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峰顶。
斜对起凤峰的断崖,一片宽约百丈的石坪之上,正展开一场惨绝人寰的生死搏斗!
石坪的中央地面,盘膝坐定了一位赤面长髯,身躯高大,秃顶断眉,神情威猛的黄衫老人!
黄衫老人的右边,站定了一位白发齐肩,白袍及地,身体娇小面貌姣好,脸色十分阴森的老妇。
老妇右手仗剑,左手却挥动着一根长约丈许的白绫,横拦在黄衫老人的面前三尺之处摆动。
黄衫老人的左边,是一位身高不过五尺,蓬头乱发,鹰鼻吊眉,短衫及膝,人鬼难分的老头儿,正转动着一双小眼,不停向四下溜转。
这在三位老人身前十丈左右,横七八竖的躺着了十多具残碎不全,血肉模糊,死状奇惨的尸体。
这些尸体都是穿着一色的紫色劲装,跟此刻围站在石坪四周的十多位劲装大汉,俱是一般装束。
面对着三位老人而立的,是一双衣着怪异,神态诡谲的男女,男的大约有五十左右,骨瘦如柴,直如僵尸一般。
女的却因面罩黑纱,看不出年纪,但就身材而言倒是极为苗条,这两人看上去颇似这班紫衣劲装大汉的首领人物。
此时,这位五十左右的瘦男人,忽然摇晃着骨瘦如柴的双手,大步朝三位老人坐立之处走了去。
跨过了两具尸体,瘦老人倏地止步不前,暴睁一双泛射绿光的眼睛,指着黄衫老人冷笑道:“龙子虚,如果尔等这‘星海三老’之名自认是靠着闭目装死,跟杀死几名老夫手下的无名之辈得来,老夫今日就破除这惯例,只要尔等将老夫所需之物献出,老夫立即罢手,放尔等一条生路去……”
语音微顿,突又哈哈大笑接口道:“龙子虚,这可是老夫看在昔年交谊,才肯这般例外行事哩!否则,你可曾听说过大漠三雄手下有过漏网之鱼?”
被唤作龙子虚的黄衫老人,依旧闭目静坐不语,恍若未闻。
那位白发老妇竟然长叹一声,幽幽地向瘦老人恨恨说道:“罗文弘,你我俱是七十多岁行将就木之人,还能有什么事儿想不开,放不下心呢?昔年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老身早已淡忘,你仍要提起那些旧事,岂不是显得气量太狭窄了么?何况……”
白发老妇又是一声低叹,正要再接着说下去,瘦老人罗文弘已嘿嘿一笑,冷冷道:“金七姑,非恩即怨,非爱即仇,没有龙子虚插足,罗文弘不会终身未娶,五十年来含恨于心,难得行将就木之年,有此机缘幸遇贤伉俪,老夫如再放过,只怕此生已无再遇之期了吧!龙子虚——”
罗文弘再度指着黄衫老人喝道:“你是个男人,拿出点男人的气概来吧!否则辱没了‘星海三老’的名望事小,丢了武林人物的脸,可就永远为人所不耻……”
罗文弘语音未已,黄衫老人似乎已被激动,断眉连翕,双目暴睁,两道精光一闪出,好不威猛。
白发老妇金七姑睹状,心中大为一惊,掉头柔声说道:“大哥千万莫动无名啊……你静心调息,疗伤要紧,罗文弘的事,由妾身跟雷二弟应付即可。”
龙子虚闻言,只得威势一敛,双目黯然地点点头。
罗文弘僵尸眉一撩,冷喝道:“死期已至,还有什么伤好疗……”
那位一直站在十多丈外,袖手旁观面罩黑纱的女人,此刻忽地一闪而至,高声向罗文弘尖叫
道:“初更已过,新月已残,罗兄何必枉费唇舌,耽误时刻?待妾身先收拾这金七姑,你去打发那雷钧如何?”
罗文弘应声道:“就依你所言,最后再请龙子虚慢慢消受也好!”
语音一顿,便直向那位蓬头乱发的矮老人扑去,口中同时喝道:“雷钧,快亮出你的‘碧血夺魂棒’吧!”
人到,声到,掌到……
“蓬——”两人一掌接实,各自退了半步!
“天池矮叟”雷钧小眼一转,嘿嘿笑道:“罗文弘,老夫‘碧血夺魂棒’已经有二十多年未见血腥气了,谅对付你等区区‘大漠三鬼’中的‘瘦、阴’两魔,还不必劳动老夫用此杖来对付你们哩……”
喝叫之间,已反手还击,一霎间连攻七招之多。
‘瘦鬼’罗文弘僵尸般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之色,他似是料不到雷钧的还击手法竟然如此快捷。
但‘大漠三鬼’在武林中的名望,并不稍逊于‘星海三老’,武功自是也不会差到哪里!
‘瘦鬼’罗文弘身形微退,让过“天池矮叟”雷钧的一轮急攻,蓦地大喝一声,迅速拍出三掌一指。
雷钧一阵嘿嘿长笑,既不避让对方三掌一指,反而更措掌挥拳,直向“瘦鬼”罗文弘的怀中抢攻,这种大为武林所忌的不要命打法,倒真把罗文弘逼得连连后退。
在另一边,“星海三老”中的“千手婆婆”金七姑,也跟那黑纱罩面的“大漠三鬼”中的“阴鬼”毕嫦战在一起。
金七姑右手一只“五阴剑”左手一幅丈八白绫,直把毕嫦裹得风雨难透。
但是,一片剑光绫影中,那位身材秀丽的“阴鬼”毕嫦,却如电转轮飙般的挥动着一根霞光溜转的玉尺,旋起万点的银丝,宛如一张银网,将“五阴剑”和白绫挡在外面。
“千手婆婆”金七姑的脸色,似乎越来越沉重,半个时辰不到,“五阴剑”和白绫已经失去先机。
毕嫦在激战中忽地一声清叱,掌中玉尺顿时光华大盛,金七姑大感双手一震,人已被一股无比强大的潜力,逼退三步!
毕嫦玉尺微收,横胸抱立,格格大笑道:“誉满武林的剑绫双绝,亦不过尔尔,金七姑,贤伉俪的盛名,委实是浪得虚传了些吧!”
“阴鬼”毕嫦语带讽刺,金七姑自然听得出来,但适才自己突被对方潜力震退的余悸犹在,凭自己数十年修为之功,竟然未能察觉这股潜力,究竟是何种神功?
由此而见这“大漠三鬼”中的“阴鬼”确有惊世骇俗的武功绝学,果真单打独斗,看来自己确然不是对方的敌手。
金七姑心念电转,自感今日之势,大大不易对付,但她口中依然不易退让,冷冷应道:“老身夫妇是否虚得浮名,与你何关?毕姑娘,这也犯得着你们劳师动众,追踪千里么?”
