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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九如玉佩

小姑娘过着黑影站起,那黑影一把挽住她低声说:“你哥哥在外面,我们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呀。”

小姑娘这时才看清文俊已经失踪,幽香仍在荡漾。她急急挣扎着叫:“爷爷,不成,俊哥哥被那尼姑挟走啦!”

黑影一听似乎一怔,说:“怎又变出一个俊哥哥来了?你胡说什么?”

林外小黑影一闪,进来了廷芳,他急接口说:“爷爷,那是芳儿的结义哥哥,不是变出来的呀。”

这黑影正是兄妹俩的祖父九现云龙徐占海。一月前爱孙失踪,全庄几乎闹翻了天,急煞了徐家所有男女,四下里访寻,音讯全无。老人家知交满天下,除了拜托朋友们探查外,他自己也外出查访。不久以前,风闻有一双小化子大闹武当山,武当派的道俗门人正在侦查中。老人家便暗中跑了一趟武当,却不知道这双小化子就是他的爱孙,失望之余,败兴而回,沿途打听出九如玉佩在荆山出现,主人正是荆山老叟沈清山。目下江湖震动,群雄毕集,都想将玉佩据为己有。

那九如玉佩据说是八十年前侠僧,一代天骄雷音大师的遗物。谁得到它,谁就可以按玉佩上的图形找到雷音大师飞升之所云云。

雷音大师又称伏魔大师,也就是“一僧三道无双尼”的一僧。他老人家的一生功业,武林中至今盛传不衰,他那技绝天人的武功造诣,武林无出其右。一生嫉恶如仇,妖魔鬼怪闻名丧胆,在江湖出没一甲子,人称伏魔大师。

八十年前,一僧三道,据说在南崆峒白龙峰有一场决斗,当今武林六大门派中,除了少林派以外,全却有名宿在场。先是五大派以崆峒为首,向雷音挑战。

这一役,五大派门下死伤甚重,几至全军尽没。幸而蓬莱三道闻风赶至,将五大门派的门人赶下白龙峰,三人同向雷音挑战,决战三昼夜,胜负难分。自此,一僧三道同时归隐。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一双侠侣“无双老”,也同时失去踪迹。

这些情节不在本书所说范围,未来之事,下文自有交代。

九现云龙闻说此事,心中一动,猜想两小定然不知天高地厚,说不定已经入了荆山凑热闹去了,便独自奔上了荆山,可惜他晚到了一步,荆山夺宝已告结束,荆山老叟也不知去向,九如玉佩据说已落在江湖淫妖三音妙尼之手。

三音妙尼是江西建昌府慈云庵的女尼,肉身布施,杀人如麻,江湖中谁不知道这三个女淫妖的?说起来,她们都有一段令人鼻酸的身世往事。大师姊叫玉面观音太真,已经四十出头。粉面观音太如排行第二,也有三十八九年纪。笑面观音太素是小妹,年纪也有廿七八。但由于她们精于采补术,看去不过廿一二岁,美得叫人发狂,媚得教人甘心赴死而无丝毫怨尤。

怪的是三音妙尼虽则臭名溢江湖,但真正的英雄好汉,她们却从不招惹。可是真正的英雄少得可怜,好汉也不多见,所以活该她们倒楣,到处受人唾骂。

九现云龙暗中跟着角逐三尼所得的玉佩英雄们,这些人有好有坏,全是被玉佩迷昏了头的人物,其中以江湖中闻名丧胆的双凶一霸门人徒众,最为嚣张。从荆山到清溪一带连绵山地里,一天一夜中来回追逐,着实有许多人暴骨荒山。老人家一向不问江湖是非,也不在江湖走动,在没有发现爱孙行踪前,仅在一旁暗地作壁上观,暗自嗟叹人心的贪鄙卑污,无可药救。

天从人愿,果然在三尼杀入林中时,他在后面跟踪追到。他轻功之佳,江湖称为一绝,一口气能在空中折变九种不同身法而不堕,故称九现云龙。虽然年届古稀,但功夫并未搁下,内功火候伟雄无比,真力收发由心。他目力奇佳,已看出林外五个人影中,最小那黑影正是小捣蛋廷芳。便一声不吭摘草当暗器,将四名黑衣大汉打得狂叫而逃。就在廷芳奔进林中接应文俊和廷芝的瞬间,便悄悄掩近,夹背儿将小家伙提出林外,并低喝道:“小妹呢?快说!”

小家伙被人擒住,正想拼命,被爷爷一喝,乖乖地不再挣扎,心下大定,急向林中一指说:“刚才还在林外,大概还在林中。爷!”

“不许动!”老人家将他按在草内说:“别做声,在这儿等我。”放下廷芳,迳自飞扑暗林中。

林中救文俊的正是笑面观音太素。

九现云龙一进林,便看到文俊击倒了断魂刀邱聿京,他还道是自己的孙女廷芝呢!文俊一出声喝骂,爱孙的口音又发自树下,他知道弄错了。这时他已向文俊扑出,笑面观音也看到了他,亦向文俊扑到,抢先了一步。

老人家不愿生事,也不愿管闲事。

笑面观音挟起文俊,攻出一拂尘。老人家不想出面,只用五成力道攻出两掌,露了三种奇绝身法,结果将笑面观音吓跑。

就在祖孙三人一问一答之间,笑面观音已经早走了个无影无踪,呼喝厉吼之声亦已远出数里外去了,只隐隐传来一阵阵遥远的胡哨声,不久一切寂然。

老人家一听刚才那孙子是爱孙拜兄,那还不急?忙说:“你俩人先在这儿稍等,我去追。”

声一落,人影亦渺。

一盏茶时,他失望地空手而回,小姑娘一看爷爷没将人追回,放声大哭道:“不,不成!俊哥哥舍命在刀口上救我。他却被人掳走了。我……不将俊哥哥救回,我也不回去了。”

老人家急得直跺脚说:“夜黑如墨,这时三更已尽,这一带古木阴森,到那儿去找呢?你已受了伤,这里是是非之地,三音妙尼在附近放了不少歹毒的逍遥香,如果嗅着些许,准是天大麻烦,绝不可在此久留。你俊哥哥是个小娃儿,三音妙尼绝不是传说中的可怕人物,不会有危险的回去再说,爷爷再想法找她。”

