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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豪华富丽、气派庄严的君阳府一片欢声笑语。拔地而起的“飞龙阁”里坐着许多本地有名的官员和富豪。阁的四檐挂有许多小青铜铃,随风发出悠扬的叮铛之声。阁的东北角是一个大池塘,流水淙淙。塘里的荷花犹如娇儿幼女,争奇斗妍,十分美丽。砖地小路曲径通幽,花深房静。布局独尊的小院钩连成环,曲廊逶迤,似玉带扣接。院与院之间结构府凑,布局雅致。正中的大院,“飞龙阁”西北角,是君阳的紧主人吴诗沉的住处。这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建筑。青砖高墙,琉璃瓦,紫榆椽,檐边描龙画凤,椽子头上也有小狮小狗的图画。黑漆门闪着亮光。房内对门处,靠墙是张八仙桌,两边两张太师椅。八仙桌的东南角上,放着一个翡翠飞龙,从龙嘴里向外滴水,正好滴进茶杯里,声响叮冬,纯正清雅,十分悦耳。靠桌的后面,是一尊岳飞的铜雕像,一脸正气,浩然长存。在桌东边,放一把宝剑。桌上放着几本书,有的翻开着。在东边的太师椅上,半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现长方形,皮肤白净,黑色官帽,一身黄绫罗袍,袍上绣着几朵盛开的粉红色荷花。他两眼青光暴闪,脸上不显感情,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度。也有一种城府极深的可怕感觉。他坐在你面前,你会感到有种压人的力量。

这就是炙手可热的吴诗沉,是省城都指挥使司军政头号人物。他今天在庆贺自己的四十寿辰。刚才,他送走“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的同级同僚,从“飞龙阁”回到住处,等待皇帝派来的人。他心里有些不安。自己掌军政大权,一直以岳武穆为楷模,对万岁爷忠心耿耿。他刚得大宝,或屡建奇功,今天会有什么事呢?听密报的口气,皇上十分震怒,这怒气缘何而发呢?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吧?他一向以足智多谋自诩,此时,也感到实在理不出头绪。外面的笑语不时传来,又给他增了一层烦恼。他皱皱眉,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让他们快走。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身黑衣,脸颊无肉,无眉,无须,目光柔和而清亮,臂长掌大,骨节分明,站在那里威风凛凛,气派非凡。他就是江湖中人称“绵里针”的宇文中。之所以叫“绵里针”是说他的太极功夫已达到极致,是真正的太极拳也。

他和吴诗沉关系极为密切,也是吴诗沉的心腹谋事之人。他无事就和吴诗沉的儿子吴冶切磋武艺。名为“切磋”,其实是细心地传授他,让他集家学,太极于一身,出人头地。

吴诗沉坐起来,没言语。宇文中上前一步说:“上面来人快要到了,不如让外面的人速速离去。”吴诗沉点头赞同。宇文中走了出去,外面的喧声顿时消歇。

片刻,一个侍卫跑来禀报,皇帝的钦差到了。吴诗沉慌忙整冠弹衣,出来相迎。刚走出屋门,从外边进来三个人。前面的人,一身黄衣,太监模样的装饰,青瘦,高大,三角脸,立愣眼,眼珠乱转,神情暴戾,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左边是一个粗大勇猛的汉子,紫衣上绣着兰花,手粗樟而硬,那紧握的拳头比一般人的拳头能大一倍,大有猛张飞之态,—看便知是个十分了得的外家高手。右边是位白衣上绣着如火的茶花的中年秀士,脸似笑非笑,相貌不俗,只是目光中透着阴鸷,杀气时隐时现,偶尔还露出淫邪的诡容。吴诗沉只看了他们一眼,心就猛然一沉。怎么锦衣卫的三大高手都出动了?白衣秀士欧阳神,太阳穴外鼓更甚从前,可见他的内家功力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此人淫邪不端,不可不防。吴诗沉来不及多想,上前施礼,笑道:

“东厂的向统领大驾光临,吴某迎接来迟,恕罪恕罪。”随即又叫道;“严大侠、欧阳大侠一起来了,吴某有礼了。”

紫衣大汉严无举,人称“铁砂掌”,他一抱拳,按江湖礼数回敬。天星掌欧阳神也打拱回礼。

“向统领,二位大侠请。”

吴诗沉做了一个礼让的手势。

几个人进屋坐下,马上有人献上茶来。

吴诗沉问:“向统领,有什么大事还非您亲自跑一趟不可?”

