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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桃花汀之行

晚风轻拂,夕阳映着湖水,闪起了绚丽的粼粼波光。

一片小洲,从漫天芦苇中伸入湖心。

洲上是一片桃林,花事已了,望过去一片翠绿,林隙间,隐约现出高墙围绕的宅院影子。

这便是桃花汀。柳杰站在通向小洲桃林的狭窄土堤前,热血阵阵沸腾,脑海里叠映出陆庄那难以计数的白骨骷髅,和宋府四口棺木。

血债,他誓死要索讨血债。

他想,如果证实了“陆地神仙”便是假的“血手印”,而自己的功力不敌对方,该怎么办?

他尽量抑制冲动的情绪,足足站了一刻光景,才毅然举步前行,仇恨、使命、愿望,还夹杂着一丝忐忑。

桃树错杂,没有路的影子,他只好穿林照直淌进,不久,到了围墙前,两扇巨大的黑漆大门,紧紧地关着,显得有些神秘而阴森。

现在,要面对不可知的对手了。

他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运足丹田内力,开口道:“武林末学柳杰,特来拜谒汀主。”

连叫三遍,什么反应也没有。

柳杰满怀仇怨而来,并不是慕名拜谒,耐心是有限的,声调一变,大叫道:“无人应门,在下可要冒犯了?”

以他的功力,劈碎围墙大门,或是越墙而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了想,越墙而入,未免太过冒险,因为里面情况不明,劈碎大门是个好办法,可以迫使对方现身。

双掌一扬,朝大门劈去……

突地,一道柔风,从斜里吹来,强劲沉猛的掌风,竟然被消御于无形,他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

身形一转,又是一阵骇然,距他一丈之外,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

这妇人面目之冷酷阴沉使人一看便会从心眼里冒出寒气,柳杰定了定神,冷声道:“芳驾是谁?”

“……”没有答腔。

“芳驾是汀主的什么人?”

“……”还是闷声大吉。

柳杰气往上冲,大声道:“在下要见‘陆地神仙’!”

这一下,中年妇人开了口,声音和神情一样冷:“汀主不见外人!”

“在下非见他不可!”

“你是什么来路?”

“在下柳杰!”

“见汀主何为?”

“请教一件事!”

“一个字也不行,认相的快滚。”

“在下既然来了,见不到汀主就不会走。”

中年妇人厉哼了一声道:“你是存心找死来的?”

柳杰口角一披,暗忖,这妇人邪门得紧,跟她说理是白费唇舌,不如摆出点颜色,打了狗主人就会出面。

心念之中,冷冰冰地道:“芳驾说话最好留点分寸?”

中年妇人不屑地一哼,道:“老娘肯开口对你说话,是相当客气的了。”

这一声老娘,使柳杰怒火在炽,轻轻一挫牙,举掌便劈,排山劲气,暴卷而出,中年妇人极其诡异地闪身划了一个弧,巧妙地避过掌风,又回到原地,脸上冷酷之色更浓,她没还手,只是冷笑一声。

柳杰心头大骇,看来这妇人并非庸手。

当然,他是有为而来,决不会善罢甘休的,双掌一错,闪电般攻上,施展出“玄灵宝典”所载的掌法。

中年妇人左闪右晃,身法玄奇已极,她依然不还手,柳杰凌厉的掌法,竟然掌掌落空,他不禁发了狠,如果连个妇人女子都收拾不下,就甭提她的主人了,掌势一变,展出一轮猛攻。

这种打法,江湖一般高手是接不下的,但中年妇人却应付自如,他感到有些心寒。

突地,中年妇人闪出圈子,冷厉地道:“够了,自量些,桃花汀轮不到你伸手动脚。”

柳杰气愤难当,身形电欺,双掌齐发施展出“混元神功”中的震字诀。

中年妇人旋了开去,冷酷平板的脸上起了变化,厉声道:“混元神功!”

柳杰不由心头一震,“混元神功”是“吊亡仙子”传赠的,她怎能一口道出。

中年妇人又道:“你是何人门下?”

柳杰冷傲地道:“你不必管?”

“谁指使你来的?”

“在下自己来的!”

“你方才报名柳杰?”

“不错!”

“那……你是柳仕元的儿子?”

柳杰如遭雷击似的全身一震,连退了三个大步,瞠目结舌,骇然望着对方,这真的太惊人了,她竟然连自己的身世都能一语道破,这证明了什么?

