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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杀手

枫林镇,名副其实,是由于镇旁有一大片茂密的枫林而命名。

这个枫林镇,不算大,也不算小,约莫有五百多户人家。

由于地处南来北往对交通要冲,市面相当繁荣,举凡一般城镇中吃、喝、玩、乐的玩艺儿,这儿也都应有尽有,真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深秋,拂晓。

西风飒飒,红叶纷飞。不但是红叶纷飞,地面上也是落红片片。

真个是:枫叶红于二月花,满眼一片艳红,令人心醉。

晓来谁染枫林醉?总是离人泪!

现在,尽管这儿也有人,而且是两个人,但却是谁都能断定,这两个人绝对不是离人。

离人不可能厮杀,但目前这两个人,却正在杀得难解难分。

刀光剑影,加上随着罡风劲气飘飞旋转的红叶和沙尘,淹没了他们的身形,因而没法分辨正在厮杀中的两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停!”随着这一声劲喝,刀光剑影-齐收敛,人也可以看清楚了。

使刀的是一个年约四旬开外,一身乡巴佬装束的短装汉子。

使剑的也是一身短装,但年纪很轻,约莫二十三四岁,中等身材,肌肉结实,谈不上怎么英俊、潇洒,却隐约地散发着一股慑人的英气。

两个人含笑对立,一点也不像是才拚过命的对头、冤家。

当然也不像是离人。

使剑的先开口:“怎么样?朋友。”

使刀的笑笑道:“现在,我可以确定你就是名震江湖,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幽灵杀手’了。”

使剑的道:“结论别下得太早,这年头,冒人字号的人太多了。”

使刀的双眉一扬,道:“至少,我该相信我自己的玩艺,能在我这把刀下从容地接下百招的人,纵然是冒牌的‘幽灵杀手’,也值得信赖。”

“你,好像很自负。”

“彼此彼此。”

“那么,这笔生意——?”

“敲定了。”

“好!定金一半,先付。”

使刀的爽快地交出千两纹银的银票十张,含笑拍拍对方的肩膀,道:“祝你一路顺风……”

杀手接的生意,当然是杀人。

定金一半是白银万两,全额自然是二万两。二万两白银杀一个人,在人命贱如草芥的江湖上,这个价钱是很高了。

是甚么人的头颅,竟然如此值钱?

说来真好像是笑话,那位脑袋值二万两银子的人是谁,连受雇杀的人“幽灵杀手”也不知道。

他的雇主——那个使刀的吿诉他,已在枫林镇的悦来客栈替他订了二十一号上房,并已预付十天费用,到时候自然有人携带另一半的酬金前往指示目标。

悦来客栈不是枫林镇最豪华的客栈,却是枫林镇最大的客栈,楼上楼下加上后面的独院,一共有四十二个房间。

一进门就是一间兼做餐厅用的大厅。

所有楼上楼下的房间,都绕着大厅成U字形排列。

“幽灵杀手”所住的二十一号上房在楼上,也就是位于U字左边的拐角处,居高临下,不用出房门,仅由窗口就可以看到楼下大厅和后院大部份的动静。

“幽灵杀手”住进悦来客栈已经三天了,但他所期待的跟他联络的人却毫无音讯。

为了排遣寂寞,这三天中,他也曾逛过枫林镇上一些吃、喝、玩、乐的场所,同时,跟悦来客栈中的掌柜和小二们也都厮混熟了。

掌柜的是一个大胖子,年约五旬上下,笑口常开,挺着个大肚子,煞像一尊弥勒佛。

“幽灵杀手”住进悦来客栈第四天的上灯时份,一位白衫书生住进他对面的第二十八号上房。

那白衫书生年纪、身材都跟“幽灵杀手”。不相上下,但却远比“感灵杀手”来得英俊。

可惜的是:他的神色太冷淡,冷漠得好像所有的人都欠他的银子不肯还一样。

白衫书生住进二十八号上房之后,就没出来过,至少是当“幽灵杀手”当夜出门逛街之前,没看到他出来过。

当夜,“幽灵杀手”一直在外面混到午夜过后才回来。回来之后,他在枕头底下发现一个密封的信函。

是谁留下的密函?

密函内写了些甚么?

