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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金汤堡上群英会

妙的是,那折扇由宋天行袖口中飞出时,本折垒好的,才形成一线白光,可是,此刻所看到的却是整幅扇面完全展开,扇柄插入桌面深达一寸。

以双方长逾一丈的距离,发出时又没使出指掌,仅仅是凭袖口一甩之力,而能将脆弱的檀香木插入坚硬的紫檀木桌面上,使其秋毫无损,并还将扇面完全展开,这功力,这手法,怎能不令人叹为观止。

西门杰一见宋天行抬腕,本已暗中全神戒备,以防对方的暗算,睹状之下,戒备紧张心情,虽已松弛,但却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

不但如此,目光向扇面上略一端详,不由他不机伶地一颤,老脸吓成了猪肝色泽!

原来那扇面上画的是一幅《麻姑献寿图》,画笔可说平淡无奇,但那上下题款,却不能不令人瞪目咋舌!

上款写的是“逢春先生六秩华诞志庆”,下款除了年月日之外,没有题字,仅仅盖上两颗鲜艳夺目的朱红印章,小形的圆章是篆书的“玄烨”二字,较大的方印却是篆书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很显然地,这小小的折扇,不但盖有传国玉玺和先皇帝的名章,同时也是康熙皇帝遗留在民间的墨宝。

至于那上款所称的“逢春先生”,就是宋天行的恩师,也就是“宇内双仙”之一的清虚上人,谁也想不到这一位天子不能臣的风尘奇侠,竟与上一代的皇帝有着一段如此不平凡的交情,那就难怪宋天行有方才那一番惊人的豪语啦!

宋天行嘴唇一撇道:“西门总文案,清楚了么?”

西门杰额角冷汗直冒,语不成声地道:“瞧……瞧清楚了……”

宋天行脸色一寒,沉声叱道:“西门杰,你这官同三品的总文案是怎么干的?”

西门杰敢情是吓昏了头,气炸了肺,一时之间摸不清对方的话意,竟瞠目结舌,不知所云。

幸亏他的四个随从,头脑还比较清醒,互相一使眼色,相率首先跪了下去。

西门杰一见之下,有如大梦初觉,立即就地跪下,叩头如捣蒜地道:“微臣西门杰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宋天行虚空扬手一招,那折扇应手飞回他手中,接着淡然一笑道:“西门总文案,该起来啦!”

西门杰和四个随从应声站起,一见桌面上的御扇业已不见,一种被作弄与羞辱的愤怒,不禁油然而生,独目中厉芒毕射,几乎要喷出火来。

宋天行却摇弄着手中的折扇,轻松地一笑道:“西门总文案,如果我宋天行拿着这柄折扇去金陵的总督署,或者是北京的紫禁城,马如龙是否该开中门跪接?当今皇上是否会降阶恭迎?”

西门杰像斗败的公鸡,喟然长叹一声:“老夫认裁,宋天行,算你狠!”

宋天行冷哼一声:“哪怕你不认栽!”

微顿话锋,沉声接道:“今天之事,到此为止,一切留待一月之期再说,尊驾是否还另有高见?”

西门杰没好气地道:“没有了!”

宋天行微哂地道:“早点如此乖,多好!”

西门杰怒目沉声道:“宋天行,你不觉得你今天的做为太过分了么?”

宋天行笑道:“西门总文案责备得也许有理,好!不才敬谨受教,不再为已甚。”

手中茶杯一举接道:“谭堂主!”

谭坤应声起立,躬身道:“卑职敬候差遣!”

宋天行冷然地道:“代本座恭送贵宾出堡!”

“是!”

这时,值日堂主朱雀堂黄克波手捧一份大红拜帖,肃立门口恭声道:“报告宋先生,‘翠华城’城主专程拜访。”

此时,“礼宾堂”堂主谭坤已躬身告退,准备送西门杰出堡,宋天行摆手低喝:“谭堂主且请稍待!”

谭坤应声却此,恭候指示,宋天行目注黄克波,沉声问道:“是哪一位城主?”