“阴鬼”毕嫦冷笑道:“你们星海三老,这点不成气候的小小名气,也用得着妾身兄妹来追踪千里么?不是妾身夸口‘天龙玉尺’一举,百招之内,你们‘星海三老’决难脱粉身碎骨之厄的,只是……”
金七姑道:“你好大的口气!”
毕嫦连声冷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妾身念在你们夫妇成名不易,故而不为已甚,才随你们奔走千里,好言相劝……”
金七姑怒道:“强人所难,还不为已甚么?”
毕嫦蒙面黑纱连连颤动,也自怒道:“金七姑,你依然一口咬定那‘七巧金钗’不在你们夫妇身上么?你们真把妾身当作孩童般好欺么?”
金七姑冷笑道:“你自愚若此,与老身夫妇何关?”
“阴鬼”毕嫦忽地发出一阵格格娇笑,大声道:“金七姑,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语音略顿,手中“天龙玉尺”微扬,接着冷喝道:“好话已尽,莫怪我们手下无情,你且试试妾身‘天龙玉尺’能否逼出你‘七巧金钗’来!”
“千手婆婆”金七姑虽然明知今日一战,由于自己的丈夫“九天神君”龙子虚伤势未愈,不能动手,拼命结果必然惨烈无比,“星海三老”的名望,可能就此消失于武林之中,但时势已复如此,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因此金七姑就应声冷冷道:“老身正要见识‘天龙’绝艺,毕嫦,你尽管施展,但要抢去老身夫妇的‘七巧金钗’,只怕你今生休想了。”
右手“五阴剑”一振,电光一闪,剑气惊人,“闲云出珑”“醉柳迎风”“紫甸凝寒”,三招连环迸出,左手白绫一式“平沙雁起”,直向毕嫦卷去。
毕嫦嘿嘿一笑,双肩微晃人已拔起三丈,金七姑三剑一绫,恰恰从她的双足之下劈空。
她笑道;“金七姑,你承认得好啊!”
毕嫦人在半空中,依然能够凝气发话:“我要不逼出你夫妇怀中的‘七巧金钗’,妾身兄妹就永远不返大漠……
话落人落,接着又是一阵格格娇笑道:“金七姑呀,尝尝妾身玉尺滋味吧!”
青光暴现,霞影千条,毕嫦掌中玉尺一挥,顿时挟着一片呼啸之声,真有万顷的波涛,奔腾而来的威势,罩向金七姑。
金七姑因为情急而泄漏了话题,心中本自懊悔,三剑一绫再告落空,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因而神情黯淡的发愣着。
待毕嫦玉尺猛挥,劲风袭体之际,金七姑虽已惊觉对方“天龙玉尺”的招数有些邪门,威力大得出奇,但想从容退避,却已为时过晚。
眼见金七姑空有一身绝顶功力,而无法逃脱毕嫦的玉尺袭体,含恨荒山之际!
突然,那位一直闭目静坐,行功疗伤,对身外事物当真有如不闻不问的黄衫老人“九天神君”龙子虚,突地两眼一睁,发出一声清叱,双袖齐飞,向外拍去,凌空发出一股威猛如火的劲大力量,撞向毕嫦掌中的“天龙玉尺”。
“轰……轰……”两声响似雷鸣的巨震过处,毕嫦的身形,已退至十丈开外,“天龙玉尺”下垂,两肩不住抖动。
“九天神君”龙子虚则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金七姑幸脱死劫,惊魂乍定,正待腾身扑击毕嫦,就在她目光一转之间,忽地不进反退。
她宝剑还鞘,白绫缠回腰际……
两颗老泪,更已顺腮落下。
她的老伴,“九天神君”龙子虚,已因适才一时情急,出手救她,拼将用以疗伤的一口真罡之气,更不惜牺牲数十年性命交修的一身内力,发出“十二都神罡”将毕嫦击退。
然而,名列“星海三老”之首,以“十二都神罡”威震武林的“九天神君”,却也因而一身功力俱失。
金七姑目睹斯情,哪里还顾得追击毕嫦!
她迅速的扶起了乃夫,斜倚在自己胸前,掏出一颗保命续元的灵丹,塞进他的口内。
灵丹入口,“九天神君”龙子虚的双目倒也立告睁开,但已失去了先前湛然神光。
千手婆婆柔声道:“大哥,你怎的如此冒失啊!你不该……”
龙子虚发出一声苦笑,道:“七姑,那鬼女呢?她没受伤?”
金七姑摇头道:“伤势不重……”
龙子虚断眉紧锁,低叹道:“七姑,看来我们是难逃此劫了……”话音一顿,突然挣扎的起来。
他正色道:“七姑,要雷二弟住手!”
金七姑闻言一怔,不过此刻她已不愿再跟龙子虚争执,只依言向激斗中的雷钧叫道:“雷二弟,大哥要你住手!”
话音刚落,激斗中的两人倒是极其听话,顿时应声住了手。
原来场中罗文弘与雷钧本是打得难分难解,尤其是雷钧那套只顾抢攻拼命,不顾自身安危的亡命招式,只缠得罗文弘空负一身极高武功而无从施展。
特别是阴鬼毕嫦重伤而退,罗文弘更是大为不安,意欲罢手,却苦于无法迫退对方。
此时,耳听金七姑这声叱喝,在罗文弘正是求之不得,而雷钧则是师兄之命难违,两人自是立时住手。
雷钧飞身奔向龙子虚身旁,一脸愤怒之色,道:“大哥,今日之势,求生求死,都必须一拼命,‘大漠三鬼’的手段,大哥难道还不知道吗?你怎么令小弟……”
龙子虚乏力的摇摇头,不容雷钧说下去,幽幽长叹一声道:“二弟,你陪七姑逃走吧!”
金七姑闻言浑身一震,她意识到一定有什么不幸的事情要发生,但她已打定了主意,不想再让龙子虚费神。
雷钧却不然,闻言大叫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看成了贪生怕死之徒了么?雷钧要是认得个逃字,岂会被人叫‘星海三老’?”
龙子虚皱眉道:“趁着他们伤势未调息过来,赶快离开为是,二弟,你在匹夫之勇上犯了极大的错误……”
雷钧摇头冷笑道:“武林之中,只有血流沙场的‘星海三老’,没有舍死逃命的,大哥,你要把我们全砸了么?”
龙子虚呆呆地看了雷钧一眼,道:“不是我,是天龙的门下凶徒把我们砸了……”
说着发出一声低叹又,道:“二弟,我们跟天龙门下的恩怨太多,终久不免要有个结束,不过一切事务都由我而起,所以——”
金七姑突然插口道:“也有我啊!”