翌日。也就是“幽灵杀手”住进悦来客栈后第五天的中午。

悦来客栈中的餐厅中已上了八成座。

“幽灵杀手”独据一个背外朝里,也就是面对楼梯口的座位,正在低斟浅酌,状极悠闲。所谓“状极悠闲”,是一点也不算夸张的。

餐厅中的八成座,至少也有四十人以上,形形色色,算得上是包括了三教九流的人。但这位“幽灵杀手”却旁若无人,对周围那形形色色的人,根本就视如未见,如非是店小二的一声“爷”使他回到现实中来,可能还在继续“神游物外”哩。

他拿着早已送到唇边的酒杯,却是头也不曾扭动一下地问道:“甚么事?”

店小二哈着腰,堆着一脸职业性的笑容,道:“已经客满了,这位爷想在这儿挤一下,请多多包涵。”

“行,请!”

“幽灵杀手”答应得很爽快,但他根本没有瞧瞧那位要“挤一下”的人客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就一仰脖子,喝了个杯底朝天。

那位想“挤一下”的,是个两鬓斑白,年约半百的青衫老人。他一面在“幽灵杀手”的左首坐下,一面歉笑道:“多谢老弟,只是无端打扰,老朽深感不安。”

“幽灵杀手”注目一笑道:“不必客气,出门在外嘛!那能那么讲究。”

青衫老人吩咐店小二依照“幽灵杀手”的酒和菜式也照送一份之后,才含笑点点首道:“是的,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

“幽灵杀手”笑笑道:“那也不尽然,像我,生就的流浪命,哪怕家里再舒服,如果要我在家中闷上一千日,不发疯才怪。”

“老弟很会说笑。”青衫老人压低语声道:“昨宵的信函,已经看过了?”

“幽灵杀手”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好像一点也没感到意外,微微点头道:“不错。”

青衫老人探怀取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道:“这是其余的一半,请点收。”

“幽灵杀手”没有点数,随手将银票揣入怀中,道:“我相信不会少。”

“老朽贾珍,今后,还请老弟多多指教。”

“客气。”

“可以请教老弟尊姓台甫吗?。”

“杨云。”

“是真实姓名?”

“幽灵杀手”杨云名满江湖,化身千万,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但一般人都只知道“幽灵杀手”这个绰号,而知道“幽灵杀手”的真实姓名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

也由于这原因,贾珍才不得不有此唐突的一问。

杨云的眉梢一扬,说道:“信不信由你。”

这时,店小二已将贾珍所叫的酒菜都送了上来,并殷勤地斟好了酒。

贾珍举杯歉笑道:“老朽出言不当,自罚一杯。”

一仰脖子喝了个涓滴无存,然后,亲自把盏,给双方都斟满了酒,再度含笑举杯,道:“敬你一杯,祝你马到功成。”

“谢谢!”

杨云漫应声中,一双精目却盯着正由楼梯上缓步而下的一个人——昨宵上灯之后,才住进来的那位白衫书生。

白衫书生那张冷漠的俊脸,仍然是不带一点表情,只是用那双同样冷漠的星目,向餐厅中飞快地一扫,然后,高视阔步,拾阶而下。

那神情,大有睥睨当世,唯我独尊的气概。

但他神气没多久。

就当他走到楼梯的一半时,贾珍由桌子下以脚尖碰了杨云的小腿一下,并低声道:“老弟,把握机会……”

杨云以行动作为答覆。

但见他右手一抬,立即有一线白影疾射那白衫书生的左胸——

如响斯应,白衫书生一声惨呼,人也跟着一阵翻滚,滚下楼梯。

他的左手还扶着刀柄,雪白的长衫上,已被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他、身躯蜷曲着,那双充满惊骇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杨云,就像那些以往死在“幽灵杀手”杨云的飞刀下的武林高手一样,至死都不会相信对方的飞刀会有那么快,那么准,那么狠。

他的左手紧握着那把钉住他的心脏的刀柄,右手紧握着拳头,全身都在抽搐,那张本来是颇为英俊的面孔,连五官都扭曲得挤成了一堆……终于,他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才咽了气。

但,他那双失神的眼睛,却仍然盯着杨云,好像死得很不服气。

杨云对自己的玩艺儿好像非常自信,飞刀出手之后,他连看都不看一下,就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向贾珍裂咀一笑,道:“幸不辱命。”

贾珍拈须微笑道:“老弟飞刀绝技,使老朽眼界大开。”

“过奖,”杨云含笑起身,道:“现在,已经‘银货两讫’,吿辞。”

“且慢。”贾珍皮笑肉不笑道:“老弟台,你且向四周瞧瞧,还走得了吗?”

