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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义结金兰

大洪三虎忍无可忍,同时一声虎吼,正要撤下兵刃。

忽听红面大汉呵呵一笑道:“贤弟,瞧,人家要拼命啦!看我的。”左手一伸,便在掌中多了一枝长仅八寸,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匕首,其薄如纸,宽只三分,寒光迫人不敢正视,迎风一晃,幻出千百道青芒,照得众人脸上掩上一道青灰之色。

大洪三虎蓦地脸上变色,刀拔不出来了,反而倒抽一口凉气,倒退五六步。

中间那位脸如死灰,张口结舌地说:“我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渎,两位敢莫是神鞭伽蓝韩大侠、夺魄神剑沙二爷么?”

红脸大汉又是呵呵一笑道:“你小子招子还真亮,还认得我这把伽蓝匕,来吧!比划比划也成,我韩云彤准教你如愿以偿就是。”

大洪二虎吓得浑身打抖,皆因这两位着实难惹,别看韩云彤脸泛笑容,但这就是他要动手杀人的先兆。

两人是结义金兰兄弟,韩云彤是老大,一条九节钢鞭重有四十斤。隐在左袖底的宝刃名叫伽蓝匕,吹毛可断,削铁如泥。死在他神鞭之下的人并不多,但死在伽蓝匕之下的人,可是数不胜数。

白脸大汉叫夺魄神剑沙东旭,一把长剑神出鬼没,囊中恶毒的夺魄神沙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在江湖中名头不算小,黑白道朋友都对他俩有些忌惮,杀人不眨眼,出名儿的心狠手辣。所以大洪三虎一见伽蓝匕,便知道要糟,大事不好!

韩云彤一见大洪三虎挪步后退,便呵呵大笑道:“汪当家的,你们可怪我兄弟不得。江湖中各有禁忌,就像双凶一霸吧!他们只能让人叫双雄一霸,谁叫出凶字,准死无疑。双凶的阎王令主令旗到处。鸡犬不留,这就是禁忌。我兄弟不才也有些小辨矩,想你们也该有个耳闻,谁招惹我兄弟,谁就得留下些什么。”

说到这儿,语气转厉:“放漂亮些,每人留下一条胳膊了事,你们不会要我亲自动手吧?是不是?”

大洪三虎知道走不了,要打么?不啻螳臂挡车。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认命啦!

三人一打眼色,一咬牙,锵鎯鎯钢刀出鞘,飕飕飕三条左胳膊应声落地,插好钢刀各掏金创药敷上。

“青山不改,汪世英兄弟今天拜领二位恩赐,咱们后会有期。”汪老大铁青着脸,咬着牙恨恨地说。

“是的,后会有期。汪朋友,咱们兄弟俩记着了。”韩云彤正色回答。

大洪三虎向两人投过一瞥怨毒眼光,头也不回走了。

隐伏在地下的小文俊,被吓了个魂飞天外,几乎晕倒,不住战抖,几曾见过这种阵仗?真够他受的。

韩云彤折下一枝小树枝,若无其事地将三条断臂一一挑入林中,有一条“噗”一声恰落在文俊身前不到五尺。

文俊吓得毛骨悚然,只觉打脊梁上冒起一道寒流,直冲天灵盖。正在魂飞天外,蓦地里响起一声哈哈狂笑,神鞭伽蓝韩云彤扔掉树枝,冲他隐身处狂笑,笑完喝道:“朋友你还不滚出来,还没看够么?哈哈!”

文俊知道已被他发现了藏身之地,不出去是不行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一死没有什么可怕的。再一想到刚才大洪三虎的英雄气概,胆气不由一怔,暗说:“我梅文俊也是人别让人看扁了。”硬着头皮站起,提着打狗棒和烤鸠,大踏步走出林来。

神鞭伽蓝和夺魄神剑全皆一怔,想不到竟是个小花子。

神鞭伽蓝一皱眉,淡淡一笑道:“你这小花子好大胆,躲在这儿干吗?小小年纪,犯下这种江湖大忌,你是活得嫌命长么?小得很呢!”

文俊距两人丈外止步,卓然而立,昂然地答道:“小可路过此间,打几只鸟儿充饥,正在歇脚,二位大叔请见谅,小可实在并非有意偷窥。”

神鞭伽蓝没做声,心说:“这小花子眉清目秀,眼中似有神光,胆气不弱,倒是块浑金璞玉稍加琢磨,必成大器。”

这一看之下,他可动了怜才之念,便假怒喝道:“呸!装什么羊?鬼鬼祟祟,必有图谋,还不给我跪下。”

文俊一皱眉,随又一轩,吭声说:“士可杀不可辱,要脑袋,拿去就是,你神气什么?”他也是迫得无路可走,眼见大洪三虎无故被辱,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全是杀人不眨眼,无理可喻的狠心人,讨饶并不一定是生路。他自小饱受后母折磨,锻链成坚强不挠的性格,要他摇尾乞怜是不可能的,所以吭声顶了回去。

神鞭伽蓝为人不失豪爽,不由暗地点头称许。

夺魄神剑为人阴鸷,气量偏狭,他可忍不下去,一晃肩抢前两步,大怒道:“小狗找死,二大爷毙了你。”一抬手,虚空一掌向文俊天灵盖疾拍而下,一股劲风随掌而出。

文俊见他出掌,人并未欺近,正待将打狗棒先行扫出。

忽觉人影一闪,神鞭伽蓝已经抢出,伸手一拨夺魄神剑拍出的巨灵之掌,急叫道:“贤弟且慢!”