龙子虚苦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七姑,你别说了!”
身形微侧,突然面色一沉,向雷钧喝道:“二弟,此时我全身真罡已散,内功俱毁,根本不能再与任何人动手,故而今天局势,正如你适才所言,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既然生死两难,又何不另辟蹊径别寻门路呢?”
雷钧闻言一怔,道:“大哥,你自己呢?”
龙子虚道:“已成废人,生不如死……”
雷钧短眉一皱道:“不成,七姑,你不劝劝他么?”
金七姑摇头道:“不,二弟,我跟大哥早有但愿同日同时同刻死的盟约在先,你不必担心我会离他而去。”
雷钧的脸上,闻言展现了一丝的笑意,他想,七姑是不会舍大哥而去的呀!
龙子虚似是早知金七姑的心意,苦笑道:“你们如果再不走,只怕永远没有机会了!‘大漠三鬼’志在‘七巧金钗’,你们倘能依言离去,只要我应付得当,罗弘文与毕嫦绝不会对我暴下毒手,但如果你们不走……”
雷钧嘿嘿一笑道:“大哥,你以为‘大漠三鬼’会任由我们离去?你以为他们会放松对大哥的残刑迫取么?”
话一说完,金七姑已喝道:“二弟,你别再说了,为了‘星海三老’的血海深仇,你就依着大哥所说,赶快离去,将来也好为我们报仇!”
“九天神君”龙子虚黯然的点了点头,回顾“千手婆婆”金七姑一眼,喟然长叹,痛苦的道:“七姑,我知道不能勉强你非走不可,但是,你留在此处,不仅无益,而且还会招来更多的罪受!”
金七姑凄然一笑道:“有苦正该我们同受的啊……”
雷钧忽地冷冷应道:“大哥,我心意已决,请你切勿再阻拦了……”
说话之间,探怀自衣襟之内,取出一根长仅尺许的短棒,双手一拉,立刻伸长为五尺长的一根“碧血夺魂棒”。
他恨恨地怒道:“老夫若不能扑杀此辈,也要拼个血流五步。”
蓬头一晃,转身大踏步走开。
龙子虚望着雷钧的背影,皱眉叹道:“孽障不消,劫数难逃……”
此时,“瘦鬼”罗文弘也正陪着“阴鬼”毕嫦从山坪的另一端,面罩煞气的向“星海三老”的坐处行来。
罗文弘嘿嘿怪笑一声,向毕嫦道:“雷钧交给老夫,你速将龙子虚夫妇制服!”
此时“天池矮叟”雷钧只走了五步,就跟瘦、阴两鬼迎头相遇,他一言未发,就挥棒直向两人劈去。
罗文弘击出了一掌,震开了“碧血夺魂棒”,又道:“留下龙子虚的活口!”
毕嫦应声道:“不必罗兄吩咐,妾身自有分寸……”
语音未了,人已腾空而起,电疾射般向金七姑夫妇跃去。
罗文弘接连五掌,总算挡开了“天池矮叟”的一轮猛攻,“碧血夺魂棒”的威力,倒真令他不敢轻视。
但“瘦鬼”罗文弘身为“大漠三鬼”之首,“天龙子”的门下首座大弟子,一身武功,确是不同凡响,迅快的让过了雷钧的一轮猛攻。
暴喝声中,罗文弘突然飘身而起。
雷钧的漫天棒影,并未能将他罩住,万缕红光乍现,罗文弘的那双瘦手,顷刻之间已变得通红如火,凌空直向雷钧下击而来。
雷钧目光突现骇然之色,拼命的将“碧血夺魂棒”尾端连连的转了三转。
但听得一声轻微的爆响过处……
一蓬碧色银针,像牛毛细雨一般,自那“碧血夺魂棒”的尖端,激射而去,五尺之内,一片绿光闪亮。
眼看那“破血银针”已穿过了罗文弘掌力之内,雷钧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喝道:“罗文弘,老夫这棒内‘破血银针,沾身断魂’,你今日已经恶贯满盈,死期到了……”
话音未已,罗文弘突然笑道:“不见得吧?”
双掌一击,火色光焰突现,那甫告穿透罗文弘掌力的“破血银针”,忽然如遇烈火,化成一缕轻烟逝去。
罗文弘的“三阳神煞”掌力,不仅可熔金烁石,更是雷钧那支“碧血夺魂棒”的克星。
银针化去,“三阳神煞”掌力直击雷钧而来,纵令“天池矮叟”功力通神,此刻也已无法闪避。
只听得一声惨烈的悲呼,雷钧宛如焦雷击顶,浑身衣履毛发,都已成了灰烬。
可怜“星海三老”中,素以强悍暴烈为著,却又嫉恶如仇的“天池矮叟”雷钧,此刻竟被烧成一段焦炭。
只有那根“碧血夺魂棒”摔落三丈以外,未遭火劫。
罗文弘掌击雷钧之后,身形一沾地,便即掉头扑向那独坐在地上,痛苦不堪的“九天神君”龙子虚。
不过,当他刚刚走到龙子虚的身旁,忽然又掉头他去。敢情毕嫦陷入了险境!
原来金七姑耳听“天池矮叟”那声惨呼,即知雷钧已遭了毒手,一腔悲愤,顿时打心底直冲喉头。
雷钧之死,已证明大漠三鬼决不会手下留情,金七姑原本仅存的一点希望,也整个的幻灭消失了。
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敌,金七姑一旦置生死于度外,剑、绫双绝的功力,也突然暴增了一倍。
毕嫦却因罗文弘已然除一强敌,以为他将立即赶来相助,故而不免略为掉以轻心,未尽全力施为,此长彼消之下,毕嫦顿时自陷危机。
金七姑右手“五阴剑”却又改刺为削,一招“月涌江流”直刺毕嫦左肩,左手白绫缠向“天龙玉尺”,待毕嫦发觉金七姑这一手的狠毒时,玉尺已被对方裹住了。
几乎在同时,金七姑的“五阴剑”疾如电射光旋般直往毕嫦右肋劈来。
毕嫦“天龙玉尺”被缠,有心避让“五阴剑”削来之势,就得撒手后退,任玉尺被对方夺了去。
此时,“瘦鬼”罗文弘正好发现毕嫦陷入危境,立即放弃了龙子虚,飞身直向金七姑奔去。
口中同时大喝:“金七姑,不可伤她……”
身在空中,“三阳神煞”掌力已发出,一股轰轰发红的红色光焰,流星般向金七姑击去。
“砰——砰——”
两声砰响过处,金七姑已被“三阳神煞”的掌力烧得焦头烂额,倒地不起,看来是死多活少了。
而“阴鬼”毕嫦也未能避开“千手婆婆”金七姑那拼尽全力的一剑,硬被劈成了两截。
这种结果,倒是大大出乎罗文弘的意料之外了!
