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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喜筵丧宴 血光魅影

洛阳西郊,一座巨大的庄宅,这便是隐执北方武林牛耳的江湖第一大帮天斩门的总舵所在地。

自从老门主宋海波死于吊亡客之手,便由宋夫人接掌门户。在护法北剑寇年的辅弼下,不但替老门主报了仇,也维持了威名于不坠。

今天是天斩门大喜的日子,门主千金宋文娟将与新任总管马之良结百年之好。

良缘缔就之后,马之良便成为门主的继承人。

庄宅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溢,筵开百桌,还不到午正,贺客便已差不多到齐。

礼堂设在正厅,红烛已点燃

门主宋夫人已坐上主婚正席,与她相对的是北剑寇年,他作了男方的主婚人。

贵宾司仪均已就位。

现在只等名誉上的大媒幽州客鲁东一到,便可扶出新人,举行嘉札。

看看吉时已到,但依然不见幽州客的影子。他不可能迟到的,可是不见人。

派出去前道迎候的弟子,已经回报了五趟,没见大媒的踪影。

北剑寇年坐立不安,原先脸上的喜色已经被焦灼所取代,他到厅门边探望也有了七八次,如果人到了便会有人通报,但他还是忍不住要看望。

门主宋夫人风韵极佳的面庞也笼上了一层阴吸。

“寇护法,不能误了吉时,怎么办?”宋夫人幽幽地开了口。

“只好另请一位大煤。”北剑语音沉重:“这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鲁大侠一向言行不苟。”

“现在请谁替代?”

“这……”北剑的目光扫向贵宾席。

“礼到。”一名弟子双手捧着一个红缎包装的大包来到喜堂门外。

从包装,可以看出这必是一份不寻常的礼物。

“什么人送的?”北剑站到门边。

“禀护法,送礼的人说里面有帖子。”那名弟子躬躬身,恭谨的回答。

“没说谁送的?”

“没说,送礼的是个衣着相当考究的年轻人,骑快马来,交下了礼物便走了。”

“这个……”北剑的眉头皱了起来。

“先打开看看。”宋夫人发了话。

立即有一名执事上前接过红缎包,放在桌上。

“打开看看,谁的帖子。”北剑指示那名执事。

厅堂里所有的目光全投向缎包。

那名执事小心地解开红绳,打开红缎,里面是一个方形锦盒,制作的十分精细名贵。

“打开盒子。”北剑又开了口。

盒盖被缓缓揭开。

那开盖的执事一怔神,脱口道:“这怎么回事?”

北剑脸色大变。

盒里是有张帖子,白帖子。

“婚礼取消。”那名执事念出了帖子上的字。

“什么?”宋夫人变色起立。

所有在场的全纷纷离座。

北剑抓起白帖子,“呀”的叫出声音,老脸一下子变得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贵宾围拢。

白帖子下面是一颗核桃大的乌木珠子。

“吊亡之珠。”有人惊叫出声。

场面登时大乱,厅外的也涌向厅门,纷纷探询。大多数的宾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吊亡之珠是吊亡客的标志,不久前在祖师祠现场从吊亡客尸身上搜出两粒,这东西的名字早已传遍江湖,可以说无人不知。

吊亡客己经死了,何来吊亡之珠?

北剑从盒子里抓起珠子,仔细审视,全身簌簌而抖,两眼厉芒毕射。

“吊亡之珠,见珠必死。”有人高叫出声,场面登时鼎沸起来。

“婚礼暂时取消。”宋夫人当机立断,脸色一片苍自,手扶桌角,像是要晕倒的样子。

“各位请静静。”北剑的声音是吼叫来的。

嘈杂的声浪逐渐平息,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在震惊之中透着惶恐。

马之良穿着吉服从里面奔了出来,一看情况也呆住了,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各位贵客好友。”北剑高声发话:“事出非常,奉敝门主之命,婚礼暂时中止,劳各位远道光临,实在是万分对不住。寇某人以-个主人的身份,向各位致歉,请海量包涵,酒筵早备,仍请各位赏脸。”说完,作了个罗圈揖。宾客们在一阵面面相觑之后,喧声再起。

有的开始告退。

一人动,十人随,纷纷响起了退堂鼓。

吊亡之珠,死亡的标志。

吊亡客已经伏诛,居然又出现恐怖的标志,这简直的不叮思议。

在这种情况之下,谁也无法安心接受招待,谁也不愿卷进这恐怖的漩涡中。君子明哲保身,及早脱身为上。本来是场江湖暇目的大喜事,现在变得如此收场,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内大厅,天斩门议事的地方。

门主宋夫人与护法北剑寇年对坐交谈。

灯光很亮,但感觉上却是一片凄冷。

“寇护法,这颗吊亡之珠是真的么?”宋夫人的神情在激动中带着极度的不安。

“一点都不假。”北剑寇年脸色沉如铅板。

“怎么可能呢?”

“老夫一时也想不透。”北剑想了想:“吊亡之珠流失在江湖上不少颗,到手的很可能加以利用。”

“目的何在呢?”

“从表面推测,很可能是想借此破坏喜事。”

“破坏喜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就是猜不透的一点。”北剑眼里飘出了杀芒,说道:幽州客鲁东是大媒,他居然失约不来…”

“说不定鲁大侠已经发生了意外。”宋夫人站起身,又坐下,惶惑之情溢于言表。

“娘。”叫唤声中,一个大眼睛少女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脸色一片凄清。

她,就是门主千金宋文娟,因婚礼而敷的铅华没有洗去,但衣裙已经换成了平时穿着的服色,她走近她娘身边,手搭上扶手,然后才唤了一声:“护法。”

“孩子。”宋夫人侧身抚了抚宋文娟的手,说道:“想不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娘,这样也好。”

“孩子,你……说也好是什么意思?”

“女儿我这些天一直心绪不宁,感觉到一定会出事。而且,女儿我……”

“怎么样?”

“并不乐意这门亲事。”

“文娟,你不乐意这门亲事?”北剑老脸变了变:“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喜欢。”

“孩子。”宋夫人接了话:“古剑寒是吊亡客的手下,而吊亡客是你的杀父仇人,难道你还想着他?”

“女儿我……老是觉得他不像。”

“傻头,罪证确衡,难道还有假?”

“他死了……”宋文娟的粉腮在灯光下呈现苍白:吊亡客也己伏诛,怎会又有吊亡之珠传出来?”

“如果不是吊亡客的余孽,便是有人假借吊亡之珠行使某种阴谋。”北剑气愤填膺的样子。

“这跟我的亲事何干?”

“老夫跟门主正在揣摩这挡事。”

“没余巧巧的消息么?”宋文娟忽然转了话题:“她虽然行迹有些不检点,但是个好人。”

宋夫人望了北剑一眼。

“喃。”北剑吐口大气:“她父亲余同庆身为本门总管,门主待他不薄,他竟然在戮力对付吊亡客的前夕弃职而逃,这是叛逆的行为……”

“他为什么要逃?”

“贪生怕死。”

“不会有别的原因么?”

“已经这么久了,如果有别的原因,也该有蛛丝马迹显现才对,但却如石沉大海。余巧巧是他女儿,当然没理由留下来”

“余同庆的离奇失踪,会与吊亡客有关么?”

“很难说,也许一他们本就是同路人。”

“照这样说,今天的事……”宋文娟的大眼珠连连溜动。

“对!文娟姑娘这一提,老夫也想到了,这极有可能。”北剑目芒大张。

“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宋夫人拍了拍座倚的扶手?情绪立显激越。

“老夫立刻着手部署,追根究底。”北剑也激动起来:“除恶务尽,不能留下祸胎。”

“怎么不见马总管的人?”宋夫人皱起了眉头。

“那不是来了。”宋文娟用手一指厅门。

马之良匆匆奔来,手扶门框直喘,脸色之难看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一个正准备拜堂成亲的新郎官碰上了这种意外,内心的感受是可想而知的。他先望了宋文娟一眼,然后才进厅向宋夫人和北剑作揖为礼,脚步有些浮跄。

如果不发生变故,现在应该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他与宋文娟已结为一体,而眼前两个人还是两个人。他身上也没穿吉服,换成了劲装。

“马总管,你出去过?”北剑问。

“是的,卑属咽不下这口气。”他猛咬牙。

“冷静些,有什么发现没有?”

“鲁大侠已经赶来了。”马之良还在喘大气。

“噢。”北剑站起身,

“人呢?”北剑问。

“在外面大厅。”

“怎么不请他进来?”

“卑属怕不方便。”

“可说为什么迟到?”