掌虽拨开了,可是夺魄神剑志在伤人,这一掌已运了八成内劲,掌虽向左一晃,掌风已收遏不住,仍向文俊撞去,要收也不可能了。

文俊刚准备一棒扫出,突觉一股奇劲的罡风迎面扑到,不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巨大的推力已将他推倒在地。他只觉头脑一阵昏眩,胸口发恶,眼前一阵黑,屁股“叭”一声将地面坐陷三分,但人仍未躺倒。

韩沙两人还未看清文俊死活,林外官道突传出一声“嘻嘻”尖笑,接着“叭叭”两声暴响,马儿嘶叫如雷,蹄声震耳。显然两人的马匹被人揍得不轻,正在放开四蹄向北狂奔。

两人闻声大怒,急转身向外纵去。

神鞭伽蓝起步在先,他向北追马。

夺魂神剑则不追马,他向对面林中扑入。

这一带除了路两旁十来丈仅长着些短草以外,十丈外野草有六七尺高,还有无数的小灌木丛生其间,密得连画眉鸟也飞不进去,但灌木是一丛丛生长的,中间自然形成空隙,夺魄神剑一扑入,瞬即消失在林中草丛。

文俊被掌风击得头晕目眩,但他体内有一种不知其所自来的潜力,瞬间便将他的神志恢复过来。

他摇摇晃晃站起,正待举步,忽听身后“得”一声落下一颗小石。转头一看,只见身后三丈外草丛边,伸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脑袋,用手指竖在嘴唇前,意思是教他别作声,再向他一招手后,便缩入丛草中去了。

文俊不加思索,挟起打狗棒跟踪钻入。

远听身后传来夺魄神剑的大吼声:“王八蛋!是好汉给我姓沙的滚出来见过真章,不然休怪沙某嘴皮子损你,抓住你剥掉你的皮。”

文俊跟着前面的小叫化一阵东绕西转,像两只小老鼠,片刻便远出百十丈,身后夺魄神剑的怒吼方渐渐消失。

正跑间,小叫化猝然止步,冲着文俊嘻嘻一笑道:“兄弟,你快向南走,就在三里外山脚下等我,我去将那二个混蛋引走。”

不等文俊回答,双足一点,闪电似窜出三丈外,瞬即隐身矮林中不见。

文俊一伸舌头,羡慕不已,心说:“这位小兄弟年纪比我还小,竟有那么快的脚程,假使他肯教我,真得好好跟他学学。”脚下不敢怠慢,向南一阵急走,半盏茶时分,便已窜出树丛。小山岗就在前面三里远近。这一带丛草小树仍多,足可将身形隐住,三不管撤腿便跑,快如狂飙,稍瞬间小山岗举眼可及了。

到了岗下,远望官道正横在前面,不过两里之遥,一辆驴车正自南向北缓缓而去,一切显得那么平和,他心中大定,便靠在一株小树上休憩,神色紧张地等待。

不久,身后传来两声轻笑,他迅速转身,只见灰影乱闪,现出领他脱险的那位小叫化。

在小叫化身旁,还有一个结了一双小辫子的小女娃儿。

文俊这才将两人看清,男的不过十岁,女孩也只八九岁,脸上虽沾有污泥,但神情清朗,眉目如画,白里透红的小脸蛋,衬上一双清澈如深潭的大眼睛,笑嘻嘻地一脸顽皮像,冲着文俊哥鬼脸。

两人身上的衣履,看去黯然无光,全是污泥,脏得可以。可是文俊眼尖,一眼就看出是非绸即缎,只不过故意糊上泥污而已。

文俊一整容色,向两人拱手笑道:“两位辛苦,小弟梅文俊,承蒙临危援手,铭感五中,小弟这里谢过。”谢完又是一躬到地。

男娃儿一皱眉,女娃儿可笑得小蛮靴打跌,用手中树枝向文俊一指,啐了一口笑道:“唷!你有多大呀?倒学起大人样打拱作揖满口酸气,你这算什么咦?”

男娃儿一下子坐倒,将文俊拉着坐下笑道:“别装腔作势,令人恶心。看你这装扮,八成儿是偷跑出来的小捣蛋,告诉你,我也是偷跑出来的。我们先躲一会风头,那两个混蛋还在林中鬼撞墙似的胡闹发疯,等会儿再走不迟。”

手一抄,快如闪电将文俊手上的烤斑鸠儿抢过,啧着小嘴说:“唔!好香,够新鲜。”扯下一只递给女娃儿,毫不客气地扯下另一只大嚼起来,将另两只递还给文俊。

文俊笑道:“我已经填饱了,这是你们的。”

女娃儿毫无羞态,接过来嘻嘻一笑道:“早餐是在宜城用的,真也饿了,谢谢你啦!”说完嫣然一笑,将烤斑鸠递给男娃儿。

男娃儿可不谢,片刻便送了一只入腹,扯下另一只一面吃,一面说:“我叫徐廷芳,那是小妹廷芝,家住荆州府东门外徐家湾,人家都叫我长湖金童。”说完,一口将烤斑鸠咬下一大块。

廷芝忙叫道:“为什么不说我的绰号?”

“谁不知道你叫长湖龙女?”廷芳大眼一翻,接着说:“嘻!那算龙女?只可算是一条泥鳅的!”

“呸!”廷芝将剩下的两只鸠脚劈面向廷芳扔下,骂道:“你才是泥鳅,上次你陷入湖东泥淖,两个时辰还出不来,你忘了么?你才是泥鳅。”

廷芳歪身让过鸠爪,嚷道:“好好好!不是泥鳅,是龙女。”

他又对文俊说:“这次想偷上武当山学道,不想号称武林六大门派之首的武当派,名不副实碰了一鼻子灰,真倒楣!”

廷芝小嘴一噘,哼了一声,不屑地说:“爷爷说武当的老道如何如何了得,不但剑术天下无敌,而且道力通神。呸!天晓得!除了几个牛鼻子俗不可耐外,全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穿鸳鸯袄官军,据说是大明皇帝派来守山的。就凭这,武当山算什么东西?呸!”

廷芳也笑道:“都是你,沉不住气,把人家闹了个鸡飞狗走,害得我们的行李盘缠全丢啦。”

“跑得了道士,还跑得了道观么?走着瞧就是。”廷芝琼鼻一耸,恨恨地说。

“是啊,那些牛鼻子真也可恶,有个屁道行。日后我还得走上一趟,看长湖金童可是怕事的?”廷芳说。

“还有我呢!”廷芝也急急接口。

廷芳吃完烤斑鸠,用衣袂揩净两手,向文俊说:“喂!你的口音也是本地人嘛,怎么也弄得这样狼狈?”

