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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殷红的血水,濡湿了她的全身,创口,像一张张小孩的嘴。

血流光了,象征生命的消失,神仙也难挽回。

他还是一声声地呼唤着。

于艳华象是不甘心死去,失了血色的嘴唇,翕动着,抽颤着,陈家麟感到摧肝断肠,他回生乏术。

她的眼皮开始眨动、最后,睁开了,没有半点神,像死鱼的眼睛,呆木无光。

泪水,滚落他的腮边,眼帘是糢糊的。

于艳华的脸皮开始抽动,极微,但可以看得出来她在作最后的生之挣扎。

陈家麻呼喊着:“华妹,谁下的手谁?你说话呀“

苍白而干枯的嘴唇翕动得更厉害了,她是在努力想发出声音来。

“华妹,我是渔郎,渔郞……听得见么?”

无神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

“华妹谁是凶手,说呀!我替你报仇!”

细如蚊蚋的声音,断续地从口唇间挤了出来:“渔……哥……留心……仙姬……”

陈家麟心弦剧烈地一颤,仙姫,指的当然是“武林仙姫”陶玉芬,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她杀了她?

微弱的声音又发了出来:“主人……仙姫……我赶来……你……当心……”

主人,怎会提到了母亲?

陈家麟摒住了呼吸,他似乎怕一口大气也会使她的话声中断。

“渔……哥……凶手……是……”

“是谁?凶手是谁?”

“是……断剑……”

断剑,又是断剑?

口唇停止了翕动,再没声息了,双眼仍睁着,一个微笑僵在她的脸上。

“华妹,华妹……”

什么反应也没有了,留下了那一抹断肠的微笑,她笑什么?是慰然于死在所爱的人怀中么?

“二哥,二哥。”

吴弘文奔了近前大声叫唤。

陈家鳞没有反应,木然望着于艳华的脸,泪水一滴一滴掉在冷僵的脸上。

吴弘文坐在他身旁的石上,接着手道:“二哥,你是怎么了,回答我呀?”

陈家麟抬起了头,望了吴弘文—眼,摇摇头,叹叹气,又把头低下去,他什么也不想,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吴弘文皱着眉,苦着脸,静坐着不再开口,他知道一个人在真正悲伤的时候,任何劝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事实上,陈家麟除了死去的妻子陶玉芳,他真正爱的是于艳华,但迫于现实,他没有对她认真地吐露过心意。

虽然,他对“武林仙姬”也曾动过情,但那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因为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不知过了多久,吴弘文忍不住了,开口道:“二哥,你是武士啊!”

一句话,把陈家麟从昏乱中唤醒,他笑了笑,比哭还难看的笑,这是极度哀伤的表现,有时,哭不能发泄痛苦时便只有笑。

吴弘文当然能体会他的这一笑,深表同情地道:“二哥,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该做另外的事!”

陈家麟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暗声道:“是的,另外的事,杀人……”

吴弘文深深吐了口气,道:“二哥,凶手是谁知道么?”

陈家麟咬着牙道:“她“说了两个字断剑!”

吴弘文脸色一变,道:“会不会与杀家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陈家麟摇摇头,道:“我现在心里很乱,这得要静静地想!”

吴弘文仔细地察看了一遍尸体,激动地道:“伤口与家师完全一样,这下手的到底是谁?”

陈家麟怆声道:“我会找到他的,我照样用断剑慢慢的切割他,三弟,你去会合‘癫翁’老前辈,说不定会找到些蛛丝马迹。”

吴弘文道:“二哥,我帮你……”

陈家麟道:“不用,我需要静一静,一个人慢慢地想上一想,你去吧!”

吴弘文虽有些不大情愿,但看陈家麟那付神情,只好勉强点头答应默然离开。

陈家麟呆滞地望着于艳华冷僵的脸孔,她的眼没都上,是死不瞑目么?

虽然她是“夭香门”的弟子,但她的本性是善良的,荳蔻芳华,惨遭横死,实在是件伤心扼腕的事,是谁辣手摧花?

死人,活人,只差了一口气,这口气否定了一切。

她是个慧黠美艳又痴情的女子,现在幻灭了。

她爱他,爱得那么深,那么切,然而他对她没有正面的说过一“爱”字。

她是个不幸的女子,一切受人控制,连爱的权利都没有,那该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事,她等于是为人而活。

现在她已经摆脱了桎梏,自由了,永远抱恨的自由。

陈家麟的眼帘又糢糊了。

他用手轻轻合上她的眼皮,口里喃喃地道:“华妹,安息吧!我欠你的太多,现在我能替做的,是追凶报仇!”

