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
岳阳楼头,临窗的座位,秦剑飞含着一腔悲愤和满肚子的新奇经验,独酌举杯,透瞰着八百里洞庭。
烟波渺渺,帆船如织,要他在这千艘巨舶舟艇中,寻找那位“紫衣仙子”林湘湘姊姊的“孤舟”,真如同要他在大海之中捞针般艰难。
他不禁暗恨那奉命前往朝云峰顶送信的萍儿丫头,未免过于大意了些。
八百里洞庭啊,以自己的脚力,要跑多久呢?
而自己却也糊涂,当时为什么不问一声?
秦剑飞想到此处,不禁失声发笑。
“爷爷,瞧那个大男人独自发笑,是不是傻子?”
低低地,娇滴滴的话声,刺得秦剑飞浑身一震,他知道自己的耳力太强,强得可听到一丈距离的花针落地,所以才听到这几句悄悄的耳语,这可怪不得别人。
不过,他也觉得这说话的女孩子未免太多事了。
秦剑飞转念至此,一股好奇之心油然而生,星目暴闪,缓缓的向那发话的方向横扫一眼。
这一扫,自然已扫出了那位说话的人儿来了。
在离开秦剑飞约有六尺之远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位白发老人和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女。
老人看去虽已有七十出头,但精神却极为豁朗,那白衣少女却是天真未凿,活泼无邪,圆圆的脸庞,红红的面颊,短短的秀发,浅覆额头,那双水汪汪灵活的眼睛,更像是要说话般的在楼上溜来溜去。
就在秦剑飞目光再度射向这一老一少之时,那位白发老人,竟然举起了面前酒杯,向着自己一笑。
而那位白衣少女却又向自己伸舌瞪眼作怪。
秦剑飞突然感到无比兴意索然,他洋洋地装作不懂,右手举起了杯,掉头望着楼外的浩荡烟水云光。
但烟水云光已无法使他充耳不闻听楼头话声了,他的心神已分,他虽未曾练过分心术,但却实有分心之能。
他那学究天人的恩师,惠予他的太多了……
秦剑飞只有再度撇开泛舟之约的烦心事,而任凭自己一双耳朵,讨厌的接受这楼头的吵杂话语,这一听,却听得他大大的吃了一惊。
想不到这岳阳城内已经成了三山五岳好汉聚会之地,糟的是,自己却又无法不被卷入这个纠纷之中。
秦剑飞大感左右为难,进退失据。
倘如这些楼上的食客中,那些看上去确是武林人物的大汉们所说是真的,则八成自己已难摆脱。
“紫衣仙子”林湘湘突然改约,居然另有用心,这是多这令人不快的事。
秦剑飞思念及此,忍不住自语道:“她为什么不对我说明呢?何必动这种心机?”
他不愿再想下去,他太尊敬她了,所以,不想找她的过错,也许,这正是男人共同的缺点和最大错误。
秦剑飞非圣非神,自然也不例外,他突然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神猛然地烦燥不宁,这可是有生以来未曾有过的情形。
秦剑飞的神情寞落,他也突然领会到,烦燥是太过于容易蒙蔽一个人的灵智了。
突然,他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儿,一闪的打他眼底滑了过去,那是她——萍儿姑娘。
但是,他此刻竟已改变了心意,不想急急的找她们了,他知道,她们一定会在那个地方等着他去。
只要自己也去,像适才所听到的那些人所说的话,去凑上一份热闹,也许她们断定他一定会去,他就不愁见不到她们了。
他想到被人牵着鼻子的牛……现在,自己仿佛就是。
烦燥的心情,带来了他的焦虑目光,他忍不住在楼上食客中寻找,无所目的的寻找……
岳阳楼上十多张八仙桌,此刻已全告客满,而楼下却不停的有人上来楼上找个座位用饭。
上楼下楼之声,确是吵杂的很。
秦剑飞连连的皱眉,他有着被骗的感觉,所以,他实在不想再呆坐下去,于是他掏出了一锭散银,正待离去——
突然,秦剑飞那本已站了起来的身躯,竟然又坐了下去。
此时只听得一阵“咚——咚——”之声,楼口现出三名大汉。
这为首的一人,身子在八尺开外,紫红脸膛,浓眉环眼,大耳阔口,一身大红洒金劲装,衬得他魁伟堂皇。
随着这紫面大汉身后的两人,也都身高八尺,神态威猛,目鼓筋突,一望即知是一些武林中的健者。
三人上得楼来,顾盼生豪,似是未把满楼食客放在眼内,竟是大步向着秦剑飞所坐的这张桌子行来。
“兄台,借光并着坐坐可好?”
为首大汉冲着秦剑飞抱一抱拳,未等答话,三人已坐了下去。
这三人行事,倒是相当豪爽,就是显得有些儿一厢情愿,弄得秦剑飞只能够点头一笑,无从作答。
一阵吆喝,这三位壮汉正像好久未曾大鱼大肉的果腹般的猛吃猛喝不已,霎时之间,桌上已是杯盘狼藉,汤酒淋漓。
秦剑飞虽然看得直皱眉头,但却也心中暗暗艳羡,这三位大汉的口腹之福自己实在是享受不到。
“爷爷,这三个人好像是牢里放出来的,瞧那馋相!”
那低低的银铃般的笑声,又远远的传进了秦剑飞耳中,他不禁看看自己桌上情状,和看了看这三位过屠门而大嚼的莽夫,心中真是佩服这好管闲事的丫头比喻得恰如其分。
“菁儿,这三个人的来头不小呢!爷爷知道他们不是从牢里放出来的,他们就是天生的这付吃相。”
老人的声音更低,但秦剑飞却仍听得清楚。
“爷爷,识得他们啊?”
“知道,不过不认识。”
“爷爷,你骗人,那有既知道,而又会不认识的……”
那老人似是一笑答道:“菁儿,你是不是能认识你每个都知道的人?”
叫菁儿的少女大概是被她爷爷问住了,半天不见回答。
此时三位大汉正在会帐,准备下楼,却不想三人这一抬头,突然发现有人横阻在前挡住了去路。
“各位别来无恙,想不到在这儿遇见老夫吧?”
发话的人乃是一位年约六十的老者,一身破旧长衫,脏得又黑又亮,一头乱发,就像一堆稻草,塌鼻歪嘴,两只小耳不停的跳动,眯着一双细眼,看去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为首的紫面大汉,似是决未料到会在这儿遇上这位老人,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是一怔,接着才哈哈朗笑道:“老朋友鼻子真够尖,兄弟想不到一入中原,就被你老朋友给盯上了,厉害,厉害!”