文俊叹口气说:“一言难尽。总之,我是失手打伤人命,目前是有家归不得,实际我也不想归去,只好在外流浪了。”

“打伤人命?死了么?”廷芳歪着头问。

“谁知道呢?我没看清是否死了,反正死伤都是一样。”

廷芳拍手笑道:“没有什么可怕的,到我家去躲躲吧!长湖徐家虽不是龙潭虎穴,但那些官府中的饭桶是绝不敢前来打扰的。你练过武功么?”

文俊摇头苦笑道:“我自幼打柴放牛,随爹读书,要是练了武功,也不至于受人凌辱了。”

便将途中两次被人凌辱的事一一说了。

廷芳摇头不通道:“你骗人,我兄妹从荆门山就盯着大洪三虎来的。那位夺魂神剑打了你一掌,他的内功火候岂同小可?眼见你被击倒地,我们才忍不住出手将他们引开的。而你并未受伤嘛!”

文俊苦笑道:“虽未受伤,但头晕目眩,心头作恶,差点儿一命呜呼呢!”

廷芳仍然不信,猛地一翻腕,便扣住文俊左手脉门,痛得文俊一裂嘴,忙说:“兄弟,放手呀!”往后一带,竟将廷芳带离地面,再向上一翻,廷芳的手乖乖松开。

廷芳随即叫道:“咦!敝事,看你出手确未练过功夫,但你这脉门有异。我这一扣之力,彪形大汉也禁不起,你竟然能将我所发的内力迫散,身形被带得浮动,了不起啊!”

女娃儿廷芝也有点不信,刚一伸手,便被廷芳摇手止住了。

他又说:“梅兄弟,如不见弃,且随我们返家。二三年后定可出人头地。兄弟,你意下如何呢?”

文俊心中一动,暗忖道:“目下无处栖身,看两小兄妹身手确是了不起,连神鞭伽蓝两个凶人也莫奈其何。自己这次出亡,入学舍考秀才光宗耀祖的妄想是不可能了,学得一身武功,效法朱家郭解之流,行侠除奸又有何不可?”

正自沉吟,廷芳已一蹦而起。小姑娘更用一双清澈大眼凝视着他说:“江湖险恶重重,何必在外流浪呢?你答应吧!”

廷芳一把揪起他说:“兄弟,不必犹豫。我今年十二岁,舍妹刚满十一岁,正少伴儿切磋,你一来我们可一块儿用功,你今年几岁了?”

文俊定下神,赧答道:“我十三岁,不知伯父母肯收容我么?假使……”

廷芳叫道:“十三?啊!好健壮,我以为十六呢!那我该叫你大哥。家父生平好客,我爷爷人称九现云龙,相交满天下,大哥一去,欢迎也来不及呢!”顺手折下一把枯枝,插在地下说:“大哥,今天是六月廿六,我和你义结金兰,你可愿意?”

廷芳满脸期待的神情,把文俊感动得热泪盈眶。自亲娘仙逝后的一段漫长岁月里,像廷芳这样热诚待他的人。确未曾有,保康城附近的孩子们,和翠园的两个小顽皮东方英兄弟俩结成一伙的,整天偷鸡摸狗,和文俊冰炭不同炉,足足打闹了六年,文俊不齿和这些野孩子们为伍。他的拳头够硬,野孩子们叫他小霸王,在东方英兄弟的领导下,经常和他过不去。所以在他的小天地里,充满了孤独和寂寞。在家中,后母百般虐待,父亲也不敢爱他,所以他的心是破碎的,也因此而养成孤僻倔傲冷漠的性情。但内在的先天热情,潜伏在内心深处,如蕴藏着无比炽热的未爆火山,一旦被外界热流所感,便迸发出来难以遏止了。

他没做声,伸手握住廷芳的小手,抑止着汹涌的心潮,轻轻地点点头。

一旁的廷芝睁着她那双剪水双瞳,茫然地注视着文俊眼角旁两点晶莹的泪珠,也不解地点点头。

廷芳喜滋滋地拖住文俊,面北跪下了,两人诚意正心地祝道:“梅文俊、徐廷芳,祝祷过往神灵。我俩今日义结金兰,今后祸福同当,生死与共,意如不诚,神明殛之。”

叩了三个响头,再互相一拜相扶站起。

小姑娘聪明得紧,她对文俊含羞一福道:“俊哥哥,从今日起就是一家人,你是我们的大哥,我相信爷爷和爹妈都会一样的疼爱我们,这里到家只消半日工夫,我们该走了。”

文俊慌不迭回礼说:“三妹……”

廷芳抢着嚷道:“不成,要回家你就请吧!我不奉陪。”又对文俊说:“大哥,这次我和妹妹偷上武当山,已经近月了,要是一回家,哼!爷爷不将我关起来才怪。不管她,我们痛快地玩几天,这时回去保险没有机会玩了。”

文俊正想劝他,廷芝早跳着小脚儿嚷道:“我赞成。走啊!前面是建阳驿,那是任家叔叔的地段,要让他抓住,麻烦得紧。我们向西走,沿沮河逛荆山去!”小姑娘大概也怕回家,要玩那还不是得其所哉?

廷芳也说:“是啊!家住荆州府,却未逛过荆山,够丢人的,我们这就走。”拉着文俊就想跑。

文俊心中一动,忙说:“且慢!荆门去不得。”便将在那些骑马大汉和神鞭伽蓝所说的话说了,最后说:“那些凶恶大汉都不是好东西,都是为九如玉佩的事要打要杀,我们如果也到荆山去,不是危险么?”

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文俊不说倒好,听说九如玉佩出现荆山,她更非去不可啦!拍着小手儿直乐说:“妙呵!听爷爷说过,九如玉佩是武林老前辈雷音大师的遗物,玉佩上的九个篆文如字,就是雷音大师的雷音洞府秘道所在,要是我们能将玉佩夺来,岂不是天赐奇缘么?”