“说是中途受了阻碍。”

“好,本座先出去跟他谈谈。”说着,举步出厅。

马之良也跟了出去。

外大厅里,幽州客鲁东端坐在客位椅上,几上还放了杯茶。

北剑与马之良先后进厅。

“鲁大侠,真是想不到的……”北剑边说边走近,但话没说完便顿住了,脚步也钉牢在地上。

“鲁前辈。”马之良隔稍远站着。

幽州客不言不动,稳坐如山。

北剑的老脸在变,不断地变,身躯也开始发抖。

马之良感觉出空气不对,再不懂礼的客人,也不会不理睬主人的招呼。

幽州客两眼直瞪着。

马之良这才发现幽州客的两眼已失了神,跨前两步,再仔细看,他的脸色也倏然惨变,忍不住“呀”地惊叫出了声。

北剑闪电般射出厅门,不久又回转厅内,伸手检视。

“是……死了么?”马之良惶然问。

“刚断气。”

“如何致命的?”马之良粟声问。

“你怎么这样粗心,你没看到地上……”

马之良这才注意到椅子下面的一摊血,已经流开了两三尺,登时头皮发了炸。

“是……刚刚遇害的?”

“唔。”

“就……卑职进后厅通报这一转眼工夫?”

“谁说不是。”

“以鲁大侠的身手,会毫无反抗……”

“把肋下的凶器拔出来看看。”

马之良上前,只见幽州客的左肋下露出三寸长一段刀柄,是斜向上插进去的。咬咬牙拔了出来,忍不住又啊了一声。

罕见的匕首,连柄全长七寸,匕身像一片韭菜叶子,又窄又细,但却寒芒耀眼,不沾血。

当今江湖中,谁使用这种匕首?

能不声不响地进入总舵贡地刺杀幽州客,这凶手定然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会是谁?

北剑从马之良手里接过匕首,仔细观察。

“不可能。”北剑粟叫出声。

“护法,什么不可能?”马之良后退了一步。

“听说过李四姑这名字么?”

“李四姑?听说过,一甲子前震撼武林的女煞星,传言早已不在人世……”

“所以本座说不可能。”北剑话锋顿了顿,又接下去道:“这种匕首除了她没别人使用,而且杀人留匕也是她的特殊习惯。”

“为什么要刺杀鲁大侠?”

“不得而知。”

“会不会是李四姑的传人人?”

“很难说。”

“需要戒备么?”

“没用,她要杀人,没人能挡得了。希望这只是她跟鲁大侠的个人恩怨。”

“一甲子前的人物,会跟后起的鲁大侠有恩怨?”

“现在什么也别谈,叫人料理后事。”

“是。”马之良恭应一声。

吊亡之珠出现在天斩门总舵,使一场喜筵变成了丧宴,这震惊江湖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地便传遍了大河南北地区。

茶楼酒馆,客找市集都在淡论吊亡之珠。

幽州客鲁东是名人,他的死当然也在被谈论之列。任何消息,只要一经过不同人的嘴传扬开,便会变质。

添枝加叶的结果,吊亡客的传人出面复仇,把中条山祖师祠的凶杀案,归因到每一个武林人。一甲子前的女煞星李四姑,变成了吊亡客的未亡人等等传言,如火如荼地散播开,使北方武林蒙上了末目的恐怖,人人自危。

天香楼。

江叙物最喜欢光临的地方,并非设备好,名气大,而是它对正了江湖人的胃口。卖茶又带卖素酒,还加说书清唱,花上那么几文,有得吃,有得喝,还有得听。

今天的情况有些特别,一大早便上了七成座,而且大部份是喝酒的,盐豆、干子、小菜叫嚷之声不绝。

另外,便是那些自命老江湖的大谈其吊亡客与李四姑,而出道不久或是对江湖掌故所知不多的,便成了忠实的听众,比听说书还认真。

一个衣着朴实的年轻人独坐在最远的角落里,他也在喝素酒,像是道地的酒客。左手抓杯子,右手食拇二指捻干果,悠哉游哉地品着,根本不去注意别人的谈话。

他,就是浪子小龙。

他到洛阳已经个多月了,目的是要找余巧巧,欠人的情没还是最难过的事。但余巧巧已随她的父亲脱离天斩门不知去向。

他跟余巧巧之间谈不上情,所以并非想赎旧情,只是准备酬情。

余巧巧父女的失踪使他十分困惑,她父亲余同庆身为天斩门的总管,地位不低,怎会失踪呢?他向天斩门的人打听过,但不得要领。

他表面上悠游,但内心一片凌乱。他在想吊亡之珠的公案。吊亡客已经死了,怎么又会传出他的标志?为什么又掺入了一个几十年不现江湖的李四姑?

李四姑少女成名,算来已是八十高龄的老妪,怎会不顾晚景而复出杀人?

传言李四姑是吊亡客的妻子,这似乎可信。因为诛杀吊亡客,天斩门是为首的,幽州客鲁东也是主要份子,他已经被杀。

“李四姑下一个下手的对象是自己么?”小龙在想。因为当时如果不是他主攻,吊亡客绝对死不了,所有的高手全加起来也不是吊亡客的价钱。

一个衣着锦绣的贵介公子从容入座,正好在小龙的对面,看样子不像江湖人,但他也要了素酒小食。

小龙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对方一眼,心里登时起了个疙瘩。他睹咒以前见过对方,但怎么也想不起对方是谁。

看年纪这贵介公子应该是二十七八之间。

他是谁?小龙不断地在脑海里搜索。

不像江湖人的江湖人,才是最可怕的人物。

小龙下意识地又瞄向对方,正好贵介公子的眼光也朝这边扫来,四目交投,贵介公子微微一笑,人长得帅,笑得很有风度

这一笑是惯常的礼貌,还是有什么特殊意义不得而执直觉的反应,小龙也只好点点头。

“这位兄台。”小龙抱抱拳:“在下觉得兄台很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噢。”贵介公子仰了仰头,反问道:“见过么?”

“兄台是道上的朋友么?”话出口,小龙才发觉这话问得幼稚而可笑,但已无法收回。是否江湖同道,有眼光就该看得出来,用不着问的。

“萍踪浪迹,偶尔路过罢了。”回答的不着边际,不疼不痒。

“兄台如何称呼?”小龙有些不死心哦!

“这个……区区排行为长……”

就这么半句话,没了下文,脸上露出了傲然之色。

小龙笑笑收回目光,是冷笑,他心里想:“你傲老子比你更傲,没来由讨这没趣,是自己多嘴了。”

端起酒杯,赌气似地一饮而尽。

“大公子,您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害得我好找。”一个脆嫩的声音。

小龙忍不住抬起眼,心弦又是咚的一震。

走到贵介公子桌边的是一个书撞打扮的少年人,细皮白肉,穿着也很讲究,一副机灵相,很怪,又是似曾相识的样子,主仆俩到底是什么来路?

书僮怀里抱着一口剑,珠光灿然,显示出这剑跟主人同样高贵,也证明了这贵介公子是武林中人。

“小乔,你怎么走岔了,我回头不见你?”

“嘻嘻,大公子,小的……被野狗追……”

“噢!野狗呢?”

“在一条小巷子里趴着。”

小龙听得出主仆俩是在说隐语。

刚才贵介公子自称排行居长,这叫小乔的书僮称他为大公子,看来他刚才说的半句话倒不是假的。但大公子非名非姓,知道了也等于不知道。

“小乔,陪找喝一杯么?”

“不,大清老旱,小的不敢喝,替大公子倒酒吧。”小乔在侧方下首坐了下去,转头偷觑了小龙一眼,冲着大公子咧嘴笑笑。

小龙没抬头,他没看到这动作。

“大公子,大伙儿都在谈什么吊亡之珠……”

“唔!不祥之物,别提它。”

“大公子,洛阳古都,满眼繁华,我们一多玩他些日子……”

“这是自然的。”贵介公子眼望着空处。

小龙还在不断地苦想,这双主仆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为什么如此面熟了主人面熟,仆人也面熟,这就不是偶然或错觉了,为何想不起呢了

愈是捕捉不到的愈想捕捉,愈是抓不牢的愈放不下,这是人的本性,也是弱点。

小龙此刻正是如此,他拼命在记忆中搜索,何处见过这双主仆。

小龙也懂得,一个行走江湖的人,包不定什么时候瞥见什么人或物而留下模糊的印象,由于是不经意地偶然,等于一片浮光掠影,根本无法也无须去想。可是现在不同,因为天斩门发生了喜筵变丧宴的大事,他自己是诛杀吊亡客的主角之一。对于可疑的事物,他不能不提高苦觉,一个小小的疏失,很可能造成无法挽救的后果。

书僮小乔的目光扫向发呆的小龙,偏偏脑袋,又转望贵介大公子。

“大公子。”

“又怎么啦?”

“听说幽州客鲁东是死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什么女人?”

“老年人讲古才会提到的女煞星李四姑。”

“胡诌。”

“不是胡诌,是真的。”

“你看到?”