看来“陆地神仙”冒充“血手印”,惨使陆宋两家灭门,是不会假的了,心念及此,双目尽赤,仇与恨开始在血管厉奔流,久久才厉声道:“你怎会知道?”

中年妇人有些激动地道:“那你是承认了?”

柳杰咬着牙道:“在下并没否认。”

中年妇人眉峰一聚,道:“柳仕元告诉你了些什么?”

柳杰厉声道:“什么也没有,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中年妇人脸色大变,颤声道:“什么,他死了?”

中年妇人的表情使柳杰大感困惑,难道她认识父亲?

但又怎牵扯上“混元神功”呢?

是了,“吊亡仙子”曾说过陆庄血案会有人出头料理,而“混元神功”是她传赠的口诀,看来此中大有文章。

中年妇人激声道:“柳仕元怎么死的?”

柳杰也开始激动起来,沉声道:“请芳驾先交代身份?”

中年妇人转身便走。

柳杰手按剑柄,大叫道:“不交代清楚就别想走!”

中年妇人回头道:“此地是仙居,不许抡刀动剑!”

说完,疾走如故。

柳杰大喝一声,飞扑过去,奇事发生了,中年妇人的身影,神奇地倏然消失,围墙大门全不见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桃林,他惊呆了,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天色昏暗下来,林子里一片晦暗阴森。

柳杰弹身疾掠,想再找大门,但转来折去,依旧是浓密的桃林。

他额上现出了汗,想起“玉笛老人”说的,“陆地神仙”是个怪物,天下第一邪门,看来真的是如此。

这桃林分明是一座奇门阵势,外行人休想越雷池半步,于是他停了下来,不再盲闯,暗忖,对方总会再现身的。

焦灼、惶惑、等待。林子里更显昏黑,以他的目力,竟然看不出一丈远,慢慢地,他急躁不安起来,尤如槛里的猛兽,来回走动。

不知过了多久,情绪由急躁而狂乱,倏闪心头,如果砍去一些桃树,说不定可以破了阵势。

心念之中,拔出“风雷剑”,照近身的树干挥去,可煞作怪,剑挥处一无动静,树身竟似虚幻的,并非实物,连试数剑,都是如此,他不由狂声大叫道:“陆地神仙,有种的现身出来,别使这鬼门道。”

“无礼!”一声冷喝,似乎就响在耳边,但却不见人影,分明是桃林,却不见天光星辰,四面像罩了一层浓雾,一丈之内,迷茫不能辨物。

柳杰又急又气,全身戒备着,以防不意的突袭,凝声道:“阁下就是‘陆地神仙’?”

“不错!”

“何不现身出来?”

“凭你也配要老夫现身?”

“见不得人么?”

“你敢口出不逊?”

接着是“啪!”地一声,柳杰挨了一记耳光,半边脸一阵火辣,眼前金星直冒,打得不算重,但也相当不好受,不见人,不知这巴掌是哪里飞来的,邪门到了极点。

火上加油,柳杰怒不可遏,“风雷剑”盲目地挥了出去,当然,情况没变,剑是空挥的,连树叶都不曾扫落。

咬咬牙,狂叫道:“是英雄明里来见个真章?”

“老夫此地不许人大呼小叫!”

“凭你捞什子阵势便大言不惭么?”

“你小子不服气?”

“这气从何服起?”

“好,老夫破例,听听你的来意,说吧!”

柳杰吁了口大气,杀气腾腾地道:“阁下冒充‘血手印’,肆虐江湖,在下特来讨个公道。”

“陆地神仙”似乎极感意外地道:“你小子说什么,老夫冒充‘血手印’?”

“阁下不敢承认?”

“放屁,老夫已几十年没离开桃花汀,再说,放眼整座武林,还没有值得老夫冒充的人,你小子这话从何说起?”

“最近一桩血案,‘七星剑客’宋为恭,惨遭灭门,死者临死说出阁下的大号,这总假不了吧?”

“陆地神仙”怪叫道:“你说宋为恭?”

柳杰咬牙切齿地道:“还有大别山下的陆羽,二十年前遭到同样命运,更惨,家人庄丁,不下百口,无一幸免,白骨尚未掩埋……”

越说越激厉,几乎咬碎了牙。

“陆地神仙”狂叫道:“真有这样的事?”

柳杰激动得全身簌簌直抖,厉叫道:“你阁下承不承认?”

默然,死寂,久久之后,“陆地神仙”的声音再告响起:“是‘血手印’下的手?”

“一点不错,现场有血手印标记。”

“你是柳仕元的儿子?”