廷芳也心花怒放,撒腿便跑,一面说:“快走!怪不得一路上全可看到不三不四的江湖人,原来是为了九如玉佩的事,可能爷爷也去参加了。”

廷芝啐了他一口说:“胡说八道,爷爷从不管江湖是非,绝不会管什么九如玉佩的事,你真糊涂。”

文俊跟着廷芳跑,大惑不解地问:“二弟,你对九如玉佩像知之甚详,那究竟有什么用呢?”

廷芳放慢脚步说:“爷爷知交满天下,家中经常有许多叔叔伯伯们过从,我对江湖上的典故知道得不算少,我慢慢告诉你。”

三人抄小路向西北云雾缭绕的隐隐青山走去,廷芳一面说出武林中一些典故秘辛来,别看他年纪轻轻,乳臭未干,但却说得头头是道。

“这些事我知道得不少。爷爷从不管江湖是非,在武林中算是三义之一。”廷芳放缓脚程,缓缓地说。

“所谓三义,就是说三个义薄云天的英雄。爷爷就是其中之一。”小姑娘也满怀得意地说。

“另两位就是十余年前隐居荆山的荆山老叟,和失踪已久的天棋子周天豪。”廷芳接着说,“近百年来,武林能人辈出,早些年道魔互相消长,出了许多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和罪恶滔天的魔头。”

他又抑天吁口长气,以大人口吻徐徐往下说:“很久很久以前,大约是八十年前吧!江湖上一团糟,武林中六大门派也迭出败类,弄得天怒人怨,盗贼如毛。幸而出了六位世无其匹的佛道儒三家老前辈,方将一场劫运挽回,收拾大乱后的残局,使六大门派得免覆亡惨祸。”

“我知道,六位老前辈叫‘一僧三道无双老’。”小姑娘接下去说:“一僧就是伏魔大师雷音,九如玉佩的主人。三道是蓬莱三仙,共两男一女,在江湖现迹三十年,始终未让仙颜给凡夫俗子们看到。据说他们已经修至地仙的境界了。”

“其实一僧三道却与六大门派怨多于恩,因为六大门派的败类就毁在他们的手里。”廷芳继续往下说:“在四十年前,江湖上留下了两句谚语:‘双仙五怪两条龙,赤焰天残天地动’,这双仙谁也没有见过,五怪我记不起这许多。什么黑河钓叟啦,百毒天尊啦……据说都是穷凶极恶之辈的。赤焰和天残是两把宝剑,赤焰是塞外的一个魔头所使用,和中原倒没有多少牵连。唯有那天残剑,四十年前闹得中原鸡犬不宁。剑主人叫做恨海狂人,把六大门派和宇内凶人杀得望影心惊乱子闹得相当大。不知怎的,四十年前他们都在江湖上失去了踪迹。”

“两条龙也是神出鬼没的人物,他们比爷爷的名头还大得多哪。”小姑娘插口说。

“此后江湖平静了十年,直至三十年前,武林又起风波,闹得更凶。门派之见,意气之争,财色之惑,都是引火之媒。以后,有些人倒下去进了坟墓,有些人不愿沾惹血腥遁隐名山大泽不管是非。”廷芳说完,叹了一口气。

“二尼深隐,三老潜踪,双凶中天,一霸河岳。”小姑娘信口胡诌,若无其事,廷芳却急得脸上变色,顿足叫道:“你胡说甚么?不要命了吗?”

“不打紧,这儿四野无人。”小姑娘仍毫不在乎。

廷芳附耳向文俊说:“三老二尼都归隐名山,双凶一霸着实令人谈虎色变。他们一个是汉中昊天堡的宇宙神龙,和潜山阎王谷的阎王令。一霸是武胜关白道盟主插翅虎耿天雄,这三个都不是好东西,人家都叫他们宇内双凶和乾坤一霸。可是他们的狐群狗党满天下,谁要在他们面前叫他们的浑号,准活不成。当今六大门派中,虽则人材辈出,但也轻易不敢招惹这三个凶人,甚至令门下弟子投入他们的集团,为害江湖。以后大哥一切小心,切不可和双凶一霸作正面冲突。”

文俊答道:“二弟放心,我们都只是小孩,招惹他们做什么呢?天快黑了,我看还是回家吧!荆山不去也罢。神鞭伽蓝不是曾经说过,双凶一霸的门下不是也来了么?我们犯不着插上一手呀!”

“不打紧!”廷芳说:“有机会就动手。老实说,双凶一霸成名还在爷爷之后,三义的名头虽然没有双仙五怪两条龙响,比双凶一霸到底要响亮些。人家都说双凶一霸天下无敌,可是爷爷不见得真怕他。”

他叹口气又说:“可惜爷爷根本不管江湖是非,他老人家绝口不谈世事。我所知道的典故,却是前来作客的叔伯们偷偷告诉我的。”

“可不是吗?”小姑娘又打岔,“爷爷是三义之一,可是三义之间,却从未聚会过,爷爷真是怪人。”

谈谈说说,走了将近三十里,直至日薄崦嵫,方抵达荆山余脉的清溪。

清溪是一个小小村镇,约有一二百户人家。三个娃儿腹中雷鸣,文俊倒不打紧,小兄妹俩可感到饥火中烧。

“不用再走了。”文俊说:“等会儿找鸟巢都困难呢。”

“找鸟巢?”廷芳停下步说:“我才不干!只要有村镇,还怕找不到食物么?”

“你带有银钱?”文俊大惑不解。

廷芳裂嘴嘻嘻一笑道:“要有银钱,我这一身褴褛早就该换季啦!”