向三星虽为东厂的首领,但在江湖中的名声,也响亮之极,提起“朱砂摧心掌”向三星,武林中可说是无人不晓。只是他阴狠无比,蛇蝎心肠,所以武林人物又恨他,又怕他。他这次涉身江湖,其目的定然非同小可。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一“哼”,阴阴地说:“江湖中人有人要谋反,真是该死之极!”

吴诗沉宽和地一笑说:“几个江湖人物谋反,能成什么大事?严大侠和欧阳大侠一人涉入江湖足矣。”吴诗沉这样说并非言不由衷,故意讨他二人的好,而实在是这二人的功夫不弱于江湖几大门派的任何—位掌门人。向三星是太监,严天举和欧阳神是俗人。他们三人在东厂里并称三大高手,一般情况下,是不进入江湖的,除非有特殊的情况。三人同出,更是不能等闲视之。

欧阳神笑道:“吴大人抬举我们了,江湖可不是净地,龙蛇混杂泥沙俱下,千奇百怪,山外青山楼外楼,谁也不敢说能所向无敌。”

吴诗沉哈哈一笑:“欧阳大侠过谦了。”他知道欧阳神说得不错,可他心里却不这样想,他以为皇帝让他们三人同出,有点儿小题大作。他吴诗沉与欧阳神一人合作就可以了,与向三星在一起,还要受其限制,他是十分忌惮向三星的。

向三星在旁边嘿嘿笑了几声,降低声音,阴沉地说:“吴大人,皇上有密旨在此,让你和我们齐心协力共诛逆贼。”

吴诗沉一欠身,忙道:“向公公有何吩咐,尽管讲来,下官万死不辞!”

向三星微微点点头,眯眼一笑,赞许地说:“皇上十分器重你,才让我们携手合作。我们的任务是把那道未布之天下的圣旨抢到手,就算头功一件,若能再剿灭谋反的逆贼,更是锦上添花。到那时,皇上会更器重吴大人了。”

向三星用低低的声音向吴诗沉讲个清楚,吴诗沉这才感到此事极不易办好。不能声张出去,也不能动用大队人马,唯一的办法是挑起武林门派之间的争斗和互相残杀,坐收“渔翁”

之利。但圣旨在何人手中呢?那个姓杜的落到何派门中?圣旨是否还在他手?这一切都是个谜。他真有大海捞针之感。

原来,明太祖朱元璋在临终之时,写下一道圣旨。他因太子朱标早天,鉴于立长不立幼的规矩,只好立长子的儿子朱允炆为皇太孙,并传位于他。这就是明朝的建文皇帝。四子燕王朱棣胸怀大志,早已觊觎大宝,对其父的做法大为不满。朱元璋怕自己死后孙子的帝位不稳,就写下一道遗旨。说孙子的帝位是神授的,人不可侵夺,一切臣子,只有竭尽忠诚,不可有图谋不轨之心,否则,天下之人皆可杀之。后来,朱棣起兵北方,号称“靖难”,兵破南京,夺了侄儿建文皇帝的帝位,自登大宝。在他攻破南京时,建文帝生死不明,朱棣起兵发难时,就已知道太祖曾留有一道遗旨,对自己十分不利。建文帝的去向,遗旨的秘藏,使他坐卧不宁,他为安抚天下,摆脱心灵的不安,一方面高谈“君权神授”的论调,声称他和太祖都得到神的“荫助”,“神”指的是北极玄武大帝。永乐十年,朱棣敕建紫霄、五龙、南岩诸宫于武当山,塑造了许多蛇缠龟身的“玄武大帝’像。他在圣旨中说:“惟奉天靖难之初,北极真武玄帝显彰圣灵,始终佑助,感应之妙,难以形容,怀抱之心孜孜未已。”说得有板有眼。另一方面,他挖空心思要把那道圣旨夺回来,以除去心中的大患,堵住世人的口舌,自己也心安理得了。他怕这道遗旨一旦昭示天下,世人就再不会信他的论调了。而遗旨若被仇人所得,还会成为他们起兵造反的绝好理由。几年来,他寝食难安。终于,他打听到,兵破南京时,建文皇帝把那道遗旨交给了一个姓杜的臣子。姓杜的又在兵荒马乱中被杀,圣旨落入了他的儿子手里。他儿子那时才十几岁,遗旨肯定在他身上。后来,那姓杜的孩子被一个江湖客带走,从此就没了音信。朱棣听了这消息,如获至宝,一面交好武林人士,追封了武当派鼻祖张三丰,一面派出东厂的三大高手进入江湖,和吴诗沉联合一道,要把江湖中所有姓杜的年轻武林人物杀光、灭绝。若是一时分辨不清,可不问年龄长幼,只要姓杜就杀。哪个江湖客参与其事,就杀哪个。为了千年帝业,多杀几个人没有关系。所有牵连到此事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当然,不能让江湖人物知道是“官家”所为,而是让杀手们以江湖人物的身份进入江湖。也不许有人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夺回遗旨。