说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这阵笑声,中气十足,直震得楼上食客两耳雷鸣。
秦剑飞不禁微微一惊,暗道:“看不出这人倒有相当内功火候。”
那个脏老人,被这大汉笑得眉头一皱,怒道:“周伯超,此间已不是尔等‘大漠铁堡’,那‘铁堡五煞’字号,只怕吓不倒老夫!”
紫面大汉笑声一敛,目射精光,沉声应道:“金兄,‘铁堡五煞’可从来不用字号吓人,尊驾活了这一大把年纪,算是白费……”
站在紫面大汉身边的黑脸膛汉子倏地冷笑道:“周兄,咱们犯不着跟这老儿斗口,且先约定个日子,咱弟兄们再与这老儿作一决断如何?”
周伯超点点头,大声道:“金化子,此刻兄弟等因有要事在身,无法逗留,三日之后,仍在此处碰头,是和是战,全凭尊驾怎样?”
“好倒是好……”
唤作金化子的脏老人嘿嘿一笑,顺口应声回答了这么半句话儿就忽然止口不语,两眼在三人身上打转。
岳阳楼上的酒客们在四人对答之间,业已知道了这三位大汉和这脏老人的身份来历,是关外“大漠铁堡”的五大高手之三,“紫面神魔”周伯超,“三星剑”丁杰,“天煞星”丘侗。
他们忽然连袂入关,一定显示有什么重大之事发生,而这位脏老人,却竟是素有丐帮三大高手之称的“化外游乞”金白,这更显得事态不太简单,他们既已结下了梁子,必然要在这楼头掀起一番风雨。
于是,几十对眼睛都盯向四人,急切的想看看这场热闹,可是,“化外游乞”金白居然应声答允三日之后,这不禁使酒客们大感失望。
“紫面神魔”周伯超在听得“化外游乞”金白话音一落之际,立即双手抱拳,朗声笑道:“兄弟等承情了!”
当先一跨步,向楼口行去。
“站住!”
随着这声阴森森的暴喝,一股极大的潜力,直向“紫面神魔”周伯超的胸前袭来,迫得他闪身疾退。
周伯超虎目暴睁,直注“化外游乞”金白,气得鬓发戟张,胸膛起伏,怒指对方狂喝道:“金白,兄弟等若非今日有事,定要你血溅此楼……你若再不闪开,兄弟就要得罪尊驾了!”
这位周伯超虽已怒极,却依然强自压抑,不想在这岳阳楼上动手,引起一场血战。
“周伯超,丁杰,丘侗尔等听清楚,岳阳楼上可比不得长白山,老夫若再容尔等脱去,这中原道上,老夫还能混么?”
周伯超听得浑身一震,正待答话,那位一直未曾说过半句话的红脸大汉“天煞星”丘侗,忽地排身而出。
“周兄,闪开!”右臂一曲,五指暴伸,电疾抓向金白左肩。
秦剑飞一旁凝视,心中暗道:“这红脸大汉的手法,倒颇像传说中的‘困龙神抓’,想来武功一定不弱,但不知那‘化外游乞’金白如何?能否避开这红脸大汉力可搏龙的一抓?”
只见那金白嘿嘿一笑,右手一抬,两指微张,疾点丘侗腕脉。
这一招是攻其必救,那“天煞星”丘侗力道十足的电疾一抓,竟然硬生生的被逼得缩手而退了回去。
“好手法,可惜碰错了对手了,嘿……嘿……嘿……”
“化外游乞”金白的冷笑声中,一招逼退“天煞星”丘侗,左手却得理不饶人,迅快的又拍出了两掌。
这两掌看似平淡,实则暗含内力,重逾千斤。
丘侗目光一凛,双手合抱,一晃一推,让过了金白的第一掌,硬接了金白的第二掌!无声无息的一触之下,丘侗不禁倒退了一步。
“紫面神魔”周伯超看得浓眉倏皱,他已发现金白的内力修为,自己三人单打独斗皆非其敌手,除非……
“金白,你如再不识相,咱兄弟可要联手对付你了!”
周伯超倒不愧是耿直的汉子,在未曾联手搏战金白以前,竟是先向对方说个明明白白。
金白闻言细眼一瞪,冷笑道:“那倒正好,免得老夫多费手脚。”
突然双手一扬,分取周伯超,丘侗两人。
酒楼之上地方又小,桌椅又多,双方相距不过尺许左右,金白暴起出招,用意就在逼得周、丘二人只能硬接,无可闪避。
周伯超看去粗猛豪放,但他却是粗中有细,明知自己内力比不得对方,自然不肯跟金白接掌硬拼。
他迅速的向丘侗使个眼色,喝了声:“让!”
不止是周、丘两人同时闪身让开金白的这别有居心的一击,连另外一位“三星剑”丁杰,也同告闪身。
这一来,金白的双掌力道,全部落空。
而这落空的掌力,却毫不留情的向秦剑飞涌了去。
金白吃了一惊,“铁堡五煞”中的三人也吃了一惊,不过,他们都心余力绌,谁也抢救不了他。
“爷爷,你……”
一声娇脆的惊呼:“金白,你太放肆了!”
一声苍老的暴喝,接着是一条人影飞来。
可是,这些惊骇的神情和举动,都没有放在秦剑飞的眼里,他依然含笑而坐,着实的身受了金白两掌之力击体。
“小伙子快让!”那飞来的人影,凌空出掌发话了。
但,迟矣!人已被掌力撞翻了,可是怪的是撞翻的人不是被击向窗外,而是迎着那飞来的人影退倒出去。
这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尤其是那位见义出手,横飞而来的老人,更是被迫强刹身形,硬生落地下来。
“哗啦……啦……”一阵阵桌翻碗碎的闹声传来,那位“化外游乞”金白,竟是四脚朝天的跌在身后尺许的一张桌上。
满桌菜肴淋了一身,碗盏碎落了一地。
秦剑飞,依然静坐,依然微笑,依然持杯在手……瞬间,所有的惊奇眼色都射向他。
“护身罡炁!”金白一跃而起,脱口大叫!
接着,那娇脆的声音也叫:“护身罡炁!”
“老夫是服了,菁儿,这小子……”
那位老人大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向少女摇头道:“爷爷真看不出来,像他这等年纪就有这么高的身手!”