其实,杨云早就看到了。

当那白衫书生突然被暗杀时,餐厅中的顾客,已被吓得纷纷走避,没吓走的只剩十六个,那十六个都已亮出兵刃,远远地将杨云围在核心。

但杨云仍然是煞有介事地举目扫视一周之后,才向贾珍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贾珍阴阴地一笑道:“你以为呢?”

杨云道:“要钱,还是要命?”

贾珍道:“钱要退还命也要留下。”

杨云朗声笑道:“以往,只有‘幽灵杀手’要别人的命,想不到今天却有人要我“幽灵杀手”的命,真是奇闻。”

“不是奇闻,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就算是情况不同吧!你我之间,无冤无仇,你为甚么要杀我?”

“这话问得好新鲜,我问你,你自从干杀手生涯以来,曾经杀过步少人?”

“到目前为止,一共才二十八个。”

“那二十八个冤魂,都跟你有冤有仇吗?”

杨云好像是楞了一下,道:“这么说来,是有人雇用你来杀我?”

贾珍道:“你只猜对了一半,是有人出银子请我来杀你,但不是你一个……”

“还有谁?”

“就是你方才杀死的那一个。”

“噢……”

“认识他吗?。”

“不认识。”

“那我可以吿诉你,他就是名震江湖的‘冷面书生’……”

“真想不到。”

“论名气,论神秘性,他都不比你这位‘幽灵杀手’逊色,是不是?”

“是的,他对武林败类,江湖宵小的威胁,更比我这个职业杀手管用。”

杨云淡然一笑之后,又立即接道:“所以,你才不惜使出这个‘驱虎吞狼’之计,让‘幽灵杀手’跟‘冷面书生’来一个自相残杀。”

“不!”贾珍含笑接道:“这回,你又只猜对了一半。”

杨云耸肩一笑,道:“看来,我这个人,实在太笨了。”

贾珍道:“其实,你并不笨,只是,消息不怎么灵通而已。”

杨云轻轻一叹,道:“好!猜对一半,就一半吧!请吿诉我,猜对了的,是哪-半?”

贾珍道:“使出这‘驱虎吞狼’计的人不是我,是有人以二十万两银子的代价,购买你们两个人的人头。”

杨云抬手拍拍自己的脑袋,苦笑道:“真想不到,我这颗脑袋,居然能值二十万两银子,真是祖宗有德,祖宗有德。”

贾珍得意地笑道:“你们两个,都是神秘人物,神秘,固然可以保护自己,但,有时候却也会收到反效果。现在,你们就收到反效果了,我,不花一文钱,不费吹灰之力,就宰了一个……”

“你说,你没花一文钱?”

“是啊……”

“难道说,你给我的银票是假的?”

“绝对不假。”

“那你怎能说‘不花一文钱’呢?”

“这么简单的话,你都听不懂,我看,你老弟可能真有点笨哩!”

杨云恍然大悟地道:“我明白了。”

贾珍道:“看来,你这个人,受不得激,一激就聪明起来……”

“正是,正是,”杨云连连点首,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杀了我,银票自然可以收回去?”

“你,果然聪明起来了。”

“银票能收回去,自然也算是‘不花一文钱”了。”

“是啊!你看,我这个‘驱虎吞狼’之计,妙不妙?”

“我看,不怎么妙。”

贾珍楞了一下,没接腔。

杨云笑问道:“你那么有把握,认为-定可以杀死我?。”

贾珍冷哼一声,道:“废话!”

杨云神秘地一笑,道:“你也认为,我真的是‘幽灵杀手’杨云?”

贾珍身躯一震,道:“你……不是‘幽灵杀手’?”

“绝对不是。”

“那你是谁?”