朱棣用心可谓良苦。向三星见吴诗沉不语,有点不悦。吴诗沉怕给向三星等人留下畏难的印象,赶忙笑问:

“公公可想好下步怎么走?”

向三星说:“我正要听听吴大人的高见。”

吴诗沉脸色一正,庄重起来,严肃地说:“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不可没有周密的计划。武林之中,姓杜的成名人物不多,只有茅山脚下,有一杜家村,村里有一个人称‘血掌杜大力’的,我们可否先从他入手?”

向三星对吴诗沉的一番话非常满意,笑道:“吴大人看来没有放弃和江湖保持的联系,不然,怎会对江湖事情了如指掌。”

吴诗沉说:“公公谬赞了,我只是不敢懈怠自己的责任。”

严天举哈哈大笑道:“总算有头绪了,吴大人果然有谋略。”

欧阳神附和说:“人称吴大人老而弥辣,今日看来,当之无愧,只是还要加一‘秀’字,才可称吴大人的机敏。”

欧阳神的这些话完全是借题发挥,想刺激一下向三星。因为他嫌向三星要管他们。向三星老练成了精,欧阳神的那点肝肠肺,他是一清二楚的。但他并不在意,此时不是理论这些事的时候。吴诗沉被欧阳神一捧,也觉气氛不对,虽无伤大体,也不能听而不闻。忙岔开道:

“为今之计,是要分头行动,不必聚在一起。我们来个天网撒开,发现情况,随时可收。公公以为如何?”这几句话,更合欧阳神的胃口,但他这次只喜形于色,没有言语。事情刚刚开始,他是不敢过分刺激向三星的。何况,他也是皇家的一条狗,并不缺乏机智,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团结一体是至关重要的。向三星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略一思忖,便点头赞同,阴冷的脸上,阳光初现,神情舒展开来。快意地说:

“吴大人,你可有了详细的计较?”

吴诗沉道:“杜大力是个人物,但和那个我们要找的姓杜的小子,恐怕联系不大,只要打发了即可。严大侠,欧阳大侠完全可以胜任。我们和犬子三人,可上武当,一可探听江湖消息,二可把他们拉到我们这边来,对付敌人。让宇文中自由去江湖寻觅,说不定能听到一些我们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

向三星眼中一亮,露出几分兴奋之色,问道:“可是那个‘绵里针’宇文中?”吴诗沉点头称是。向三星大喜,笑道:“吴大人,想不到你手下有这等高手,快引见一下。”

吴诗沉传出话,片刻,宇文中来到近前,双手一抱拳:“宇文中参见公公。”向三星哈哈大笑:“宇文大侠,不必客气,听说你的太极之术,已达神化之境,今日相见,实是有幸。”

宇文中笑道:“公公错爱了,宇文中不过是粗野之人,怎敢班门弄斧。”他转过身,又向严天举,欧阳神客气一番。

他刚坐下,严天举一掌拍下,正击在他的肩头。这是严天举存心相试,故只用了两三成功力。宇文中也料不到他有此一着,故被他击中。只见宇文中的肩头一颤,自动向外一抖,把严天举的手弹到一边去。严天举就觉得自己击在一个旋动的柔和的内劲上,刚一沾,便被弹了出来,自身的内劲也被化解,变了方向,一点力也没有施加到字文中身上。他喷喷称奇,连声赞道:

“宇文兄果然达到了‘一羽不能加,蚊蝇不能落’的神化之境,严某佩服之极。”

向三星也惊了一跳:此人果然达到以不变应万变的上乘之境,不可小瞧也。他哈哈一声笑,连连说:“真是物宝天华,人杰地灵,万岁的臣民中,有这许多奇人异士,还愁江山不稳!”吴诗沉说:“宇文兄的神技,连我也见之不多。”

几个人又互相吹捧客套几句,刚要言归正传,忽然传来袅袅飘飘的琴音。这琴音如和风细雨,柔软婉转,又似高山流水,奔涌而下,忽一个急转,如情人耳语,情情切切,动人心肠。旋即,又甜甜蜜蜜,似兰似馨,充沛天地之间,众人全愣了,以为是天外之音。正可谓: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闻。”什么人有这样的本领,弹出催魂动魄的仙音?