惊叹,羡慕,敬佩,怀疑……
这一切的情感,都集中指向秦剑飞。
秦剑飞故作不闻,他在寻思,你还能假装多久?我留下没走,就是因为我发现你也留在楼上,我相信你该对我有所表白,你不该……
你会走过来,你一定会,只要你……
不错,秦剑飞想对了,此刻果然有一个人朝他走过来,不过,并不是他希望的那个人。
“娃儿,刚才是不是你耍的花样?老夫想不到大海里行过舟,倒跑到这阴沟里翻了船来!”
敢情此人乃是什么“游乞”金白?
秦剑飞本来就很烦,又在想着什么,闻言一怔,道:“阁下说什么?”
金白细眼一瞪,嘿嘿连声道:“娃儿,明人不作暗事,老夫面前,你还想装什么假么?”
秦剑飞扬眉冷笑,心想:“你说我装假,我索性装到底,反正此时大家也闲着没事干,扯扯皮也不错。”
“在下坐在此处,丝毫没有挪动,阁下这等打哑谜似的说话,莫非是存心跟在下找碴子呢?”秦剑飞笑道。
他话音一落,金白已怒声喝道:“娃儿,你是倚仗着那一身罡炁,就敢藐视武林前辈么?”
这“化外游乞”说话倒是相当往脸上贴金,竟然以前辈自居,不禁令秦剑飞听得心中发笑不已。
“阁下说话最好少占别人的便宜!”
秦剑飞故意寒着一张脸,沉声喝道:“凭阁下还不配自居在下的前辈!”
他说话之间,有意无意的瞟了那位他所期待的人。
而秦剑飞在一瞥之后,立即皱起双眉。
“化外游乞”此时却弄得大为尴尬,他不相信刚才不是这娃儿搅的鬼,但却又苦于找不出实据。
容得秦剑飞讽刺他不应该以前辈自居时,正好授之以借口,顿时脸色一沉,细目倏睁,大怒喝道:“老夫的年龄比你娃儿大了足足两倍,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凭什么称不得是你的前辈呢?”
金白话音略顿,发出一阵怪笑,又道:“娃儿,你究竟是谁的门下?姓什么?叫什么?如果你那前辈是老夫相识之人,老夫今日就放过你!”
秦剑飞心事重重,自是越听越烦,金白这种倚老卖老的口气,更令他肝火上升,气往上撞,星目精光四射,剑眉双扬。
他冷哼一声,正待狠狠地拿这丐帮高手出顿怨气之时,他忽然发觉了那一双他所期待的明亮大眼睛,正以一种迷惑和不满的神情凝视着自己,不禁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强按下冲天怒意,换成一副茫然的脸色,向金白挥手道:“阁下要找的那三个人溜啦!再耽搁就找不到了!”
金白闻言,似是这才想起自己乃是要向“铁堡五煞”找回昔年在关外的时候,吃过他们的瘪的过节之事。
他迅快的回头,果然发觉楼上已无周伯超等三人踪影。
这一气是非同小可,但见他身形一晃,脱口吼道:“好小子你,老夫看你们逃走……”
话未说完,人已穿窗而去!
“会帐,会帐!……老叫花子不能白吃呀……”
店伙计一见“化外游乞”穿窗而去,不禁急得跌跌撞撞的向楼下跑去,口中大叫不停,只引得楼上食客们大笑不已。
秦剑飞摇头一叹,心想:“这有什么好笑的呢?总不能武林人物吃了人家的东西就可以不给钱吧!”
他心念及此,立即大声叫回那个气急败坏的店伙计,给了他一锭银两,替那个找自己麻烦的金白结清酒账。
秦剑飞的此举行动,顿时换来了不少敬佩的眼光,当然,也有人认为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人。
秦剑飞这样做,只是为了看不惯人类幸灾乐祸的心理,钦佩也好,讽刺也好,他是决不会在意的。
不过,他此刻觉得,这一台子戏,似已演得差不多了,那使自己留下来不走的人也应该要出面了。
秦剑飞再度瞟了那位自己所期待的人一眼,结果却令他大为惊讶和怀疑,这眼光为什么那么陌生?她……有什么理由使她必需如此假装呢?
秦剑飞越想越如堕五里雾中,他皱眉沉思,想找出一个充足的理由来……
这时,另外的一个人又向他大步的走来。
“少侠适间所为,老朽非常钦佩,挟技不炫,报怨以德,均非常人所能做到,老朽有心高攀一谈,少侠肯否?”
苍老而清朗的话音入耳,秦剑飞已然知道,此人必是带着孙儿的那位满脸正气的老人了。
他起身抱拳一笑道:“老人家请坐!”
老人一笑落座,掀髯道:“老朽高良,好事的朋友称呼老朽一声‘云中遁客’,实则庸碌终生,浪得微名,不值方家一笑耳!”
“云中遁客”四字入耳,秦剑飞不禁心头一怔,他突然想起,师父也曾提过此人艺出昆仑,也称得昆仑一派中辈份最高的人,是被列为正派人物,十大高手之一的。
未待秦剑飞答话,高良接口又道:“敢问少侠大名?”
秦剑飞因为知道了老人出身,立即极为恭谨的应道:“晚辈秦剑飞,雁荡人氏!”
“云中遁客”闻言,神色微微一变,急道:“少侠是雁荡人么?”
“正是!不知老人家为何动问?”秦剑飞眼见老人这等神色,心中不禁动了疑念。
“云中遁客”一笑道:“雁荡‘石梁飞侠’秦方,与少侠是何关系?”
秦剑飞闻言不觉一怔,看了“云中遁客”一眼,道:“据家父告知,先祖父名秦方……”
“好,这就难怪少侠有这等身手了!”
高良的脸上,已现出了信任的笑意。
但是,秦剑飞却有些迷糊地道:“老人家,家父并不曾习武,而且……”
他再度注视高良一眼,摇头道:“家父告知晚辈先祖父名讳时,并未提及家祖父乃是武林中人物,先祖父是否即老人家所说之人,晚辈无法肯定!”
云中遁客淡淡一笑道:“令尊是否秦侯爷?”
秦剑飞依然恭声道:“正是家父!”
高良这才大笑道:“这就不会错了!”
秦剑飞道:“晚辈相信前辈……”
高良黯然幽幽叹道:“听秦少侠的口气,秦方大侠业已作古仙游了?”
秦剑飞仍是站立道:“晚辈出世不久,家祖即告见背!”
高良道:“老朽也曾听说!”
话音一顺,突又摇头道:“不过,令祖仙逝之事,老朽一直不敢相信!”
秦剑飞听得不禁又是一怔!
高良接着道:“老朽思念故友,方有此言,少侠请勿诧怪!”