小姑娘仍在大哭大闹不依。廷芳更在跳脚,一晃身便欲脱身溜走。

老人家早就防他有此一着,手一伸,廷芳乖乖躺倒,不管小姑娘哭闹,挟起就走,只有小姑娘狂叫“俊哥哥”之声浪,震撼着夜空,逐渐远去。不久,一切又归于死寂。

清溪北面六十里,在群山围绕的一座山谷中,有一座小小山村名叫观音寺村。在村东七八里山腰中,有一座小小的圆觉古寺。由于年代久远,香火全无,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儿。寺后的一座七级浮屠,已经倒塌了两层,其余五层也摇摇欲堕,绝拖不了一年半戴。

大殿已经倒塌了一半,木雕泥塑的大小菩萨们自身难保,断头折足惨不忍睹,难怪没有施主们进香求它们保佑平安。

栋梁楹柱间,全成了虫蚁们的巢穴,禅房壁角,也成了狐鼠们的旅邸荒窝,凄凉的破败景况令人酸鼻。

四更已尽,寺前松风凛凛中,白影连闪,来了三个不速之客,那是身穿玉色袈裟的三音妙尼。

笑面观音走在最后,她胁下挟着昏睡了的梅文俊。

走在最先的是玉面观音,她向后一摆手,三人三下里一分,便一一闪入破庙中。

片刻,靠北面的一闲尚称完整的禅房中,亮起一道火光,吓得狐鼠们四处奔窜不已。

禅房中,一枝松燎放出熊熊烈焰。

三个俏美尼姑,俏生生的现身房门口,火光下,玉容毕现,好美啊!难怪江湖中人,明知她们是夺命美阎罗,也甘心情愿追随她们不舍,虽死亦觉心甜。

羊脂白玉似的肌肤,荡人心魄的一双勾魂美眸,琼鼻樱唇,贝齿偶露,真美!三个人一般打扮,一般儿妩媚,玉色袈裟虽掩住柳腰儿,却掩不住胸前一双怒挺的蓓蕾,令人一见就心打鼓。

松燎一亮,三人都一皱秀眉。只见鼠粪遍地,木石瓦片狼籍,一股臭霉之气触鼻。玉面观音将手中松燎交给身后的粉面观音太如,叹口气说:“既来之则安之,你两人且先在外稍待,我先来清理清理。”

两人只好依言外出,室内霎时响起阵阵劲风狂啸,碎瓦破砖和尘埃,狂潮也似的排出室外去了。那是玉面观音折了一段树枝,她的内力修为着实惊人,双手齐挥,宛如罡风狂啸,片刻便将室内清理得倒也像个样儿。

室中一无长物,三人费了好些工夫。到各处拆来好些木松。七手八脚架成一座临时卧榻,铺上在村落里取来的衾垫等物,马马虎虎算是临时的香闺。

一切准备停当,三人就在室内打坐闲聊。一旁甜睡着小文俊,可能是被她们点了睡穴。

玉面观音神色一舒,玉面上泛出微笑,徐徐道:“这两天真不好受,好在双凶一霸本人都没有来,却派来一些酒囊饭袋,那些好汉们这次钉子碰得够硬够尖哪!”

一旁的粉面观音笑着说:“起初我也担心。后来荆山老儿太慷慨了,我还道他知道双凶一霸已经来了,所以故作大方,把九如玉佩让给我们,乐得置身事外,岂知那三个宇内凶人根本没来呢?”

笑面观音由衷佩服地说:“大师姊这条妙计算实高明,我们绕着圈子南下,那些好汉们果然都向荆州追下去了。他们定然出湖广到建昌等待我们回去,怎会想到我们反向回走,躲在这儿避风头呢?”说完,娇笑不止。

玉面观音正色道:“你可不能大意啊,双凶一霸能在江湖称雄道霸,绝非易与。双凶如日中天,一霸雄踞河岳,徒子徒孙遍及天下,跺下脚地动天摇,可见他们自有出色能耐。慈云庵目前是众矢之的,假使在九如玉佩上找不到雷音洞府的秘所,我们再也休想在江湖上走动了,甚至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呢?”

粉面观音烦躁地说:“别谈这些扫兴事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年届知命,死又何足道哉?大不了和他们拚骨。这两天中,走狗们死伤不下三十名之多,本小利大,我就死亦含笑九泉,没甚么可怕的。”

三人黯然低头沉思,良久都没有抬头。

东方朝曦初显,窗前已呈乳色,粉面观音偶一抬头,目光落在一旁甜睡的文俊身上,向笑面观音一皱眉,问道:“师妹,带着这小子碍手碍脚干吗?看他年不过十五,嫩得紧,不够你一顿消受,留下来又是个祸胎,何必呢?”

笑面观音笑骂道:“呸!你胡说甚么?你只会想到歪路上去。这娃儿筋骨奇佳,我点他睡穴时,竟然会将力道震散。要不是我改用擒拿穴法,差点儿失手。你看他那身材和隐泛光华的肌肤真是浑金璞玉,天生奇材哪!我准备花上十年光阴,好好琢磨他成器。”

玉面观音也笑道:“你要琢磨他成器?天哪!我们是江湖上万人唾骂的人物。那些假英雄伪豪杰,尽管暗地里千方百计找我们膜拜,但在大庭广众中却要戟指臭骂我们千淫尼,万淫妇。他要跟着我们,日后他还能做人吗?你啊!真是痰迷心窍。依我看,你还是放了他算了。”

粉面观音尖酸地笑道:“大师姊,你要她放了?这简直是割掉她心头一块肉啦!瞧,那小子剑眉琼鼻,唇似涂丹,脸蛋儿爱煞人,小牛犊似的身材,你想她能舍得,师妹在放长线钓大鱼呢!定下了十年树人的大计啊!”

笑面观音啐了她一口,狠狠地笑骂道:“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你真不怕有伤阴骘?缺德!我真是有心造就他嘛。以后的际遇和造化,我管不了这许多。”

粉面观音又说:“师妹!你倒是一厢情愿,请问你这未来师父,你可准知道他肯么?”