呆诗沉是又惊又喜。女儿弹技如此神妙,他也是头次耳闻。但女子才高可未必是什么好兆头。

向三星眼珠一闪,笑问:“吴大人,这弹琴之人可认得?”

吴诗沉说:“是小女胡弹的,也未必有什么好。”

向三星眼睛一亮,放出奇光,忙道:“吴大人此言差矣,此乃天音兰曲,正预示着我们大功可成,我们可不可见她一面,向她表示一点谢意?”

吴诗沉心中大是不快,本想拒绝,欧阳神道:“此音实乃得自天地,是我们的造化啊!

正是神佑的佐证,吴大人,你可不要推辞。”吴诗沉无奈,只好叫人去传话,让儿子和女儿一同来见各位大人。

有一盏茶的功夫,吴诗沉的一双儿女从外面进来。这三个人早巳翘首以待,见了他们二人,一下呆了。

只见吴音欣亭亭玉立,胖瘦适中,高矮正妙,一身天蓝绸衫略为带紫,脖围一蝉翼白纱,脸如皓月之清纯,目似秋天之泓深,眉是闲情逸志,绵绵不断,唇如绿茵衔红,大地春深,似情非情,似怨非怨,婀娜清丽,世间罕见。真让人见之欲醉欲化。那光采,让你看一眼,永远难忘。吴冶,也是一位少见的佳公子,潇洒英俊,神爽气朗,白衣飘飘,胸前的红花似火,鲜艳夺目,更显其精神无比。

三大高手似被吴音欣的美震慑了,忘了旁人,也更顾不上欣赏吴冶。吴音欣并没有被这种情势所困惑,而是悠然如初,莺声燕语,向他们施了一礼。随之站到一旁,连正眼瞧他们一眼都没有,好象到这里来完全出于无奈。向三星感到有些失态,自己是太监何以那样盯着一个女孩,同时,也感到一种被轻贱的痛苦。自己纵有权势,在人家的眼里,一向分毫不值,多么让人伤心。这姑娘琴如其人,品格高洁,真乃世间之绝也。随即,他又有一种恼怒,认为这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你纵有奇才大慧,总有一天,让你跪在我的脚下求我。欧阳神还痴迷着呢,以为是在梦中。天下真有这么娇好的人吗?向三星也恼欧阳神的那副熊样。为了摆脱尴尬,他一挥手,示意吴音欣离去。吴诗沉看了女儿一眼,吴音欣轻步离去。

向三星有点后悔,不该让这少女到这里来,和谐的气氛说不定会因此而毁。为了摆脱刚才的窘境,他连忙笑道:“吴大人,这就是令郎吧,果是一表人材。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吴冶上前一礼:“参见公公。”

向三星哈哈一笑,想用笑冲走刚才的不快:“免礼,免礼。”

吴冶站到一旁。吴诗沉说:“公公,你看我们何时行动?”向三星沉吟了片刻:“明天吧。”吴诗沉说:“那,今天我们可要一醉方休。”向三星说:“好,依你。”

几个人当即摆酒菜,开怀畅饮。

欧阳神还想着吴音欣,眼珠不停地混转,暗打鬼主意。向三星一直用余光扫视他,不敢放心。欧阳神见了女人不要命,不可不防,不能让他毁了大事。渐渐地,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这才各自回房睡觉。

吴诗沉留了点酒量,让女儿进内院,和她母亲住在一起,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向三星也怕出事,暗地告诉严天举,要注意欧阳神的举动,不许他有越轨行为。不过欧阳神不傻,他虽暗中打下鬼主意,却不想在今晚动手。他不愿因女人而横尸荒郊。一夜悄悄的,静静的,没有什么声响。朝霞一出,吴诗沉就安排好了一切,各自分头上路。探踪察迹去了。

严天举,欧阳神二人,骑上快马飞奔茅山脚下的杜家村。鞍马劳顿,又累又饿,夜晚只好投宿下店。翌日清晨,再加倍兼程。他们无暇顾及山花野草,明水清山。到了这天[午,他们赶到一条大河边。河面足有一里宽。河水湍急浑浊,看势不浅。他们两人只好下马。沿河边走了一阵。