宋天行不得不有这一问,因他曾截获过由“翠华城”程淮具名致宇文敖的飞鸽传书,谓首席副门主率领总坛高手多人正向“金汤堡”增援中,所以他忖测到,当日他匆匆离开“翠华城”之后,那叛徒程淮不但不曾明正典刑,而老城主极可能又受了程淮的胁持。

但黄克波所答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报告宋先生,是‘金刀无敌’江振川江城主。”

宋天行示意黄克波进入大厅,呈上拜帖,微一注目,蹙眉沉思着道:“仅仅是江城主一个人么?”

黄克波道:“还有副城主程淮及随员八位。”

宋天行目放异彩,轩眉问道:“有副城主程淮,黄堂主没看错么?”

黄克波躬身答道:“报告宋先生,属下瞧得清清楚楚!”

宋天行道:“随员中有些什么人?”

黄克波尴尬地一笑道:“请宋先生宽恕,那八位随员,属下一个也不认识。”

宋天行道:“好!黄堂主请一旁就坐,听候吩咐。”

黄克波躬身一礼,退坐一旁的锦墩之上。

一肚子闷气的西门杰,突然发话道:“宋大总管,老夫可以告退了么?”

宋天行那肃穆的俊脸上,绽开一丝微笑,平静地答道:“西门大特使,方才宋天行已说过对你不再为已甚的话,在尊驾未离开本堡之前,也许尊驾还不敢相信,更不知道宋天行对待敌人有些什么‘已甚’的手段,现在,宋天行想屈留尊驾片刻,暂做一次壁上观,庶几可以比较一下,知道宋天行方才对待尊驾是何等宽大,不知尊意如何?”

西门杰冷然地道:“西门杰有自知之明,此时此地,此身已无法自主,纵然明知你是想玩一出杀鸡吓猢狲的把戏,也不得不拜领你这一份隆情高谊!”

宋天行笑道:“西门大特使未免说得太难听啦!宋天行决不强人所难,尊驾如果无意捧场,随时都可以走!”

西门杰嘴唇一撇道:“宋大总管既然诚心留客,西门杰岂可不识抬举,这一出戏,老夫是看定啦!”

这固然是气语,其实他是想借机更了解一点宋天行的武功深度,尽管方才宋天行展示折扇时,于轻描淡写中显示过神奇罕绝的功力,而使他心底生寒,但有机会能不担风险地更加深认识一番,又何乐面不为呢?

宋天行接道:“那么,暫时请稍安勿躁!”

顿住话锋,目注厅外遥空,脸上神色迅疾地变化着,却是默然无语。

半晌,才目射寒芒,眉笼杀气,威态慑人地,钢牙一挫,恨声说道:“折辱我个人之恨可恕,诬陷先父之罪难饶!”

稍敛威态,目注云中鹤,话锋一转道:“三公子,这‘四海厅’自建成以来,大概还不曾沾过血腥吧?”

云中鹤一怔道:“是的!”

宋天行接道:“今天,它将会在兄弟手中破例,三公子可得多多担待!”

云中鹤正容道:“小弟对宋先生敬佩信仰,兼而有之,宋先生只管放手行事就是!”

宋天行谦笑道:“三公子厚爱,殊使兄弟汗颜!其实,兄弟我也是一个极平凡的人,举凡一个普通人所应有的七情六欲,兄弟也是一样不少,尤其面对仇敌,更难免热血沸腾,急求一逞。”

云中鹤诚挚地道:“此情小弟深具同感!”

宋天行接道:“来客中的程淮,兄弟已证实他是‘一统门’中的走狗,他明知兄弟不会饶他,而竟敢公然前来,自然是有恃无恐,待会一场恶斗,自所难免,但情势所迫,于公于私,今天兄弟决不能让他走出‘金汤堡’!”

云中鹤爽朗地笑道:“宋先生所言甚是!待会小弟当首先请命一搏!”

宋天行正容道:“多谢三公子热情!”

微顿话锋,沉声喝道:“值日与‘礼宾堂’堂主听令!”

黄克波,谭坤二人应声肃立道:“卑职在!”