秦剑飞忙道:“老前辈厚谊隆情,晚辈先祖在泉下亦感同身受!”
云中遁客哈哈一笑,抬目道:“坐下来谈吧!”
秦剑飞依言谢罪告坐,但他却被高良的另一句话,问得不得不站起来回答。
“少侠的武功是否令祖所传?”
秦剑飞站起道:“晚辈武功并非先祖所授。”
“啊?”云中遁客似是有些不信,须知秦剑飞所露的那一手罡炁功夫,除了秦方,放眼武林中,谁能调教得出来,此老不信,自然也有他的道理了。
“尊师是谁?”
秦剑飞迟疑一下未答,高良见状,怕他有什么为难之处,立即又笑道:“少侠,如有什么不便之处,那就算了!”
秦剑飞摇头笑道:“不是不便,只怕说出来也是无用而已。”
高良不解道:“少侠所话何指?”
秦剑飞笑道:“家师从未在武林之中露过面,所以家师名字,恐怕武林之中亦无人知晓,说出来岂不是等于白说!”
云中遁客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
秦剑飞知道“云中遁客”高良口中虽然这么说,而心中定是十分不信的,当下也一笑说道:“晚辈家师自号‘天台野叟’!”
“天台野叟?”
这倒果真把高良给难倒了,这“天台野叟”四个字,听来委实陌生而又陌生……
脆脆的银铃般声音,甜甜的调皮神态,大大的像秋水般明亮的眼睛,突现出现在老人的身侧站立。
“爷爷,你只顾自己聊天,把菁儿一人丢在那儿多孤单啊!爷爷,你不给菁儿引见……这位大……哥么?”
一股红晕,醉上了粉面,这个姑娘也美啊!
秦剑飞由于自己心有所属,倒是显得挺大方的,白衣少女话音一落,他立即微微一笑说道:“在下秦剑飞,姑娘请坐!”
白衣少女掩口一笑坐到“云中遁客”身边,两只大眼,却滴溜溜的在秦剑飞那俊脸上转来转去。
“云中遁客”掀髯一笑道:“秦少侠可别见笑,老朽这孙女菁儿,自幼跟随老朽长大,娇纵惯了,所以……所以……”
老人所以了半天仍未将下面之话说出。
白衣少女却格格一笑,接口道:“所以有些调皮是不是?爷爷,怎么见到外人总喜欢说自己的孙女不乖呢?你也不怕人家笑话呀?”
小嘴一撇,娇憨得可爱。
高良闻言,怜爱的哈哈一笑道:“秦少侠,这女孩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女孩儿家一天到晚不肯安安静静,真令老夫担心将来……”
老人“担心将来嫁不出去”的“嫁不出去”四字尚未出口,菁儿已发嗔的撞向老人怀中道:“爷爷,你敢说?瞧菁儿不拔掉你的胡子……”
敢情这句话老人已说过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故而菁儿也有了对付老人要说这句话的办法。
“不敢,不敢,爷爷的胡子再扯就被你扯光啦!”好一副祖孙弄趣的画面。
秦剑飞心中充满了快乐的享受,脱口道:“年轻人自是应该活泼些才好,前辈不必责笑令孙才是……”他说来老气横秋,倒像自己已经是老人家般的。
“云中遁客”哈哈笑向菁儿道:“好呀!菁儿,有人帮着说话了!”
高菁甩头一笑道:“哼!他以为他是老掉牙啦!”说着又是噗嗤一笑。
秦剑飞被她这么一笑,直笑得俊面飞红,热生双颊。
高良只看得心中大乐,他自从知道这年青人乃是秦威远侯爷之子以来,就打从心眼里喜欢了他。
何况,他与秦方又是老朋友呢!
此老眼见秦剑飞被菁儿说得脸讪讪,红晕透颈,倒真怕年青人容易生恼,连忙大笑一声道:“说笑适而可上,秦少侠此番来到岳阳,可是为了那五派一教联手对付青灵宫宫主之事?”
秦剑飞目光一黯,点头苦笑道:“晚辈初出江湖,对武林中各种人物,极少接触,此事根源何在?晚辈丝毫不知就里,只因一位朋友约晚辈来此相晤。”
高良点头笑道:“秦少侠既已来到了岳阳,总算是赶上了武林之中多年难得一见的场面,何不前去凑凑热闹呢?”
秦剑飞沉吟道:“前辈想必为了此事而来……”话说出口,他才发觉问得多余,这“云中遁客”既是昆仑派的俗家长老,焉有不是为此而来?
高良闻言却摇头道:“五派到来并未请老朽前来与会,只是我家这淘气姑娘,吵着要来,老朽也不得不来了。”
菁儿听得格格娇声笑道:“爷爷,你又骗人了,这回可不是我要你来的,是你自己说要来看几个老朋友的嘛!”
高良笑道:“好,好,是爷爷自己要来的!”
“本来嘛!”
秦剑飞看看这对祖孙,确是有趣,忍不住插口道:“前辈是参与此一洞庭盛会了?”
“不参加洞庭盛会,到这儿来干嘛?”
菁儿大眼一鼓,瞪着秦剑飞嘟着嘴说道:“谁像你,赶这节骨眼里跟朋友约会到洞庭湖来了哩!”
秦剑飞听得眉头一皱,心想,这是什么话呀?难道有人约我在这洞庭湖上相见也错了吗?”但口中却道:“正是如此,在下也深感时机不对!”
菁儿闻言噗嗤一笑道:“什么时机不对啊?我是说你根本是故意在找借口啊!”
这等坦白的话儿,对于初次见面的朋友说出,确有相当令人辩也不好,不辩也不好,秦剑飞顿时弄得僵笑当地,无法对答。
高良眼见秦剑飞竟被这刁蛮的孙儿问得讪讪不能回答,不禁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瞪了菁儿一眼:“菁儿,不得对秦少侠这般无理玩笑。”
菁儿摇头不服道:“爷爷,人家说的是实话嘛……”
说着又是娇笑格格:“不信,你问秦大哥为什么不肯解释?”
“云中遁客”看了秦剑飞一眼,笑道:“菁儿,秦少侠凭什么要解释?”
接着,他又正色道:“秦少侠,今夜你和老朽一道前去可好?”
秦剑飞稍一沉吟,苦笑道:“晚辈那位朋友叫人报信,也是言期在今晚洞庭湖上相会!”
“啊?”高良不自觉的皱起了眉。
“秦大哥,你那位朋友倒真会找日子,拣时儿,拣地方!”
菁儿像斗气般的向秦剑飞嗔道:“哼!你怎么不约他一道去看洞庭湖的君山擂台呢?”