这时,在上游缓水处的苇丛中,划出一条小船,船上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老艄公,头戴草笠,脸色黝黑,一副饱经风霜的面孔。他用篙撑了几下,船象鱼儿一样,划破水皮,轻飘飘而来。欧阳神叫道:“老头,快点,我们有急事。”老者把船靠近岸,他俩忙把马往上牵。

老者说:

“一个一个渡吧,船小。”

两人见确是装不下两匹马,只好一个一个地渡。老者说:“渡一个一两银子,付钱吧。”

欧阳神把眼一瞪,怒道:“老家伙,想敲竹杠?”

老者不急不缓地说:“吃这碗饭也不易,时有生命危险,在这里摆渡的曾经不少,现在只剩下我一人了。”

严天举不耐烦地从腰中掏二两碎银,扔给老头:“别罗嗦了,快渡吧。”

老者没有言语,篙一点,小船离了岸,箭儿一般,驶问对岸。渡了严天举,又来渡欧阳神。到了河中央,欧阳神一不小心,老者的篙恰巧击在他的肩头。他毫无准备,竹篙的力又沉实,丝毫不象是这个老者发的。欧阳神立身不稳,一头栽进水里。老者用篙一挑马肚,马也翻身落水。老者一换刚才的神情,两眼精光乱闪,哈哈大笑起来:

“欧阳神,你不尊重老夫,才让你喝口河水。”

欧阳神水性不坏,他想攀上船,可老者的篙劈面击来,他急忙闪头。老者的篙又点来。

一时间,劈、挑、点、刺、扫,全用上了。老者手法巧妙纯热。欧阳神可受不了啦,他向后一退,张口骂道:

“老匹夫,你为何要暗算我?”

老者嘿嘿一笑:“欧阳神,老夫教训你,是让你知道尊重老人,别以为自己有两下子,就张口吞天。”

欧阳神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不知天高地厚。这老者手法巧妙,定是武林人物,自己何以想不出是谁呢?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一边划水,一边高声叫道:“老匹夫,你敢告知你的名姓,我定不饶你。”

老者哈哈大笑,一捋长须说:“小辈,老夫河神叟杜圣。你连老夫都不知,可见是坐井观天,可笑可笑。”

欧阳神肺都要气炸了。可他身在水中,无法施展神威。他虽知杜圣是河面上的头号人物,倒也不恐惧。他高声叫道:“杜圣,你也是江湖上成名人物,你敢和某家上岸过过招吗?”

杜圣哈哈一笑,轻蔑地说:“小辈,你还不配和老夫交手,在水里玩吧,老夫不陪了。”

他竹篙一点,小船荡荡悠悠地进了苇丛深处,不见了。

欧阳神虽羞愤交加,也无可奈何,只好游向对岸,嘴里不住地咒骂。严天举在岸上,心里发笑。这小子,一向小看天下武林人物,眼高过顶,今天受挫于一个糟老头子,也好让他知道江湖是藏龙卧虎之地,不可忘言无状,这对办人事是有好处的。欧阳神受了杜圣的戏弄,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只有加劲大骂杜圣。他认为严天举一定聿灾乐祸,骂的时候,连他也一齐捎带上了。严天举知他有意找事,装作不知他知道,欧阳神一向以机巧善变自负,心胸却十分狭窄。

欧阳神落汤鸡似地上岸,正大泄私愤。从上游走来—个身材高瘦的紫袍老者,头戴青帽,象个乡下的员外,目光柔和清澈带着几分笑意,两手倒背,十分悠闲。欧阳神见他这般模样,以为在看自己的笑话,恼羞成怒,泼口骂道:“老杂种,敢嘲笑大爷,不想活了?”欧阳神以为有天子宠幸,对不如意的人随便打杀,也没有什么,正可消消气。这一腔怒火便向老者的身上烧去。老者听了,笑意立凝,这是什么野种,如此无理?欧阳神不管三七二十一,飞扑过去,朝老者的脑门一掌拍击。他号称天星掌,功力自有惊人之处。头颅若被他拍中,用三分力道,就会粉碎,何况此时他象条疯狗,急红了眼睛。在他的手掌刚要拍实之际,紫袍老人身子向右一闪,正好躲过,同时用左手面照欧阳神的左颊抽去。电光石火之间,“啪”