笑面观音娇笑道:“请放心!十四五岁刚懂人事,好奇心正盛,管叫他甘心情愿,乖乖跟我们走。我可有话在先,在替他打根基的时日里,不许你们逗他,失去了真元我可不依。”

玉面观音啧了一声,一撇樱唇说:“别奇货可居,我才不喜欢嫩芽儿!送给我也敬谢不敏。”

粉面观音意味深长地睥睨着她说:“看来师妹真的动了真情了,一言为定,只要他不来缠我们,就让你称心如意吧!也许你会为这一举后悔终生,毁了你也毁了他。”说完,看了文俊一眼喟然一叹。

三人谈谈说说,看看东方破晓。

笑面观音伸手解了文俊的睡穴,轻轻把他扶起,笑面上涌起母性的光辉,温柔地轻唤道:“小哥儿,长夜已尽,起来吧!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文俊糊里糊涂被人挟来,人事不省,只记得一白一黑两个人影向他扑到,一阵幽香扑鼻,就在廷芝娇唤声中失去知觉。这时好梦骤醒,一眼便看清室中松燎荧然,眼前是三个清丽出尘的尼姑,比先前那扑鼻幽香更盛。他先是一怔,随即挣扎着坐正,惶然问道:“请问师姑,我怎会在这儿的?这是甚么所在?”

笑面观音蕴然地答道:“昨晚在山下树林中,那些强盗们差点儿要了你的小命,是我无意中救了你。至于这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文俊猛地想起晚间与断魂刀的一场搏斗,突然一蹦而起。经过昨夜一阵拼命狠斗,他那破上衣已经支离破碎得不成样儿,这一蹦起,上身几乎成了精光。面对三个尼姑,可把他羞得无地自容,赶忙用双手将两块破布掩住胸前,满脸通红急急地说:“小可敬谢师姑救命大德,但不知我那义弟妹现在何处?”

三尼看了他那面红耳赤的窘态,不由好笑,也暗自点头。

笑面观音强忍住笑,摇摇头信口答道:“林中有一场好杀,尸骸遍地,逃得性命的人不多,你义弟妹恐怕……别去想他们了!生死两茫茫,莫为死者悲哀。来日方长,你该为日后打算了。”

文俊星目中神光闪动,凛然厉声问道:“师姑可知那些恶贼的姓名么?”

笑面观音正色道:“这些事目前你得丢开,宇内双凶加上江湖一霸,谁也不敢去招惹他们。别说报仇,就是提名道姓,也有飞来横祸。留得青山在,不愁无柴烧,好孩子,日后再说吧!”

文俊咬着牙说:“是的,留得青山在,日后再说。我得去找义弟妹的尸骸。救命大恩,没齿难忘,小可当图后报,即此告辞。”说完,大踏步转身欲去。

笑面观音急道:“且慢!目前危机四伏,鲁莽不得,你要在外面乱闯,我们谁也别想活!”

文俊果然止步,怔在当地。

笑面观音又说:“凡事三思而行,目下他们四出搜寻我们的行踪,千万不可大意。这里是荆山余脉,贼人一时尚难发现我们在这里,三天后风声稍缓,方可出山。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呀?”

文俊转身答道:“小可姓梅,叫文俊。请教师姑佛号。”

笑面观音将自己的法号说了,并将两位师姐引见后,说道:“也许你早有耳闻,江湖上叫我三人为三音妙尼,是人人唾骂的淫妖,你害怕么?”

文俊不由愕然。他记起荆山官道上那两名奇丑大汉,他们不是说翻天鹞子追踪三名淫尼,就为了九如玉佩之事么。也许是先入为主吧!他不相信眼前这三位美拟天仙,宝相庄严的佛门女弟会是那些凶神恶煞口中所说的淫尼,可是为了昨晚古林中,笑面观音及时现身,在断魂刀金背大刀下间不容发中救了他一命。所以他对三尼的观感,却是不同。也为了这一微妙观感,日后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和困难,险些儿没入情海,抱恨终天。但也为人间保持浩然正气,树下他在武林中的至高地位,实非他预料所及。

笑面观音见他沉吟不语,便冷然地说:“世间事自有因果,见仁见智,莫衷一是。是的,江湖中提起三音妙尼,有些人深痛恶绝,有些人想入非非。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还是一个黄口小儿的。涉世未深,还是一张白纸,给你说等于白费劲,是非皂白一时也难分清。我三人虽是佛门弟子,却又是佛门罪人,佛家首重淫戒,可是我们却被人称为淫尼。其中因果,我们有苦衷不足为外人道,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参不透其中奥妙,死无葬身之地,总之,世间事善恶自在心头,我们可不怕闲言污语,但求问心无愧。”

粉面观音也正色说:“娃儿,再过三年五载,在江湖历练以后,你就可以参悟人间善恶,明白是非。目前我们却在患难之中,也可以说是生死同命。如果你不齿与我们同处,我们不会勉强你,三天后风声不紧,你可以自行出山,绝不相强。这三天中,我们可不能让你自由行动。”

文俊正欲回答,玉面观音摇手止住他说:“你不必说了。素师妹救你脱险,本是无意中之举后来发觉你筋骨奇佳,想收你做徒弟,传你一身武艺,并无他意。万事不可强求,我们不想相强且让你三思,目前还谈不上。强敌未去,吉凶难料。日后再说。你且在一旁静养,我们有事待办了。”

说完,解开前襟,露出白玉也似的颈项,白色绣有花边的肚兜上面,现出深深的一道乳沟,撩人绮思,她脸上毫无羞态,喜滋滋地在项下拉出一条珠链来,下端垂着一块酒杯大的一个玉佩洁白晶莹,光彩夺目。

文俊见了此物,书呆子念头即起,心说:“这大概就是九如玉佩了。但怎能称佩呢?既名玉佩,当是上有双珩,中缀琚璃,下垂冲牙的长饰,作为趋步之节的饰物。这东西作扇坠又太大,算是玉璧又太小了嘛!”

他睁着虎目向那玉佩打量,玉面观音却不理他,仔细地放在掌心反覆审视,秀眉不时轩动,满脸困惑之情。

良久,她颓然长吁一口气,懊丧地说:“这东西看不出任何异处,怎说是雷音大师的遗物呢?莫不是我们让荆山老叟骗了。”顺手递给两个师妹。

三人审视良久,全都感到失望,你看我我看你,做声不得,脸上罩上一层乌云,只能相对叹气。

文俊好奇心起,嗫嚅地说:“师姑,我能看么?”