秦剑飞摇头道:“不成,她没有告许我相会的地点,我正在为这八百里洞庭湖,何处才可以碰到她而发愁不已,还怎约她同赴盛会?”
“那是个什么鬼约会哩!”菁儿的嘴又嘟起来了。
秦剑飞此时只能苦笑连连,望着那远远的,坐在另一边靠窗座位上的另一位俊俏无比的黄衫少年,不停的苦笑。他几次想移樽就教,却又自动打消此意!
他总觉得林仙子这种作法,必有深意,即使此刻林仙子正坐在不远之处,也知道自己在此,而又竟然连眼色都不给予一丝一毫的暗示,岂非太违背常理了么?或许……他心中一动,慨然向高良道:“晚辈决定今晚随你老同去凑凑热闹……”
万里晴空,一轮明月,微风不起,水波不兴。
洞庭湖宛如一面硕大无比的镜子,那么鲜亮的躺在地上。
平日如在岳阳楼上俯瞰洞庭夜色,至多不过是看到了无数的渔火,星罗棋布的明灭在千波万浪间而已。
但是,今夜的洞庭湖,如果自岳阳楼上看下去,似是大大变了形象,点点渔火全渺,片片风帆俱无。
而远在离开岳阳大约数十里之遥的湖面上,却聚集了千百盏气死风灯,千百只蜡油火炬,将数里方圆,照耀如同白昼。
灯、炬之下,却围聚着数不清的各种船只。
这些船只中,有华丽的画舫,有三桅巨船,有独桅舟帆,有轻快的渔舟,也有宽笨的驳船等等,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可是,这些船却都是分散在四周,并且所占的面积,宽直达数里路远近,不规则的形成了一个大圆圈。
在这各类船只所组成的圆圈中间,一眼望去,居然是一座宽达五十余丈,长约八十余丈的木台。
这座木台是由上千块巨大杉木阔板,一块一块连接钉在君山靠水的岸边。
木台的四面,一共用了两百只铁桩打入水中,使得这座君山木台,平稳的有如石地一般。
灯火通明,人声吵杂,一台好戏,已然将上演,秦剑飞陪同“云中遁客”高良,高菁祖孙,雇了一条双桨快舟,打岳阳码头破浪而来。
抵达这君山擂台现场,高良立命舟子将快舟摇向靠台的右面一座画舫之旁。
秦剑飞先时未曾注意,只道时刻还早,没料到这四周围的上百只船,俱都坐满了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
其实,他无须去想,去看,这些船不装满人,又怎会空着划过来呢?
那木台之上,此刻依然空荡荡的,靠向岳阳城方向,一排摆了十席座位,大概是用为主持此会的人物座次,他极目四眺,由于船只太多,无法看到远处景象。
“想不到今夜盛会竟是这等轰动!”高良半似感叹,半似兴奋的大声笑道:“自从二十五年前华山大会以来,武林之中,还没有再像今日这等集四海群英于一起之事呢!”
高菁对今夜之会,仿佛特别感到兴趣,闻言笑道:“爷爷,那二十五年前的华山之会,你去过吗?”
高良拂髯笑道:“去过!”
“爷爷,那次大会为的是什么事呢?菁儿怎的不知道?”
秦剑飞闻言,心想:“二十五年前,我们都还未出生,又怎么知道?这岂非白说!”
高良目中神光微闪,笑道:“那次大会为的是要搏杀当代魔头‘天龙子’!”
“天龙子?”
秦剑飞不自觉的应声道:“这天龙子是否即‘大漠三鬼’之师?”
高良点头道:“不错……”
长眉忽地一扬,又道:“秦少侠是不是碰到过这位武功超绝,心肠狠毒的凶人?”
秦剑飞摇头一笑道:“晚辈未曾见过这魔头!”
高菁插口笑道:“爷爷,你不是说华山大会是博杀那‘天龙子’吗?”
“本是如此!”
“爷爷,你说漏啦!”
高菁笑说:“既然搏杀‘天龙子’,为什么又问秦大哥是不是碰上了‘天龙子’呢?”
秦剑飞听得暗中点头,心忖:“可不是吗?除非是那华山大会之上正派群雄未能杀死那‘天龙子’!”
高良此时忽地低声一叹道:“菁儿,你问得好……唉!华山大会虽是正派人物群英毕至,但却无人能敌那老魔头的‘血印断魂神煞’!”
“哦……”
高菁惊叫出声:“爷爷,你也跟他交过手……”
高良点头低语道:“爷爷拼出全力也只接下了老魔头十掌!”
菁儿似是不信的皱起了柳眉。
高良又是一声低叹道:“五十八名正派高手虽是轮流出手,依然非伤即残,眼看那场以为必遭胜算的大会,眨眼间就要被老魔头把正派人物一网打尽之际,天幸适时赶来了‘东海双老’中的独臂翁司马弘。”
高良顿了一顿又道:“司马弘以一身绝顶的‘乾元天罡’神功,跟那老魔激战了三天三夜,才一掌将那老魔头打得口吐鲜血,跌下天柱峰去,解救了正派群豪丧身辰名之危……”
菁儿只听得两眼瞪得好大,好大!
“‘天龙子’没死啊?”
“司马弘的一掌,当然打不死这老魔头!”
“云中遁客”高良目注秦剑飞,微微一笑道:“秦少侠,你果真未曾见到那老魔头么?”
敢情这老人还有几分不太相信呢!
秦剑飞摇头道:“晚辈实是未曾遇到过那‘天龙子’,不过……”
略一犹豫,他终于还是决心把击毙“瘦鬼”之事说出:“晚辈在川边巫山朝云峰头,却遇到了那老魔头的门下弟子‘大漠三鬼’!”
“那也是凶人啊!”菁儿一脸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秦剑飞感激的一笑道:“果然是很凶……”
高良笑着插口道:“秦少侠与那‘大漠三鬼’照过面么?”
秦剑飞点头道:“三鬼之中,晚辈只见过了‘瘦鬼’罗文弘和‘阴鬼’毕嫦两人,‘醉鬼’西门高未曾露面!”
菁儿俏目一转,笑道:“秦大哥,你跟他们较量过吗?”
秦剑飞微笑道:“较是较量过,只可惜仅仅两招!”
高氏祖孙不禁同时一怔,菁儿便忍不住道:“秦大哥,你……赢了吗?”