地一声,欧阳神被击出有一丈远,摔在地上。左颊顿时青紫,肿了起来,牙齿被打掉两颗。

他吐了一口血,翻身跃起,

严天举在一旁大吃一惊。老者是何方高人,能一招打倒欧阳神?在他的意识中,似乎天下不应有这样的高手。他想得不错,这紫袍老人虽然无敌于天下,还不可能一招即胜。两人真若动起手来,非三五十招不能见出高下。何以欧阳神一招就被打出丈远呢?一是他过于轻敌,没有把对手当作武林人物对待;二是他恶怒攻心,气血虚浮,犯了武学之大忌,所以才突遇急变,措手不及。但欧阳神毕竟是江湖中少见的高手,遇到这样的情况,再恨,也只好先平息下怒气,认真对敌,他从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这口气怎能咽下。严天举疑惑了—阵,猛然想起一个人来,无奈地讪笑道:

“前辈可是阴阳无敌化乾坤?”

紫袍老者瞥了严天举一眼,“嗯”了一声,斥道:“欧阳神,我若不看你是皇家的人,一招就把你废了。以后不要这么张狂,骄者必败,亏你还是高手,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欧阳神这才想起,朱棣曾召见过化乾坤。他真有点遏止不住心中的仇恨,但他明白,以自己的身手,是有败无胜。严天举未必肯帮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之仇,暂且记下,来日再算。他擦擦嘴角的血迹,强从脸上挤出几丝干笑,生硬地说:

“原来是化前辈,欧阳失敬了。”

化乾坤冷冷地“哼”了一声,向河下游走去。仍是那样优哉游哉,无事一样。欧阳神牙咬得直响,眼角都瞪裂。严天举一旁无语,冷眼相观。他不敢相劝,弄不好两人再打起来,半斤八两,何时是了。欧阳神觉得自己太冤了,出了这么多丑,也让严天举看轻了。这都是自己平时骄狂自大招来的。他自安自慰了一阵,露出奸诈的诡笑:“严老兄,我们走吧,老子绊倒买了顿教训,也算值了。”严天举差点笑出来。欧阳神觉得严天举此时肯定在暗乐,也无法可想,只有把恨记在心里。我丢了人,也不能让你好了。他不露声色,装作无所谓地道:“走吧,办正事要紧,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们呢?”他也不再顾忌自己这副狼狈相,骑上湿马,照马腚一掌。马负痛狂奔。严天举只好催马跟上。

两人无话可说,各自打着算盘。严天举自然还想不到欧阳神此刻正挖空心思地想让他也出一场丑,这样,两人谁也不会再小瞧谁了。可用什么办法呢?欧阳神思索好久,急切不得其计。这时,他们的马已狂奔上山岗,在一个高处,欧阳神停了下来,他希望有什么奇迹出现。他向西眺望了一会,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这当儿,严天举也到了近前。

突然,从北山脚下,飞奔而来两条人影,到了山坡上,才看清楚,前面的是千青褂蓝裤的瘦高汉子,黄皮肤,小眼睛,一副凶相。后面的是个矮胖的,穿土布衣服的中年人,脸黑眼亮,强悍机灵。欧阳神灵机一动,一夹马, 马嘶不绝。这时,严天举的马向旁边一纵,正好堵住来人的去路。瘦高的汉子十分恼怒,泼口大骂:“王八蛋,瞎眼了,敢堵大爷的路!?”

严天举也是火爆脾气,鲁莽有余,耐性不足,听人骂他,岂肯干休,飞身下马,一个“饿虎扑食”向那汉子打去,嘴里骂道:“敢找你老子的茬,今天让你喝尿。”

那人也不法,人并不躲,一个“撩阴腿”向严天举踢去。这一脚集毒、狠、快之大成,端正不可轻视。严天举是何等的身手,胸有成竹,一个“瓜田切瓜”,立掌成刀,劈向那人的脚踝。那人也甚是了得,见严天举掌大劲足,不敢怠慢,并指如戟,一招“二龙戏珠“戳向严天举的双目,正是攻其必救之处。严天举暗自称奇,几年不入江湖,想不到又出了不少好手。一时性起,大喝一声,一招“老君摇扇”,左手向左一拨,右手一记凶猛的铁砂掌拍了过去。那人心中‘凛,顿感一股强劲压过来,躲闪已是不及,无奈,也反手一掌,向严天举脸上劈去。这是类似同归于尽的打法。严天举心中暗笑,小于,我怎会和你各挨一掌呢?