宋天行庄容朗声道:“两位记好:

一、传令全堡加强戒备。

二、通知银卫队长立即来‘四海厅’报到。

三、腾出本厅左厢房,招待督署贵宾,并重新布置本厅会场。

四、代表本座前往肃客,并说明本座在‘四海厅’门口恭迓嘉宾。

五、上述诸事,统限在半炷线香时间之内办妥。”

黄克波,谭坤二人连声应是,躬身退下。

宋天行也偕同云中鹤,云中凤起身,退往大厅后进。

三人行进之间,憨直的云中鹤微感不安地,回头瞧了西门杰一眼,见西门杰和他的四个随从,都是一脸悻然神色,不由拉宋天行衣袖,低声道:“宋先生,那……那西门杰……”

宋天行笑道:“三公子之意,是恐怕怠慢了嘉宾?”

云中鹤方自尴尬一笑,云中凤却白了乃兄一眼,娇嗔地道:“三哥,怪不得人家背地里都称你‘莽三爷’!你也实在莽得可爱……”

云中鹤愕然截口道:“四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三人已进入后面的厢房中。

云中凤直等三人都坐定之后,才嫣然笑道:“什么意思?我的莽三爷,你可曾将西门杰这厮方才的所言所行,跟毛掌柜送来的密报,联想过么?”

云三公子恍然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道:“哦!对了!”

究竟是一些什么事情对了呢?目前还是一项高度的秘密,也暂时只有他们这三个人心中明白。

云中凤淡笑道:“想通了就好!以后少说点没有分寸的话,幸亏宋先生不是外人……”

宋天行含笑截口道:“四小姐,令兄所顾虑的,也确有道理,不过,我之所以宁冒大不韪,违反江湖常规,故意折辱他,却是另有深意……四小姐对西门杰这人,瞧出一点端倪来了么?”

云中凤沉思着道:“我只感到这人阴险奸诈,城府甚深。”

宋天行正容道:“不错!可是四小姐同三公子可能都没注意到那厮眉宇之间的那一抹淡淡青痕。”

云中凤困惑地道:“那很关重要么?”

宋天行沉思着道:“是的!很重要!如果我的观察和判断没生偏差,则此人将是一个非常难缠的人物。”

云中凤道:“宋先生就是根据那厮眉字之间的那一抹淡淡青痕而下此论断?”

宋天行点点头道:“是的!”

云中凤道:“宋先生能否请道其详?”

宋天行道:“那是研练某种神功已到八成火候时的象征……”

云中凤截口道:“那究竟是一种什么神功?”

宋天行歉然一笑道:“在未经证实之前,我不能仅凭臆测而危言耸听,现在我只能特别提醒三公子同四小姐,如果发生必须同那厮一搏的情况时,敬请两位特别小心,决不可跟那厮硬架硬拚!”

云中鹤与云中凤同时悚然动容地点了点头。

接着,云中凤妙目转嫣然笑道:“所以,方才宋先生……”

云中鹤豪笑一声,抢过乃妹的话锋道:“……一再故意折辱那厮,其用意就是要逼使那厮出手,以证实先生心中的疑点,是么?”

福至心灵,“莽三爷”居然也有细心的时候!

云中凤娇笑着白了乃兄一眼,宋天行正容答道:“不错!可是那厮城府极深,居然逆来顺受,不肯上当。”

云中凤轻轻一叹道:“如果那厮也是‘一统门’中人物,那就太可怕了!”

宋天行沉思未语,云中鹤突然岔开话题道:“宋先生,关于我那二哥之事,小弟有一点疑问,要向宋先生请教?”

宋天行微微一怔道:“三公子有话请尽管说!”

云中鹤口齿启动间,侍僮在外朗声禀道:“报告宋先生,银卫队何队长报到!”

宋天行沉声道:“进来!”

一个年约二十四五,紫膛脸,器宇轩昂的银杉剑土,应声而入,向宋天行,云氏兄妹分别见礼之后,垂手肃立一旁。

宋天行平静地道:“何队长,立刻挑选八名银衫卫士,接替‘四海厅’内的八名剑手,其余可全力防守‘听涛轩’,并传令裘儿,偕同虎儿与朱老头,火速来本厅报到!”