“瘦鬼”罗文弘的僵尸眉紧锁在一起,望着毕嫦的尸体发出一声长叹。
“毕师妹,愿你的阴灵不远,金七姑已然丧生在愚兄的掌下,总算为你报了杀身之仇啊?”
话音一顿,忽然目现凶光,转身盯了“九天神君”一眼,缓步向场中大步走去。
突然,他似想起了什么重大的事,脸上神色一暗,突地向那仍围立四周的十数位紫色劲装大汉道:“场内尸体,速速掘坑埋净!”
十多位劲装大汉,闻声立即自四面八方向场内集中,行动迅速快之极,并无一点声息,眨眼之间,就掘好了一个两丈多的大坑。
罗文弘静立在一旁监视,直到这批大汉将朝云峰顶的十多具尸体皆均抛入坑内,正围成一个圆圈,齐齐动手,填土埋平之时,他方发出一声令人胆寒魂销的长啸,向那些大汉喝道:“老夫送尔等与他们一路归去吧……”
喝声甫发,人已跃向半空,双掌一并,霍地外翻,只见一阵红焰闪过,那十多名面含惊惧、愤恨、痛苦神色的劲装大汉,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全在“三阳神煞”掌下,作了不明不白的冤鬼。
一股难闻的焦臭,自峰顶升起,历久不散。
“瘦鬼”罗文弘看都没有看一眼,凌空飘身,电般的落向龙子虚身前。
龙子虚面如黄纸,气息喘喘,但他目睹罗文弘这狠毒的杀人举动,依然忍不住勃然变色。
罗文弘嘿嘿一笑道:“武林第一秘闻,岂可传入他人之耳?老夫可不愿像你‘星海三老’被人迫得无处立身啊!”
龙子虚摇头长叹一声,惨笑道:“罗文弘,你依然认定‘七巧金钗’是在老夫身上么?”
罗文弘哈哈大笑道:“龙子虚,你当知道‘星海三老’已折其二,你妄想仍能保有‘七巧金钗’,只怕力不从心吧!”
“九天神君”双眉紧闭,摇头道:“罗文弘,老夫此时已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如果‘七巧金钗’真在老夫手上,老夫要它何益?”
罗文弘枯眉一皱,冷笑道:“你不承认‘七巧金钗’在你们手中?”
龙子虚点头应道:“老夫早已言明,罗兄何以一再不信?老夫业已身负重伤,自知不起,倘若真有金钗,顺水人情又何乐不为?”
罗文弘双目一瞪,连声嘿嘿道:“龙子虚,不管‘七巧金钗’在你们夫妇身上也罢,不在你们身上也罢,老夫心意已决,任你藏在何处……”
龙子虚凄然应声道:“罗兄,老夫正等你的成全……”
语音微顿,突又低声叹道:“七姑,你慢慢走,我来陪你了。”
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九天神君”龙子虚的一双虎目之中,竟也簌簌地流下了几行的热泪来。
“瘦鬼”罗文弘闻言,浑身一震,龙子虚这等英雄末路的痛苦,使他几乎狠不起心来再向他下毒手。
但他想到那“七巧金钗”时,顿时又利欲薰心,名器充脑,双目暴睁,冷冷怒笑道:“龙子虚,你少做你的清秋大梦了,想早一点死么?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呢,老夫的‘九阴搜魂’大法,一直没有找到武林高手一试,难得有像你这等内功超凡入胜的好手作我试验,老夫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只怕你重伤之余,结果依然令人不能满意啊……”
龙子虚听得心中一寒,喘着叫道:“罗文弘,伤天害理的事干多了,你就不怕报应么?”
“报应?嘿……嘿……老夫的坏事可做得够多了……”
罗文弘忽然仰天长啸,怪声怪气叫道:“龙子虚,你几时见过报应从老夫头上过?只怕你这个好人,眼前就要遭到报了呢!”
罗文弘语音一顿,大步走到“九天神君”龙子虚身前五尺处,又是一声冷笑,大喝道:“龙子虚,老夫不信你受得了那‘九阴搜魂’手法之苦,老夫也不怕你不肯说出‘七巧金钗’究竟何在!”
只见他说话的同时,右手五指箕张,敛劲含气,欺身直上,拍向龙子虚胸前“华盖穴”。
若就常情而言,这一掌如果拍实,任何内功深厚的高手,也将五脏俱毁,心脉震断,当场死亡。
不过,罗文弘并非要取龙子虚的性命,故而这一掌拍向“华盖穴”的拍穴手法,乃是天龙子的独门功夫。
耳听得龙子虚凄然长叹,闭目待死!
蓦然间,朝云峰出现了怪事——
那位志得意满,气势凌人,而且认定这一掌拍去一定十拿九稳,叫那龙子虚生死不能的罗文弘,居然在他身形扑出未足两尺,就遇到一股坚厚无比的阻力,挡住了自己的去势,而且还将自己弹退了几近丈许之远。
纵令罗文弘武功过人,此时也吓得面色惨变!
他怔怔地站在当地,直望龙子虚发愣。
“九天神君”龙子虚在目睹罗文弘出掌拍来之际,本已束手闭目待死,但久等未见掌力沾身到来,不禁睁开双眼。
罗文弘的傻相入目,龙子虚白眉忽告上扬,黯然的神色,也随着他心中的料想而一扫而空。
龙子虚料想到,这朝云峰顶突然来了一位救星,而且这位救星,必然是功力通神的前辈高人了。
他也想到,既有前辈高人出现,则自己所保存的“七巧金钗”已不愁会落入歹人之手了,而造恶江湖了。
因此,龙子虚的精神大为振奋,他艰难地提聚起一口真气,运目向峰顶四周打量,想看看这位前辈高人是谁?
结果,他似乎有些失望了。
因为龙子虚发现来的是一位救星,这救星却不是什么前辈高人。
淡淡的月光之下,这位救星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二岁。
青色长衫,迎风飘飘,双手微背步履泰然,含着一脸笑意,正缓缓从一株巨松侧面转了走出来。
这哪里像是武林高手?倒像是那家达官贵人的公子哥儿,到这朝云峰来踏山看月呢!
龙子虚不仅是感到有些失望,而且反而替这位意态潇洒的青年人捏了把冷汗。
这年青人胆子未免太大了,他能斗得过三鬼中的罗文弘?
当然,龙子虚并不知道罗文弘是怎样被吓退丈许的。
长衫少年仪态从容,缓缓踱到“九天神君”龙子虚身前,一双俊目,盯着龙子虚淡淡笑道:“老丈内伤极重,真元大损,神郁紫府,气阻重楼,虽无怪命之忧,一身武功怕只要从此永远废了!”