“嘻嘻,大公子,这倒是没有,不过……你想,像鲁大侠那种人物,又是在天斩门的总舵坛里,竟然被人无声无息地做了,不是像李四姑那等身手,能办得到么?何况还有那留在尸身上的独门匕首为证。”

“匕首可以照式打造,没什么稀罕的。”

“可是武功呢?武功可不能照式……”小乔的话突然咽住,像被人一下子捏住脖子,两只眼瞪得老大,望向进门的地方。

“小乔,你什么毛病?”贵介公子皱了皱眉。

“那只野狗……”

“被你格在小巷子里的那只?”

“对,八成是找小的来的。”

小龙抬头望去,两眼也不由瞪大了,站在进门处的,赫然是跟铁脚一路的中年江湖郎中方有道,他怎会成了小乔口里的野狗?

江湖郎中目光遗巡了一阵之后,朝这边走来。

“大公子,这地方不能打架……”小乔低声说,眼睛仍注视着江湖郎中。

“他不敢,别理他就是。”

江湖郎中发现小龙,快步走近桌边。

“龙老弟,幸会。”

“方先生,”小龙站起身:“的确是幸会,请坐。”

堂馆走近前来。

“小二,再添壶酒,四碟小菜。”小龙吩咐。

江湖郎中放下药箱,拉椅就座,变成了背对贵介公子主仆。

小龙也坐下。

小二送来酒食杯筷。

小龙先替江湖郎中倒了酒。

“方先生,先润润喉咙!”

“请。”

两人照了杯。

“方先生,铁脚仁兄可好?”

“他回南方去了。”

“回南方?”

“嗯!他是南方人,已经厌倦了江湖生涯,回祖籍安居也是个好主意。”江湖郎中的嗓门很高。

“嗨。”小龙苦苦一笑道:“在下欠他的人情,看来很难还了。”

“江湖道上就这么回事,欠人、人欠,不必放在心上,老弟怎会到洛阳来?”

“浪子本来就四处为家。”他不说是为了找余巧巧来的。

“说得也是。”江湖郎中扔了两粒盐豆进口,细细嚼了咽下:“我们是同一流的人物。”

“为这点干一杯。”小龙举杯。

“痛快!”

“痛快个屁。”小乔突然冒了一句。

江湖郎中脸色一变,起身回头“哈”了一声,侧两步,瞪着小乔:“好小子,总算还是找到你,要不好好教训你一番,你小子还真以万了不起。”

小乔站起身,两手插腰。

“卖药的,你想怎么样?”

“要你在地上学狗爬。”

这一嚷嚷,所有在座的全把目光扫了过来。

“小乔,不许胡来。”贵介公子开了口,神色之间,一副高贵的模样。

“这位先生怎么回事?”

“他是阁下的跟班?”

“不错。”

“他撕了区区的招牌,还出手伤人。”

“哦!总该有个原因的吧?”

“大公子,他跟踪小的不舍,小的火了才撕了他的那块破布招子。”

“胡说,区区赶着去给人看病,路是公众走的,凭什么说区区……”

“小事一件。”贵介公子抬手止住江湖郎中的话头:“给你几个钱,再做块布招吧。”

“哼!说得轻松,区区算白挨么?”

“手头工夫,自己服点药不就结了。”

“不成,老子……”

“住口。”小乔迫向江湖郎中,喝道:“卖药的,嘴里放干净些,你对谁称老子?你冒犯了大公子,可就别想在道上混了。”

“什么大公子了?”

“你实在是有眼无珠。”小乔翘起了大拇指,偏起头,斜漂着江湖郎中:“金剑诛妖,赤手降魔,听说过这八个字么?”

“开封大公子。”江湖郎中连退三步,满脸惶恐之色,深深揖了下去:“区区真是有眼无珠,大公子海涵,大公子海涵。”

贵介公子大刺刺地一摆手,高傲地笑了笑。

小龙看得相当不顺眼,心里想:什么开封大公子,骄狂到这种地步,这名号是最近才听人传扬的,再了不起也不是到刚刚露头角罢了,江湖郎中方有道也不是泛泛之流,竟然对他如此恭谨,丢人。”

在座的客人一听开封大公子几个字,立即投来惊羡的目光,嗡翁之声四起,可能在悄悄谈论大公子出现洛阳的事。

小龙忍不住“哼”了一声,投大公子主仆以鄙夷的一瞥。

小乔的耳朵可灵光,这一声冷哼他听到了,立即转向小龙。

“你鬼哼些什么?”

“你算老几?管别人哼什么?”

“哟!还真冲的?”

“狗仗人势。”

大公子脸色变了变。

“怎么,想受点教训?”小乔挑了挑眉。

“你不配。”小龙放大了声音。

江湖郎中忙到桌边,讪讪一笑,说道:“老弟,快别如此,咱们浪荡江湖的,要多交朋友,少得罪人。”

“什么玩意儿。”小龙的气消不下去,横了小乔一眼,拉了拉嘴角。

“好哇。”小乔欺近一步,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当着大公子的面如此放肆,要不……”

“小乔。”大公子的声音变得很冷,但脸上依然挂肴一抹残笑,缓缓站起身来。

小乔侧退开去。

座中客人纷纷起立。

小龙端坐着不动,他要表现出比大公一子更狂傲,一副根本就不在乎的样子。

“吊亡之珠。”有人突然栗叫出声。

这一喊出吊亡之珠,不啻是凭空起的一声迅雷,震撼了所有在场的人心。

小龙也是心弦剧颤,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花子当门站立,面向里,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一双老眼不但没神,而且看上去己经昏花。上身没穿衣,围了块破布,用手捏着,露出半个黑皱的胸脯。颈子上赫然挂着一个乌光闪亮的木珠。

没错,是吊亡之珠,别人也许不太清楚,但小龙曾经挨过,也见过几次,他能断定是真的。

老花子颈垂吊亡之珠,这太离奇了。

这老花子是何许人物?

看他那份老病相,一个指头也受不了,怎会带着这震撼北方武林的死亡标志?

如果说老花子是他的传人,根本不像话。

小龙已忘了跟大公子斗气,脚步不由自主地移向茶馆进门处,江湖郎中也随在他身后。

大公子也不例外,一目不瞬地望着老花子,脸色显得凝重万分,骄傲之色一扫而空。

老花子没神的眼珠缓缓转动儿周之后,忽然转身离开。

竹杖点地,脚步歪斜,一副老迈的样子。

茶座里死寂无声,没人再开口,全被这不可思议的怪事镇住了。

不管怎么样,吊亡之珠是可怖的。

小龙随便塞了块碎银在堂馆手里,匆匆出门离去。

老花子一个劲地出城,走向北邝方向,那种走法真会急死人,简直是一步一步地挨。

有个人在后面遥遥尾随,就是浪子小龙。

小龙并不急,他沉住气跟着挨,他料定好戏在后头,很可能他自己本身就是戏里的主角。

老花子连头都不曾回过一次,可能他不知道被人盯梢。但公开亮出正闹得满城风雨的吊亡之珠,其中的蹊跷大了。

眼前出现一个小小的废墟,断瓦残壁湮在荒烟蔓草里。看样一子这废墟当年是一个庄宅,可能遭了回碌或是兵燹(xiǎn)笑而被摧毁。

废墟距大路约莫二卜来丈。

老花子折向废墟,没路,穿越蓬高而行。

蓬蒿高与人齐,为生只见老花子的蓬头在草里时隐时现,速度反而比在平坦的大路上加快了许多。

小龙从侧方切了进去。

三转两绕,失去了老花子的踪影。

小龙停了前进,仔细观察眼前的形势,这种鬼地方随时都有被突袭的可能。他想先找出老花子的位置,人如果还在动,一定会拂动蓬蒿野草。但静静地扫瞄了好一会,没任何联兆,一丝丝的风吹草动都没有。

如一果老花子是故意诱人入壳,那现在小龙算已经入壳,他已经置身在废墟的范围里。

散落的危墙残柱,像一群魔鬼蹲踞在草从里。

似乎每一寸地方都隐藏着危机。

现在前进与后退都没太大的区别,小龙盘算了一下,继续朝废墟中央地段淌去。

一个窝棚出现在废墟的空地上,窝棚是附着半堵断墙搭盖的,空地露出了光洁的石板,一望而知,是住窝棚的人刻意清理出来的。

此地残墙比较密集,散乱重叠。

小龙迫近空地边的墙缺口,目光扫处,呼吸为之一窒,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抽紧。

老花子坐在窝棚口的地上,把玩那吊亡之珠,偏着头,玩得津津有味。

情况令人莫侧。

小龙干咳了一声,目的在试探老花子的反应。

但老花子像聋予,没半丝反应。

小龙把心一横,跨越墙缺子踏上石板地,一步一步朝老花子迫去。

沙沙,脚步声踏实而有节奏。

老花子像是被脚步声所惊动,缓缓抬起头,无神的眼惊惶地望着小龙。

小龙在对老花子身前五步处停住。

老花子手里仍捏着那颗代表死亡的木珠,珠子上多了条细麻绳,可能是为了便于悬挂而加穿了一个孔。在小龙的记意中,木珠无孔,只有两个扣卜指的凹槽。

小龙的目光从木珠移到老花子的脸上。

“你手里是什么东西?”小龙试探着问。

“一个乌木珠子。”老花子迟疑地回答。

“什么名字?”