文俊一怔说:“你是说,我们该乞……乞……”他说不下去了,脸上挣得通红。

“你说是做伸手将军么?哈哈……你真是。”

“别逗大哥了,快去设法,我和大哥就在左侧密林中等你。”拉着文俊的去袂向左便走,并对他噗嗤笑道:“你呀!真是实心眼儿,比乞讨更好的办法多啦,你等着吃就是。”

文俊没做声,但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姑娘一到树林,便和文俊分头搜集枯枝,在溪旁生起火来。

不久,一条灰影如飞而至,那是廷芳。他胁下挟了两只大母鸡,已被他捏断了脖子。三人七手八脚将鸡剖了,调好黄泥裹上,烧了半个时辰,直至可以闻到香味方罢。

三个娃儿狼吞虎咽将两只大母鸡送入腹中。六月末,夜黑如墨,天上云层甚厚,连星光也没有。

三人净过手脚,文俊向西南黑黝黝的山区一皱眉,轻声说:“芳弟,这里到荆山不知有多远,山连山处处奇峰,晚上真不易找。我们都未到过荆山,你想连夜赶去么?”

“算啦!”廷芳耸耸肩说。“我和小妹都人地生疏,连方向也摸不清,这么黑,不去也罢。倒是今晚得在这儿露宿,村里找不到空屋。这个小村的人相当剽悍,不怕鬼神,连庙也没有一个的,我们就在这儿露宿好么?”

小姑娘不在乎,文俊自无异议,他说:“北面林缘有块野茅地,正好歇息,草地不怕蛇豸,我们去收拾宿处。”

三人便向野茅地奔去。草深及腰,十分繁茂,文俊和廷芳一同拔草,在平坦处铺上,片刻便成了一个大草窝。

这时将届三更。三个娃儿心目中并无男女之别,让廷芝睡在中间,文俊、廷芳睡在两侧。六月天,虽在露天之下,仍然暑气迫人。

廷芳兄妹俩心无旁骛,早已酣然入梦,只有文俊仍然在闭目冥想,无法入眠。

一月来,自谋生活的结果,把他锻链得更坚强。今天死里逃生的经历,却使他悚然惊心,他感到人海茫茫中,并不是他所想到的那么美好,和平与安乐。相反的却是危机四伏,险恶重重,稍一出错,立时有杀身之祸。

他感到大惑不解的是,自己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毫无仇怨可言,更谈不上任何牵连,为什么他们一再向自己下杀手呢?怪事!

再又想到廷芳兄妹,这次如果没有他俩及时援手,恐怕结局难以想像啦!就算不死也得和大洪三虎一样,丢掉一条胳膊了事呢?

想到这儿,不由自主抬起了左手,暗说:“好险,还在哪!”

侧首向身畔的兄妹俩看去。他的耳目特灵,目力尤佳,黑暗中纤毫毕现。只见兄妹俩睡得特别香甜,秀脸上似含笑意,呼吸无声,胸间起伏特慢,证明他俩的呼吸持别深长。

他想:“这两位义弟妹也真怪,偷离父母膝下近月,竟然毫无归念似的,小小年纪,身手竟那么高明,敢跑到武当山去胡闹。像神鞭伽蓝那两个凶神,也被他俩戏弄。假使我也有他们这一身好武艺,不是可以天下去得么?”

他正在沉思,猛听十丈外密林中,似有凛凛风声传出,侧耳凝神再听,却又寂然无声。

片刻,飕一声微响,树枝一阵颤动,枯叶簌簌作响。他还未转念,眼角黑影一闪,一个庞大人影在左侧上空一闪而过,高约两丈余,“唰”一声轻响,扑入林中霎时不见。一阵枝叶微动,随即寂然。

文俊目力奇佳,黑夜中纤毫难隐,他已看清那是个身背钢刀的黑衣人。心中一凛,忙轻轻抬起身子,轻摇廷芝的小手,目光仍向四周搜寻。

廷芝被他一触,她反应奇敏,在梦中猝然扔手坐起,差点儿小巴掌劈在文俊的左颊上。

文俊不等她出声,附耳轻说:“快叫醒芳弟,刚才有背刀大汉扑入林中,林中也隐伏有人,不知干什么的。”

话一落,十丈外“唰”一声响,又是一条黑影划空而过,也向林中扑入。

廷芝出身武林世家,江湖典故此文俊懂得多,赶忙伸小手将他按倒,轻声附耳说:“噤声!”

转又去拉醒廷芳,轻声说:“哥哥,附近发现夜行人,快起来准备。”

兄妹俩悄悄爬起,廷芳附耳叮嘱文俊道:“等会儿要是发生变故,切记不可出声,就在这里等我们。”

廷芳猛地一长身,双足疾点,人已在茅草顶端掠出。

就在他掠出丈余的瞬间,蓦地里林中响起一声暴喝:“打!”一丝白影随声而至,向廷芳疾射。

廷芳的身子着实了得,他怒叫道:“好贼!干吗突下毒手?”声出人闪,向侧方倒去,足一点地即贴地飞掠,电光石火似的隐入林缘不见。

廷芝也在同一瞬间闪出,自左侧没入林中,快得像只小老鼠,看得文俊称奇不置,暗中咋舌。

廷芝一进林,火速向右一抄,想接应乃兄入林。等她一到,林缘已经动上了手,一个身穿黑灰色夜行衣的操刀大汉,泼风也似将廷芳由林缘中驱出。

小姑娘人小鬼大,不慌不忙拾起一把碎泥,抖手向黑衣大漠身侧打去,人也闪到那人身后。

她正待抢近,猛听黑衣人怒叫:“三弟,身后有人,毁了他。”

小姑娘还未欺近,树上唰一声扑下另一个黑衣人,白晃晃的长剑当胸点到。她嘻嘻一笑,晃肩旋步疾闪而进,另一小手中的泥团也脱手飞出,身形向下一伏,手一触地,双足贴地疾扫大汉下盘。

大汉一剑扎出,一看对方竟然高不过三尺,弄不清是人是鬼,眼一花人便失踪,胸前同时挨了一团碎泥,只打得他眼前金星乱飞,慌不迭向右一闪,撤剑护胸,“叭”一声闷响,左足迎面骨挨了一记重击。