“朱老头”就是指“通臂神魔”朱振邦而言,因此老的真实身分,迄目前为止,“金汤堡”中还仅仅只有一个“铁老”知道,其余的人,都只知道他是宋天行的老仆,上上下下,一致都以“朱老头”称之。

银卫队长何东升躬身道:“属下遵命!”

宋天行正容道:“防守‘听涛轩’,责任非轻,尤其我调来朱老头等三人之后,全副重责都落在你一个人身上,尽管现在是大白天,你也可得特别当心!”

何东升充满自信地恭声道:“属下记下了!”

宋天行挥挥手道:“好了!你走吧!”

何东升重行向座上三人分别为礼,倒退至门口,转身大步而去。

宋天行目注云中鹤道:“三公子方才不是有话要问么?”

云中鹤沉思着道:“宋先生!那假冒二哥的贼子任民山,几乎可以跟二哥乱材,世间竟有两人的身材面貌如此酷肖的么?”

宋天行道:“身材相同的人,并不难找,难就难在这面貌酷肖,与神态口音逼真的这一点上。”

云中鹤与云中凤几乎是同声道:“是啊!”

宋天行道:“可是,在精巧的手术之下,只要轮廓不相差太多,面貌是可以改造的,至于神态和口音,自然也可以多花点工夫去演练和模仿,说穿了也并非是什么神秘之事。”

云中凤神色一动道:“如此说来,则任民山那厮所说,我二哥被囚于‘一统门”总坛之说,大致是不会错的了?”

宋天行道:“是的!也但愿如此!”

云中鹤接口道:“宋先生,世间真有那种在手术上能够巧夺天工的奇人么?”

宋天行正容道:“不错!而且他的绰号也恰巧叫‘巧夺天工’……”

“那人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

宋天行道:“此人复姓端木,单名一个钦字,其医道与手术,虽号称‘巧夺天工’,但为人却不敢恭维,只要有钱,他啥事都肯干。”

云中鹤尴尬一笑道:“小弟真是孤陋寡闻,竟不曾听说过江湖中有过如此一位人物!”

宋天行笑道:“这与三公子的见闻无关,因此人是老一辈的人物,大约二十年前,他活跃于关外的白山黑水之间,其足迹未进过中原,所以中原同道中,纵然是老一辈中人物,也很少有人听说过这么一位怪人。”

云中鹤“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看来宋先生想必也是由令师李老前辈中所说的,是么?”

宋天行道:“三公子猜错了!其实兄弟是由朱老头口中听来,而且已通过朱老头,暗中派人前往关外查证去啦!”

云中凤神秘地一笑道:“宋先生,那朱老头恐怕是一位大有来头的奇特人物吧?”

宋天行笑问道:“四小姐何所见而云然?”

云中凤嫣然一笑道:“想当然耳!”

宋天行神色一整道:“不错!朱老头的确是大有来头的人,不过,请三公子和四小姐原谅,这秘密暂时还得保持……”

云中鹤截口道:“还得保持多久呢?”

宋天行神秘地一笑道:“这可说不定哩!也许……”

依然是“四海厅”。

依然是那两张紫檀木圆桌。

主席也依然是宋天行,云中鹤,云中凤和“礼宾堂”堂主谭坤,值日堂主黄克波等五人。

可是,客席上却全部换了新人。

坐在正中的虎皮交椅上的是“翠华城”城主“金刀无敌”江振川,此刻的江城主,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衬托上那一袭黄色长衫,更显得气概非凡,与不久之前宋天行将他由奸徒手中救出来时的狼狈情形,互一比较,那简直是有云泥之别啦!

坐在江城主右边的是副城主程淮,此人一副漠然神色,目不旁视,眼观鼻,鼻观心地,也不知心中在打什么鬼主意?

其余八位随员,则团团坐在下首,八人中,年龄最小的都已四十出头,最大的两位,恐怕最少六十以上,而最令人扎眼的也是这两人,皱纹堆叠的老脸上,死板板地不现一丝表情,稀疏的几根山羊胡,看来令人恶心,可是,那双目开阖之间却精芒迸射,有如闪电,令人怵目惊心!