龙子虚摇头一叹,黯然答道:“多承小友指点,老夫感激不尽,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之余,是生是死,老夫已不在意了!”
他伤势确实重,连说这句话都是非常吃力。
长衫少年剑眉微皱,不以为然的笑道:“看老丈气势,昔年或是武林健者,为何一旦败辱,就变得这般意志消沉,不求生路了呢?”
长衫少年说话之间,突然跨前一步,目注“九天神君”龙子虚,运指如风,隔空连点了他五处大穴,高声道:“新伤旧创,内外夹攻,老丈已成强弩之末,在下冒昧,暂令老丈气血不再急走奇经,防止伤势恶化。”
长衫少年话音未已,龙子虚的脸色突现红润,并用极为感激的口气道:“小友仁心侠胆,老夫感激不尽,小友隔空点穴手法高明已极,定是高人所授,姓名师承能否见告?”
长衫少年淡淡一笑道:“在下姓名少时再行相告,敢问老丈,‘大漠三鬼’在武林之中,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长衫少年这一问,却问得“九天神君”龙子虚眉一皱,大为忧虑,不禁又替这位年轻的高手担心起来。
龙子虚心想,以长衫少年的隔空点穴来看,武功应是极为了得,而且必定是哪位前辈奇人所调教的弟子。
但是,就武林常规言,既能调教出这等弟子,而且容其出外行走,对武林之中各类人物,自应详予告知才是,而长衫少年竟然连“大漠三鬼”在武林中声誉好坏,均似完全不知,岂非显得过分,对武林人物掉以轻心了么?
龙子虚心中虽是担忧,但口中却应声道:“天龙子门下的‘大漠三鬼’,在武林之中,可称得上是一流高手,不过其所作所为却是邪恶已极!”
长衫少年闻言点头一笑道:“如此说来,杀之也不为过了?”
龙子虚应道:“确是死有余辜!”
长衫少年突然冷冷一笑道:“老丈,在下有生以来,从未出手伤过一个人,既然老丈认为‘大漠三鬼’该杀,在下就拿他们开戒吧!”
龙子虚五处大穴被点,痛苦已大为减轻,眼见长衫少年居然如此自大,仿佛罗文弘是囊中之物一般,探手即可取来,未免暗暗觉得这少年太狂了些,意下大不以为然。
“年青人,罗文弘心狠手辣,你不可狂傲……”
长衫少年哈哈一笑道:“罗文弘的武功,在下适才业已见到,他连在下的‘太虚玄罡’都无法闯过,谅想伤在下还怕不太容易。”
“太虚玄罡?”
龙子虚不禁失声笑道:“小友是五十多年前名满中原的怪侠,天山神剑峰太虚仙府主人,人称‘神剑紫衣叟’丁大侠的门下么?”
长衫少年闻言,回头一笑道:“在下师承少时会相告,老丈不必乱猜!”
面对“大漠三鬼’之首的罗文弘,这长衫少年竟然胆敢回头答话,这份豪气,也委实令人钦佩。
这时,那位本是目露凶光的罗文弘,却突然双目凶光一敛,现出喜色。
他上前一步,笑道:“你是丁友冲丁老前辈的高足么?老夫当年侍奉家师之时,曾与丁前辈交往甚久,算来我们应是故交……”
长衫少年剑眉一皱,道:“在下不喜欢攀亲叙旧,阁下与丁友冲的交情如何,对今日之事,可说是毫无关联,提他作甚?”
星目寒光一闪,长衫少年忽又冷冷笑道:“罗文弘,倘若你真与丁大侠相识,只怕你今日这等心狠手辣的行径,也不配成为了大侠的朋友。”
罗文弘那僵尸般的脸色,就在这长衫少年说出这几句话间,竟然一连变了数次之多。
他与“神剑紫衣叟”相识,的确不假,但如说有什么交情,那却是自欺欺人之谈。
丁友冲熟识的,是罗文弘的师父“天龙子”。
“天龙子”身为天龙门的掌教,一身武功之强,五十年前就被视为武林中的第一魔星。
然而,四十年前,“天龙子”却突然在武林之中,宛如流星般的消逝了,代之而起的是他三个弟子“大漠三鬼”。
他们以为,老一辈的都该死了。
他们自认,今后的武林,已是“大漠天龙门”的天下。
尤其是罗文弘想“七巧金钗”到手了以后,他已坦然自信,自己定可成为武林第一高手。
于是,他可以为所欲为,颐指气使君临天下。
于是,他可以重振“天龙门”声威于七海。
但他未料到,在这最紧要的关头,会半途杀出了一位程咬金来,既不论交情,也不攀故旧。
他越想越气,他也越想越有些胆寒。
看来那老一辈的人物,并未见得全部死去,而那年轻的一辈,却也不见得就不如自己甚远。
“小娃儿,你有个名字没有?老夫配不配与丁大侠交往,岂是你这后生晚辈所应予批评的事么?”
罗文弘心中虽是不住的嘀咕,但他却不能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娃儿面前,从口头上输了这口窝囊气。
“何况老夫与令师有故,已算得是你娃儿的长辈哩!”
长衫少年冷冷一笑道:“罗文弘,你倒还会往脸上贴金的嘛!可惜丁大侠并非在下的师长,故而你的心思也就白费了!”
话音略顿之间,长衫少年倏地发出了一声长啸,喝道:“罗文弘,在下有件事情甚为不解,想在阁下台前就教,阁下能否竭诚相答,以解下愚?”
罗文弘闻言,眉头一皱,他虽明知道对方目光之中已露杀机,不会问出什么好话,但却不能不答。
“娃儿尽管说,老夫知道的,定会答得令你满意。”
长衫少年正色道:“朝云峰头的数十条人命,是否皆有必死之道?”
罗文弘冷冷应道:“有!”
长衫少年道:“说明白!”
罗文弘嘿嘿笑道:“名利之争,自应优胜劣败,如不能杀‘星海三老’以立威,老夫又何以能威镇江湖群豪?”
长衫少年也听得自嘿嘿一笑道:“你的野心倒真是不小,罗文弘,在下不知道你为什么连自己的手下也要赶尽杀绝?”
罗文弘一双怪目突翻,哈哈大笑道:“娃儿,你难道不知道‘法不传二耳,财不入四目’之戒?老夫虽愚,岂肯再步龙子虚的后尘?”
长衫少年点头一笑道:“罗文弘,你真不愧享有‘鬼’名的人物啊!为了一己之私,把杀人当作儿戏,阁下良心何在?”
罗文弘嘿嘿怪笑道:“老夫行事,全凭己意,良心二字,听来确够新鲜,小娃儿,看来你还没有在江湖上闯过吧?”