她这语气毫不肯定,显然,他们以为秦剑飞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取胜于“大漠三鬼”这杀人不眨眼的凶人。
秦剑飞笑道:“毕嫦,罗文弘两人均已埋尸朝云峰顶……”
“哦……”菁儿几乎跳了起来,她那股意外的高兴神情,只看得“云中遁客”高良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秦少侠居然两招之内就能击毙‘天龙子’门人,老朽真是高兴得很,这两个魔头除去,实为武林中造福不小。”
秦剑飞此时本想解说那朝云峰头“二鬼”等究系如何死去的实情,但却又怕将“星海三老”之事传出,而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只好淡淡一笑,默认高氏祖孙之话,点头道:“‘天龙子’武功虽高,但他的门下弟子却不太争气,据晚辈所体验,三鬼武功还算不得极顶高手。”
“如果真论武功和为人,三鬼之中,应以‘醉鬼’最好,但若论如何奸险狠毒,则‘瘦、阴’两鬼足称举世无匹。”
“不错,晚辈确信……”
他忽然觉得自己几乎又说漏了口,赶忙改变话题道:“亥时已到,怎地还不见主持人呢?”
高良此时已发现秦剑飞话中有话,但他既不愿说出,自己也就不便追问,只是一笑道:“五派掌门人早已来了,只是那一教的教主至今尚未现身,倒真是令人不解的很,而且……”
高良忽地“哦”了一声,又道:“那位‘恨天教’的教主敢情是个少女哩……”
秦剑飞应声举目望去,那座木台上,此刻正有一群武林人物自侧面的一艘五桅巨舫之上,缓缓踏着跳板走将出来。
为首之人果是一位身段极为窈窕,长发垂肩,身御玄装,举止婉约,长袖飘飘的少女,可惜她面罩了一层黑纱,使人难以见其真面目。
跟在这少女身后的,是两道一僧,一位中年文士,以及一位白发如银,手持拐杖的老婆婆。
秦剑飞心中暗想,这五人大概就是武林五大门派的掌门人了。
高良指着那五个掌门人,向秦剑飞笑道:“那灰衣老和尚,乃是少林掌门大善大师,黄衣和尚则是敝派掌门人‘伏虎禅师’了……”
秦剑飞笑道:“前辈且慢介绍,晚辈猜猜这剩下的三位掌门人如何?”
他略一打量跟在双僧之后的三人,又道:“那位长髯道长,定是武当掌门‘上清道长’!”
高良笑了一笑,尚未答话,菁儿已抢着说道:“当然吗!五大门派中只有武当掌门才是道装的……”
秦剑飞微微一笑道:“那位中年文士,是否就是江湖中人称‘铁剑金刀’的褚元寒,现任华山一派的掌门人呢?”
“不错,正是褚元寒!”
秦剑飞一笑道:“剩下来的这一位白发婆婆,想必是‘峨嵋’掌门人,以一手‘披风剑’法冠绝武林的‘金顶神姥’!”
“正是,正是!哈……哈……秦少侠,你说你初入江湖,可是你却对各大门派如此了解,倒真叫老朽难以相信了!”
“云中遁客”听得哈哈连声大笑。
秦剑飞却被此老笑得胀红了脸道:“晚辈虽是初入江湖,孤陋寡闻之至,所幸前些日子得了一位朋友的指点,才大略的知道了些武林人物而已!”
菁儿俏目一闪,掩口笑道:“是不是那位约你相见的好朋友告诉你的?”
秦剑飞回目看了菁儿一眼,心中不禁一沉,心想:“这姑娘委实奇怪的很,好像什么事她都要管!”
他口中却道:“不是……”
三人对答之间,那五派一教六位掌门,业已全部登上木台,并且大步走到面向君山方向的台口。
少林掌门大善大师,适时抢先一步,对着四下船只之上的各路英豪,双掌合十当胸,朗声发话道:“今宵五大门派与恨天教共聚洞庭,为的是要与‘青灵宫’了结一段宿仇,承蒙我武林兄弟不弃,不远千里赶来共襄盛举,贫僧少林大善,谨代表各大掌门人及尹大教主,在此先行致谢了!”
说着,再度合十稽首……
各船群豪,竟然暴声喝彩,一时响震千里,确是壮观。
大善大师容得群豪彩声渐落,这才双目精光倏射,罩定台下前方的一艘华贵的画舫,吐气开声道:“少林释大善,昆仑释伏虎,武当上清,华山褚元寒,峨嵋谷神姥及恨天教尹教主,在此敬候青灵宫主答话……”
那艘华丽画舫,夹在许多船只之中,本是一片寂黑,未亮灯火,故而在大师喝叫之际,无人对之注意。
容得大善大师这一指名发话,这艘画舫就在其话音一落之间,倏告百灯齐明,大放异彩,从头到尾,金碧辉煌,五颜六色,直如天上幻景一般。
那画舫的船舷之上,每隔一步,就俏生生的站立着一位身着劲装,背插长剑,眉目如画的少女。
这群少女大约有二十四名之多,分着四色履衣,红、蓝、白、黄交错互列,剑穗迎风,长带拖地,更显得十分动人。
各船武林人物,无不被这等场面惊得发愣。
“青灵宫”倒是真够得上排场啊!
画舫那大舱之中,光亮得有如白昼,随着全船灯火齐明,一阵人影闪动,霎时走出了一群人来。
这群人仍然全是十八九岁的少女。
当先的四名手执色香宫灯的宫娥,然后是两名身着银色罗衫,长发垂肩的绝色少女。
这两名少女的身后,是一位高盘龙凤宫髻,身御淡黄罗衫,美比天人的美人。
此女年岁不大,顶多不会超过二十二,但那份高雅、绰约无伦的风姿,有如凌霄仙女,纤尘不染。
秦剑飞等小艇因是在画舫的另一面,故而无法看清此女面貌,但这身材举止,一旦入目,秦剑飞不禁心头猛震。
这黄衫少女在六名宫侍引导之下,已缓步踏向船首。
此刻,不但是满湖豪客已被她的高洁神圣的美貌所震,就连那木台上的五派掌门人和一教教主,也有些呆了。
四下里竟是鸦雀无声,连水下鱼儿游水之声和水波荡漾的声音,都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得到。
秦剑飞睁大双目,放射着前有未有的神光。
菁儿像着了魔,呆呆的怔在那儿……
只有“云中遁客”高良依然一手拂髯,面含微笑的注视那舫上的少女,神态甚是安详,但此老心中,却实实大大的惊讶,名震江湖的青灵宫主人,竟是一位双十年华的美丽少女。
黄衫少女俏立船头,向木台上微微发愣的五派掌门人和那位面罩黑纱的恨天教主略一打量,立即淡淡一笑。
那看得见她展颜轻笑的群豪,发觉她的笑容,直似百花齐放,千朵争春,足可把百丈冰崖化成春水,真美!