“不错!”

“还有活口么?”

“可能没有了!”

“嗯!好!杀得好,你小子可以走了!”

“走?没这么容易!”

“你准备怎么样?”

“索血!”

“哈哈哈哈……”笑声如飞瀑怒潮,激荡排空,震得人心旌摇摇,耳膜欲裂,久久,笑声才敛,一条人影,幽然出现。

人影乍现,柳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晦暝之气消失,林空现出了璀璨的星星,视力不再模糊了,柳杰看清楚了出现在眼前的人影,赫然是一个身穿黄葛布长衫的白发老人,手中拄了一根黑黝黝的藤杖,雪白的长髯垂到了胸腹之处,目若郎星,只是很冷,冷得被看一眼便会打寒噤,除了目芒之处,倒看不出有什么邪气。

他,便是被武林目为天下第一邪的“陆地神仙”。

柳杰内心狂激如涛,一双星目射出的寒芒,似已凝成了形。

“陆地神仙”开了口:“小子,老夫再破一次例,让你出手三次,赢了,放你走,输了的话,就别打算离开这桃花汀,现在可以出手了!”

柳杰语如冰珠似的道:“阁下先说是否‘血手印’?”

“陆地神仙”怒喝道:“废话,要你出手!”

柳杰把心一横,作出了秘塔主人所传的“血手印”独门杀着的起手式。

“陆地神仙”目芒一阵闪动,惊声道:“慢着,你这是‘血手印’的‘逆天一剑’起手式,到底怎么回事?”

柳杰为之“怦!”然心震,对方连剑招的名称都说出来了,到底对方是不是冒充者?心念之中,寒声道:“阁下很觉意外,是么?”

“说,你这一招剑法谁传的?”

“无可奉告!”

“你说你是柳仕元的儿子?”

“这没假!”

“怎么会使这招剑法?”

“阁下也能么?”

“你小子是真的‘血手印’的传人?”

“那阁下承认是冒充的了?”

“放屁!”

“拿命来!”

暴喝声中,柳杰施出了“逆天一剑”,功力用足二十成,他立意要取对方性命,在怨毒攻心之下,这一招的威力,已发挥到了极致,武林中不知是否还有人接得下。

“陆地神仙”身形怪异地一阵扭晃,竟然避过了,口里道:“已得神髓,但功力不足。”

柳杰更加认定“陆地神仙”便是冒名的凶手,一咬牙,原式再度攻出。

“陆地神仙”似乎毫不费事地又避开了,口里又道:“这是第二招,你还是输了!”

柳杰目中似要喷出血来,他已意识到对方功力深不可测,自己绝非他的对手。

但仇担双肩,只有豁出性命一搏,在第二招落空之下,调一口气,第三招又全力出了手。

“铿!铿!铿!”一阵厉耳的剑杖交击之声传处,这一招惊世骇俗的杀手,不但全被消解,杖上的潜劲,透过剑身,反而把他震退了三步。

“陆地神仙”目芒亮若电炬,厉声道:“好哇!你小子果真是‘血手印’的传人,老夫非毙了你不可。”

喝话声中,不用杖,左手连圈,罡风波波涌出。

柳杰揄剑再攻,但招式才只发出一半,蓦感真力不聚,不由亡魂大冒,杖影斜劈而至,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

“砰!”然一声,被扫得横飞而起,惨横声中,口血飞迸,泻落到两丈之外,一时黑地昏天,心里暗道一声:“休矣!”

“陆地神仙”如影附形而上,暴喝道:“小子,说出真实原因?”

柳杰运起“玄灵宝典”所载心法,想重聚真气,一而再,三次,他绝望了,真气涣散如故,根本提聚不起来,不由目眦欲裂地嘶吼道:“我恨不能把你这恶魔碎尸万段。”

“砰!”惨哼再传,柳杰的身形飞起,撞在桃树干上,再弹落地面,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稍稍苏醒,只觉全身的骨节,宛如全被拆散了,转动之间,剧痛攻心,又告昏死过去。

第二次醒转,身前站着那面目冷酷的中年妇人。

柳杰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功力被震散,比死还要难受。

武林人,生与死之间仅差一线,而这一线划分了两个极端。

柳杰此刻对生与死并不看得很严重,不甘的是毁在他要杀的人手里,不但死不瞑目,而且痛苦到了极点。

中年妇人开了口,声音与面容同样地冷酷得怕人:“柳杰,你不说实话,便只好投到湖里喂鳖。”

柳杰用力一挫牙,惨厉地道:“死算什么,所不甘的是不能血洗桃花汀。”

中年妇人冷哼了一声道:“普天下没人敢发这句狂言,也没人敢做这种梦,听着,你是否真的是柳仕元的儿子?”