他身形微闪,右掌仍然击下,只是力道已没有刚才足了。那人突感督脉的灵台穴注入一股热流,瞬时变成一股强大的内劲,他劈出的掌,也不由他控制地加快了一倍,于是,先占了机缘,后发先至,一掌劈中严天举的右脸。严天举还没有得手,高大的身躯就飞出一丈开外。

这一掌打得不轻,他虽然一身横练功夫,不怕击打,也有点吃不消,牙被打掉好几颗,半个脑袋仿佛被人分成两半似的。眼冒金星,几乎爬不起来。他那威武的形象,一下子萎缩了不少。那人一怔之际,欧阳神一式“猛虎下山”飞扑过去,从背后偷袭。矮胖的汉子一声大叫,想救已是不及,瘦高汉子被欧阳神击中一掌,一个跟头,摔出有丈远。欧阳神身子一旋,极其潇洒地飘落在一旁,含笑不语,心中充满了快意。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严天举也受了同样的挫折。那瘦汉子的功夫原比严天举的要逊色几分,败是无疑了。欧阳神看得十分清楚,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把自己的毕生功力从双掌外发一部分,正注入那汉子的体内,这才算他突出奇兵,败了严天举。而他又偷袭那人,则完全是给严天举看的。欧阳神发完功就偷袭,因消耗过大,力道明显不足。那人只摔了一下,并没受伤。他一跃而起,大骂欧阳神:

“龟儿子从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

欧阳神并不气恼,嘿嘿—笑,反骂道:“你龟儿子暗使诡道,算什么好汉?”

那人本想说有人暗中助他,可说出口岂不没有了面子。他念头一转,骂道:

“你小子没听说过吗,用兵之道在于诡也,搏斗如用兵,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真真假假,让对手防不胜防。”

欧阳神心中一乐,这小子是不会揭开这个谜底了。

严天举岂肯忍受这等屈辱,让一个无名小辈打翻在地,传出去还能在江湖上混吗?他暗自调息了一阵,气恨地道:“小子,有种的,再跟你大爷过两招。”他拿桩站定,做好角斗的准备。瘦汉子也不示弱,刚要上去动手,一旁的矮胖的汉子说:“老二,你一边歇着,让我来收拾他。黄河三鬼怕过谁?”他此言一出,等于报了姓名。严天举更加恼怒了。三鬼虽是成名的人物,但若要胜我,那还是千难万难。这回就给他个厉害的瞧瞧。

矮胖的汉子正是三鬼尤三。黄河三鬼,按年龄论,他是老三,若论武功,他却是三人中最强的。比刚才角斗的尤二强出不少。他见尤二都能击败这个大个子,一时技痒,觉得自己更可以随意耍弄一番。尤二心中没谱,正想借机下台。尤三和严天举两个可说是不分上下。

尤三练的也是外家横练功夫,“金刚掌”练得炉火纯青,不弱于严天举的铁砂掌。而严天举却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认为,黄河三鬼虽然也是江湖中的一流人物,若和自己相比,还要差一些的。两人都有轻敌之心,故在心理上也算扯平了。

严天举报仇心切,一个半弓步向前一靠,铁砂掌随即劈出,出手不留情,既狠又猛。尤三正要一试严天举的掌力,右手—抡,一招“僧推山门”迎了上去,也用了十成的功夫。

“嘭”地一声,两人都震退一步,各自感到对方是一座山,一堵铜墙,臂发木,掌发麻,心肺剧颤。严天举吃了一惊,黄河三鬼原来是这般厉害的角色,怪不得我败给了尤二。尤三却有点疑惑了,这人如此厉害,老二怎么能胜呢?一旁的欧阳神也是一惊,这三鬼比二鬼强多了,若能收拢过来,为皇上卖命,那可是个得力的帮手。他主意一定,哈哈一笑,说:

“两位住手吧。自己人,何必再斗?”尤三头一扬,问道:“你是何人?”

欧阳神笑道:“他是严天举,我是欧阳神,二位该听说过吧?”

尤二惊喜道:“原来是二位高手!早听过你们的大名。你们不是在朝中为官吗?”

欧阳神说:“万岁英明,思贤若渴。他让我们到江湖中去寻些奇能异士,共商大计,贤昆仲也是当今的豪杰啊!”