“这珠子……又不是宝物,那来名字。”

“你知道这是不祥之物么?”

“嘿嘿嘿……”老花子哑声笑若:“一个人当了乞丐,本身已够不祥,还怕什么不祥之物。”

“你知道这东西会带来死亡么?”小龙在注意对方的神色和反应。

“嘿嘿嘿嘿,你在寻老要饭的开心么?”

“这东西那里来的?”

“捡到的。”

“嗯!捡到的,为什么要挂到脖子上?”

“噫,怪了,这干你什么事?”

小龙看不出这老要饭的,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仍在仔细观察。

“因为我正要找这珠子的主人。”

“反正老要饭的不是,你别处去找吧。”

“已经找到了。”

“谁?”老花子不经意的问,神色音调还是那么死气沉沉的。

“就是你老要饭的。”

“我?老要饭的?”老花子张口瞪眼。

“你不否认吧?”

“失物无主,当然谁捡到就是谁的。”

“吊亡之珠,见珠必死。”小龙故意念出了这八个字,他不相信老花子真是捡到的。

“你……你说什么?”老花子脸上的皮肤在抖动,眸子泛出惊恐之色。

“我说见到这珠子的就得死。”

“可是……可是我老要饭的检到珠子,挂在脖子上,已将近十天,还……还活着?”老花子的身驱开始收缩。

“但你只能活到现在。”小龙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声调也变得冷酷。

“你……要杀老要饭的?”

“恐怕你说对了。”小龙把剑柄堆朝前。

“老要饭的不要就是了。”老花子把珠子扔在地上:“谁稀罕这捞什子东西。”

“来不及了,不要也得死。”小龙紧迫不放。

“救命。”老花子嘶叫一声,倒滚进窝棚。

小龙反而窒了一窒,上前检起吊亡之珠,拿在手中仔细看。跟原先他见过的完全一样,老花子说是捡到的,可信么?

如果不是,他故意炫露的目的何在?

当然,既已跟踪而来,非弄个明白不可。

小龙跨向窝棚门洞,朝里一看,不由大感惊愕。

窝棚里只有张破草帘,没人影。贴墙的地方有个大窟窿,不用说,老花子从窟窿溜了。

这片断墙有丈多高,小龙退后几步,一耸身登上墙头。

墙里尽是违而碎瓦,短垣重重,是原先房舍的规格。他掠了下去,左右一望之后,走向正前方五尺高的残墙。

从墙头朝里一看,登时头皮发了炸。

墙格子里的地上,整齐地排列了七具尸体,有老有少,尸身上摆着各式兵刃,想来是死者生前所用的。

死者都是些什么身份?

杀人者是谁了

现在,小龙省悟了,那老花子不是寻常人物,他既然栖身此地,十有八九他便是凶手。

杀人的目的何在呢了

小龙的两眼开始发红。

吊亡客已死,老花子颈悬吊亡之珠,定是吊亡客的遗孽无疑。天斩门那颗珠子,八成也是他送的。

如果不肃清遗孽,无以对父母兄长和枉死家人在天之灵。

心念之间,杀机充盈起来。他立即塞了一颗年前铁脚所赠的辟毒之药在嘴里。

传言中,一甲子前的女魔李四姑是吊亡客的未亡人,幽州客鲁东就是死在她的细匕之下。她出头代夫报仇,情在理中,看来传言不假。

“臭要饭的,滚出来。”小龙冷喝出声。

“小子,你鬼嚎什么?”有了反应,是老花子的声音,但不知道他藏身何处。

声音是从残垣间发出的,似远又近,这种鬼地方藏上十个人也很难发现。

“你要饭的真会装佯。”

“装什么佯?”

“有种说出你的来路?”

“讨饭的还谈得上来路么。”

“人是你杀的?”

“不错。”

老花子一口承认了,小龙反而感到有些失措。敌暗我明,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付。

“杀人的目的何在?”

“原因跟你小子一样,这些不长眼的天斩门弟子跟踪老要饭的,当然只好打发他们上路。”

“就只这么点原因?”小龙边说边注意发声的位置,但没用。

老花子似乎每回答一句,便改变一个方位,使人无法捉摸。

“真正的原因是吊亡之珠,见珠必死。”

“你是吊亡客一路的?”小龙的杀机如火如荼。

“对!哈哈哈……”笑声很长,但一样在换方位,至少有三次。

小龙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之下,不能一味逞强,必须制造机会,适时而动。

“你阁下出来,咱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这里有七个,你是第八个,凑足十个,一起入土。”

“在下不在乎凑数。”小龙强按捺住行将爆炸的情绪,也改了称呼:“只问阁下有没有这份能耐。”

“能耐更谈不到,你已经死定了。”

“在下一向不信邪,阁下如何取在下的性命?”

“你小子刚才触摸过吊亡之珠,已经中了不解之毒,用不着老要饭的动手了。”

毒,吊亡客的一绝,小龙不自觉地松指弃了木珠。

小龙自恃吞了铁脚的辟毒丹,这丹丸在一年前诛杀吊亡客时,曾发挥过神奇效用,所以不为所动。

“恐怕非得劳阁下出手不可。”

“你小子如果不信可以离开。”

“在下没考虑要走。”

“你小子看中了此地的风水?”

“看中了你阁下。”

“什么意思?”

“在下的剑刺进阁下的胸膛时,一定非常有趣。”

“哈哈哈哈。”老叫花狂笑了数声,又接下去道:“小子,你临死前,居然还有心情说笑活。听你这么一说,老要饭的改了主意,等你倒地还没断气之前,用你自己的剑刺进你的心窝,可能会更有趣。”

“何不试试看?”小龙一心要逗对方现身。

“小子,你刚才偷吃了点东西在肚子里,对不对?”小龙暗吃一惊,想不到自己偷服辟毒丹已被老叫花发觉,难怪他不敢现身。

“小子,告诉你,你吃什么也没用,老要饭的说你死定了,是没有折扣可打的。”老花子又补充了一句。

小龙心中一动,忙暗自运功自测,真气运转一下,发觉情况不对,穴脉已有窒阻的征候,登时凉了半截。心念一转,他要争取这最后的机会。

铁脚的辟毒丹居然失灵,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哈哈!阁下真是一个……”话说了一半,身形连兄,摇摇欲倒,忙以手扶墙。

“嘿嘿嘿嘿……”老花子阴笑连声:“小子,时辰还没到,欠那么片刻,这点小门道,少在老要饭的面前耍,还差了一大截。”

小龙傻了,真的傻了,想不到这老叫花厉害到这种程度。但他不甘心如此被宰,装就装到底,也许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是他瘫了下去。

五尺高的断墙,他倒在墙的这一边,老叫花的眼睛不会拐弯,要看清楚他的情况,势非要现身到这边不可,这样,他便有一线希望出剑。

身形瘫下,迅速地滚进窝棚,缩在窟窿边的草帘上,同时立即运功封阻毒势,剑也拔在手里,只要老花子一出现,便发出背水一击。

两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窟窿外陈尸的地方。

久久没动睁。

“嗤。”一声极细微的声音发自背后,像芦叶被风吹拂,互相磨擦发出的声音一样。

小龙心念才一动,来不及采取任何行动,背脊骨命门穴部位蜂鳌似地刺痛了一下,他已经明白那是什么回事,他不敢动弹了。

那是剑尖,从窝棚外面刺进来的。

该防到的没防到,小龙自恨经验太差,阅历太浅,心思也不够慎密,顾了前便忘了后。

体外有剑,体内有毒,的确是死定了。

“小子,你这一着不赖,可惜碰到的是老要饭。如果你出其不意地绕墙突进,咱们就非照面不可。钻进窝棚是自寻绝路,老要饭的不会笨到钻窟窿看风水。”哈哈一笑,又道:“小子,你认不认命?”

“不认。”小龙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认就可以不死么?”

“生死在下不在乎,就是不认命。”

“可是现在你已经毫无机会。”

“刺吧。”

“唉!老要饭的真不忍心毁掉像你这种年轻奇材,可是你要找死,那有什么办法。”说完,又唉了一声。

“少来这一套,你不下手在下可要骂了。”

“有意思,骂骂看?”