对方何以一再追究为什么呢?柳杰在这种情况下,不遑去深想了,咬牙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中年妇人冷寂的面色微微一变,道:“你为何要投入‘血手印’门下?”

柳杰抗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中年妇人冷哼了一声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柳仕元的儿子,已经死了一百次。”

柳杰的心动了,脱口道:“这与先父何干?”

中年妇人道:“关系大了,你且说个清楚,不要自误,你说是柳仕元的儿子,又说陆宋两家被‘血手印’灭门,你要报仇,而你却使的是‘血手印’的独门剑法,怎么解释?”

柳杰也自觉言行矛盾,但他不愿抖出真情,反问道:“汀主到底是不是‘血手印’?”

中年妇人怔了怔,道:“这话问的出奇,汀主便是汀主,怎会变成了‘血手印’?”

柳杰喘了几口气,咬着牙道:“冒名行凶,逞其私欲,可以掩尽天下人耳目。”

中年妇人窒了片刻,沉声道:“你彻底地错了,‘陆地神仙’是人上之人,岂肖于做这等事,你是奉了‘血手印’之令,来此兴问罪之师,是么?”

“在下此来未奉任何人之命。”

“但你已经露了马脚……”

“怎样讲?”

“你反映别人冒名行凶,当然是说真正的人无辜,如果你不是奉命而来,怎知杀人行凶的不是真正的‘血手印’?”

柳杰不由语塞,这的确是个大破绽,事到如今,他也懒得辨理了,落在人家手里,已成俎上之肉,想了想,来个横应道:“在下当然有在下的道理,但不能告诉你。”

中年妇人脸皮一阵牵动,道:“那你是打定主意不想活了?”

柳杰一字一句地道:“算认命了!”

中年妇人点点头,冷酷地道:“很好,抛你下湖,一点都不费事,不过在你上路之前,郑重告诉你一句话,汀主一生睥睨天下,声誉不容沾辱,他老人家二十多年来,寸步未离桃花汀,更不过问江湖事,你记牢了。”

柳杰方寸大乱,如果他不是冒充者,宋伯父为何临死留言,将死的人,说的话绝对不会假,这怎么解释呢?

心念之中,振起精神道:“那‘七星剑客’宋为恭临死遗言应该作何解释?”

中年妇人面色又是一变,沉吟良久,才道:“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不是‘血手印’的传人?”

柳杰心意一转,故意道:“如果我说是,又当如何?”

中年妇人冷漠地道:“你不应该是!”

这话大出柳杰意料之外,对方言词闪烁,反反复复到底何意,不禁惑然道:“为什么?”

中年妇人沉重地道:“因为你是柳仕元的儿子!”

柳杰震惊了,他听出话中有话,追问道:“那又为什么?”

中年妇人摇摇头,道:“我不会告诉你,你也不必知道,真正的问题是陆宋两惨遭灭门,是真还是假,你说一句?”

“千真万确!”

“你是出面追凶的?”

“不错!”

“说了半天,你还是与‘血手印’有渊源,因为你指出杀人者是冒充的。”

柳杰又告哑口无言,目前真假难辨,而且还扯上了亡父,对方又不肯说出真相。

中年妇人接着又道:“你交代明白‘逆天一剑’的来路,我请求汀主放你走。”语气缓和多了。

柳杰心念疾转,看情形,这妇人与亡父可能有某种关系。

而“陆地神仙”在听说陆宋两家遭难时,反应似乎很激动,自己何不以对“玉笛老人”的说词对她说。

如果她有进一步的行动,便证实了“陆地神仙”是冒充者,自己虽然已无能力,但知道真凶是谁,死了也多少甘心些。

当下开口道:“这招‘逆天一剑’,是一位无名的残废老者所传,因为他也是受了冒充者之害,目的是要在下行走江湖时露出此招,以引出冒充者。”

“当真么?”

“信不信由你!”

“这听来似乎像话,还有,你的‘混元神功’是何人传授的?”

“一个女人!”

“什么,一个妇人,她叫什么名字?”

“吊亡仙子!”

中年妇人脸色变了又变喃喃自语道:“奇怪,为什么叫‘吊亡仙子’?”顿了顿,又道:“她的本名?”