这时,黄衫少女已轻展朱唇,琅琅启道:“青灵宫僻居处雪山,与世无忤,不知哪地方开罪了武林同道,竟劳动五派掌门人跟恨天教主折柬相邀,摆下这洞庭君山盛会,惊动天下英雄,委实令本宫既感荣幸,又大为惶恐,尚盼各掌门人能明予告诉,以免本宫蒙受不白之冤,五大门派误遭‘不教而诛’之毁……”
黄衫少女话音宛如出谷黄莺,清脆而又娇柔,直听得在场群豪不停的心在震动。
菁儿更是忍不住脱口叹道:“真好听!”
而秦剑飞——他几乎呆了。
就在黄衫少女启口说话以后,他不禁惊喜无比的低声自语:“果然是她……林……”
菁儿忽然回头问道:“是谁?你认得她吗?”
秦剑飞的自言自语,被菁儿听到了,女人不管大小,她们总比男人显得灵敏得多,尤其是当她心中已在关怀着某个人时,更得感觉得出来。
秦剑飞似乎有些失神的笑道:“那个约我在洞庭湖见面的朋友,就是林姑娘。”
菁儿听得缓缓低下了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秦大哥,她好美啊!”
秦剑飞微笑道:“真想不到……”
话儿出口,他才觉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看了高氏祖孙一眼,红着脸笑道:“她叫林湘湘,武林中人叫她‘黄衫仙子’,不过,晚辈竟不知道她就是青灵宫的主人。”
菁儿这回没有抢着说话,她幽幽地看了秦剑飞一眼,慢慢地转了头,把注意力集向木台。
“云中遁客”倒是相当豁达的向秦剑飞笑道:“此女不但丽质天生,容颜盖世,而且华贵高雅,秦少侠有此红粉知己,老朽为你高兴。”
秦剑飞笑了一笑,正想说些什么,因为那大善大师已经开口要说话了,所以他就把到口的话儿都压了回去。
“女施主就是青灵宫主人么?”
这句话正是众人所想、所极于知道的事,故而,大善大师话音一停,群豪全都伸长了耳朵,在等待着。
黄衫少女含笑未答,她身旁的两名少女之一,立即娇声应道:“我家宫主,乃是青灵宫主人的孙女,你们当我家宫主是青灵宫主人也可,不当我家宫主是青灵宫主人也可,不过我要告诉你们,凭你们这几位,还请不动本宫老主人下山哩!”
此女口齿极为俐伶,这一顿话,说得台上六人大为错愕。
大善大师侧目看了身后五人一眼,轩眉喝道:“女施主切勿逞口舌之快,惑人心意!”
话音一顿,大善大师语气一变,朗朗向黄衫少女道:“女施主,青灵宫主人是谁?施主名号可否见告?”
群豪心知大善大师这等问法,黄衫少女可能仍然不肯作答。
但这次黄衫少女却是亲启朱唇的回答道:“本宫主人是谁,请恕妾身难以奉告,至于妾身我叫……”
她那秋水为神的俏目微微低垂,轻轻说道:“林湘湘……”
在这多男人之前,报出自己姓名,对于似她这种年纪的少女而言,总不免为难和害羞的。
先前发话的那名少女,这时加上一句:“我家宫主,人称‘黄衫仙子’!”
“不错,当得仙子之称……”不知道船舫之中哪一位发出了喝彩,顿时,四下里万声齐和,只听得口呼仙子之声,不绝于耳!
这等情形,只看得各派掌门和恨天教主极为焦虑,他们发现这青灵宫宫主比他们想像的难以对付得多,今日稍有不当,就怕五派一教要丢大脸。
大善大师不失为年高得道的高僧,当下沉声道:“请各位英雄好汉静一静。”
这几个字说得甚是低沉,入耳却是震人心弦不已。
大善大师趁着群豪被自己的“狮子吼”禅功震得心头一怔时,立即高声道:“仙子既是不肯告诉青灵宫主人是谁,老僧只好不再追问。”
大善大师说话,确是十分技巧,明知道追不出来,反而故作大方,明示不再追问,并且又用话儿把“黄衫仙子”扣住:“仙子手下适已言明,宫主可以算得主人!”
黄衫少女淡笑道:“确如大师所说!”
大师略一沉吟,面色沉重的道:“仙子施主是否当真不知今宵用意何在?”
仙子笑道:“大师不信?”
大师眉一皱道:“老僧看来不得不信!”
林湘湘忽地俏目微现神光,低道:“大师既是相信,岂非应该有所明白的教我?”
大善大师再度微瞥身后诸人一眼,慨然道:“本寺藏经楼上,曾经保管了一件昔年武林魔头的信物和信件兵器日前突然一夜之间被人盗去……”
林湘湘笑道:“大师认为是妾身所盗么?”
大善大师被地插口问得一怔,摇头道:“老僧只是怀疑……”
他本是要说,就是你们“青灵宫”干的好事,但是目睹林湘湘的天真笑容,却连稍为粗野的话,都难以出口。
林湘湘这回没有笑,而是正容朗声道:“大师不必怀疑,贵寺失去的那支‘银剑’,正是本宫所取回!”
她这等坦然承认的态度,又是大大的出人意料之外。
一阵轻嘘和叹息在台下四散……
连大善大师也呆呆的望了她半晌不知说话。
林湘湘目睹斯情,心中暗暗发笑,口中却道:“大师莫非又不相信?”
经此一催,大善大师方白眉一扬,向前跨了半步……
忽然,五个人影并排的抢向大善大师身前——
那伏虎大师忽然喝道:“本派西昆仑‘绿云精舍’所藏的那支‘晶剑’,想必也是女施主所取去了?”
林湘湘再绽笑道:“正是妾身取回!”
上清道长道:“本派上清观剑楼之中的那支‘玉剑’,莫非也是你取去的么?”
林湘湘道:“正是!”
褚元寒接口道:“华山九龙谷内的‘铁剑’也是……”
谷神姥也说道:“金顶接天崖上的那支‘木剑’也……”
尹教主冷笑道:“恨天教太宝总坛中的‘石剑’……”
一声接一声的喝问,只听得满湖群豪瞪目惊心!
这位黄衫仙子,林湘湘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居然会出入五派一教的重要禁地,如入无人之境呢?