“……”小龙骂不出来,他不会骂,也不屑骂,他不愿描死还给对方笑料。

“老要饭的明白,你小子不是泼妇型的武士,所以骂不出口。说好听点,你还算条好汉。”

“少噜苏,下手就快。”小龙两眼已开始发黑,他知道毒势已阻遏不住,最后的时辰到了。

“小子,老要饭的说过,要等你躺下,才用你的剑插进你的心窝,快了,别急。”

小龙已按捺不住,反正活不了,何必受对方的控制,像耗子被猫作弄。心一横,不理会背后的剑,霍地闪开,他成功了。

老花子没料到小龙会来这一手,送剑慢了那么一丝丝。

小龙回身,只见两尺长一段剑从棚壁抽走,心弦为之一颤,如果刚才这一着不奏效,那段剑身将刺个前后皆通。

毫不迟滞,小龙抢出窝棚,转到棚后。

空荡荡,没老叫花的影子。

晕眩,全身扰如火焚。

趁还没倒下,要死得像个武士。

振臂,挥掌,哗啦声中,窝棚被震坍,夹着茅草的竹架整片趴在地上,露出了墙角的窟窿。

一咬牙,小龙漂了进去。

眼前的一切已呈模糊。

小龙横起剑。

“老狗,有种你亮相。”

“小子,你最好先顺次序躺下,你是第八个。”老叫花的声音很近。

小龙的身躯晃了两晃,忙用剑拄在地面以支持不倒。现在,他已经丧失了攻击的力量。

“老狗,你……滚出来。”小龙的声音已经吵哑这回没应声。

模糊的视线中,对面的断墙边多了条人影。

小龙闭闭眼,努力一镇定,再睁开,视线清明了些。那人影并非老叫花,是个黑衣女子,长裕曳地,背对这边,乌云似的秀发垂披齐腰。

怎会出现个女的?

老叫花人呢?

视线在瞬间清明之后又趋于模糊,看到的只是团黑影,虽然现在日头已快当顶。

“你是谁?”小龙勉强出声。

杀人者。”女的答了腔。

“什么?杀……人……者。”

“不错!

“这七个……是你杀的?”

“对。”

“你……跟老叫花是一伙?”

“不是。“

小龙呆住了,这神秘的女子自称杀人者,也承认这七具尸体是她的杰作,而老花子口口声声要自己凑数,而她却否认跟老花子是一路的,这从何说起?

被焚的感觉更盛,已到了不能支持的地步,身体摇晃不停。

“就这样结束了生命。”小龙心里说,他笑了,是自我嘲弄的笑,他放弃了求生哟希望,不管是老花子或神秘女子,都是要他命的人,而现在已不需要对方出手。

“砰”地一声,小龙终于栽倒地面,然后便进入了虚无的境界,知觉随之消失。

黑衣女转过身,脸上兜了块绢怕,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位。

她走近小龙,伸手探索了一阵,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蘸了些药末在指尖上,抹在小龙的鼻孔,然后飘然隐去。

只片刻工夫,小龙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茫然四顾,咬了咬手指头。

“我……没死?”他站起身。

七具尸体仍排列在原地。

他会小死,这真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不但从死复活,而且功力也在,全身也没不适之感。

老花子呢?

神秘女子呢?

小龙呆立着,怎么也想不透个中蹊跷。

日头已经当顶,废墟充满了祥和之气,冲淡了现场的恐怖气氛。

等意识完全清朗,小龙才想起该做什么,他开始搜索废墟,希望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任何可疑的角落都搜遍,一无所获。他又回到原处,禁不住又想……

那自称杀人者的神秘女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她说与老花子不是一路,但双方都承认杀人,为什么?

被杀的是什么身份了老花子说是天斩门的弟子,可信么?

自己分明中毒不支,怎么又会神奇地恢复,难道是神秘女子替自己解的毒?

没有任何端倪,这谜底是清不透的。

离开,这是小龙最后的决定。再呆下去也没任何意思,于是,他翻出墙外。

他想起那粒老花子挂在脖子上的吊亡之珠,刚才在急乱中抛在地上,他转动目光搜寻,踪影毫无,很可能是老花子收回去了。

深深吐口气,他挪动脚步准备离开……

蹄声杂踏声中,十几骑雄骏冲到现场,纷纷下马,为首的赫然是新任天斩门总管马之良,随行的全是镖悍的武士,展开围了上去。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小龙的眼睛红了。

马之良似乎也大感意外,脸色变了变。

“浪子,想不到我们又碰头了。”马之良笑笑,他的神态从容中透着深沉。

“的确是想不到。”小龙冰声回答。

“你怎么会在此地?”

“算是散心吧。”小龙披了披嘴。

“杀人很开心吧?”

“对,当本人遇上想杀的对象时,看他趴在地上的确是件很开心的事。”

“人是你杀的?”马之良的脸色沉了沉,又回复原状,眼珠子转了转。

十几名武士个个目爆寒芒。

“你指的是什么人?”

“本门的七位高手。”

“那本人告诉你,不是。”

“传信要本门到此地来收尸的是你么?”

“本人毫不知情。”小龙算明白了马之良一行人不速而至此地,是得讯来收尸的。这证明了死的真是天斩门的高手。信是谁传的?想来不是老叫花便是那神秘女子。

“真的不是你?”

“本人说话只说一遍。”说完,用手一指:“人在墙圈子里,要收尸可以动手。”

马之良挥挥手,武士们纷纷越墙过去。

“浪子,本总管相信你的话。”说着转身……

“别忙走。”

“你还有话说?”马之良转回身。

“对,两件事?”

“那两人件事?”

“头一件,告诉本人余巧巧的下落。”

“余巧巧?”马之良拉了拉嘴角,看上去似乎是想笑,而没笑出来。

“她父女已经脱离本门。”

“为什么?”

“说出来……不太好听。”

“不好听本人也要听。”

“很好,你浪子明白,马某人跟她有过一段情,因为马某人蒙门主赏识,把她的独生女宋文娟许配给马某人,她在伤心之余,父女双双脱离本门。”

“真的是如此?”

“这没说假话的必要。第二件是什么?”

“咱们的旧账应该了结一下。”小龙的眸子里射出了煞光。

“啊哈!你还记得旧账?”

“当然,那是忘不了的。”

“老兄。”马之良一副无奈的神情:“时过境迁,当初是为了争风,所以才互不相容。现在余巧巧也走,还有算的必要么?”

“本人认为有必要,因为你太卑鄙。”小龙并非真爱余巧巧,但想到马之良跟她的窝囊事,便不是味道。马之良一再诬指他是杀害水仙宫管事闵大娘的凶手,使他背上黑锅,险些毁在水仙宫太上护法的手里,这口气是平不下去的。

“卑鄙?哈哈哈哈,为了女人,国与国都会起干戈,何况是你我个人。难道你要马某人当君子,拱手退让?”

“你这话更卑鄙。”

“一定要算?”

“一定。”

“马某人是来收尸的,得先办门里的大事,咱们另约时间业也点解决如何?”

“不,本人要现在。”

“怎么算法?”

“剑下见真章。”

“分出胜负?”马之良偏起头问。

“分出生死。”小龙斩金截铁。

“为了那么一个放荡的女人值得么?”马之良挑眉。

“姓马的,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本人心里这口气,不摆平此气难消。”小龙扬起了头。

“可以。”马之良挺了挺胸:“等马某人处理现场,遣走手下,咱们再作了断。”

“你不会开溜吧?”

“笑话,马某人身是天斩门总管,会不顾身份开溜?”

“哈哈哈哈。”

“好!本人等你。”

马之良弹身翻越残墙,进入里面。

同一时间,已有天斩门的武上扛着尸体,从墙的另一端绕了出来。

小龙在数点着尸体,一具,两具……

扛出的尸体被搭上马背。

七具尸体全搭上了马背,吹喝声中,十余骑策马离去。

小龙猛省不见马之良出来,心知不妙,立即越墙入内一看。气得七窍冒烟,马之良果然悄悄溜了,墙圈内已不见半个人影。

小人终归是小人,小龙深悔不该听马之良的鬼活。讲求身份的人就绝对不会个小人。小人口里的话是一个也不能相信的。

呆了片刻,他从侧方穿越过去,心里可打定了意,下次碰上了马之良,根本不容他开口,见面就杀。

走出没多远,突然听见人语之声……

“芳驾到底是佳?”

杀人者。”

小龙精神大振,他已经从声音判断出对话的双方,一折身循声奔去。

废墟边缘,两条人影对峙,一个是马之良,另一个赫然是那神秘女子,依然背向着人。

小龙在两丈之处停住,借半堵破墙掩住身形,两眼从隙缝畜主视对方,他不想立时惊动那女的。

“芳驾何不转过面来?”马之良左顾右盼,看样子他是怕小龙追来,事实上小龙已经到了现场。

“我转过面你就没命。”

“区区……好像从没见过芳驾?”