他把她抱了起来,麻木地举动脚步,横过山谷,爬上了一座峰头,拣了个向阳的地方,掘穴,把她埋葬。

一切的恩怨情仇,青春美貌,也被黄±掩盖了。

他斜倚在用大块山石砌就的坟头,开始想,碎心地想……

首先,她说留心仙姫,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陶玉芬会对自己有所图谋?临死的人决不会说谎,但却令人想不透。

她第二句说:“主人……仙姫……我赶来……你……当心……”

这句话牵扯到了母亲,为什么要自己当心,难道母亲与陶玉芬都将对自己不利,怎么可能呢?

我赶来三个字,是说她为了某一件事,专程赶来通知自己,这一点当无疑义。

如果她不来,便不会被杀,这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了。

如果她能多一口气,便不会留下这难解的谜底。

最后,说到凶手,她只吐露了“断剑”两个字。

使用断剑的,只“失心人”师徒二人,难道凶手是他师徒之一?但,他为什么要对她下手呢?

杀死“血神”东方宇的,当属同一凶手,该是谁?

“失心人”不承认他是凶手,但在山中出没的只有他,他是唯一使用断剑的人,也只有他的功力,才能致一等一的高手于死命。

是了,于艳华也是“天香门”的弟子,为了炸谷之恨,“失心人”可能见一个杀一个,这是很合情理的事。

还有一个可能,“失心人”姐弟无缘无故要促成自己与陶玉芬的好事,曾以死威胁过古红莲,于艳华来山中找自己,他更有理由杀她。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寒噤,又接下去想……

母亲促成这桩婚事,理所当然,他姐弟为的是什么呢?

极可能,这是一个恶毒的阴谋。

主人,仙姬,断剑,这三件事能连在一起么?

“武林仙姫”陶玉芬对自己态度暧昧,若即若离,“失心人”姐弟却一力要促成,而于艳华警告自己当心仙姫,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陶玉芬与“失心人”是一路,共同进行一项阴谋?

想着想着,心情又紊乱了,这错综复杂的问题,他无法理出头绪来。

事情,只有一步一步去证明。

他笑了笑,带煞的笑,他想:“事实多么显明,凶手便是‘失心人’,而自己却接受他那不着边际的解释,自己也未免太过容易被欺瞒了!”

他站起身来,抚着墓头道:“华妹,我要走了,去找凶手,你若死而有知,你会看到凶手伏诛的。华妹,别了,这里很清静,没有世俗的干扰,你安息吧!”

泪水,又挂下了他的面颊。

他对坟墓作了最后的凭吊,含悲忍泪,奔下峰去。

基于潜意识的心理,他不自觉地奔向黑谷。

近午的阳光,十分艳丽,但陈家麟眼中看到的是一片灰色,耀眼的阳光,去不掉他心里的凄惶。

不久,到了黑谷口,望着那崩岩封死的谷道。

他想:“既然‘失心人’说怪人没被炸死,不用说仍藏身谷中,谷口封闭并非整条谷都被毁了,自己难道不能越过石堆入谷?”

心念之中,他弹身而起,无比的怨毒,增加了他的勇气,使他不计一切后果。

怨毒,悲愤增加了陈家麟的勇气,使他不计一切利害,轻蹬巧纵,上了堵塞谷道的积石堆上。

向里面一张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仅有的一段差可辨物的谷道,已全被崩落的巨岩封死。

堆垒的乱石,延伸向无尽的黑暗,任什么也看不到,头顶上被炸得松动了的岩石,看上去岌岌可危,似乎随时都会落下。

踌躇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踏着乱石崩岩,向里淌去。

以他的目力,只能看出两丈远近,像在浓雾中行走,走一段,看一段,回顾之下,身后也是横糊一片。

七八丈之后,便完全陷入黑暗中,只能看到身遇八尺以内的东西。

积石尽头,下临无底,黑洞洞地不知有多深。

大小的绝地,连一线天光都透不进去,谷顶象是连结在一起了。

他不由得停住了,在这种绝地中,寻人报仇,的确是相当冒险的事。

现在问题来了,这谷道不知有多深,内里的情况根本无从揣测,“失心人”师徒是否仍在其中。

还有,怪人曾指点过他的武功,无可否认的事实,他绝非怪人的对手,如此寻仇,无异于飞峨扑火。

现在,他关始冷静下来了,于艳华之死,固然使他悲愤莫名,但妄逞匹夫之勇不是办法。

于是,他生出后退的念头,他想:“日后不愁碰不上‘失心人’,在谷外与他一决生死。且于艳华临死遗言,中间还牵连到了‘武林仙姬’,内情相当复杂,必须要冷静的处理。”

心念他毅然转身,奔出黑谷。

天日重现,他深深地透了一口气,阳尺之隔,里外恍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遥遥对着于艳华埋骨的峰头,口里喃喃地祝祷道:“华妹,不是我贪生怕死,因为这样做不能成事。你等着,我会完成诺言的,定能使你瞑目。”

他的眼睛又湿润了,一代佳人,竟落得如此下场,有心人能不同声一哭!