林湘湘在一串银铃般长笑之后,忽地大声道:“各位口中之物,妾身确已一一取走,唉!这本是‘青灵宫’之物,物主取回,有何不可?”
俏目一黯,甜美的话音突地发冷:“各位仗恃着名门大派,竟是如此大兴问罪之师,是想永远占据这六支宝剑么?”
五派一教的掌门人,原是满肚子的道理,才折柬相约“青灵宫”主人,来此了结这一公案,不料,此刻经“黄衫仙子”林湘湘一再明讥暗讽,一会儿坦率令人心惊,一会儿又天真得令人心喜的态度,弄得好像他们全都变得强词夺理,仅仗着名门大派,恃众凌人之徒一般。
故而,林湘湘说完了话,六人楞立良久。
秦剑飞在小舟之上,原是极为担心,既不知事情真相,又怕林湘湘处理不当,弄得干戈相见,青灵宫人单吃亏,到了此时,眼见五位掌门人和一教教主全都被她的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不禁心中大喜。
“五派一教想不到竟是这般卑劣……”
话刚出口,他立即发觉不对,这位高老头儿不就是五派的人么?连忙住口,不安的看了高良一眼。
幸好高良并未注意到秦剑飞之言,正在低声说道:“此女才气逼人,假以时日,必成巨器而超人一等。”
秦剑飞听得心中暗叫惭愧,口中接道:“前辈夸奖她,晚辈亦有同感!”
高良忽然摇头正色道:“秦少侠,你可知道青灵宫取回的银、金、木、石、铁、水晶六支长剑,乃是何人所有?”
高良又沉声道:“这几桩兵器,乃是三十年前一位女魔头之物。”
“哦!”秦剑飞心中一惊,女魔头之物,而林湘湘不是女魔头呀!
高良又道:“三十年前有一位七巧公主花玉娇……”
老人突地住口不说,举目朝台上望去。
秦剑飞自是不便追问,也掉头注视木台。
沉默已被那恨天教教主的话声打开:“林姑娘不嫌说话有些过份了么?五派一教邀约姑娘来此,就是要查证所失之物,是否真是‘青灵宫’所取!”
林湘湘笑道:“当然是‘青灵宫’所取回!”
恨天教主格格一笑,接着说道:“姑娘可知道这六支宝剑和一支七巧金钗乃为何人所有?”
林湘湘道:“教主,你不怕问得多余么?”
恨天教主身躯微微一震,笑道:“姑娘必定是知道了?”
林湘湘轻轻一笑道:“青灵宫也非江湖中的镖局,岂会放着自己的事儿不管,去为他人劳心费力,重重涉险?”
她的话音一顿,五位掌门人俱都脸上发窘。
须知五派藏守此物之地,均是各派的重心腹地,防守极为严密,居然容人留下名号取走,岂不大大没有光彩?
恨天教主因是面罩黑纱,看不出脸上表情,但是她答话时已不如先前从容,显然也是大为尴尬:“姑娘倒是会说话得很……”
林湘湘笑道:“面对高人,妾身也不得不小心一二了!”
话音一顿,忽然俏转粉颜,向身边二女道:“此间话已说完,我们还有一个约会哩!”
两女恭身应道:“侍儿已准备妥当!”
二女一双玉腕一抬,只见那四名手持宫灯的少女,倏地转身,莲步轻移,就待向内走去。
适时,武当上清道长和少林大善突然同时高声喝道:“施主留步!”
业已转身的林湘湘,闻言一抬玉腕,低声向二女道:“再等一会吧!”
她缓缓的转过身来,笑向两位掌门人道:“妾身已将话儿说明了,两位掌门人何故要阻止妾身离去?”
武当上清道长的目光中,竟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怒意道:“本派的‘龙虎剑令’定是姑娘顺手带了去么?”
此言一出,四外群豪莫不大大的震惊。
少林大善大师此时也面色沉重的宣了一声佛号,叫道:“本寺‘碧玉禅杖’是否施主盗走的呢?”
武当“龙虎剑令”和少林“碧玉禅杖”乃是佛、道两派的镇山之宝,竟然也告失去,自是更为轰动武林了!
四下里议论纷纷,人人变色。
林湘湘那春花含笑的玉面,瞬间蒙上了一层迷茫不解的神色,她怔怔的望着这一僧一道摇头道:“你们的镇山之宝也丢了么?”
武当上清道长脸色发青,怒道:“姑娘,请答贫道的话!”
大善大师虽是比较沉得住气,但也是一脸焦虑之色。
林湘湘娥眉双聚道:“两位掌门人,妾身有一事不解,想请两位解答……”
上清道长怒道:“先答贫道……”
大善大师却开口道:“道兄莫动无名,且容女施主问明也好。”
上清道长恨恨道:“说吧!”
林湘湘笑道:“两位失去贵派镇山之宝,为何先前不提出?”
武当掌门似是未曾想到她会有此一问,顷刻间涨红了脸,尽在木台上连声嗫嚅:“这……”
敢情他们原先以为只要查出取走“六支宝剑”等物确是“青灵宫”中人所为时,定可将对方拿下,交与今日与会的群豪来作个公平的审评,而且,一派镇山之宝失去,总是砸掉门面的丑事情,只要对方落在自己手中,那还怕查不出,所以事先就未予提起。
容得林湘湘自承取回了“六支宝剑”之后,还没等到他们再追问其他事件之时,林湘湘竟然急待转去。
这就迫得两位掌门人不得不老起面皮来追问了,上清道长在迟疑之下,不禁引得四下里群豪发出大笑,这一阵笑,笑得这位名望极重的得道玄真,几乎气破了肚皮。
大善大师总是沉稳得多,此时只好正色道:“施主问得极是有理,先前我们不肯询及,是为了保全一派令名的下策作法,施主当能了解……”
林湘湘淡淡一笑道:“妾身相信高僧此语!”
大善大师又被她这句话答得一愣,心想:“此女倒真是直率得令人心服,每句话都那么令人不愿怀疑她的动机。”
“施主,老僧为了一派千万弟子令名,敢请施主告知,‘碧玉禅杖’,是否为施主所取去的呢?”
上清道长也不愧为掌门之尊,他在他们说的这几句话间情绪已平静下来,大善大师话音甫落时,他立即接着笑道:“姑娘,还有本门的‘龙虎剑令’……”
林湘湘明亮的美目,在两位掌门人的脸上转了一眼,略一沉吟,倏地又仰首向月,发出一阵银铃般的长笑。
这笑声,只笑得满湖群雄心旷神怡,如痴如醉……连那身具无上禅功的秦剑飞,也几乎按不下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