“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一连串的诡异反应,使柳杰如坠云里雾中。

蓦在此刻,陆地神仙再次现身,片言不发,朝柳杰飞指疾点,柳杰避无可避,不由五内皆裂凄哼声中,昏死过去,情况太突然,他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如果这就是死的话,倒是一点痛苦也没有。

柳杰醒转,睁开眼,只觉阳光耀目,自己是躺在湖边的芦苇中,他坐起身来,脑内昏沉沉地,好半晌,才想起昨夜的事,不由直跳起来,大声叫唤道:“我没死么?”

随之又是一阵骇然,这一跳,蹦起两丈多高,身轻如羽毛,内力充盈,似乎与往日不大相同,而且伤痛全消。

他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陆地神仙”不是对自己下毒手么?

想,深深地想,前前后后地想,越想越迷糊,像是场离奇的梦,自己不受害,怎么反而增加了功力呢?

为什么一再追询是否真的柳仕元儿子这句话?

提到陆宋两家血案,对方何以反应怪异?

…………

不可解,匪夷所思的怪事,“玉笛老人”的话又响在耳边,“……天下第一怪物,千万别招惹……”

的确是怪物,功力也高得近于邪门。

放眼望去,桃花汀已远在数里之外,变成了一条小小的绿丘,象一片狭长的水草,浮在层层翻白的雪浪中。

迷惘、怪异、无法思议!

看来“陆地神仙”并非冒充“血手印”的人,那些迷一样的怪话,不可解,但可信,“七星剑客”宋为恭临死留言,用意何在呢?看来“陆地神仙”明白,那中年女人也明白,但对方不肯说出来。

不管怎样,他不能再回头,那邪门的地方,使他余悸犹存。

于是,他顺着湖边的荒烟蔓草回奔,这一带连条小路都没有,只能辨认方向奔驰。

傍午时分,他回到了宇文冬结拜的地方,他本能地走向两人结拜的巨石,依然不见有什么记号留下,他感到一阵莫明的怅惘。

拜弟宇文冬随着丐帮首座长老“疯丐”常乐天料理丐门善后,不知是否又生枝节?“玄天教”妄想控制丐帮不成,损兵折将,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

痴立了一阵,他感到饥火中热,只好又起身奔向与祝怀玉投店的小镇。

他边走边想:“桃花汀之行落了空,‘血手印’之谜还是谜,查起来相当棘手,还有祝怀玉不告而别,跟江湖郎中‘神仙手’洪非南一道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转念一想,“神仙手”能解迷药,当然也会下药,而祝怀玉的父亲被“玄天教”劫持,莫非祝怀玉又落入对方手中?

谁知道“神仙手”不是“玄天教”的爪牙?

想到这里,不由心头大急,如果祝怀玉再陷虎口,依褚雄那等作风,一百个也保不住贞操……

眼前是一片疏林,遥遥可见镇集的影子,柳杰精神一振,他实在饿得有些发慌了,恨不能马上大吃一餐。

正行之间,路边林子里倏地传出一声“无量寿佛!”

柳杰暗吃一惊,停身望去,只见林子里站着三僧三道,还有个褴衣老尼,僧道尼结合在一起,倒是少见的事,暗忖,闲事少管,还是到镇上祭祭五脏庙要紧,饿的滋味不好受,正待……

三道之中一个独眼老道扬声道:“小施主是姓柳么?”

柳杰心中一动,莫不成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当下回应道:“不错,在下正是姓柳!”

“无量寿佛,请施主到林中一谈!”

“有何指教?”

“贫道等已经静候半天了!”

柳杰心中大感嘀咕,这些和尚道士尼姑,他一个也不认识,怎会找上自己,而且在此地等候?既然被找上了,至少得弄清楚原因,心念之中,昂首入林,迳趋对方身前,七个人十三道目光,全透着森寒之色,集中投射在他的脸上,使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心悸,看样子是来者不善。

目光逐一扫过对方之后,冷沉地道:“各位有何指教?”

那原先发话的独眼老道凝声道:“贫道武当‘元化’!”

然后手指身旁的两个中年道士,道:“这两位是崆峒门下‘清虚’和‘清尘’!”