尤二心中大喜。这小子是个官迷,早想寻机会进入仕途,升官发财,封妻荫子,岂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尤三也有些心动,若真能有升官的机会,那再好不过了。尤二忙道:“欧阳兄,我们兄弟二人,早想报效国家,只是无人引荐,敢烦劳您的大驾。”

欧阳神笑道:“好说。只要贤昆仲忠于皇上,一有功劳,定可加官进爵,不知可愿否?”

尤二道:“这个自然,我们兄弟定要做几件让皇上高兴的事。”

严天举见欧阳神眉飞色舞,得意非凡,心中有气,但也觉得,能把他们兄弟二人收做帮手,实在不错,只好忍气站在—旁,不再言语。欧阳神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使皇上高兴的事,你们和我们一齐做吧?成功之后,皇上定会大加封赏。”

尤二说:“请欧阳兄吩咐。”欧阳神笑道:“我们要到茅山脚下的杜家村,寻找血掌杜大力,一起去吧?”

尤三有点犹豫地说:“欧阳兄,我们有点急事要办,可否办完了再去?”

欧阳神问:“什么事那么要紧?”尤三道:“你知道,我们本是兄弟三人,从来是不分开的。前几天,老大去了青城山,至今一直未归。我们伯他出事,想去看看。”

欧阳神眼珠翻动了几下,忽然问:“青城派谁是掌门?”尢三道:“不是林风吗?”

他有几个弟子?”

尤三笑道:“他有四个弟子,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女儿,一个齐天南,一个杜水。”

欧阳神和严天举几乎同时被电击似的一抖。欧阳神忙问:“一个姓杜的,杜水是吗?”

尤三点头:“对”。

欧阳神嘿嘿一笑,想不到随便一问,得了一条线索,说不定还能得到些什么呢?他对尤三说:“我们先到杜家村找杜大力,然后,火速奔向青城如何。”

尤二说:“好吧,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尤三低头沉思片刻,点头同意。四人再无异议,合在一起,飞奔杜家村。

二鬼擅长轻功,奔跑起来,如两道鬼影,又似两缕青烟,欧阳神和严天举跑得也比马不慢,可以说是齐头并进。他们这样疯跑狂奔了有一个时辰,来到茅山下。

茅山的南端,仿佛被哪个盛怒的神用刀劈出一半,石壁峭拔入云,直上直下,石层上长满了绿茸茸的苔藓。石缝里,冒出许多花草,还有生命力极强的树,它们不畏旱,不惧压,顽强地在那里生长。花儿在风云中怒放。北半边象个牛脊,山脉和另外的一座高山相连,绿茵成海。在山脚西边,有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柏树,久经雨雪风霜,不知多少年了。树北边,是一小石桥,正和一条路相通,不远处,有一村子,在这条路的北面。村子不大,一座座不规则的房子相距很近,挺紧凑。

严天举说:“杜家村原是这般穷酸样?”欧阳神说:“你想让它跟京都相比吗?”尤二说:“快进村吧,别让姓杜的小子溜了。”欧阳神哈哈大笑,心中极为欣喜。这小子刚入套,就走正路了。将来见了向三星,我也好报一功。

四人顺路西行,到了村口。尤三向前去打听。一个老头从家中出采,尤三一躬腰哈哈一笑,问道:

“老人家,杜大力在哪个门里住?”

老者抬头看了尤三一眼,说:“哎,你来晚了,几天前,他就出远门去了。”尤三忙问:

“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老者想了一阵,拿不定地说:“好象是什么山……”“青城山?”尤二补充说。

老头连声说:“对,对,是青城山,他还让邻居照顾一下他的家,他还会回来的。”

尤三又问:“他还有什么人在家里吗?”

老者道:“这人真怪,连媳妇也没娶,成天连蹦带跳的,不知在干些什么,谁也弄不明白他。”

尤三灵机一动,套问道:“他也有什么朋友经常来访吗?”那老头似乎平时很孤单无聊,这回总算有了跟他说话的人了,忙不迭地说:“有,只是不多,也是青城山的,叫林什么,那人可不错,是个好人,你们以后见了他,代我向他问个好。”

尤三厌烦地敷衍了几句,回到欧阳神身旁。几个人一商议,决定来到杜大力家中去看看。

老者告诉了他们的位置。几个人急如星火,到了杜大力的家,然而除了土墙土屋,哪里有个人影,一片冷清、荒凉。欧阳神甚觉懊丧。没办法,只好几个人一起奔向青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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