笑面观音没做声,顺手将玉佩递给他。

文俊接过细看。只见玉佩薄仅如钱,其形如璧,孔小如豆,上有一耳,串连着珠链。正面是九个古篆“如”字,每一如字各有其姿,形状奇古,看不出有何异处。反面光滑异常,无纹无疵毫无异状。链是上好珍珠一百零八粒串成,粒粒都有四分直径,两端用白金环扣在佩耳上。

他察看半晌,看不出所以然,便低头细想上面的九个如字的含义,手中无意地学佛门子弟数念珠的手法,一颗颗往下数。他心不在焉,忘了他的天生神力,那一扣一堆之下,力道着实不小的。刚数到五十四粒,忽然“得”一声脆响,珠串应手中分。

他大吃一惊,急忙提到眼前察看。

只见白金串链已经脱出,珠中隐现螺纹。他脱口叫道:“珠中有物,可惜无法掏出来瞧瞧!”

玉面观音陡然一惊,一把夺过细看,面露喜色,将珠按在掌心内,默运神功一吸,一粒与珠同色的小卷入手。这小卷宽只两分,似纸非纸,似绸非绸,展开后薄如蝉翼,只有五寸长短,上面有蚁大的小字,色如丹朱,不知用何物所写。

玉面观音喜极而呼道:“皇天不负有心人!”

三尼目力奇佳,字虽细小难办,但难不倒她们。

首两行字略大些,写的是:“九如之象,乃贫僧所悟心法,赠予有缘,共证菩提。前三式真气走重楼;定静安虑,由虚生明。三式后逆运,由神返虚,功自有成。六式后一缕分行,万源齐汇,任意所之。功能易筋洗髓,任意封运吐排。功未筑基,慎之慎之。三年有成,毋忘毋嗔。”

以后的字较小写的是心法要诀,共一百零八字。

看完,玉面观音大喜道:“易筋洗髓,任意封运吐排。这不是比少林的易筋经更进一层么?”

便将玉佩上九个如字细加审视。由于她已将心法要诀记熟,所以理解力非同昔比。初看不甚了了,再审则略有所得,三察便恍然大悟。

原来如字左边的“女”字,像四肢及人首,右边的“口”字像身形。她一跃而起,将玉佩交与粉面观音,忘形地叫道:“有了!有了!原来如此!师妹,你们且看我的。”

纵到室中,先左足点地,右足缓缓上举,直至足尖高与额齐,然后左足稍屈,双掌脑前合什的。便向两人叫道:“师妹注意,请看右首第一个如字,女字是四肢及头部,口字是身躯曲直俯仰,如有错误可快说。”

两人看得真切,同声说:“啊?正是如此!”

玉面观音闻声收式,右足一点地,左足前提,用脚跟勾住右肩,左手立掌平伸,右手前引,食中指相扣,掌之向上,右足亦微屈。她又叫:“请看第二个如字。”

笑面观音道:“左手不是立掌,该是阴掌才对。立掌狭,阴掌宽。师姊请看。”将玉佩递至她眼前。

玉面观音点首称是,即改为阴掌。随即收式,右足着地成低四平式,左足上引直靠在肩部,右手扣指右手伸,左手左外引,掌心外吐成阳掌。她又叫:“请看第三式。”

两尼点头称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玉面观音收式叹道:“我的天,就这三式谁也受不了。真气直透重楼,岂不是妄想?难难!难怪心法上说:功未筑基,慎之慎之!”

她接过玉佩,仔细看了一遍,又说:“第四式是坐禅式,但真气逆行却是大不韪之事。看我演第五式。”交回玉佩坐在地下,提起双脚向上举,交叉挂在肩上。双手刚要在腿前合什,岂知重心顿失,坐不稳,仰面朝天翻倒,引的三人大笑不止。

她自己也笑道:“要用千斤坠才行,但真气别说逆运,就正运一周天也不是易事,真不易呢!”重新再来一遍,这次没跌倒,但也挣得玉面上隐泛汗光。

第六式是双腿前后贴地伸直,双手在顶端合十,仍是坐式,这也不易,她摇头叹道:“逆行简直是妄想。这下三式是一缕分行,该没有困难,且试试看。”随即双膝并跪,缓缓向后倒去,直至光头放在足心上。双手合什,向内一翻,指尖指在心坎穴上。她坐起长吁一口气,叹道:“这简直要命,苦不堪言,真气要成一缕分行百脉,不可能的。怎静得下来呢?”

文俊许久没说话,这时憋不住插口说:“只要工夫深,铁杵也可磨成针,不可能要成为可能的,全在一念之间啊!”

玉面观音赞许地望着他点头说:“谢谢你。三年之期不算短,但愿如此。”

第八式更难,双手以腕着地,身躯向上翻,双足落于顶门,脸部几与地面接触。

粉面观音咋舌道:“这能支持多久?别说真气一缕,就是用全力运转也够费力啦!岂不是作弄人么?”

玉面观音额上见汗,喘口气再演第九式。只见她仰面卧倒,双手中指着地,双足重叠架起,仅右脚跟着地,整个身躯悬空。这比铁板桥还难。

九式演完,她坐起整容说:“九式并不算神奇,难在真气运行不能有万一差错。尤其是中式真气逆运,这犯了武家大忌。如果本身真气未练至随心所欲之境,万不能轻于尝试,枉送性命,我们似乎在冒险,练与不练,请问两位师妹有何高见?”

两人心中打鼓,迟疑不敢遽答,室中气氛异常沉重,大家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半盏茶时分仍无人答话。

文俊不懂这些玩意,但他聪慧异常,他心中在默念心法要诀:“……静中生明,循序渐进…心如止水,以神御气……逢困龟息,如泉如渗……”

他开言打破沉寂说:“这并不难。这九式并非一气呵成,而是逐式分练的。心诀上不是说静中生明,循序渐进么?困难是有,不然不会有逢困龟息,如泉如渗的说法……”

玉面观音恍然大悟,抢着说:“是啊!龟息是借典。意思是如逢困难,不可勉强,须用导引之法,以神驭气,如泉之自涌,如水之细渗。”

笑面观音也笑道:“不错!以第一式来说,右足前举,注意力在足尖,真气自然会直贯趾梢的,而后上运十二重楼,这其间定然困难重重使练成后,真气定能收发由心,事半功倍,就看怎样冲破这一难关。我们且记熟九式和要诀,再循序苦练,一人练功,两人护法,以防真气走岔,逆流难控,师姐认为是么?”