“见过没见过都一样。”

“拦阻区区何为?”

“先向你借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颗眼珠子。”

马之良连退数步,手按上了衣襟。

“芳驾要借区区的眼珠子?”

“不错。”

“区区既不吝尚,也不含糊。芳驾如果自问有这能耐,就可以动手取。不过,还是请芳驾先报个名号。既然是借,有借就有还,好让风区明自债主是佳。”马之良的手伸入襟内。

神秘女子是背对马之良当然看不到他的场作。

“说过了,杀人者。”

“就算芳驾是杀人者,向区区借眼珠必然是有原因的,能说明么?”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就告诉你也无妨,你为人一向有眼无珠,眼珠子是多余的东西。”

“区区一什么有眼无珠?”

“少废活,你自己剜一个眼珠子出来,就让你上路。如果由姑娘我动手,你会很痛苦。”

小龙心中一动,神秘女子自称姑娘,年纪当然不会太大,她为何跟天斩门过不去呢?

马之良一扬手,五柄飞刀左二右二中一射了出去,没任何声息。而且散发而出,并没对准目标。

神秘女子似乎觉察,一动不动。

“注意。”小龙忍不住叫出声来。

同一时间,飞刀突然在超过目标之后回射,比去势疾了一倍。

既已出了声,小龙只好现身出去。

神秘女子双手各划了一个圆,回射的飞刀在她身前落地。

小龙不由咋舌,他自问自己也办不到。

马之良见飞刀失手,小龙又到,脸色惨变。

“姓马的,拔剑自卫。”

“浪子,你……”

“多一句话也不要说,快拔剑。”小龙的剑柄前推,右手抓住剑柄,左手反握剑鞘。

“浪子,我不是开溜失言,是被她所迫……”

“现在没话说了。”小龙瞄了女的背影一眼,他现在要对付马之良,没工夫去理料她。

“浪子,你知道她是谁么?”

“她是谁?”小龙对这句话发生了兴趣。

杀人者,吊亡之珠,你一想就可以明自。”

“吊亡客的手下?”小龙杀机倏炽。

“不错,所以……我俩要了断不是时候。”

小龙心念疾转,这神秘女子是吊亡客的手下,大概已没疑问。老叫花当然也是她一路,她虽然不承认,但事实已昭然若揭。看来现在跟马之良斗的确不是时候,先对付女的要紧。

“老兄。”马之良见小龙已经动心,接着又道:“我们该暂时携手合作,解决大事。”

小龙沉吟不语,他准备单独行动。

“马之良。”神秘女子开了口:“你的确诡计多端,但一点用也没有,眼珠子是借定了。”

小龙上前两步,正对神秘女子的背部。

“芳驾真的是吊亡客的手下?”

“我没说过。”

“到底是不是?”

“浪子小龙,我告诉你,不是。”

“浪子,别听她的,她想个别对付,各个击破,你我如果不联手,你会后悔。”马之良凝望着小龙。

小龙深深一想,再迫近两步,双方的距离不足一丈,已经快到了出手的位置。

神秘女子仍然背对着小龙没动。

马之良也没动。

小龙心里在转着念头:“她一口说出自己叫浪子小龙,自己对她却一无所知。她否认是吊亡客的手下,这句话可信么?她为什么不正面对人?如果此刻闪电出手,结果将会如何?……”

“浪子。”神秘女子又开了口:“你不是一向自豪,不随便对女人拔剑么?”

小龙心头一震,怎么连这些她都知道了

“我们见过面么?”小龙忍不住脱口问了出来。

“这并无分别,行走江湖,贵在知己知彼。”

小龙哑口无言。

“老兄。”马之良见小龙没一定出手的意思,不由着了急,但表面上力持镇定,横跨两步,站到椅角位置,说道:“面对杀人者,你还犹像什么?”

小龙一向自负,他有他的主见,不容易被人所动。

“芳驾能见告杀人的原因么?”

“不能。”回答得干脆。

“那就别怪在下要对芳驾拔剑了?”

“浪子,我忠告你一句话,我不想你成为我的敌人,所以你最好别淌这场浑水。”

“芳驾滥杀无辜,有悖武林……”

“你怎么知道死者是无辜的?”

“那芳驾就说说他们该死的理由?”

“我说过,不想告诉你。”

“那在下只好为正义而拔剑了。”

“哼。”

冷哼声中,小龙只觉眼前一亮,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惨叫之声己起。

马之良连打踉跄,以手借脸。

神秘女子一点也没迟滞,瞬息无踪。

血,从马之良捂脸的手指缝间冒了出来,他真的被剜去了一只眼睛。

小龙征住了,神秘女子的武功身法,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凭马之良的身手,竟然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

她为什么要创马之良的眼珠?如果双方有不可解的仇怨,马之良就应该知道她是谁,但是刚才双方的对话中,证明马之良对她一无所知,这就是怪事了。

“马之良,你真不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

“想想你的仇家……”

“这……无从想起。”

“你先头说她是吊亡客的手下,根据什么?”

“推理。”

“噢!如何推理?”

“不久前,天斩门联合北地高手,诛杀了吊亡客,本门……”马之良喘息了一阵才接下去:“本门是首光发起的人,所以……他的手下自然把本门当作主要仇人,幽州客鲁东也是当时最有力的一把手,他……也丢了命。”

“晤!有点道理……”小龙挫了挫牙:“听传言,鲁大侠的致命伤是李四姑的独门匕首插进胁肋。”

“没错。”

“那这神秘女极可能是李四姑的传人……”

“应该是如此。老兄……你不该迟疑不决,让她脱走。”马之良用另只衣袖擦了擦流到口角的血水。

“本人会追究到底。”小龙口吻坚定。

“要找到她可能不容易,而且一定又赔上不少条人命。”

小龙很后悔没采取主动对付神秘女子,但他不愿说出来,也没对马之良有说的必要。

“马之良,你走吧,咱们的帐改天再算,本人不打落水狗。”

马之良用独眼狠盯了小龙一下,踉跄奔离。

小龙木立在原地,禁不住又想……

武、白两家的灭门血案,虽然元自吊亡客已经授首,但当年的刽子一手不在少数,余孽应该肃青。

依情理而论,传言所说李四姑是吊亡客的未亡人,神秘女子是李四姑的传人这一点已无疑意。

她自称杀人者,而且已经展开屠杀的行动,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应该除去。

“噫,老弟怎么会在这里?”一个耳熟的声音突然传来,人影随声出现。

“方先生,你怎么也会来?”小龙反问一句。

不速而至的,是江湖郎中方有道。

“区区从茶楼追出来,走岔了路,追你不着只好回头。刚刚看到马之良那小予丛废墟撞出来,似乎受了伤,一时好奇,进来看看,想不到碰上老弟,真是巧极啦!马之良是你老弟伤的?”

“不,如果在下出手,便会要他的命,不会只伤了他。”小龙吹了口气。

“那是谁伤的?”

“一个神秘女人。”

“那这神秘女人的身手一定非常惊人。”

“为什么?”

“马之良现在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他的剑术精进了许多。能伤他,当然武功不赖。”江湖郎中目芒闪了闪,继续问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说不上来,她一直是背对着人,而且行动如风。是一身黑衣,长裙拖到地,绢帕遮脸。”

“噢!以前没听说过,可能是新出道的。”小龙微摇着头,没接腔。

“老弟,你找的余巧巧有下落么?”

“毫无线索。”

“你是想续那一段情?”

“不!”小龙不假思索的道:“在下欠她几笔人情,不还心里不安。”

“只是为了还人情?”

“是的。”

“准备怎么个还法?”

“这……”小龙尴尬地笑笑:“那得看她的需要,哦!对了,方先生,你怎会栽在开封大公子的书僮手里?”

“老弟,不是栽,区区是靠闯江湖混日子的,什么人也不能得罪,碰上有人找碴,忍口气就过去了。”

小龙大不以为然,但他没说出口。

“老弟。”江湖郎中又接着道:“区区找你老弟,是有样大事要跟你谈。”

“什么大事?”小龙瞪大了眼。

“我们换个地方谈,此地不够安全。”

“好,请。”

小龙与江湖郎中双双离去,奔朝反大路的方向。

就在两人离开之后,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赫然是那神秘女子。依然绢帕遮脸,她望着小龙与江湖郎中奔去的方向。片刻之后,她也朝同一方向飘去。

邙山脚下,菜园子,菜园予中央的小茅屋。

小龙与江湖郎中就坐在小茅屋里。

由于四周都是菜畦,不碍视线。如果有人接近,很容易就会被发觉,而外人却无法透视茅屋的内部。

菜园的主人是个驼背老头,刚刚挑菜出去,两个人便利用上了这空档。

“方先生说有大事相告,此地是最稳妥的谈话之所了。”

“中条山孤峰祖师祠那场血战,老弟你也是主要人物之一……”

“嗯。”小龙点点头,提到这档事,小龙马上意识到江湖郎中要说的定与吊亡之珠有关,神情也立刻凝吸起来。

“老弟是否仔细想过事前事后的一切?”