“我是‘幽灵杀手’杨云的搭档古大年,俗语说得好:牡丹虽美,须要绿叶相扶,如果说,‘幽灵杀手’杨云是牡丹,那我古大年就是牡丹旁边的绿叶。”

“那么,杨云呢?”

“杨云在这儿……”

接口的是另一个人,也就是片刻之前死在古大年的飞刀之下的“冷面书生”。

此刻,“冷面书生”卓立楼梯下,左胸上血渍殷然,那根本来是钉在他左胸上的飞刀,已握在他的右手中,俊脸上,星目中,仍然是一片冷漠。

贾珍和他的十六个伙伴,目光一触之下,齐都脸色大变地退了一大步。

死人复活,而且,这个死而复活的,居然就是江湖中人谈虎色变的“幽灵杀手”杨云,此情此景之下,如果贾珍等人表现得很镇定,那才是怪事哩!

古大年笑问道:“贾珍,你不信?”

贾珍苦笑了一下,道:“他……他不是‘冷面书生’吗?”

古大年道:“不错,他就是‘冷面书生’,现在,我吿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冷面书生’与‘幽灵杀手’,本来就是-个人。”

“啊……”贾珍苦笑如故地,道:“方才的表演,是你们事先串通好的?”

“是啊!你那‘驱虎吞狠’之计,虽然失败了,但花二万两银子,看-场精彩表演,却也很值得呀!”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还是有点不相信……”

“噢……”

“最近三天中,你们的行动,一直都在咱们的监视之中,你们两个,不可能有串通的机会。”

仍然卓立一旁的杨云插口冷笑道:“但你不能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贾珍又苦笑了一下,道:“不错,这倒是实情。”

杨云的冷厉目光,像两枝利箭似地,环扫一匝,然后凝注贾珍,沉声说道:“姓贾的,我给你一个便宜,说出主使人来,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们逃生。”

贾珍哈哈大笑道,“杨云,你也是干杀手的,怎么说出这种外行话来?”

杨云道:“看情形,你很自信。”

贾珍道:“如果我没足够的自信,又怎敢接下这笔生意,向太岁头上动土。”

“有种!”杨云冷笑一声:“我先取两只耳朵,以示薄惩……”

那“惩”字的尾音未落,寒芒闪处,贾珍的右耳已不翼而飞。

凭一把飞刀,要割掉对方的两只耳朵,任何人也不会相信。

因为,即使对方是死人,於割掉一只耳朵之后,飞刀也不可能再绕上半圈,去割掉另一边的耳朵。

这道理谁都懂得,贾珍更懂得,他甚至绝不相信对方能割掉自己的一只耳朵。

但,当他的右耳一凉,发出一阵椎心刺骨的剧痛时,他不能不相信了。

事实证明,杨云的一把飞刀,的确是割下了两只耳朵——一只是贾珍的右耳,另一只是贾珍背后丈远处,一个短装汉子的左耳。

古大年裂咀大笑,道:“贾老儿,现在,你又开了一次眼界啦……”

杨云却仍然是冷笑道:“贾珍,现在说出主使人来,还来得及。”

贾珍右手捂着右耳根,左手一挥,厉叱一声:“杀……”

十六道寒芒,分由不同方向,一齐涌向杨云和古大年二人,贾珍却乘机退向三丈之外。

这是一场无比激烈的恶斗。

那十六个人,显然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高手,尽管他们的装束和使用的兵刃不-样,但他们那种慓悍,和勇往直前的精神,却是如出一辙。

因此,尽管杨云和古大年二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也还是恶斗了将近百招,才算是取得绝对优势。

自己人落了下风,一旁掠阵的贾珍,自然为之直皱眉头。

陡地,一个西瓜滚向他的脚旁。

不!不是西瓜,是一颗人头——一颗已经失去左耳的人头。

贾珍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古大年朗声笑道:“贾老儿别怕,到现在为止,你的脑袋还在颈子上。”

贾珍的脑袋虽然还在颈子上,但他那十六个伙伴的脑袋,却已有半数以上跟颈子分了家。

“兵败如山倒”,当贾珍眼看大势已去,而准备脚底抹油时,杨云已飞身而前,一把扣住他的右腕道:“姓贾的,乖点儿,带我去找你那后台老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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