玉面观音还未回答,粉面观音却抢着说:“管它是与不是,尽一年工夫试试再说。”

文俊微笑道:“师姑错了,要练就倾力以赴,绝不能半途而废,怎说试试呢?”

笑面观音就在他身畔,她猛地一伸手,将他挽入怀中,“啧”一声亲了一个响吻,笑道:“小精灵,教训得好,谢谢你啦!”

文俊被窘了个满脸通红,他本能地想挣扎,可是却动弹不得。俏尼姑的手腕像道铁箍,手指按在他的肩中俞和肩外俞两穴上,身躯早软了。这教他大吃一惊,暗说:“这花朵也似的人儿,怎会有这么大的手劲?真令人难信!怪!”

红日已上了东山,已是辰牌时光。

玉面观音站起说:“别谈心法了,找食物去。包裹内干粮所剩不多,我找野味去,三师妹可整治炉灶。”说完,拾夺衣履出室去了。

笑面观音一拉文俊衣袖说:“走,到后殿找炉灶。”

巳时初,玉面观音提着一串鸟儿兔儿回来,见粉面观音正在提腿下腰,正练九如心法的前三式。

粉面观音浑身大汗,喘着气说:“真难呀!师姐。第一式运气一周天,不是忘了手少阴肾经就是是太阴脾经运行受阻,怪事!”

玉面观音丢下野味笑道:“要不还配称武林绝学?亏你说出口。”

一连两天,三尼隐藏在破寺中,白天四面戒备,晚间四出踩探,在村中偷些鸡鸭和米面充饥倒也相安无事。

第三天午间,玉面观音带文俊至后山打猎,回来时神色紧张对两师妹说:“后山断崖左近,我发现了不少足迹,乡下人没有抓地虎快靴,显然是江湖人所留,今晚我们得警觉些。”

粉面观音寒着脸说:“为免暴露行藏,见敌即下杀手,要让他们漏网,那可是后患无穷。”

玉面观音又说:“俊哥儿身手不凡,聪慧异常,我们三人倒得好好培育他。为免意外,素师妹多费心,万一有警,敌势过强,由师妹背他远走。三天后大家在襄阳西门外松林会合。如届期不见,则七月中在老河口对岸见面。”

两人点头称善,让文俊去整治食物,三人又计议些小枝节问题,决定明天动身,沿汉水入陕到大巴山觅地潜修,功成再出江湖。

夜幕临大地。破寺中三尼神色肃穆,笑面观音将文俊挽在身畔,神情惨澹地说:“俊哥儿,今晚恐怕有麻烦,万一强敌来袭,我负责保你的安全,不管任何惊扰,记住不可远离我的身畔。天可见怜,如得平安无事,我们就避到巴山深处潜修,练好九如心法,你愿随我们去么?”

文俊和三尼共处三天,三尼都十分爱惜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像慈母一般的照料他。他自小饱受后母虐待,不期而然对三尼生出无比的感情。笑面观音一说,他只觉气涌如山,剑眉一轩,说:“素师姑,我不需你分心,贼人们要不来便罢。要来的话,我可以挡上一挡。可惜,我的打狗棒丢掉了。”

笑面观音急道:“使不得,那些江湖恶寇个个了得,你怎能和他们拼命?你要不听话,我得把你点上穴道背上。”说完,便去将被单撕下两条,准备背文俊之用,岂知文俊却慌忙溜走,说道:“素师姑,我听话就是,我跑得快,不用背。”

站起来他几乎与笑面观音耳根那么高,怎肯让她背着走?所以他急了。

新月落下西山,室中人早已结束停当,玉面观音在外巡逻,两尼在室中打坐,文俊就躺在笑面观音身畔,好梦正甜,已经三更将尽了。

“哇哇哇”一砗乌鸦的啼声发自长空、凄厉而又充满哀愁。那是夜鸦的悲鸣,惊醒了甜睡中的小文俊。

他睁目一看,室中其黑如漆,但他的目力异乎常人,夜中可以明察秋毫。室中两尼静静相背而坐,呼吸似乎已经停止,但那双寒星也似的凤目,却紧紧地盯住窗外,显然她们并未睡着。

笑面观音的一只玉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胛上。一丝幽香传入他的鼻端,她手上似乎传来一道温暖的热流,直传到他内心的深处,他只觉眼中一阵润湿,难以自已。

他感到难受,也无比安慰,随之百感交集。在家中,后母视他如眼中钉,他像是处身在水窟里,冷酷而又凄迷。

在这短短的三天中,三尼不过是些陌生人,不仅救了他的命,而且对他备极关怀,如慈母之对爱儿,不渗一些儿虚假,今夜面临暴风雨的时光,三尼犹一再以他的安危为念。他只觉肩上的那只温暖的手,就是慈毋在天堂伸下来的,把慈爱传到了他的身上,温暖了他的心。念此,不觉感上心头,热泪盈眶。

他从小被锻链得十分坚强,感情不易外露,他想吻那背上的手,但却未付诸行动,任由热泪缓缓地流。

良久,“吱”一声响,一只猫儿大的老鼠由窗外窜入,没入黑暗中去了。两尼似乎心中一震但未出声。

接着山风突起,劲风透过窗棂,呼呼作声。十数道黑影,无声无嗅地穿窗而入,掠过两尼顶门,又由对面窗口中消失。原来那是巨大的蝙蝠。

文俊只觉背上的手一紧,突又一松。他只道有变,出了一身冷汗。“哇哇哇!”

又是一阵夜鸦悲鸣,令人毛骨悚然。蓦地里“得”一声脆响,接着骨碌碌在瓦顶发声。文俊刚欲翻身,微风凛然,窗口白影一闪,粉面观音遽尔失踪。

他吃了一惊,正想爬起,身子已凌空飞起,不等他挣扎,已经到了笑面观音背上。他正要叫,忽听她轻喝道:“别做声,不然点你穴道。”声落,带子已将他缠实。

就这一瞬间,耳听风声呼呼,已经到了寺后的古林中,星光满天,夜凉如水。还没等他转念,又已入了古林深处。他心中骇然,暗说:“素师姑的身法,快得着实唬人,令人难以置信,不知她是怎么练的?”