“这倒没,难道……方先生有所发现?”

“对。”江湖郎中两眼放光:“区区把事前的各种枝节与事后的情况全想了一遍……”

“想过之后呢?”

“发现了一个可怕的大骗局。”

“噢!什么大骗局?”

“吊亡客能仍活着。”

小龙陡地站了起来,眸子里射出令人股傈的光焰,一目不瞬地瞪着江湖郎中。

“吊亡客……没死?”他慄吼出声。

“非常可能。老弟,你坐下,我们冷挣地谈谈。”

小龙坐下。

江湖郎中光到后窗边张望了一下,然后坐回原位,定定地望着小龙,半晌才开口。

“老弟,你仔细回想一下当初的情况。”

吊亡客在各路商手忘命攻击之下中剑倒地,被天斩门护法北剑寇年一掌击碎了头颅,在场的有目共睹。如果说他还活着,实在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任谁也无法接受这事实。

“吊亡客会没死?”小龙重复了一遍,

“老弟,这件事铁脚跟区区的看法一样。”江湖郎中一脸严肃之色。

“根据什么线索?”

“情理。”

“在下倒愿意听听看?”

“第一,古剑寒的师父渔鼓老人因孽徒古剑寒背师别投在吊亡客门下而羞愤自决,事实上他是破迫而自决的,并非出于自愿……”

“何以见得?”小龙激动不已。

“现场有他的断剑,从剑身遗留的痕迹而论,是交手时被震断的。能震折渔鼓老人的剑,除了吊亡客本人,当今江湖中还没人办得到。以渔鼓老人的名望和地位,兵刃折断,也就等于他生命的终结,除了自决,他没第二条路可以走。”江湖郎中语重声沉。

“是有道理。”小龙点点头:“又怎么样呢?”

“这一点证明吊亡客还活在世上,而且证明了他真的剑毒双绝。”

“渔鼓老人之死,在古剑寒浮尸之后……”

“对,吊亡客就因此而杀人。”

“唔,第二呢?”

“第二,古剑寒之死,激起吊亡客的杀机,而主谋对付他的是天斩门,但他没对天斩门发动残酷的报复……”

“这又说明了什么?”

“这是我们今后查证的重点,这一点揭晓,真相即可大白。”

“第三呢?”

“中条山祖师祠之会,吊亡客大可在中途各个截杀入山者,但他没有,听任敌人从容部署,不合情理,因为吊亡客的为人一向不择手段。”

“还有第四么?”

“有,以他的剑法而论,不可能如此轻易被毁,至少伐这一方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同时他当场的剑术中有破绽,适示并非一等一的绝顶高手。”

“这就是说……”

“死的不是吊亡客本人?”

“可能么?”

“可能,吊亡客可以制造一个替身,平息众怒,然后他再继续为虐。”

“天斩门送木珠阻止婚事的是他本人?”

“这是不争的事实。”

“阻婚的目的何在?”

“宋文娟本来是古剑寒的爱人,他当然不能眼看她嫁给别人,同时也借此机会杀幽州客鲁东。”

“照这么说……”小龙咬咬牙道:“吊亡客很可能还活着?”

“嗯。”江湖郎中目芒一闪,说道:“像吊亡客这种巨邪大恶,不可能如此容易交出老命的。”

方先生,这些的最后目的是什么?”

“希望你老弟提高警觉,处处小心,时时提防,全心全意搜集线索,表面上不可动声色,装作承认过去的事实,也相信传言。”

小龙深深点头,一个问题在脑海里急漩,吊亡客真的还活着么?照江湖郎中的推测,是极有可能。但推测并非证据,也有可能会被事实推翻。

“我们现在没任何证据?”

“是的,很费心力去找。”

“方先生对那神秘女子的看法如何?”

“没正面接触过,区区不敢妄加猜测。”

小龙的情绪开始不稳定,本来认定已经了结的公案,现在起了这大的变化。如果江湖郎中方有道的推断属实,报仇得重新炉灶。眼前最可疑的对象是那神秘女子,同时也是最难对付的人物。

“哇。”一声惨号,从后窗位置传来。

小龙与江湖郎中大吃一惊,双双抢了出去。

后窗边有堆柴草,旁边地上倒了些拣剩下的烂菜,味道相当不好闻。

烂菜里躺了个老人,瞪眼张口,已然气绝。

“是这菜园子的主人。”江湖郎中叫出了声。

“卖菜老人?”小龙目暴寒芒,说道:“他不是挑菜出去卖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怪事,谁下的手?”江湖郎中四下扫瞄。

“看,那边树影下。”小龙两眼瞪得滚圆。

一个长裙曳地的女人身影背对这边,赫然是那剜了马之良一只眼的神秘女人。

不用说,这卖菜老人是她杀的。

她为何杀人?

小龙弹了过去。

“别过来。”神秘女人发了话。

冷冷三个字,像含蕴着一种无形的力量使人无法抗拒,小龙在距对方三丈不到之处刹住了身形。

“人是芳驾杀的?”小龙开口问。

“不错。”

“为何杀人?”

“你不希望有人偷听你们的密谈吧?”神秘女子反问一句。

小龙哑口无言,心里想:“照她这一说,她还是替自己与江湖郎中除去了一个窃听者。一个种菜的老人,为何要偷听别人的谈话?老人什么时候回转,根本没发觉。想来这老人也不是单纯的种菜人,但神秘女子又为何而来?为什么要管这等闲事?

江湖郎中来到小龙身后,也止步停身。

”这么说来……在下得谢附芳驾?”小龙勉强开口。

“不必。”

“芳驾怎知在下跟朋友是在密谈?”

“不是密谈又何必选这种地方?”

“芳驾……想来已经听到在下与朋友的谈话了?”小龙意识转了过来。

“我不否认,但你们谈的毫无意义。”

小龙为之一愕,她竟然说两人听谈的江湖大事毫无意义,这句话大有蹊跷。照情况判断,她很有可能是李四姑的弟子,那就等于是吊亡客一路,她的现身必有呆种目的。

“何以见得毫无意义?”

“瞎猜而已。”

“噢。”小龙心头一紧:“芳驾的意思是……芳驾知道真情实况?”

“有此可能。”

小龙全身的血液骤然加速奔流。

“那就请芳驾把真情实况见告在下。”

“凭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在下也是祖师祠公案的一角。”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么?”

“在下坚持这请求。”小龙心里已作了应变的准备。如果神秘女子采取了行动,将是最可怕的行动。

神秘女子“咕”地怪笑了一声。

江湖郎中一直没开口,他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芳驾是李四姑的传人?”小龙单刀直入地问了出来,他无法想像这句问话会引起什么后果,但他已准备应付一切。

“谁说的?”意外地神秘女子声音冷漠如故。

她这是承认还是否认?

“在下如此判断!小龙尽量控制情绪。

“浪子,你凭什么作这样的判断,是听信传言?”

“在下承认。”

“如果照传一言所说的,你还能活着说话么?”

“那……芳驾否认?”

“我没这么说。”

小龙又一次傻了眼,从对方似是而非的闪烁言词里,他无法作任何判断。

“芳驾不惜杀卖菜老人以阻止他窃听,一定有理由的,是么?”小龙改弦更张,希望能套出对方的实话。

“这倒不一定。”

小龙窒住。

黑影一闪,神秘女子鬼魅般从视线中消失。

“可怕?”江湖郎中利到现在才开口。

“什么可怕?”小龙转过身

这女子相当可怕,区区冷静观察,用心聆听,半点路道都看不出来。”江湖郎中直摇头。

“她忽焉而来,又忽焉而去,不知葫芦卖的是什么药?”小龙望着神秘女子消失的方向。

“完全使人猜不透。”

“她是敌是友?”

“就是这点最可怕,根本无从捉摸。”

“奇怪,她怎会出手杀死种菜的老人?”

江湖郎中的目光扫向老人的尸体。

神秘女子的声音突然遥遥传来:“用不着胡猜了,这老狗是天斩门的密探,坏事做了不少,死的绝不冤,你两个快走吧,天斩门的人马上到。”

小龙与江湖郎中面面相觑。

江湖郎中吐了口气道:“如果铁脚在场,也许他能出什么点子,测探出些端倪。听口气,这女子的对象是天斩门。”

小龙道:“铁脚到底为什么遁出江湖?”