小姑娘的小小弓鞋不等闲,乃是埋了钢尖儿的小蛮靴。迎面骨是三角形的,肉少得可怜,两下里一接触,他怎吃得消?痛得他“哎…”一声狂叫,撒手丢剑倒地。不等他叫出第二声,“叭”一声响,腰杆上又中了一脚。他再也叫不出来了,骨碌碌滚了三个翻身,始被树根挡住,寂然不动。

小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抓起地上长剑,剑比她的身躯还长,相当沉重。但她不在乎,飞快扑出林外。

林外草地里,廷芳仗一身奇妙轻功四处乱窜,滑溜如蛇,乘空儿拳脚齐施,把那夜行人逗得怒叫如雷。

小姑娘扑出不到两丈,蓦地感到脑后生风。她不愧是九现云龙的孙女,猛地一伏身,长剑一招“迥风拂柳”向后一拂一撩,身随剑转向上翻起。“铮”一声金铁交鸣,小姑娘的身形,硬生生被震得横飘五六尺,将茅草压倒了一大片。

暗袭的也是一个黑衣人,手上的沉重鬼头刀也被震得向左上方一扬,人也横移五步。他刚将身形稳住,小姑娘已如影附形反扑欺到,娇喝道:“你找死,好不要脸!”声出,长剑已贴地而至。

黑衣大汉吓了一大跳,钢刀“金锁坠地”向下一掠,口中大叫道:“大哥,是一个娃儿,快些收拾他们,免误大事。”

“这个也是娃儿。”那边的大汉也在叫。

“滑得紧,真不易摘掉他的小瓢儿。哎唷……”

他这一叫嚷,手脚未免慢了些。廷芳乘机穿过刀幕,闪到他身侧,小拳头突出一记“毒龙出洞”,一下子挡在他左胁下,只打得大汉狂叫出声,踉跄退后三步,顺手一刀扫出,想将廷芳削成两截。

廷芳见好即收,一沾即走,溜到一旁拍手大笑道:“差点儿,没砍着,该下些苦功啊!”

“小狗找死!”大汉怒叫如雷说:“你是干甚么的?”

“干什么的?你可管不着。”廷芳蹲下去抓起一团碎泥,接着骂道:“一见面你就打小爷一镖,你才是找死!打!”

不等大汉冲到,双手左右齐挥,碎泥挟着呼呼风声飞洒而出,人也滴溜溜左闪右折抢进。

大汉黑夜中心里发慌,不知对方的暗器是什么歹毒的玩意,嘿了一声舞动钢刀护住头脸,向旁躲闪。

这可好,全落入小家伙的算中,他已先期欺近,手足齐飞,左手一晃,左足同时踢中大汉握刀右手腕,钢刀脱手,小家伙得理不让人,右手疾挥,“啪”一声脆响,大汉挨了一记重耳光。

不止此也,小家伙的右足随着飞起,假使要让他踢上,不将肾囊踢破,心脏也得挨上一踹,真够他受的。

大汉也够高明,他知道性命就在呼吸之间,明白利害,急将双手挨命向下一扣,火速躺倒。接着“懒驴打滚”急急滚开。好险!足尖就在他小腹上掠过,间不容发躲过危机。

廷芳正待进击,蓦地远处响起一连串的胡哨尖鸣,和凄厉的长啸声。就在他一怔神间,大汉己乘隙爬起,狂吼一声,张开蒲扇似的手掌,向廷芳迎面抓去。

廷芳嘻嘻一笑,叫道:“蠢牛!怎不拾兵刃上呀!”两人又斗在一起。

两大汉先前的凶焰尽消,被廷芳兄妹逗得哭笑不得,别看两小点不儿几大拳头,但祖是英雄孙是好汉,九现云龙的孙儿女岂是脓包?自小扎下的正宗内家根基嘛!小拳头打在皮粗肉厚的地方,也会令两大汉痛得咧牙裂嘴,有意想不到的苦味。

两大汉愈打愈心惊胆跳,堂堂七尺之躯,一向自命英雄好汉,竟然被两个毛孩子迫得手忙脚乱,那心里的难受就不用提啦!

又是五个照面,使刀大汉被小姑娘着实揍了两拳头,他随即嚷叫:“大哥,点子扎手,快请邱爷。”

小姑娘也叫道:“邱孙也不成,着!”啪一声响,一掌拍在他的右肩骨上。

大汉吭了一声,剑交左手,泼口骂道:“免崽子,等会儿大爷非活剥了你的反不可!”

小姑娘火可大了,抢近他身后,“噼啪”两声给了他一记“双风贯耳”。只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泌出血沫,虎吼一声转身一剑拦腰便扫。

和廷芳苦斗的大汉,仰天发出一声长啸,抱元守一待援。

廷芳见他发啸声召集党羽,心中一凛,便说:“妹妹,快些下手,等会儿麻烦得紧。”

“好,我用剑打发他。”小姑娘在回答。

语音一落白虹耀眼生花,她将剑法展开了。先前她不敢杀人,所以仅用剑化解招式,用左手拳掌制敌。这一将剑法展开,居然白虹闪缩,矫夭如龙,眨眼间便攻出了三剑,把黑衣大汉迫得连退十余步,几乎做了剑下亡魂。

就在这生死将判的瞬间,杯中响起数声暴吼,飕飕风声中,扑出六名高大的黑衣劲装大汉。

为首一个展开老公鸭似的粗嘎嗓音喝道:“断魂刀邱聿京在此,要命的给我快滚!”

声落人到,金背大刀霍然出鞘,狂飙掠地似的卷入斗场。

和廷芳苦斗的大汉急叫:“邱爷,这两个小辈贼滑的紧,无端寻衅,先宰了他们再说。”

断魂刀金刀一顺,瞋目大叫:“那边点子已向这儿逃窜,这两个小子交给我。孩子们快上!”