这三天中,三尼指点了他不少玩艺。他天资特佳,一点便会,所以不算外行。

笑面观音一入林中深处,早已凝神戒备。正走间,只见三道白影一闪即至,成一字形破空飞到。她轻哼一声,玉手一抄,两把雪亮的柳叶刀入手,右手拂尘微扬,便把另一把卷住,随手一扔柳叶刀反向来处电射而去。她知道暗中有人潜伏,不敢大意,便隐身一株大树后察看。

这时,破寺前呼喝之声大起。她心中一凛,知道今晚对头甚多,正想到寺前与两位师姐联手退敌,她刚一移动身形,猛听两声长笑在六七丈外暗影中响起,接着有个粗嘎的嗓音骂道:“好骚尼,你们的诡计骗得了别人,岂能瞒得了宇宙神龙门下?我鬼见愁孙绍早算定你们准躲在这儿你认命啦!”说完,猛笑不已。

另一尖厉的嗓音接着说:“孙兄别急着下杀手,留给我老爷乐上一乐,过过瘾吧!”

笑面观音大惊,皆因这鬼见愁是宇宙神龙门下的高手,功力之高,据说少逢敌手,为人阴狠恶毒,凶名昭着,江湖上鬼也发愁。他除了功力不凡外,善打外门暗器蝴蝶镖。她自问不是鬼见愁的敌手,故以心中骇然。她一咬银牙,探囊取出一粒丹丸。

递给背上的文俊,轻声说:“快吞下。”

文俊接过丹丸纳入口中,也轻声说:“素师姑,放我下来,我可以帮你一臂之力。”

笑面观音惨然拍拍他的后腰说:“不要做声!要死的话,走到那儿也避不了,别打扰我。”

声落人闪,快如闪电向林外纵去。她知林中埋伏甚多,敌暗我明,动手不便,故存心与贼人硬拼了。她一到林外,寺前已传来数声怒吼,和两声惨号,知道师姐已在痛下杀手。她身形刚定,身后突感微风凛然,知道有人跟踪扑到。她想也未想,手中两把接来的柳叶刀已脱手向后扔出。

两声震人心弦的惨叫响起后,她已转身向扑出的另一个黑影扑去,人欺近,拂尘亦出。那黑影被同伴的惨号所惊住,稍一错愕,拂尘已由他的小腹向上一带,惨嚎一声,肚肠裂开,立时了账。

笑面观音连毙三人,不过是眨眼间事。这一瞬间,四面黑影,抢出六名身穿夜行衣的大汉刀光剑影纷飞。

右首那高大的黑衣人怒叫如雷吼道:“好骚尼,孙大爷可容你不得,非将你用三阴手治了,再用枣刺儿让你舒服不可。孩儿们退。”

另五名大汉果然收刀后退,鬼见愁孙大爷用剑一指笑面观音,吼叫道:“你把本门下的江湖双仙弄到那儿去?骚尼你说。”

江湖双仙是宇宙神龙门下的一对恶贼,又矮又胖,面貌奇丑,却又狠毒无比。四天前在荆山和三尼遭遇,被三尼迫下了沮河,生死莫卜。在荆山夺宝一役中,双凶一霸出动了不少走狗,还有许多江湖豪客,也来淌这一窝子浑水。两天中,互相残杀的人太多,三尼手中也着实超度了不少。对江湖双仙三尼并不陌生。

笑面观音娇笑不已,声如银铃。笑音一落,说道:“孙大爷,你要是江湖双仙么?得赶快到龙王爷那儿去找。”声未落,人已欺近,麈拂急如骤雨,“天外飞瀑”,“倒洒杨枝”,迎面就是两招杀着。

鬼见愁冷哼一声,长剑一招“满天花雨”,再变“划地为牢”,化去对方两招,猛一挫腰,突出一招“百鸟归巢”,霎时罡风怒号,剑气千重,百十道剑影迎头罩到。两人这一交手,势均力敌,双方都以内力注入兵刃中,三丈内劲风扑面生寒。

笑面观音心中生怯,她知道难以取胜,旁边的五名大汉也是祸胎,她打主意先解决他们,方免后顾之虑。一面化解鬼见愁的凌厉剑势,一面逐步后退,罗袖中的绝毒暗器逍遥香,已随罗巾滑入掌中。

五大汉只道她想溜,在她身后围成半圆形,不让她逃走。其中一名大汉轻薄地敞声大笑道:“丧门神不该太大意,乐没寻到倒送了老命。孙爷要将她擒住,咱们得乐上一乐,再将她治了。老二,听说骚尼们身有奇趣,令人销魂蚀骨,倒得好好领略啊!”

另一个大汉也大笑道:“王二麻子,别得意!这朵花儿扎手,说不定你也得倒楣!唔,真香的,她娘的……哎呀!我……的心肝……快……”

“锵鎯鎯”兵刃堕地,五个人撒手丢刀,狂叫着扭成一团,撕破衣裤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便成了五只赤裸裸的疯虎,把地下的短草压得全部偃倒,狗也似的乱得一塌糊涂。五个人中,没有一个母的,可见解决不了问题。其中有一个落了单,疯狂向激斗中的笑面观音扑去。

原来笑面观音恨透了他们,在身形运转如风中,逍遥香帕中的逍遥香,已经被她洒出。五大汉所站处正是下风,逍遥香被鬼见愁的剑风一迫,便向五大汉荡去。五大汉毫无防备,一一中香发狂。

鬼见愁在上风,还不知怎么回事,一见五人自相残杀,有一个同伴竟赤身露体,向剑光拂影中扑来,不由大骇,随却怒极而笑,骂道:“好淫尼,你竟用逍遥香对付他们,今晚要让你兔脱孙大爷从此隐姓埋名。”长剑上下翻飞,剑气弥漫。他也知道逍遥香利害,抢在上风着着进迫。

笑面观音喝声:“小心了!”一闪身让过身后大汉,在他背心加上一掌,将大汉推入对方剑影。“唰”一声响,红光崩现,大汉被鬼见愁挥成两段。

皆因这逍遥香奇毒无比,中者如无三尼的独门解药,必将疯狂找女子发泄,非至精髓枯竭不可。由中香至死亡,如无女子交合,绝挨不过半盏茶时间,死状极惨。这是三尼惩治好色之徒的妙药,最为江湖人所忌。鬼见愁不忍见同伴而死,只好一剑趁早替他超度。

笑面观音的功力本就不如鬼见愁,加以背上有人,起落间未免要迟了些,被他一阵紧攻,三四十招一过,便相形见绌,想走也走不了啦!