另外六位随员也不简单,光是看他们处于这龙潭虎穴中的那一份安详神态,也就可以概见一般的了!

八个人都是一色的灰色长衫,除了那两个令人扎眼的老者未见携带武器之外,其余六人的腰际,都悬有式样大同小异的长剑……

宋天行首先向江振川含笑拱手道:“江城主,本堡堡主公出未返,宋天行承任堡务,未及半月,更不知城主侠驾,突然宠降,匆促筹备,一切因陋就简,怠慢之处,尚请城主海涵!”

江振川爽朗地一笑道:“江振川冒昧造访,本已深感不安,宋大侠再如此一说,更令老朽汗颜!”

宋天行眉峰微蹙地道:“江城主不远千里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江振川干笑一声道:“不敢当宋大侠‘见教’之称,老朽此刻主要是就宋大侠前此对敝城及老朽援手之德,专程拜谢……”

不等对方说完,宋天行冷电似的目光,在程淮身上一扫,凝注江振川,脸色微沉地道:“‘专程拜谢’,宋天行愧不敢当!对江城主送来的这一份重礼,倒是不得不拜领盛情。”

江振川一愕道:“老朽此行连薄礼也未携带,宋大侠此言究何所指?”

宋天行冷笑一声:“江城主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糊涂?”

江振川苦笑一声道:“老朽确实未明了宋大侠话中含义。”

宋天行微微一哂,抬腕比着江振川身边的程淮,漫应道:“那不是一份非常隆重的礼品么?”

江振川似乎恍然大悟地道:“哦!宋大侠,你是说的敝城的程副城主么……这……嘻嘻……其实,这也是老朽的另一主要任务……”

宋天行冷然截口道:“汪城主此行任务何其多也!”

江振川双手连摇道:“不多,不多,仅仅只有两项!”

宋天行目光深注地,一哂道:“江城主最主要的一项任务,是否要我宋天行代为说明?”

江振川尴尬地一笑道:“宋大侠别开玩笑,姑不论老朽此行任务,业已说明纵然另有秘密任务,宋大侠也未必能猜得准啊!”

宋天行道:“猜不猜得准,自有事实证明,现在,宋天行先想听听江城主这第二项任务的详情,和半月之前,宋天行离开贵城以后的实况?”

江振川淡然一笑道:“其实,这两件事也就是一件事,宋大侠纵然不问,老朽也会自动加以说明!”

宋天行漫应道:“宋天行洗耳恭听!”

江振川干笑一声道:“半月之前,当宋大侠匆匆由敝城离去之后,老朽立即召集各位长老,对程副城主及各叛徒举行公开的审判,结果发现程副城主实在是受了叛徒的胁持,身不由己,才做下这种令人无法谅解的错事。

“当时程副城主悔恨交迸,痛不欲生,嗣后多方求证,证实程副城主所言不虚,并经全体长老一致恳求力保,请求赦免其罪愆,并准予其戴罪立功,老朽几经考虑,一方面碍于各长老的金面,同时也体念其毕生尽瘁本城的功劳,乃特别赦免,革职留任,以观后效。”

宋天行脸色肃穆,似乎在注意倾听江振川的话,那神情也似乎在谛听另一个人的话,只见他双眉轩动,星目中异彩连闪,深深注视着那八位随员中最扎眼的两个老者,冷肃的俊险上,居然浮现一丝难测的笑意,当江振川的话声一顿之际,他才淡然一笑道:“这番话蛮动听嘛!”

微顿话锋,微哂地接道:“江城主宽大为怀,予人自新之路,在目前这种莽莽江湖之中,的确是非常难得,可是,错就错在江城主你不该把他带到我宋天行的面前来。”

江振川干笑一声道:“是的!老朽深知宋大侠与程副城主之间的这一段过节与误会不易化解,因此,趁老朽此刻向宋大侠专程拜谢前次援手之德之便,特地将程副城主也一并带来,向宋大侠负荆请罪,宋大侠纵然不看老朽薄面,也请体念老朽一片至诚,宽恕程副城主的既往一切。”

宋天行冷冷地一笑道:“江城主口中的‘负荆请罪’四字,是否还另有解释呢?”