顿了顿,又指向三僧道:“这三位佛兄是少林寺长老‘悟因’、‘悟禅’、‘悟净’。”

最后指向那手执拂尘的老尼道:“这位是‘武林四异’之列的青城‘慈慧师太’!”一口气介绍了全部在场的。

柳杰为之骇然,眼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竟不知为何联手找上自己?他特别对老尼多看了一眼,“武林四异”中,他曾见过三异东道、西陀、疯丐,据说,四异之中数这老尼能为最高。

“元化”老道引介完毕之后,老脸倏地沉了下来,独目寒芒一闪,道:“听说小施主目前在这一带现身,所以贫道专程赶来,能碰上真是太巧了。”

柳杰剑眉一紧,道:“有何见教?”

少林三长老之中,年事最高的“悟因大师”宣了一声佛号,接话道:“听说小施主是‘血手印’的传人,这话确否?”

柳杰心头大震,这可好,真的招来一窝蜂,自己在找“血手印”,现在反被人找上了,不用说,是“三手猿公”等人放出的消息,为了要迫出那冒充“血手印”的人,目前自然不能否认,当下硬着头皮道:“是又如何?”

三道三僧一尼,齐齐面色一变。“悟因大师”沉声道:“请小施主说出令师的行踪!”

柳杰横起心道:“如果在下不说呢?”

“悟因大师”目芒连闪,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不说恐怕不成。”

柳杰口角一披,道:“各位找‘血手印’为了何事?”

“元化”老道咬着牙道:“为了算旧帐,也为了消灭弭劫。”

骑虎难下,柳杰冷漠地道:“对不起,无可奉告!”

僧道全怒哼出了声,“元化”老道目光爆凌芒,大声道:“小施主要迫贫道等动手么?”

人影晃动中,柳杰被围在核心。

柳杰内心里啼笑皆非,这纠纷实在是没来由,但事情已挤到头上,不应付也不成,只好头皮硬到底,寒声道:“各位自忖是‘血手印’的对手么?”

七人为之一怔,“慈慧师太”摆了摆手中拂尘,冷峻地道:“贫尼看不必费唇舌了,擒下他,‘血手印’便会出面。”这话是对三僧三道说的。

三僧三道齐齐点了点头,少林“悟因大师”开口道:“小施主如肯随老衲等回少林寺,静待令师出面,了断十八年前的因果,便可不动干戈,如何?”

柳杰脱口道:“十八年前什么因果?”

“本寺达摩院住持长老与座下八大弟子在少室峰下悉数被杀。”

“是十八年前?”

不错,同一时间,武当与崆峒也有弟子遇害。

过节发生在十八年前,不用说,这是那冒充者的杰作,那时,真的“血手印”已死了十二年了。

柳杰有些惶然失措了,他不能背这黑锅,看来自己这着棋下错了,事先没考虑到这些后果,现在该怎么办呢?

走,但解决不了问题,麻烦会接踵而来……

“悟因大师”紧迫着又道:“小施主考虑好了没有?”

柳杰灵机一动,道:“各位何不到‘玄天教’找人?”

他说这话的本意是“血手印”杀害丐帮掌门人及三大长老,而由“玄天教”暗中支持“五通丐”接掌丐帮,那冒充“血手印”的,必与“玄天教”有关系,由他们找上门,可能会追出来。

“悟因大师”圆睁双目道:“令师在‘玄天教’总坛?”

柳杰“唔!”了一声,道:“不错!”

“悟因大师”目扫三道二僧一尼,似乎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蓦在此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别中这小子的鬼计,扯不上‘玄天教’!”所有在场的全意外地一惊,转目望去,只见三丈外的林阴里,兀立着一个黑袍蒙面人,听声音是个老者,肩头露出半截剑柄,柄端闪着珠光。

柳杰心头一紧,道:“阁下何方高人?”

黑袍蒙面人嘿嘿一阵阴笑,道:“你别管老夫是谁,也是找‘血手印’的。”

柳杰窒了窒,道:“阁下凭什么否定在下的话?”

黑袍蒙面人冷森森地道:“你小子别想嫁祸制造纷争,由于丐帮遭了劫,传出了‘五通丐’反叛的消息,老夫亲到‘玄天教’查询,结果证明是巧合,完全与‘玄天教’无涉,不仅如此,‘玄天教’属下的一处分坛被挑,也是‘血手印’下的手。”

柳杰顿时方寸大乱,这又是意想不到的变故,难道假“血手印”真的与“玄天教”无干?

可是记得“通天丐”被擒之后,曾说过一句话“……‘血手印’不会放过……”,是那老丐信口胡说,借此威胁,还是别有蹊跷?