六个人一分、向上一拥,四个人对付一个,兄妹们便落入了重围。

断魂刀就近迫到小姑娘身畔,和另三名大汉联手一阵急攻,四把钢刀纷飞,团团四下围住。

小姑娘到底人小力弱,长剑沉重又不称手,不到片刻,便手忙脚乱,显然内力不足,窜跃的轻功身法也支持不久,看看危在瞬间。

一旁隐伏的文俊,先前吓得浑身淌汗,脚也软了。但等到廷芳兄妹被群贼一围,渐渐向这儿移到,眼看义弟要遭毒手,他可不怕了啦!反而热血沸腾,勇气陡盛。他顾不了许多,黑暗中先定下心神,伸手去摸他的打狗棒,沉着气向前爬去。义之所在,顿忘生死,他忘了自己不会武功也忘了那令人心悸的闪闪钢刀。

前进不到两丈,蓦地响起声脆嫩的惊呼,把他吓了个胆裂魂飞,不管三七二十一倏然站起。

断魂刀邱聿京是麻城三河口一霸,是个独来独往的隐身大盗,功力自不等闲,一套断魂刀法十分辛辣,力猛刀沉,端的鲜逢敌手。小姑娘人小力弱,兵刃不管事,用小巧身法应付他一人倒还绰有余裕,对付四名狠贼她可力不从心。

正斗间,一不小心,长剑突被断魂刀绞飞,落入险境。好在家学渊源,临危不乱,慌不迭腾身退避。断魂刀一招得手,岂容她如意?刀招未收,猛地一脚踢出。

巧极!小姑娘刚纵起,这一脚恰好踢在她的右脚下。她的小蛮靴的铁尖,是由足心向外反卷的,两靴一触,小姑娘虽估了些少便宜,但也感到气血翻腾,足痛若裂,人也被踢飞丈余,惊叫了一声向后跌去。

也在这一瞬间,间不容发恰好躲过下面扫来的两把钢刀。断魂刀这一脚,反而将她救了。

小姑娘人被踢飞,她本来就向上纵,得外力一送,去得更快。半空中连翻三个身,脱出重围翻落三丈开外,脚一沾地,便翻身栽倒。

五尺外就是刚站起的文俊。他红着眼,俊目喷火,像一头疯虎向前猛扑。

在小姑娘身后劈出两刀的两名大漠,一见钢刀落空,猛地回身跟踪追到。由于草高及腰,他们的目光追随着小姑娘落下,所以没发觉草中有人,凶星照命,冥冥中似有主宰,算是他们走了亥时运。

其中一个追得最快,几乎和小姑娘同时到达,胜利冲昏了他的头,叫道:“你到阎王处告我罢!”声落刀到,“呼”一声就是一刀迎头劈下。

小姑娘浑身无力,惊叫一声向旁一滚,闭目待死。

忽听一声狂叫响起,声如中箭饿狼。接着“唰”一声,钢刀贴身砍入泥中,衣袂被砍掉一幅了。在她滚开的同时,黑衣大汉也在狂叫声中砰然倒地。

原来文俊横了心,咬牙切齿扑到,身形一起,打狗棒已倾全力斜劈而出。他天生神力,又是狂怒之下,打狗棒是最硬的实心黄竹,沉重而坚实。别说是人,猛虎也当不住这棒。黑衣大汉毫无防备,距离又近,“噗”一声响挨了个结结实实,连肩带颈被击粉碎,立时了账。

小姑娘张目一看,已知就里,赶忙忍痛站起,顺手抄起身畔没入泥中的钢刀。

这一瞬间,另一大汉已经赶到,伙伴的生死他还未弄清楚,只看见星光下持棒痴立的小文俊他没做声,抡刀便欺身抢近。

文俊第一次无意中杀人,惊得呆住了,正在失魂落魄地发楞,不知如何是好。大汉就在这时狂风也似的卷到,刀光飞旋而下,但他却浑如未觉。

小姑娘急极,却又无法抢救,忙尖叫道:“俊哥快躲!”

文俊心中一震,灵智顿清,一看刀光已近顶门,本能地仰身滚倒,手中打狗棒无意中向前一伸。

大汉做梦也没想到下身被袭,狂叫一声,钢刀顺势脱手向后飞掠而去,人也颓然倒地。

原来文俊将棒捣出,双方相距不过四五尺,钢刀在间不容发中掠过文俊的顶门,打狗棒无巧不巧戮入大汉的下阴,直抵腹腔。皆因他来势过急,文俊是倒下时将棒伸出,棒的另一端抵在地面,故能直透小肮内部,眼见活不成了,尸身向侧倒去。

文俊这反而不怕了,眼见远处的断魂刀狂怒扑来,一旁的小姑娘正屈腿跪在地下,只有半边发髻露出草上,正倾力以手中钢刀架住第三名大汉的钢刀,两把刀距小姑娘顶门不过三五寸,危极险极!

文俊真是急了,百忙中无法抽出打狗棒,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前飞扑。他自幼和翠园的东方英兄弟俩打斗,学了不少招式,只是他不懂其中妙用而已,但基本用法他是会的,先用“莽牛头”向大汉胁下撞去,双掌同时向前击出。

他去势奇快无比,大汉不意被他一头撞在胁下,只撞得胸口发甜,眼中发黑。胁骨末梢再挨上两掌,铁铸金刚也禁受不起文俊的天生神力,竟身不由己向右便倒,鲜血由口中狂喷而出。

小姑娘的钢刀也乘机推出,一下子扎在大汉腹下。

文俊撞倒贼人,见小姑娘跪在地下喘气,显然是不能行动,急忙双手抱起她,撤腿便向林中奔去。

这时断魂刀已到了身后,狂吼:“往那儿走?拿命来!”

小姑娘知道跑不了,喝声:“打”,猛地将刀向后扔出。

断魂刀刚将刀拍落,文俊已放开飞毛腿,快似流星抱着廷芝窜入林中,轻轻将她放下说:“芝妹小心了,我去助芳弟。”

声一落,断魂刀已不顾一切如飞抢入林中,他暴跳如雷大吼:“小狗们!你上天我也追到灵霄殿,快来纳命!”