长衫少年剑眉倏聚,怒道:“不错,在下年齿较轻,确实未在江湖闯荡,但为人处世,总得凭着良心,否则又与禽兽何异?”
长衫少年星目中杀机更显,越说声音越大:“罗文弘,今日之事,不被在下遇上,在下自然不管,不幸你竟被在下亲眼看见,这数十条人命,只怕……”
罗文弘道:“你敢怎样?”
“在下要你以命相抵,还我公道!”
他这几句话说得义正词严,头头是道,是以令罗文弘听来,大大的感到不是味道。
罗文弘终究不愧是老奸巨滑的魔头,虽被长衫少年说得几无容身之地,但却能讪讪地一笑,大声道:“娃儿,想不到你竟教训起老夫来了!”
长衫少年冷哼一声,喝道:“在下不仅要教训于你,还要为那活着之日听你驱使而仍然难脱一死的十多名冤魂,向你索命!”
罗文弘早在这位长衫少年不肯承认自己是丁友冲门下之时,即已料到十有九成不免要干戈相见。
因此,他也早在暗中做了手脚。
就在长衫少年索命两字甫告住口之际,罗文弘早已倏地仰天发出了一阵长笑。
长衫少年自是不禁被罗文弘的突然发笑,弄得一怔。
而“瘦鬼”罗文弘却趁着自己长笑之声未落,引得长衫少年发怔疏忽于戒备之间,突地暗下毒手。
两点金光乍现,无声无息的射向长衫少年。
“小娃儿,你且看看到底是谁要索谁的命吧!老夫‘三阳夺命神珠’之下,任你大罗金仙也得遭劫……”
然而,罗文弘的狂笑却眨眼之间变成了无比骇异的沉默,瞪着一只白眼,直瞧那长衫少年,一转也不敢转。
他那自认为天下无敌,连大罗金仙也要遭劫的“三阳夺命神珠”,并未预期的收到了效果,那长衫少年也未遭劫。
倒是那长衫少年正含笑摇头,不屑地问道:“罗文弘,你说些什么?何谓‘三阳夺命神珠’呢?何不取出一试,也叫在下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啊!”
罗文弘此刻真是吓得有些张惶失措了。
他目光盯向长衫少年腰际,这才发现那几乎被誉为武林第一凶器的“三阳夺命神珠”,正紧沾在长衫少年身上。
照理,这“三阳夺命神珠”对付一般武林高手,只要发出一颗,立刻可将对方炸为粉碎,他因为见长衫少年练就“太虚玄罡”,深恐一颗“三阳夺命神珠”的力道,不足以贯穿对方真罡,这才一前一后,双珠连发,他以为第一珠如果难以沾身,则第二珠与第一珠相击,即可引发双珠内装的强烈炸药,一丈之内,决难幸免,纵有罡气护体,也无济于事。
罗文弘怎能料到,这“三阳神珠”,居然同时穿透了长衫少年的罡气,却又沾身之后,紧贴衣衫,未曾爆炸呢?
这是什么武功?
罗文弘根本就不相信这是武功,因为这长衫少年的年龄如此之轻,哪能具有这等罕世的功力呢?
他怀疑对方的长衫,或是什么宝物,才会吸住自己的“三阳夺命神珠”,令其不能爆烈而伤人。
倘若——罗文弘想到,自己倘若能把这件宝衫弄到手中,仗着自己一身武功,岂非要天下无敌了么?
他转念及此,不禁要尖声狂笑了。
他几乎忘了强敌当前,也几乎忘了“七巧金钗”了,他一心看中了这件玄色长衫,其他已视如不见。
他也久久忘了回答长衫少年的询问。
长衫少年这才俊目微俯,诧声道:“怪哉!在下腰际怎么挂了两个金珠呢?”
说话之间,已探手将这两个大如龙眼的金珠取到掌中,五指一张一缩,滴溜溜的在掌中转了两转。他笑道:“罗文弘,这不是两个金色弹丸么?是不是就是阁下所称能令人神均要遭劫的‘三阳夺命神珠’呢?”
罗文弘在对方取下金珠之际,已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容得长衫少年在掌中转动金珠时,他更大步退了八尺。
他还真怕长衫少年把这要命的玩艺儿向自己发出呢!他可没有自信能控制这双珠相击而不爆裂。
等到长衫少年再度出言相询,他已远远地站在一丈五尺开外,满心不是滋味的应道:“不错,正是‘三阳神珠’!”
长衫少年摇头道:“依在下看来,这不过是一般的铁弹子换成了金子打就而已,什么神珠,听来俗不可耐!”
罗文弘闻言冷笑道:“小娃儿,你别小看了老夫此珠……”
长衫少年不等他说下去,哈哈一笑道:“阁下是否要重复一遍,说明这是什么‘三阳夺命神珠’威力无穷,可令大罗金仙遭劫么?”
罗文弘皱眉道:“本来如此……”
长衫少年听了笑弯了腰,嗤之以鼻,道:“罗文弘,你好不要脸啊!”
罗文弘枯脸居然发赤!
“小娃儿,你胆敢辱骂老夫,你……你……”
他口中连吐四五个你字,却再说不出下文。
长衫少年缓缓的伸直了腰,依然憋不住笑的说道:“罗文弘,你这‘三阳夺命神珠’为何不会夺得在下之命呢?是不是阁下口袋中此珠太多,取错了赝品?”
罗文弘双目一瞪,怒道:“放屁,老夫岂是弄假之人……”
长衫少年闻言,仰天一笑道:“好呀!既是真品,为何失效?在下委实有些不信!”
说话之间,突然右臂一振,五指一张,喝道:“罗文弘,在下且拿你试试吧!”
两点金光,疾逾闪电,迎面向罗文弘奔去。
这一来,罗文弘可慌了手脚了!
他对“三阳神珠”的威力太了解了,就在长衫少年掷出神珠的那一霎那,竟毫不迟疑的腾身而起,侧跃三丈。
罗文弘满心以为,他这一侧身跃避,定能躲过这“三阳夺命珠”。
故而,就在身形,一旦落地之际,竟头也不回的长啸一声,再度飞身而起,横刺向“九天神君”扑去,可是,他用心虽毒,行动虽快,而那长衫少年看来比他更快几分。
罗文弘尚未横奔两丈,眼前人影一闪,只见两颗“三阳夺命珠”的闪闪金光,又在眼中出现了。
这一惊,只吓得罗文弘矮了半截!
他暗叫一声:“完了!”只有闭目待死!
然而,耳中不但未曾听到爆炸之声,并且半晌未见动静。
他缓缓的睁开枯目,这才发现,这两点金光虽是仍在眼前,不过却已被长衫少年用极为高明的手法收回,握在手中,离自己面孔不过三尺。
罗文弘心中低叫了一声:“惭愧!”