江振川目光一亮,色然而喜道:“宋大侠业已答应了?”

宋天行道:“请先答我所问!”

江振川谄笑道:“所谓负荆请罪,除了当众向宋大侠道歉之外,还以身为质,听候差遣三个月,在此三个月之内,宋大侠如有所命,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天行微微一哂道:“条件倒的确是够优渥,只是,光凭程淮一个人的力量,似乎……”

江振川含笑接口道:“宋大侠如嫌程副城主个人力单量薄,不足效劳,老朽也自告奋勇,愿率同本城随员八员,共同为宋大侠效劳三个月。”

宋天行笑道:“江城主盛情可感,只是这一厢情愿的办法,江城主事先曾否考虑跟宋天行之为人?”

江振川谄笑道:“宋大侠乃非常之人,必有非常的胸襟与气度,我想,必然会……”

宋天行冷然截口道:“错了!江城主,宋天行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平凡人,而且幼遭横逆,备受摧残,身心两方面都有着不可磨没的创伤,这一点,别人容或不清楚,但你江城主却决不可能不知情,是么?”

江振川尴尬地歉笑道:“是的!说来都是老朽该死,不过事情已经过去,现在提起来……”

宋天行嘴唇一撇道:“事情既已过去,就请免开尊口,现在宋天行正告江城主:不论尊驾等此刻之真正目的何在?对程淮个人而言,折辱我宋天行个人之恨,已不可恕,而诬谄先父之罪,更不可饶!”

江振川正容道:“宋大侠,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老朽敬请三复斯言!”

宋天行目光深注地,冷然说道:“江城主好一个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江振川道:“好说!好说!宋大侠谬奖啦!”

宋天行脸色一沉,冷然一声道:“既然有这么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却为何不敢以真正而目示人!”

江振川身躯一震道:“宋大侠此话怎讲?”

宋天行冷冷地道:“阁下戴的是江城主的真正人皮面具,江城主的遭遇,已可想见,哼!还要我再说明么?”

江振川虎地站起身道:“宋大侠岂可含血喷人……”

宋天行淡然截口道:“宋天行是否含血喷人,立刻可以事实证明,同时,我还不得不事先恭维阁下一番:这人皮面具调制的技巧程度,可说是高明到无以复加,设非我宋天行自幼生长于‘翠华城’中,熟习江城主言行上的一切细微末节,很可能会被阁下蒙混过去……”

江振川戟指怒叱道:“宋天行,你如果拿不出事实来,可别怪我江振川不顾江湖规矩,上门欺人!”

宋天行微微一哂道:“阁下别紧张,宋天行立刻给你事实证明就是。”

微顿话锋,脸色一寒,喝震声道:“来人!”

一阵暴喏声中,“通臂神魔”朱振邦,虎儿,裘儿等三人应声由屏风后走出,岳峙渊停地,侍立宋天行席前。

这三个人,虎儿,裘儿二人一身青色劲装,肩插长剑,配上那稚气中却不失英挺的俊脸,显得英气勃勃,卓尔不凡,与那身材又瘦又矮,一身乡农打扮,乱发蓬飞,独目微的“通臂神魔”朱振邦站在一起,形成一幅不调和的画面。

同一时间,江振川仰首狂笑道:“宋天行,就凭这一个貌不惊人的糟老头儿,和两个胎毛未褪,蛋黄未干的无知娃儿,想将老夫唬住?哈哈哈哈……”

宋天行冷然地道:“虎儿,裘儿,将那冒充江城主的匹夫,和他身边的程淮先行拿下!”

裘儿,虎儿一声恭诺,向宋天行躬身一礼,一个倒纵,电疾地向客席上扑去。虎儿扑向江振川,裘儿却扑向程准……

距短,势快,眨眼之间,虎儿与裘儿二人的身躯,已飞临客席上空。

只听一声怒喝:“小狗找死!”

人影晃动中,江振川的随员中已有二人出手拦截。

两声清叱同时发出:“滚!”