黑袍蒙面人又道:“先废了这小子,老的自然出面,各位何必多此犹豫。”

崆峒“清虚”、“清尘”二道似乎早已不耐,齐齐大叫一声:“有理!”双双挥掌,猛然劈向柳杰。

二道既然是崆峒派出来清理过节的,不用说该派上选的好手,四掌登发,劲气有若怒海鲸波,惊人至极。

柳杰并非真是“血手印”的传人,无意伤人,所以没施展“混元神功”,仅以寻常掌力八成对了过去。

雷鸣声中,惨哼突起,二道被震得像脱了线的风筝,飞落到三丈之外,倒地不起。

三僧一道一尼,脸色剧变,这份功力太骇人听闻了,二道并非庸手,竟然挡不住一个照面。

柳杰自己也惊呆了,他想不到桃花汀之行后,功力竟增高了这么多,“陆地神仙”不杀自己,反而助长功力,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自己只知昏死醒转,人已离了桃花汀,真气充盈,想不到竟高到这种程度……

少林三长老望了一眼,齐齐上步欺身,武当“元化”老道与“慈慧师太”也跟着行动了。

柳杰大叫一声:“在下无意伤人!”

这一声大叫,有如春雷乍发,欺身的全为之滞下来。

黑袍蒙面人阴声道:“各位都是极负盛名的人物,联手尚且收不下一个后生小子,不必再找什么‘血手印’了,还是返观回寺去吧!”

几句话说的三僧一道一尼羞愤难当,在其他任何情况下,他们是不肖于联手的,而现在对付一个年纪不及他们一半的后生,联了手还示怯,传出江湖的确是不太好听。

在羞怒交迸之下,五位成名人物各自冷哼了一声,十掌齐发。

五道劲流汇卷,有如裂岸狂涛,声势好不惊人。

柳杰一挫牙,施展出“混元神功”的震字诀,由于五人方位不同,他只能把主力对准少林三老。

场中爆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石舞沙飞,像飓风狂扫,四下里枝残叶落,少林三老蹬蹬倒退不迭。

但柳杰却被“元化”老道与“慈慧师太”左右夹击的掌力震得斜跄开去,他却脱出了包围圈。

寒芒一闪,“风雷剑”出了鞘,柳杰透了口气扬声厉叫道:“别逼在下杀人!”

三僧一道一尼各摄惊魂,瞪目逼视着柳杰,原先被震倒地的崆峒二道,这时已站起身来。

“慈慧师太”手中拂尘一挥,闪电般攻出,身为“武林四异”之冠,功力自不同凡响,拂尘未到部位,罡风已先袭人。

柳杰夺剑迎击,用的是“玄灵剑法”,拂丝与剑气交击,发出刺耳的铮铮声,连老尼名不虚传,真气已能贯拂成钢。

双方乍合倏分,柳杰心无杀念,所以不愿主动出手。三僧一道正扬掌待发……

“住手!”

一声低喝,倏告传来,声音不大,但却入耳惊心,两个字,像两柄铁锤,重重地敲击在每一个在场者的心板上,在场的,全睁大了眼,望着声音传发。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驼子,从林阴中踽踽而来,看上去实在不起眼。

柳杰一见来人,不由心头剧震,他一点也不陌生,来的正是煊赫不可一世的“人魔张驼”。

这驼子当年凭名头就可吓死人,连“三手猿公”司马端那等人物见了他都不敢喘大气,如果他现身也是为了“血手印”,麻烦可就真正大了。

“人魔张驼”像是走路都很吃力,好久才捱到场中,目光一扫,冷兮兮地道:“你们怎么找上这小子?”

武当“元化”老道皱了皱眉,毕竟是有涵养的长者,虽然这驼子不起眼,也不敢以貌取人,和声道:“他便是血腥人物‘血手印’的传人!”

“人魔张驼”翻起眼道:“谁说的?”

“元化”老道又皱皱眉道:“他自己承认的!”

“人魔张驼”挥手,道:“去休,这小子是跟你们闹着玩的,别信为真,走吧!”

这种口吻,谁也受不了,“元化”涵养再深,也不由面现不豫之色,少林三老却面目凝重,似在想这驼子的来路。

崆峒“清虚”先前曾在柳杰手下吃亏,火气不由大了,怒喝道:“谁说他不是‘血手印’的传人?”

“人魔张驼”冷冷地道:“我老驼子说的,怎么样?”

“清尘”接口道:“你算什么东西?”

“人魔张驼”瞪了崆峒二道一眼,道:“若不是老驼子已经戒杀,一把捏死你这小牛鼻子。”

柳杰大感困惑,这驼子为什么替自己说话?