江湖郎中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龙望望天,道:“我们走吧。”

江湖郎中“唔”了一声。

两人离开菜园子。

客找房里,入夜不久。

小龙平躺在床上苦苦思索,他在想江湖郎中方有道在菜园茅屋里所说的话。照江湖郎中的分析研判,吊亡客还活在世间,被宰的替身是谁?吊亡客又将采取什么酷烈手段对付参与的人?

可是这当中有个最大的疑点,吊亡客安排替身当牺牲的目的,当然是想借此瞒骗大下人耳目,使大家公认他已不在人世,以求安度残生。他隐秘还来不及,为什么又现身杀人,自败行藏,

同时祖师祠的死亡约会,既是用了替身,他本身大可以用另外的身份为所欲为,则与会的能有几个活着出山很难预料,他为什么不那么做?

想来想去,他觉得江湖郎中的推测未尽合理,吊亡之珠的出现,一定另有原因。

他又想到那神秘女子,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否认与吊亡客有关系,可信么?

她为什么要跟天斩门作对?

正在冥想入神之际,忽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浪子,我想请你办件事。”

小龙一骨碌翻起身来,一颗心狂跳不止,他听出是神秘女子的声音,发自窗子外面。

屋里有灯,窗外漆黑,他当然无法看到对方。

神秘女子居然要请他办事,这实在太出意料之外。她怎么知道他投在这家客栈呢?

“芳驾请进一谈如何?”小龙望着窗子。

“不必了,隔着窗子谈也是一样。”

“芳驾要在下办件事?”

“不是要,是请,愿意么?”

“在下得先知道是什么样的事。”

“救一个人。”

“救人?”小龙先是一愕,继而哈哈一笑道:“以芳驾的身手,杀人救人只不过是举手投足之劳而己,何必要假手于别人。”

“浪子,这件事非得你办不可。”

“为什么?”

“不能假手于别人。”

“什么意思?”小龙大为错愕。

“因为我不便出面,除了我,便只有你最合适,所以我才请你代劳。”

这理由似是而非,小龙心想:“为什么她不便出面?为什么自己会合适?她也没说明要救的是什么样的人……”心念之中道:“要救的是谁?”

“你认识的人,对你绝对不陌生,你见了就知道,我不能先告诉你。因为万一出了岔子,救不了人,就不会旁生枝节。”

神秘女子微微一顿,接下去道:“你现在就去,出城向东走五里,你可以看到路的左边有间尼庵,庵有座塔,塔后一箭之地,有座很精细的房子,要救的人就在精舍里。”

她把地点说得十分明白,但口吻却像在下达命令,真是一厢情愿。

“芳驾说的够清楚。”

“这样才不会摸错地方。”

“芳驾料定在下一定会去么?”

“一定会,因为这件事的本身跟你有莫大关系,你如果拒绝了,会后悔一辈子。”

“危言耸听么?”小龙口里说,心里却大为困惑。这神秘女子与自己素昧生平,怎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如果说是个圈套,似乎又大可不必……

“浪子,你去了就知道。”

小龙想了又想,终竟别不过好奇之念。

“好,在下答应,人救出来之后怎办?”

“会有人接应。”

“把人交给接应的么?”

没有回应,显然自称杀人者的神秘女子已经悄然离开了。

小龙自我解嘲似地笑了笑,带剑出门。

照神秘女子的话行动,很容易便找到了地方,尼庵,宝塔、精舍。

现在是二更初起的时分。

小龙站在精舍外,精舍里有灯光,但门窗是关紧的,隐约传出谈话的声音,但听不真切。

救人,救什么人不知道,而托付的人是杀人者,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古怪的事了。

站了片刻,小龙悄然掩到精舍侧方,一扇窗子没关紧,这给了他机会,他把一只眼凑近窗缝。

很精细的布置,中间供着三世如来,青磐木鱼,袅袅香烟,是个清静的修真之处。

桌边有个方凳,方凳上安着蒲团,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白发老人,寿眉低垂,手持念珠。

一个锦衣人肃立在老人座侧,因为是背对边窗的方向,看不到脸孔。

照理,这精舍该是姑子师太清修的地方,而现在却待了一老一少两个俗家大男人,实在是怪事。

这一老一少是何许人物。

该救的是谁?

小龙大为迷惘,暗忖,该不会是神秘女子的恶作剧吧?

“这是谁的主意?”老人开了口。

“保法的安排。”

“夫人知道么?”

“她同意这么做。”

一听声音,小龙血脉贲张起来。这看不清脸孔的年轻人,赫然是天斩门新任总管马之良。他被杀人者剜去了一只眼睛,还不知道收敛,不知道又打算做什么好事。

该救的是谁?当然绝不可能是马之良,难道会是这白发老人?

小龙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人呢?”老人又问。

“马上可到。”

“这计行得通么?”

“希望行得通,敌人不揪出来,大家席不安枕。”

“目前所知道的是一个自称杀人者的伸秘女子,杀害幽州客的,应当是她无疑。如果说……”老人下了蒲团,踱了两步,沉重地道:“如果她真是李四姑的传人,这倒是件相当棘手的事。”

“您老人家也如此判断?”

“杀人留匕是李四姑的规矩。照你所描述的,她的身手相当惊人,除了李四姑,没人能调教出这等身手的可怕角色。”

“可是……她跟本门作对的原因何在呢?”马之良转了个方向,这时可以看到他戴了一个单边眼罩。

“光凭猜想无济于事。”

“吊亡之珠无疑也是她送的……”

小龙心中一动,从种种迹象推测,神秘女子是上代女魔李四姑的传人。李四姑是吊亡客的未亡人,这一点应该是正确的。

“人该到了,你快去接应。”

“是。”马之良拉门而出。

小龙立即闪到一丛矮树之后。

马之良出了精舍,左右遗巡之后,快步向大路方向走去。

小龙悄然跟进。

到了尼庵前的路边,吞之良停了下来,似有所等待。

他在等什么?小龙想。他一定是在等跟老人谈活里所说的那个人。那个人应该就是神秘女子请自己救的人,这点应该没有疑问。

一阵辘辘之声,一辆马车突破夜幕,缓缓驰来。

马之良吹了一声口哨,这当然是暗号。

马车停了下来。

马之良立即上前打开车门,抱出一口大木箱,然后迅快地退到路边。

马车朝前驶离。

木箱很沉重,走没几步,便放落地面。

不见人,要救谁?小龙困惑至极。

马之良喘了口气,准备再抱木箱。

小龙已不能再扰像,他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抢下这口木箱再说,很可能该救的人就藏在木箱里。”

“哈哈哈……”一阵女人的尖笑,从精舍方向传来。笑声相当刺耳。

马之良大惊,弯腰想抱木箱,又直起身。

小龙暂时隐忍不动。

马之良抱起木箱,藏到庵门外的竹林子里,然后飞快地朝精舍奔去。

小龙弹身到木箱边,仔细一看,箱子是扣着的,没上锁。一条粗绳在箱上打个十字花,用手一挪,箱子的确很沉。

想了想,小龙解开绳结,揭开箱盖。

定睛一看,心头为之一震。

箱子里卷缩着一个女人,没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定定神,伸手去摸,温软滑腻,是个活人。

这绝对是神秘女子请托要救的人。

天太黑,能见度很低,小龙无暇再去审视这女子的生形相貌,双手把箱子中人抱起,立即奔离现场。

奔出了一段路,小龙忽地踌躇起来,该到什么地方去,如何安顿?

神秘女子说有人接应,但没说地头,如果错过呢?

正在扰疏不决的当口,一条人影迫近身前。

“谁?”小龙喝问。

“我。”声音很嫩。

问的简单,答的也很简单,都是一个字。

天虽黑,俱读面扫对,不难看出相貌。

看清来人,小龙大惊意外,想也想不到的人。

来的竟然是开封大公子的书僮小乔。

“是你?”

“对我们曾经见过面。”

“你准备做什么?”

“接人。”

小龙后退一步,心念疾转:杀人者请自己救人,接应的是大公子的书僮,双方是什么关系?这被救的又是住?”

小乔望着小龙,笑了笑,道:“把人交给我。”

小龙道:“为什么要交给你?”

小乔道:“我是奉命接人的。”

小龙目芒一闪,道:“奉谁之命?”

小乔道:“当然是我家公子。”

小龙道:“你家公子跟杀人者是什么关系?”

小乔道:“道义上的伙伴。”

小龙冷冷一笑,心想:开封大公子,标榜金剑诛妖,赤手译魔。杀人者看来非妖即魔,绝非正道,他竟然与她是道义上的伙伴,可见江湖上尽多伪君子。

该不该把人交给对方呢?如果对方居心叵测,自己岂不成了帮凶。

心念之中,低头看着手中抱着的人。

“呀。”小龙惊叫出声。他这时才看清,手里抱的赫然是天斩门千斤宋文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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