“滚”字声中,两条灰影分左右激射而出,“叭叭”地两声爆响过去,那出手拦截的两个随员,已被扔出二丈之外。

江振川虽曾想到对方年纪虽轻,但基于来者不善的道理,必有非常的身手,却不曾想到竟高明到此种程度,尽管他早已凝功戒备,但在匆促应变之情况下,仍被虎儿挟雷霆万钧之势,一掌震退三步,气血翻腾中,眼前一花,脸上的人皮面具已被虎儿一手揭去,现出一张年约五旬,三角眼,酒糟鼻的红润面孔。

适时,宋天行朗朗地一笑道:“阁下,事实俱在,你还能狡辩么?”

那冒充江振川之人,惊怒气愤交迸之下,一声狂吼,顿时与虎儿龙争虎斗地,缠斗在一起。

但尽管他舍死忘生地,拼命抢攻,恨不得将虎儿立毙掌下,可是,毋如功力不争气,反而被虎儿逼得节节后退。

虎儿更是得理不饶人,双掌翻飞中,还清朗地笑道:“江大城主,再不束手就缚,小爷我十招之内,准教你躺上休息就是!”

此时还叫“江大城主”,小虎儿也得是可人!

另一面,裘儿与程淮也到了胜负立判的当口。

尽管裘儿的辈分较虎儿矮了一辈,但他的年纪却大过虎儿一岁,一身功力虽略逊于虎儿,却也相差有限,尤其此刻,当着他心目中敬为天人的宋师叔面前,求功心切,更是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偏偏程淮那厮,空具一副漆黑而狠毒的心肠,一身功力不但不能与他的狠毒心肠相配合,甚至于比那假的江城主,还要差劲。

兼以他半月之前,曾经在“翠华城”中见识过虎儿的神勇,强将手下无弱兵,虎儿尚且如此,这比虎儿外表上更为成熟的小伙子,岂能轻撄其锋!

在客观的环境与主观的怯战心理,双重影响情形下,不到三招五式,程淮已是步步可危。

宋天行神目如电,默察全场,一面示意“通臂神魔”朱振邦为二小掠阵,一面生恐裘儿,虎儿二人求功心切将对方立毙掌下地,扬声喝道:“虎儿、裘儿注意!要活口!”

同时,方才在匆促接招下,被虎儿、裘儿分别扔丢二丈之外的两个随员,因本身功力不弱,但仅受轻微创伤,此时也已分别加入战圈,程淮与假江城主的危殆之势,立即为之一弛。

裘儿清叱一声:“掌下游魂,还敢作祟!”

清叱声中,招演“分花拂柳”,劲风狂涌,竟然将程淮和那随员迫退三步。

宋天行不由心底发出一声赞叹!

“好裘儿!果然不愧是‘宇内双仙’之一的长春真人的再传弟子……”

与此同时,虎儿也再奋神威,一掌将重行加入战圈的那个随员震飞丈外,那假江城主刚刚松过一口气的局面,立刻又为之改观,而险象环生了!

这时,那随员中两个最扎眼射老者,已于“嘿嘿”阴笑中,长身而起,由左边的一个首先发话道:“宋天行,你忍心让这两朵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奇葩,折在老夫们手中么!”

宋天行淡笑道:“他们两人都是太阳刚出山的人,区区固然不忍心让他们遽尔夭折,而阁下你也未必能折得了他们!”

虎儿与裘儿同时发生一声清叱:“给小爷躺下!”

随员中的两个灰衫怒哼一声:“姓宋的,那你就给他们收尸吧!”

话声中,双双扬指分别向虎儿、裘儿两人,凌空点去。

劲风生啸,如激矢破空,显见两人在武功上,以确有非凡的造诣。

云中鹤与云中凤不由脸色一变,双双作势跃起,准备接应二小。

宋天行安详地一摆手道:“两位请沉住气……”

同时,虎儿与裘儿二人,发觉背后劲风有异,顾不得伤敌,身形一闪,避过那急劲无匆的指风,双双一声清叱:“老贼敢施暗算!”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那两股指风,以寸许之差,由虎儿,裘儿两人旁肩擦身而过,“嗤”的一声,分别在两人背后的墙壁上洞穿一孔。

虎儿与裘儿二人似乎没料到对方的指风,竟高明到如此程度,不由暗中一惊,而微微一愣。

而那两个灰衫老者,对自己那十拿九稳的指风,竟被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儿,轻易避过,也不由大感意外,狂吼一声,腾身飞扑,口中厉笑连连道:“小狗纳命来!”

