。大雨倾盆,视线模湖,尽目处一无所见。

不久,溪流上游水声如五月奔腾,水势似乎转剧,迅速地上涨,涛浪回旋争激,愈涌愈凶,漫天遍地而至。

他正在惊愕,忽见上游里许溪流转急处,水面突然涌起二三十条丈余长的巨大黑影,蠢动着顺水而下急射。

这些巨物背上凹凸不平,十分粗糙却又闪闪生光。

等到这些巨物到了眼前,方看清那是有名的鳄鱼,这东西残忍凶猛而又笨拙,乃是凶悍的两栖爬虫,铁尾全力一击,虽雄狮亦难以活命,想不到竟在这儿发现这种恶物。

数十条凶悍鳄鱼顺流而下,去意匆匆。不久,如电水声愈近,溪水两岸的兽声此起彼伏,动人心魄。溪岸高有两丈余,这时突然纷纷崩陷,洪水挟雷霆万钧之威,疯狂地向两岸狂卷,合抱木连根翻起,瞬即失踪。

文俊心中大骇,连忙纵下大树,向侧方山腰奔去。不到百十丈,两旁倏然出现四头吊睛白额虎。

文俊叫声:“苦也!”赶忙运功护身,暗说:“好大虫,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可别找麻烦!”

四猛虎见了文俊,似乎并未感到他的存在,不住仰天狂吼,并低声咆哮,不时向溪中回头注视,摇头摆尾缓缓向山腹中密林里退去。

文俊见虎群似无敌意,也就放下心来,展开轻功一阵急奔,想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沿途遇到不少熊狮虎豹,但他们不是低首疾走,就是狂啸厉鸣,人兽互不相侵。文俊可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到了山峰之下,密林将尽,距溪流约有三里。

这座山峰高入云表,稀奇古怪的巨大岩石处处壁立。此外就是阴森的古林。峰顶无法看清,半山以上怪岩林立,寸草不生。

文俊一出古林,拔步向一座崖壁驰去。

突然鼻中冲入一阵奇腥的恶臭,中人欲呕,不觉大吃一惊,慌不迭停下脚步。就他停身一瞬间,只觉腹中一阵翻滚,随又归于平静。他可不知,就在这一嗅之间,他体内那无法解释的神奇力量已发生作用,替他解去了一场大难。

他仅感到身上和脑间的不适已经恢复原状,腥臭之味引不起恶心和眩晕,便退回古林边缘举目向腥味处看去。

空空寂寂,草木阴森,倾盆大雨中,毫无异状。

正在大惑不解之际,猛听一声乍雷在右侧山谷里响起,似乎天动地摇,在满天金蛇乱舞中,鼻中嗅入一股焦臭味。接着,雨更紧,风愈猛,满天殷殷雷鸣,耳膜像是失去了作用,只能感到隆隆巨雷而已。

下面溪流陡涨,大量的洪水涌起掀天巨浪,排山倒海似的向两侧山峰卷到。文俊惊得浑身绽起鸡皮疙瘩,只感到头皮发炸。

就在这乍雷狂震声中,刚才想作为容身之所的崖壁下,矮林顶端,突然升起一个比圆桌还大上一的巨大蛇头来,一双奇大的巨眼如同电炬,狞恶地向天空注视,张开血盆大口,向上喷出一口黑色浓雾。

蛇首愈伸愈高,近丈长的黑色分岔长信,不住吞吐,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的蛇身,凌空昂伸三丈余,方不再上升,腥臭之气四方弥漫。

文俊惊得浑身发软,暗中民侥幸不已,要是刚才贸然撞入那儿避雨,岂不完蛋大吉?

他心中暗想:“这怪物盘据此地,万一被它发现,发起威来,那还了得?只怕塞它的牙缝儿也不够,再不走准是死路。”

想到这儿,只觉毛骨悚然,便一步步悄悄向密林深处退去,直退出三二十丈,方向右发足狂奔,蹿出里外方惊魂初定,心说:“好家伙,要想制服这毒畜,五个大力士恐怕也不行,只有大罗金仙方有这能耐,好险哪!”

雨大风猛,他浑身像只落汤鸡,受了一场虚惊,腿也软了,非找个地方休息不可。这次他可小心了,看准十余丈外矮林中伸出的一道悬崖,那儿有一处凹入的小岩壁,不但可以避雨,还可俯视古林下溪流的景象。

观察良久,认为四周已不可能有异类藏匿,便一鼓作气向那儿奔去。

崖高十余丈,好在随处皆有落足借力的小岩石,毫不费力地便登上了凹入的小岩穴之处。他不敢大意,右手木棍蓄劲以待,左掌横置于胸前以防不测,在岩外先察看四周。岩深不过五尺,藏不住异物,仅有一条石缝向上裂开。