这眼前的年青人也未免太过捉狭了些!
长衫少年见罗文弘双目已睁,立即笑道:“你的主意打的倒是不错,只可惜你碰错了对手罢了!”
罗文弘皱眉怒道:“小娃儿,你究竟是谁人门下?胆敢这等侮辱前辈?”
长衫少年冷冷笑道:“阁下也配称为前辈么?可耻!”
“瘦鬼”罗文弘此时凶焰早已敛尽,虽被骂,却仍未曾激动,他满心满意只在打算着逃身之策。
“小娃儿,你既然不肯告知老夫你的出身,老夫也不勉强你,倒是那‘三阳夺命神珠’留在尔处无用,不如……”
长衫少年不容罗文弘说完,冷笑道:“罗文弘,像你‘三阳双珠’这种极凶极恶的事物,在下看着都觉得心烦,你不必在担心我会占为己有。”
“还我么?”
罗文弘目光一转,笑道:“娃儿,这对神珠可是当真有些凶险……”
长衫少年此刻忽似有甚所觉,剑眉一扬喝道:“少废话,罗文弘,你们号称‘大漠三鬼’,今日却只有两名在此现身,还有一位呢?哪里去了?”
罗文弘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忽地双眉大展,一脸欢容,朗朗大笑着,向长衫少年道:“娃儿?你问老夫的三弟么?”
长衫少年哼道:“或许是……”
长衫少年对武林人物可谓知者极少,对于这恶名昭彰的“大漠三鬼”的另外一名究竟是谁,他还真的不知晓,故而罗文弘反询之时,他只有含糊的答复,免得被对方所逞。
罗文弘得意的笑道:“老夫三弟,人称‘醉鬼’,复姓西门,单名一个高字,武功之高,老夫实难望其项背……”
长衫少年星目一亮道:“罗文弘,你这位三弟,倒享有一个不算太俗的名号,今日未见其人现身,想必为人也甚清雅吧?”
罗文弘狂笑三声道:“不错,娃儿猜对了一半。”
长衫少年甫自眉头一皱,罗文弘又道:“老夫这位三弟当得一个雅字,却算不得清……娃儿小子,你怎敢断定西门高今日未曾在此现身?”
长衫少年微微一笑,他此时已知“瘦鬼”罗文弘心中打什么主意,却故作不知的应声道:“你那师妹已丧生,西门高倘若在此,焉有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之理?除非……”
“除非什么?”罗文弘似乎有些儿发急。
“除非他不曾来!”
罗文弘嘿嘿笑道:“那可不见得,除非西门高不愿现身,否则,小子,你今日准要在他的‘醉仙掌’下亡魂……”
长衫少年一双剑眉一扬,忽然向右方十丈开外的巨石之后,朗朗一笑,高声说道:“石后是哪位朋友?敬请现身一会!”
就在长衫少年向石后提气发话时,“瘦鬼”罗文弘已悄然无声息的向峰侧移动了两丈之远。
长衫少年恍若未觉全神贯注的目瞪巨石背后。
巨石之后适时衣影轻飘,姗姗步出了一位少女。
一袭淡红罗衫,长长的拖在地上,一头乌黑的秀发,拂落在身后,一根锦带,长长的飘出了丈许……
眉似春山,春山却在含笑;目若夜星,夜星闪闪发光,樱唇好红,虽是月色不明,但依然红得撩人,鼻如悬胆,颊泛桃花,倘若这是画,这画也显得太美了。
红衣少女莲步轻移,口中幽幽地道:“我知道瞒不过公子的!”
她这句话对长衫少年而言,是含意双关的。
除了她隐身石后之事,瞒不过长衫少年而外,她的话中还另有一个未能瞒过长衫少年的事情意味着。
而这个意味,别人体会不出。
长衫少年笑意未敛,接口道:“区区为了救人,以致未能按时赶到,错过泛舟之约,罪过不小,未察仙子能否见谅?”
这红衫少女当真有些像是仙子,那神态,那气质,传说中的仙子,想必也不过如此而已啊!
“公子不必自责,仙子正是差遣萍儿来向公子解释……”听来敢情这位红衫少女并非是仙子啊!
长衫少年朗朗一笑,对红衫少女道:“好极了,仙子莫非也有要事缠身么?”
红衫少女颔首一笑,低声道:“仙子要萍儿前来,就是要请秦公子将‘泛舟夜游’之约延后十天,地点改在洞庭湖上!”
长衫少年此刻正大声笑应道:“就烦萍儿回达仙子,剑飞依约前往!”
从这位红衫少女的口中,龙子虚与罗文弘俱已听出这位长衫少年姓秦,再加上他自称是“剑飞”,想必秦剑飞就是他了,不过,他们却从未听过武林中有秦剑飞三个字的名号。
红衫少女嫣然一笑道:“秦公子可别再忘了……”她这一笑,真叫人动心得很,恰似万花争艳,万鸟鸣春一般。
“不会的!”
长衫少年剑眉一皱,又道:“萍儿,你怎么回船?是否这兰舟就泊在山下?”
萍儿摇头道:“仙子要我直接去洞庭……”
长衫少年忽地双目一转,急急道:“萍儿,我可不能陪你同行啊!”
萍儿倏地格格一笑,举手撩一撩鬓发,道:“公子放心,萍儿尚有自知之明。”
她语音略顿,蓦地一笑道:“公子,你手上那个金球很漂亮嘛!”
长衫少年道:“外貌精美,但内藏凶恶,萍儿,你该走了!”
罗文弘心中听得大为诧异了,对于这等美女,竟然忍心下得了逐客之词,长衫少年未免也太矫情了些吧!唐突美人,实不应该……
但萍儿却不以为忤的笑道:“秦公子,萍儿想跟你要一样东西!”
长衫少年双手一伸,笑道:“说罢!”
“那一对金珠!”
萍儿此言一出,不但长衫少年一怔,连“九天神君”龙子虚,“瘦鬼”罗文弘,全都大大的感到意外。
“萍儿,这个使不得,而且这个也不是我的……”
长衫少年话音未已,萍儿已笑道:“我晓得不是你的!”
长衫少年摇头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萍儿,我正打算……”
萍儿突然接口道:“物归原主是不?”
秦剑飞道:“正是此意!”
萍见笑道:“我……借给我瞧瞧可好?”
说话之间,人已走到长衫少年身前,纤纤十指也伸到长衫少年手边,又道:“我不会要的,你放心……”
长衫少年无可奈何的将一对“三阳双珠”递了过去,但却仍旧不住的向萍儿警告着说道:“碰不得啊……”
萍儿娇笑道:“我才不那么傻呢!‘瘦鬼’的‘三阳夺命神珠’,在武林中名气太大,除了像公子这般的身手,谁敢……”
说话之间,萍儿已对这对神珠,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大有爱不释手之意,引得秦剑飞长眉倏皱,低声道:“萍儿,还给我!”