正斗间,猛听远处传来一声狂啸,凄厉悠长,入耳令人心悸。

鬼见愁闻声狞笑道:“好妖尼,今天你算是走了好运。听!那是宇宙神龙座下,三弟子之一皇甫成。他的绰号是摧花郎君,正是你的克星,你不感到死得其所么?着!”长剑一招“分花拂柳”,荡开拂影,急变一招“凤凰入洞”,向笑面观音小腹下点去。

笑面观音大怒,一招“拂云扫雾”架开长剑,反扫对方胸胁,左手倏扬,三粒菩提珠脱手飞出。

鬼见愁着实了得,捷如灵猫横飘五尺,菩提珠落入林里去了。他哈哈狂笑道:“你别慌,要让摧命郎君前来治你,孙爷怎样下台?打!”他左手连挥,同时欺身扑上,长剑倏出一招“乱石崩云”,百十道寒芒耀眼生花,莫审其所自来,将笑面观音罩在剑幕内。这瞬间,四周发出阵阵锐啸,三只乌光闪闪,大如手掌的蝶形怪物,鼓着双翅袭到,配合着剑影,在笑面观音四面飞旋扑击。

这是他的成名暗器蝴蝶镖,以剧毒浸过,中者有死无生。双翅锐利,可以折叠,用剑身所发内力将其激荡,可以四面穿梭飞舞,回旋游走。

笑面观音早知他有此恶毒暗器,所以步步留心,一见暗器袭到,默运神功贯于指梢,扣指连弹,“弹指绝脉”绝技出手,向蝴蝶镖打去,一丝丝锐风,随指而出。可是她的麈拂应付不了鬼见愁的长剑,再运内力应付蝴蝶镖,更是岌岌可危。那蝴蝶镖如同活物,被劲风击中,仅双翅微动,便又飞舞起来,来势更急。

她暗叫一声“我命休矣!”麈拂一招“八方风雨”挡住万千剑影,左手罗巾狂拂。她想用罗巾将暗器拂落,同时巾中的逍遥香也四方飞散,她存心拼死与鬼见愁同归于尽。

背上的文俊急叫:“小心顶门!”

“呼”一声劲啸,罗巾拂过顶门,将一枚蝴蝶镖荡得向上一升,又“呼”一声斜空而至。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呼吸之间,突然“叮叮叮”三声脆响,接着“铮”一声清鸣,怪事出现了。

三枚乌光闪闪的蝴蝶镖翩然堕地,她的白丝麈拂也被鬼见愁的长剑震开,连退五六步方定住身形她只觉臂痛如裂,麈拂几乎撒手。

她仰天吸入一口气,神智一清。定睛一看,丈外的鬼见愁正弯下身子,用左手掩住小腹,右手的长剑缓缓垂下,双足不住抖颤。只见他先屈右膝着地,缓缓坐倒,然后爬伏在地,剑也颓然堕落,寂然不动。

她正大惑不解,忽见林中灰影一闪不见,却传来一个苍劲的喉音说:“强敌将至,速至寺前联手退敌,摧花郎君交给我就是。”

笑面观音心中一震,暗说:“这口音好熟啊!”声虽小,但入耳字字清晰,凝而不散,这人的内力修为真不等闲。

她心中略宽,忙向林中合掌顶礼说:“谨遵前辈钧谕。”返身向寺前扑去。耳中传来林那边一阵狂笑和怒吼,她知道暗中援手的高人,已和摧花郎君动上手了。足下一紧,火速奔向破庙,绕过颓垣,直抢到寺前。

寺前广场,两位师姐正与六名玄衣大汉放手抢攻,地下横七竖八,躺了十余名黑衣大汉。

两位师姐身形虽则不太灵活,但攻势仍然凌厉。她放了心,娇喝道:“寺后来了强敌,快打发他们上路。”声落,人已卷入斗场,抢近一名大汉身畔,遽下杀手。

六大汉虽略占上风,但一加上笑面观音,便告吃紧,其中之一蓦地大喝道:“退!”刺出两剑,回身便走。

玉面观音冷哼一声说:“走得了么,躺下啦!”麈拂一招,“挥麈清谈”,崩开另一大汉的鬼头刀,身形一闪跟踪迫近。“唰”一声如击败革,那大汉的背心成了血坑,雪白的麈拂染成鲜红,“哎哟”一声,扑地便倒。

三尼再不容情,一阵子急攻,半盏茶时不到,另五名大汉先后毙命。背上的文俊这时毫不害怕,俊目炯炯生光。

三尼喘过一口气,正待撤走。

蓦地里寺中火光骤明,破殿堂中间,现出一个灰衣老人,手擎松燎,含笑卓立。

三尼心中一震,火光下已看清这人就是荆山凌霄峰,九如玉佩的主人荆山老叟沈潜山。笑面观音恍然大悟,时才暗中出手救她的灰影,定是他老人家无疑,怪不得口音那么熟。便对两位师姐轻声说:“适才荆山老前辈暗中出手,在鬼见愁手下救我一命。宇宙神龙门下的恶贼摧花郎君也是他老人家赶走的,快去见礼。”

语毕,领先纵入殿中,三尼同时顶礼一拜。笑面观音说:“蒙老前辈临危援手,铭感五衷。日前荆山凌霄峰下多有冒渎,尚望前辈海涵。”说完又是一拜。

荆山老叟回了一揖,伸手虚扶三尼,神色一正,说:“九如玉佩乃老朽无意中得来,三年于兹,毫无发现。日前群阳萃聚凌霄峰,老朽不愿因此区区玩物,沾惹血腥,故不吝交出。可惜冥冥中似有主宰,半点不由人,仍不能跳出是非圈外,良可慨叹!”