文俊不做声,顺手抓起两团碎泥,连环出手,向断魂刀打去。他双目不同常人,黑夜中纤毛难隐。他打泥团石块的手法也恰到好处,平时小麻雀也被他一击便落,可见并不稀松。

林中其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江湖人最忌林中动手,易遭人暗算,所以说“遇林莫入”。

但断魂刀急疯了心,他不怕这两个毛孩子,故敢大胆扑入。

刚一入林,一阵碎泥破空而至,居然呼呼发啸,劲道奇大。断魂刀大骇。黑暗中不辨何物,不敢硬闯,一抖双臂上了高树。碎泥如暴雨似的打在他身下枝叶上,枝叶纷纷下堕,他心中一凛,暗叫侥幸不已。

文俊见一击不中,敌人已上了高枝,双手急向地上摸索,竟被他摸到几块碎石,觑准断魂刀身影,双手交替打出,把这断魂刀追得纵上跳下,怒叫如雷。

小姑娘调息得差不多了,她见断魂刀被逼得像逗急了的猢狲,高兴得顿忘利害,喜滋滋地娇笑道:“俊哥哥,打得好,再给他几下,打啊!”

她这一叫嚷可糟了。断魂刀先前只在暗器打来的方向,测知两人概略方位,却不知确在何处的。小姑娘这一忘形大叫,可让他看准啦!哼了一声,先往左一窜,把暗器引向左面,再一晃身便又移向右方,双足一点地,便闪电似的扑到,金背大刀一闪,便向蹲下身子检石块的文俊顶门狠狠劈下。

两小一声惊叫,要躲已不可能了。

正危急间,蓦地里白影一晃,香风扑鼻。白影像只幽灵出现,好快!闪电似到了断魂刀身侧处,劲风压体而至。

断魂刀大惊,只觉毛骨悚煞,无暇伤人,救命要紧,金背刀变砍为削,反手向白影扫去。

白影似料到他有此一着,“铮”一声金铁交鸣响起,金背刀被一枝雪白的拂尘崩开,拂尾反撩断魂刀的脸面。

断魂刀右臂疼痛欲裂,急急退后两步,等他一看清白影,嗅到阵阵幽香,便大喝道:“好骚尼!留下九如玉佩,饶你不死。这一带全布了天罗地网,你走不了的。”他嘴在说,心里在发毛。

这时,远处胡哨声已寂然无声,但在左近却传出阵阵厉吼和惨叫,震人心魄。

白影发出一声银铃似的轻笑,徐徐道:“你使的是金背刀,大概是姓邱的罢?又是一霸的走狗!今天双凶一霸全派你们这些不中用的脓包,前来送死,可惜啊!可惜!你认为阻碍住贫尼的么?别做梦,滚!”

“铛!”一声脆响,金背刀几乎被震飞。

原来断魂刀想乘她不备,一刀将她毁在刀下,岂知白影早有准备,不容他如意。

白影并未还手,娇声媚气地说:“邱英雄,你身列一霸门墙,却又是独行大盗,你是侠还是盗!要九如玉佩么?不错,就在我师姊妹手中。凭你,哼!还不配和三音妙尼交涉。今晚贫尼大开杀戒,已有一二十名好汉超生在贫尼拂下,你认命啦!”说完,一阵媚笑响起,香风再扬,白影一晃即至。

断魂刀心胆俱裂,林中哼喝之声此起彼落,不时传出惨厉的吼声,显然到处都在动手,他手下党羽至今不见露面,定然凶多吉少,心中早已发寒,汗毛直竖,事已至此,只好一拼,硬着头皮大吼一声,金刀绝招倏出。“力劈华山”,“横扫五岳”,急变“白猿献果”,自上至下连出三招,想将白影逼退以便逃命。

白影冷笑道:“别慌!贫尼替你招魂!”拂尘一转,就洒出一招“漫天花雨”,罡风凛凛,白影弥漫,三招俱解。

断魂刀大骇,他已看出对方已可将真气贯入兵刃中伤人,再缠下去只有凶多吉少,相差太远啦!慌不迭向后暴退,他要找机会逃命。

文俊就躲在他身后,相距不过七八尺。他已检了一条臂儿粗的树干,守护着伤了足的义妹。

断魂刀一退,就在他身前不到三尺。文俊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恨恨地迎着断魂刀后脑勺一棒劈下。

断魂刀刚感到脑际生风,可是来不及了,“噗”一声闷响,脑袋反像打破了鸡蛋,脑浆迸裂尸身扑地便倒。

文俊毫无经验,还不知他已被自己一棒打死,又加上一棒说:“你怎么不神气了?你起来看看?”

这一棒劈在他的右肩上,棒儿直透骨肉,几乎将尸体打成两片。文俊吓了一大跳,刚一怔神时,只觉白影一闪,头一晕,鼻中幽香直透心脾。耳听义妹一声惊呼,本能地丢棒双手一登,可是已觉浑身无力,手触在一个柔软腻滑的身躯上,便立时知觉全失。

原来白影一拂化去断魂刀攻出的三招,正欲跟进取他性命,还未起步,断魂刀已被一个小黑影击倒,她一听小黑影喝骂,又加上了一棒,方知对方是个小孩,且是友非敌。她正想退走,忽见林外黑影一闪,小孩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娇喝:“爷爷!”黑影便以奇快无伦的身法,向小孩闪电似飞扑去。

白影心中一动,她怕黑影伤了小娃儿,也就飞扑而去,一抄手便将小娃儿点了晕穴,将他挟在胁下,拂尘一招“天外飞瀑”顺手扫出,一道劲急罡风向黑影袭去。

双方相距约有丈余,那扑来的黑影冷哼一声,身形突然向上急升五尺。身未落地,双掌向前疾推,人又向上急升五尺,双足向后一蹬,仍奇急无比扑到。

白影只觉心中一寒,自己劈出的内家真力竟如泥牛入海,而两股令人窒息的劲风已一拥而至了。再一看黑影空中三腾身的奇绝身法,只觉毛骨悚然。她知道来人功力之高,举世难逢,自己万不是敌手。她心中暗暗叫苦,忖道:“莫不是双凶一霸亲自到来了么?”

想到双凶一霸,只觉浑身发冷,挟起文俊回身便走。

那黑影并未追赶,白影一晃便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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