萍儿那双水汪汪的大眼一转,偏着头笑道:“这也不是你的,公子,还给你不对吧?”
长衫少年神色一变,正色道:“萍儿,别开玩笑,你也该走了啊!”
萍儿娇笑不已,低声道:“公子,你若真是要想物归原主,我代你还他可好?”
长衫少年摇头道:“不好!你还给我!”
萍儿俏目滴溜溜的在长衫少年脸上一转,也摇头道:“公子,你晓得这是凶物,我代你还这老魔多好!”
话音一落,只见她玉腕倏扬,两点金光,竟比流星还急,呼啸着直往那伫身两丈以外的罗文弘奔去。
她口中娇呼道:“老魔头,接好你的命根子!”
萍儿这一手委实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只听得长衫少年大喝一声:“快退!”自己却闪电般直向神珠扑去。
而“瘦鬼”罗文弘则被萍儿的笑脸迷住,只顾睁着一双眼睛随着萍儿的一颦一笑团团乱转,等到他听清楚了萍儿的话中之意时,那一双夺命神珠早已劈面而来。
躲让么?罗文弘已无此能耐。
他唯一的办法,是接下那双珠来,正如萍儿所叫的,可是,他没有把握不会出毛病。
罗文弘提足了全身真罡,暴伸双掌,而十指关节,却又软得像棉花一般,迎向了金珠。
蓦然——罗文弘那伸展的双臂,立地一振,身形猛地向上拔起,口中也发狂似的叫道:“臭丫头,你胆敢……”
而秦剑飞此时也正飞身赶来!
他已发现了萍儿在掷还金珠时所弄的手脚了!
那一对金珠乃是一先一后的飞向罗文弘,在抵达罗文弘身前时,后面的一颗却速度加快,直向前面那颗撞去。
长衫少年固然有通天彻地之能,在此时也无法施展,总算他艺高胆大,看出了不对,立即顿住了身形。
恰在此时,双珠猛地相撞……
“轰——”这一声爆炸,直震得朝云峰头古木落叶,碎石横飞。
罗文弘腾起的身躯,仍在“三阳夺命神珠”的威力圈内,自是未脱此厄。
长衫少年却藉着炸力所卷起的气流,飘身退回原地。
萍儿适时低低一笑,伸舌道:“好厉害,秦公子,萍儿做得不坏吧?”
长衫少年苦笑一声,正待答话,那本已爆过的一对金珠,忽然再度的发出两声惊天动地的巨震,霎睁之间,把个“瘦鬼”罗文弘只炸得粉身碎骨,骨似飞灰,顺着风儿刮不见了。
“好险!”
长衫少年摇头一叹道:“幸而我飞身退回,否则,只怕此命休矣!”
萍儿被这接着而来的爆响惊呆了,半晌才道:“公子,这时怎么回事啊?那夺命神珠真有那么多鬼花样,炸了一次还要炸第二次吗?”
长衫少年摇头道:“这次爆炸,是罗文弘口袋中的几颗啊!”
话音一顿,忽然摇头大声道:“萍儿,此间一切有我,你立刻走吧!”
萍儿闻言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低头叫道:“走!萍儿早知道公子讨厌我!”
长衫少年眉头一皱,一言不发的向“九天神君”行去,撇下那心中满是哀愁的萍儿,站在一旁发呆。
“萍儿,我不是讨厌你,记住,先到洞庭要紧,仙子身边,必须得有像你这样能手的人照应才行哩!”
半晌,长衫少年抛过来这几句话,倒着实令萍儿大为开心,顿时娇躯一挪,红光猛涨,锦带飘飘的向山下行去,同时,她也留了半句后话:“公子,我在洞庭等你!”
“你等我?”长衫少年心中暗自失笑了!
此刻,他正站在“九天神君”身前——
“秦少侠,老夫……”
龙子虚神态肃穆的向长衫少年道:“少侠的师门,此时可否见告,免得老夫……”
他似是有什么重大之事,在不知对方师门之前,不便说出。
长衫少年正色应道:“在下秦剑飞,家师乃是‘天台野叟’……”
“天台野叟?”龙子虚眉头皱了!
长衫少年口中又道:“在下一身武艺,大半是两位师兄代师传授……”
龙子虚忍不住插口了:“少侠的两位师兄是谁?”
秦剑飞淡淡一笑道:“身具‘太虚玄罡’功力,老丈应可知道了!”
“丁大侠么?”
龙子虚浑身一震道:“真想不到!”
秦剑飞笑道:“孺子偶得良遇而已,老丈何必惊讶?倒是元凶已死大恶已除,老欲去何方养伤?在下愿意护送……”
龙子虚忽然摇头道:“不必了,老夫自知已到油尽灯枯之日!”
秦剑飞淡淡笑道:“伤势虽重,但并未致命,老丈怎么如此灰心呢?”
龙子虚苦笑一声道:“老夫此心已死,少侠不必多劝,往日苟延残喘,只因心事未了,今日老夫心事已然可以了得了!”
龙子虚话音顿了一顿,方道:“所以,老夫觉得死而无憾!”
秦剑飞真想不到老人为何求死,摇头叹息道:“老丈不觉得这么做太过于矫情么?”
老人极快接道:“秦少侠,罗文弘曾向老夫逼取‘七巧金钗’之事,想必少侠刚才一定见到了!”
秦剑飞道:“在下确已看到,但那‘七巧金钗’不在你身上啊?”
老人凄然一笑道:“少侠,这‘七巧金钗’在我身上!”
“啊!”秦剑飞皱起眉来,他显然不喜欢别人骗人!
龙子虚看得出少年的心意,苦笑道:“对付三鬼这等人,老夫不得不骗他们。”
秦剑飞道:“那‘七巧金钗’现在何处?”
龙子虚面色变了变,似是正在下着决心。
秦剑飞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九天神君”龙子虚缓缓的抬起右手,探向腹部,双目忽然神光大现,向秦剑飞一笑道:“在这里!”
蓦地,一缕血光下涌,他手中已多了一根紫霞流转,闪闪发光,长约三寸的金钗。
秦敛飞大喝一声:“老丈你……”
然而,龙子虚已颓然的向后倒去,腹部开了一个大洞。
热血,向外流着,流着……
秦剑飞只是呆了一呆,立即以最迅捷的手法,连连封住“九天神君”的七处要穴,止住那流不止的血……
他长叹一声,凝聚全身真力按向老人天府!
他要救治老人,只是为了武林道义,他就不能不以全力相救!
然而,那似是一个渺茫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