三尼上次荆山夺宝,还道老儿是个常人,想不到人家是真人不露相,是个武林奇人呢,假使她们要知道他是与九现云龙同一代的大侠,恐怕她们没有勇气上荆山了。

三尼一想到他不但不记夺宝之仇,反而助她们脱危,都感到心中有愧,粉面发烧。

玉面观音忙掏出胸内玉佩,往麈拂上一挂,双手奉上说:“晚辈得俊哥儿无意中发现珠中之秘,方知乃武林至宝九如心法,原诀就在第五十四颗珠中。原物奉还,请老前辈过目。”

荆山老叟一怔说:“此物老朽既已送出,断无收回之理。珠中既有藏珠,老朽且先一观,自当璧还。”接过玉佩,玉面观音将取诀之法说了。老叟依法取出珠中真诀看了,再细察佩上的九个如字。半晌,抬头向三尼神情肃穆地说:“这正是雷音大师遗物,也是你们的缘分。不过这是佛门无上心法,功力不纯,不可以妄练,练必岔气伤身。”将手中松燎向侧一举,退后三步,说道:“请以弹指绝脉手法,距八尺外运功遥击火焰,老朽或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三尼互相一打眼色,退后三步,笑面观音也解下文俊,叫他在一旁站立。三人一字儿排开,凝神卓立,玉面观音麈拂一扬,三股锐风呼啸而出。奇怪!她们的弹指绝脉也算武林一绝,伤人在八尺以外,但合三人之力,锐风一进火焰,宛如泥牛入海,连火焰亦未晃动,三尼愕然。

荆山老人摇摇头,又道:“请再上前三步发劲。”

三尼如被催眠,身不由己跨前三步。手一抬,三股锐风破空疾射。这次三人用上了十成劲,但火焰仅摆两下。

荆山老叟收回松明,徐徐道:“诸位幸遇老朽,不然此生休矣!心法的前三武,真气直贯十二重楼,以诸位内力修为来说,恐怕也难以收效。”将真诀放回珠中,接上白金链,递给玉面观音说:“老朽自问苦修一甲子的先天真气,也不敢轻于尝试。但以真诀内所示进度来说,心法的练成定有可能,只要工夫深,不难进窥心法的堂奥,只看所下工夫深浅而已。老朽有一言奉告,要练九如心法,须先下一年苦功,将先天真气练至炉火纯青,摒除杂念,以贵门心法先筑根基,待真气收发由心,方着手苦练前三式,不然将噬脐莫及。老朽祷祝各位成功。”

这时松燎将尽,灯光突然一亮,满殿通明。原来文俊已回到室中,将油灯取来了。他正擎着灯座,神色肃穆地凝视着荆山老叟,星目在灯光下闪闪生光,屹立如山,几如玉殿金童降世。

荆山老叟心中一震,暗说:“好一个天生奇材。”便向他一招手,蔼然问道:“孩子,你过来。”

文俊踱近老叟身侧,躬身说:“小可梅文俊,请问老爷子有何吩咐?小可恭聆教益。”

老人家暗地点头,展颜一笑道:“听你的口音,似是荆山左近人氏,怎又与三位师姑在一起的?”

文俊仍恭身答道:“小可家住保康,已无亲人,沦落人海。不意在清溪被恶贼欺凌,幸得三位师姑临危援手,故尔相随。”

荆山老叟不再询问,伸手去握住他左手脉门,心中骇然大震,暗说:“此子脉细而沉,但却又神清气朗。肌肤润滑而有光彩流转,潜力澎湃,分明已得邪道真传,岂不异哉?”便转向三尼问道:“请问诸位师姑,可曾传此子内功么?”

玉面观音道:“老前辈明察,小尼等与俊哥儿仅相处三日,旦夕间风声鹤唳,无暇相授。”

荆山老叟心中大奇,便正色向文俊道:“孩子,你曾经练过拳脚,和运气调元的功夫么?”

文俊茫然地摇头答道:“小可自小失恃,平日只知放牧读书。离家不过一月,并未练过拳脚功夫。”

荆山老叟更是迷惑,心说:“看他英华内蕴,器宇轩昂,眸清梁正,绝不是欺诈之徒。以脉息和筋骨来说,又分明所练的是邪道内功心法,怪事!如果他没练过武功,正是天生异材,日后必为武林大放异彩,落在三尼手中,真是可惜,我年已八十,在世时日无多,难道这一身绝艺,真的要带入土中去么?若得此子为徒,吾愿足矣!”他略一沉吟,便对文俊说:“老朽年已八十了,隐居荆山,正想找一身后传人,传授平生所学,你可愿意么?”

文俊摇摇头,恭敬地答道:“老爷子盛情,小可心感。小可曾答允三位师姑,同隐深山修练九如心法,势难追随,乞长者见谅。”

荆山老叟含笑点头,连称“难得!”便又肃容对三尼说:“令师法空老尼,三十年前曾与老朽有一面之雅。贤师徒之所为,固然情有可原。但江湖智者不多,众口铄金,难免不为世人所谅,举世滔滔,奸恶邪淫之徒多如牛毛,杀不胜杀,且多杀未免有伤天和。佛说自作若教他作,都是罪孽。愿诸位今后万事退一步想,倘非万恶之徒,尚请留彼一条生路,苍生幸甚。”

三尼同时合什道:“小尼等谨遵前辈钧谕。”

老人家又说:“俊哥儿资质奇佳,乃武林难得奇材,如与诸位同隐深山,究多不便。老朽欲收为弟子,不知诸位可肯割爱,一念之私,尚请见谅。”

笑面观音躬身道:“当初小尼确有私心,欲传他本门心法,今九如心法练成尚需时日,有误俊哥儿前程。前辈既盛意垂青,此乃不世奇缘,小尼亦自欢慰。”便对文俊柔声说:“老前辈乃武林隐世奇人,功臻化境,能拜在老前辈门墙,真是天大造化。我三人究是女流,且身入佛门,同隐深山,实是不便。你……你还是追随老前辈去罢!”文俊犹在迟疑,玉面观音走近他身边,庄严地说:“文俊,速叩拜师尊!”不由他不拜,将他推至老叟身前。

文俊无奈,推金山倒玉柱跪下,叩了三个响头说:“弟子梅文俊,叩见师父。”

荆山老叟受了他的全礼,正容说:“为师无门无派。半生行道江湖,虽则满手血腥,但自问无亏于天地,无愧于师亲鬼神。你须谨记道义二字,以忠恕行道江湖,无愧无怍,不失侠义之风切记切记。”

文俊再叩首,朗声答道:“徒儿永记心坎,不负师父厚望,恕徒儿冒渎,请赐师父圣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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