他刚一步踏入穴中,突然紫影一闪,腥风扑鼻,一条粗如牛腿的紫色蜈蚣,由石缝中飞射而出,直向他怀中抢来。

好文俊,临危不乱,左掌倏然劈出,右手棒一招“沉香劈刀”先出。危岩拼命,有进无退,他已用了全力。

“只”一声爆响,紫色蜈蚣由于来势太急,那一棍正而中那颗海碗大的巨头,棍撤,蜈蚣脑袋也立碎,四尺余长短的蜈蚣身,飞落崖下去了。它那巨大的尾剪,就在文俊的左小臂上扫过,衣袖登时碎裂,毒涎沾他整条臂膀。

文俊只觉臂上一麻,可是并无痛苦,反而将鼻中所留下的大蛇腥臭,排得干干净净,精神为之一振。

提起手臂察看,险了衫袖破裂外,手臂毫无异处。仍然光洁如玉。

他喘过一口大气,扔掉半截木棍,拭掉头上淋漓的雨水和冷汗,跨入岩中,喃喃地自语:“险哪!怎么这里竟有这么多毒物?看来不是善地,雨一停非赶快离开不可。”

解下身上小包裹,盘膝坐下,这时雨点大如青蚨,打在石上像冰雹一样暴响,除了惊天动地的雷声外,就是哗啦啦的雨声。

远处兽吼之声已经听不到了。转头向先前巨蛇现身处看去,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那巨树一样的蛇身,在暴雨中左右晃动。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猛记起《山海经》上说:“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不由毛骨悚然,心中恍然道:“难道这畜牲是巴蛇吗?怪不得刚才向上狂奔时,那猛兽都不向山上避洪水,原来这里藏有恶物,难怪!”

再向百余丈下溪流望去,乖乖!浊浪滔滔,已看不见对岸,大雨将视线阻隔,只觉一望无涯的。水中无数连根拔起的大树,夹在浊流中翻滚而下。

在隆隆雷声中,可以听到上游三五里地,水声像一锅沸水般,在殷殷雷声的间歇中隐隐传了来。

水势愈来愈急,凶猛地狂卷。不久,这百十丈斜坡,已漫上了一半之多,所有古林瞬间不见了,洪水仍不住向上涨。

文俊只吓得心胆俱裂,心说:“那儿来的洪水呢!这条溪流不长江,怎么涨得这么快呢?下游的人畜可惨了!”

正在想,蓦地里,一道令人目眩的电光一闪,接着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巨雷,几乎将他震得滑下石岩,浑身脱力。

等他惊魂返窍后,一连串的乍雷,加上漫天飞舞的金蛇,令人心胆俱裂,天在动,地在摇,像是已至世界末日的来临,山石挟大量的泥土林木,以雷霆万钧之势,由山上滚滚而下,有些巨石大如小丘,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向山下砸去。

幸而他躲身处是座悬崖,不受山石撞击之危,但也把他惊得呆住了,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他朝向巴蛇身处看去,只见山下绵延的密林中,一条奇大奇粗的巨大黑影,正翻滚着向山下撞去。所经处,所有巨大的古木,不被压扁也被连根拔起飞上天去。

显然巴蛇已被巨雷所伤,已向山下急滚而下,片刻便消失在茫茫洪水中了。

文俊暗自庆幸不已,假使自己仍躲身于那古林中,一百条小命也得完蛋,谁也经不起巴蛇的一翻一滚。

正自庆幸,蓦地里闪亮了一道令人眩目的电光,比先前更强烈,他本能地用双手将耳捂上,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巨大的悬崖在震栗,摇摆,像侧身在摇篮中,端的让人心颤不已。

突然,上游刮来了一阵焦臭腥恶的狂风,将巨大的雨珠卷得飞旋不已,劲急绝伦,碎石断枝在空中狂舞不已。

文俊大骇,赶忙伏下身子,一把抱住石缝,并将身子贴紧壁根。抬头向上望去,只吓得心肺向上一沉,暗叫一声:“苦也。”

只见上游三里外,洪水滔天,以无可比拟的声势,向下游冲来,足有三五十丈高低,骇人听闻。

而在滔天洪水巨浪中,有一条庞大无朋的青色长影,不住翻腾扑击,在它的上空,金蛇旋得更快,雷声似大年夜的鞭炮,响个不停。风大雨狂的视线,看不见那怪物是什么东西,只觉那青影有点像蛇而已。

文俊心中一凛,暗暗叫苦不迭,暗说:“糟!这光影看来,定是青蛟无疑,大事不好!”他猜得不错,这儿正是南津溪上源,群山环拱中,不知积下了多少洪水,山谷也就埋藏着一枚蛟卵,蛰伏近千年,未得天时,始终不能出土入海,今日天假其便,连下了三天大雨,洪水已达饱和状态,乘雷神对付巴蛇之便,攻溃积水小山,引发山洪,要想乘机入海,正在和雷神搏斗呢!

其实雷神有无其物,犹在存疑之列,皆因巴蛇和青蛟久潜地中,玄阴之气极盛,与天空纯阳之气一触,便引起阴阳二气相吸,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故而成天雷狂震,巴蛇终于难逃此劫,被雷火所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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