“清尘”比较急躁,陡地欺身上步道:“你捏捏看?”

少林“悟因大师”突地惊呼一声:“人魔张驼!”

这一声惊呼,像一块巨石投入古井,起了极大的反应,“清尘”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打一个哆嗦,缩了回去。

其余“清虚”、“元化”、“慈慧师太”也都面色大变,下意识地齐向后退,惊怖之情,溢于言表。

“人魔张驼”面无表情地望着“悟因”大师道:“你还算长眼!”

“悟因大师”合什宣了一声佛号。

人的名,树的影,在场的几个不凡的人物,全噤若寒蝉。

柳杰抬眼一瞥,那黑袍蒙面人,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了。

“人魔张驼”一摆手,道:“以后别招惹他,你们可以走了!”他像是在对下属发令。

三僧三道一尼互望了一眼,谁也没开口,默默地弹身离去。

“人魔张驼”目注柳杰道:“你小子真是‘血手印’的传人?”

柳杰可不敢再开玩笑了,正色道:“不是!”

“人魔张驼”横起白眼道:“那你为什么要承认?”

柳杰期期地道:“江湖中传出这流言,晚辈也懒得声辩。”

“人魔张驼”怪笑了一声,道:“有意思,老夫问你,那小叫化子呢?”

柳杰不由心中一动,为什么这老驼子锲而不舍地追索拜弟宇文冬?心念之中,脱口道:“老前辈找他做什么?”

“人魔张驼”又翻眼道:“只许老夫问你,不许你问老夫,说,他在哪里?”

柳杰啼笑皆非,看来又是足可与“陆地神仙”媲美的怪物,天下间还有这等事,只能问别人,不许别人问他,想了想,道:“晚辈与叫化早就分了手……”

“人魔张驼”怪叫道:“什么你们分手了?”

这一声怪叫来得突然,把柳杰吓了一大跳,定了定神,才道:“是分手了!”

“人魔张驼”陡地欺近柳杰身前伸手可及之处,瞪着他道:“为什么要分手?”

这话问的出奇,柳杰被问得莫名其妙,茫然道:“分手就是分手,不为什么。”

“人魔张驼”一扬掌,道:“你小子不说清楚,我老驼子就要破戒劈了你。”

柳杰骇然退了两步,为之瞠目结舌。

“人魔张驼”怪吼道:“你小子说呀!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分手?”

柳杰登时恍悟过来,老驼子把分手当作了断交,不由松了口气道:“各人办各人的事,当然只好暂时分手。”

“人魔张驼”放下手掌,道:“你小子早不这么说,老夫以为你抛了他。”

柳杰又惑然了,他在追宇文冬,宇文冬逃避他,而听到他的口气,似乎对宇文冬十分关切,这到底是什么蹊跷?

心念之中,忍不住又问道:“他与老前辈是什么关系?”随说,随把“风雷剑”回了鞘。

“人魔张驼”吐了口气,道:“告诉你不许你问!”

柳杰为之啼笑皆非,心想:“不问就不问,见了拜弟自然明白。”

“人魔张驼”喃喃自主地道:“小叫化太滑溜,总是被他走脱,再抓到时非重重打他一顿屁股不可。”

说完,冷眼望着柳杰,又道:“小子,你碰上他时,要他赶快回家,就说主人已动了真火,再在外胡闯的话,哼!后果严重。”

柳杰大感激诧,震颤了整座武林的“人魔张驼”,居然还有主人,这真是令人难信的事,能降服人魔使他不杀人而俯首听命,这主人该是什么样的人物?拜弟宇文冬曾说他是孤儿,而且痛恨女人,怎地又有了家?

他想问个明白,但想到老驼子的古怪性格,开口是白费,口唇动了动,又闭上了。

“人魔张驼”瞪眼道:“你小子在肚子里骂老夫是怪物,对不对?”

柳杰在兴头上,坦然应道:“不错,晚辈不否认,这是人情之常。”

“人魔张驼”怪笑一声道:“你小子也很有意思,胆子也够大,你不怕老夫打你屁股?”

柳杰忍俊不禁,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洗手不杀人了,却口口声声要打人屁股,这也是件趣闻,他不善说俏皮话,但也忍不住道:“老前辈高兴的话,打几下也无妨!”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狂笑,“人魔张驼”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小叫化是在应山溜走的,你小子无妨到那一带来找他!”说完,一颠一跛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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