现在,他要考虑的是行止的问题了。

虽然他已经有了母亲,但在感觉上,他仍然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什么是亲情,他到现在还找不到答案。

人活着到底为什么?

他曾无数次想到这问题。

为了活着而活么?

当一个人感到人生乏味,活着无意义时,为了活着而活下去,便是最好的理由。

断梗飘萍的生活,对他已经不算陌生了。

飞鸟有巢,人儿有家,他什么也没有。

这只是一时的感慨,现实还是现实,或行或止,他必须作一个抉择,留下来,守株待兔,“失心人”迟早会现身的。

走,只有暂奔“花月别庄”,也许从“武林仙姬”的身上,能揭开这离奇的谜底。

于艳华要自己当心陶玉芬的原因又是什么?

于艳华把“主人”“仙姬”连在一起,难道母亲对儿子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母亲说,师门是一脉单传,“万方拱服”这一式绝招,是父亲所研创,谷中怪人师徒不但会,而且更精,使的也是断剑,这的确不可思议。

想了老半天,什么结论也没有,谜依然是谜。

守候了一晚,什么动静也没有,他想:“还是出山吧,在江湖路上不愁碰不到“失心人”。

在此地有黑谷作险阻,有怪人撑腰,对付他不容易,同时,陶玉芬可能会掲开一部份谜底,先找到她再打算。

于是,在晨光曦微中,他动身朝出山方向奔去。

近午时份,到了双桠口,这是进出怀玉山的孔道。

过到这里,便逐渐离开山区,距桠口一箭之地,是一片光鞑鞑的岩石,除了苔藓,寸草不生。

陈家麟行到此处,无意间扭头一望,只见石梁上端坐着一个女尼,低着头在数唸珠,不由大感奇怪,这女尼来此何为?

正自困惑之际,忽见距女尼坐处不远,站着两名黑衣汉子,正在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

一念好奇,他从侧方绕了过去,在树后隐起身声。

只听黑衣汉子之一十分邪气地道:“闵老三,听人说尼姑别有风味,有这回事么?”

那叫闵老三的汉子嘻嘻一笑道:“马二哥,小弟没试过,女人就是女人,还不是一个样……”

被称作马二哥的嗨了一声道:“你这就差劲了,出家人守着庵堂,时间久了便会馋,想想看,久旱逢甘雨,那股子滋味如何?哈哈哈哈……”

闵老三偏着头道:“嘻嘻,是有点道理,马二哥,你说得人心痒痒的。”

马二阴阳怪气地道:“该你我交了桃花运,说不定是原封货!”

闵老三扫了那女尼几眼,道:“马二哥,你知道人家肯不肯?”

马二嗤了一声道:“呆子,你没听说过十个女子九个肯,只怕男人嘴不稳,何况此地深山无人,来个霸王硬上弓有何不可。”

闵老三怪笑了一声道:“马二哥,嘻嘻,想来……比那堂子里的有味!”

“当然,还用说!”

“可是……我们谁先呢?”

“当然是我先!年纪我比你大,说身份,比你高那么一丁点儿……”

“不成,这不是讲年纪身份的事。”

“闵老三,你给我少来,你想到没有,到这山中来的,多份是有那么两下子,凭你,别好梦不成先想命。”

“唔,这个……好吧!”

陈家麟在暗中杀机大炽,这两个宵小竞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出家人的歪主意,的确该死。

距离近了,看出这女尼还在妙龄,奇怪,她竞然毫无反应?

马二拍了拍闵老三的肩膀,然后挪步走近女尼,笑了笑,道:“小师太,你不在庵中礼佛,到这深山里来做什么?”

妙龄女尼头也不抬,依旧数着唸珠,口唇微动,不知在唸些什么?

马二回头对闵老三做了个鬼脸,又向前欺了两步,贼秃嘻嘻地道:“是了,小师太想必不耐庵中寂寞。所以……嘿嘿,佛家最究缘法,你我在这里碰上了,也是缘法,请小师太方便方便?”

妙龄女尼缓缓抬起了头,幽幽地道:“佛门讲究的是因果二字!”

这一抬头,马二不由酥了学截。

这女尼长得太美了,对方说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两只眼睛全直了,只差点没流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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