须发猬立,五指箕张,掌心中赤红如火,腥风扑鼻,那情势好不吓人!

虎儿与裘儿初生之犊不畏虎,双双朗声一笑,凝功蓄势以待。

宋天行一声沉喝:“接不得,退!”

同时,“通臂神魔”朱振邦一声豪笑,身形平飞而起,如横空匹练,似电掣星飞,迎扑向虎儿的灰衫老者,左袖一拂,右手向扑向虎儿的灰衫老者凌空一抓,口中低喝道:“相好的,别在孩子们面前逞威,有种就陪我老人家,活动活动筋骨!”

说来也真令人难以置信,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拂一招,那扑向虎儿的灰衫老者,像泄了气的皮球,身形立泻地面,而那扑向裘儿的灰衫老者,却像被人牵引着似地,那激射的身形,半横空半倒退地,一直退到与另一个先行落地的同伴,并肩站在一起,才停止下来。

这情形,不但当事人的两个灰衫老者,心胆俱寒,脸色遽变,即连在左厢房中做壁上观的西门杰,和云中鹤,云中凤等,亦不由悚然动容。

宋天行冷然喝道:“虎儿,裘儿,立即擒下程淮和假江城主!”

敢情这两个小娃儿贪着看热闹,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啦!

闻令之下,恭喏一声,双双旋身探掌,向惊魂未定,尚未回过神来的假江振川和程淮两人抓去。

同时,剩下来的那六个随从,也纷纷站起,握剑飞扑。

宋天行舌绽春雷,一声断喝:“站住!”

这一声断喝,是以佛门“狮子吼”的神功,辅以“择人专注”的功力发出,听在那六个随从耳中,有如晴空霹雳,几乎炸破耳膜,一个个不由自主,卸劲停身,惶然呆立当地。

宋天行冷然传令:“银衫卫士听令!”

肃立门口的八名银衫剑士中的分队长应声走出,向宋天行肃容躬身道:“属下敬候差遣。”

“来敌中,谁再敢妄动一步者,格杀不论!”

“是!”

两声闷哼传来,假江振川与程淮已双双就擒。

“通臂神魔”朱振邦向宋天行咧嘴一笑道:“少主,杀鸡用上牛刀,老奴深感太委屈了!”

这些说来虽嫌啰嗦,但实际上,自那两个灰衫老者双双凌空扬指向虎儿、裘儿二小施袭起,一直到目前为止,也不过是几句话的工夫。

宋天行淡笑道:“朱老头,你这话不嫌太唐突嘉宾了么……”

站在“通臂神魔”朱振邦面前两个灰衫老者中,其中略高的一个向身边较矮的一个努努嘴,以一种充满揶揄意味的语气道:“嗨!我说,老屠,这世间真有自甘下贱的人么?”

“老屠”神色木然地答道:“这还用问,淳于兄,眼前不就是有一个活鲜鲜的例子么!”

这两个老家伙也真够怪,方才才弄得灰头土脸,如今是大敌当前,危机四伏,竟然好整以暇地,闲聊起题外文章来了!

“淳于兄”讶问道:“老屠,此话怎讲?”

“老屠”皮笑肉不笑地道:“像面前的这位仁兄,身手之高,该可算是当今少数顶尖高手之一了吧?”

“淳于兄”点点头道:“不错……”

“老屠”接道:“可是,他却自贬身价,屈居一个曾经钻过狗洞的胯下匹夫之下,以奴仆自居,如非天生下贱,你淳于兄能做第二个合理的解释么?”

宋天行心中热血沸腾,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但他却强忍着没发话,反而淡然一笑地道:“骂得好!不可无赏。”

“长臂神魔”朱振邦,应声出掌,左右逢源,以快得肉眼难见的程度,在那“淳于兄”与“老屠”的老脸上各赏了四记耳光,打得两个老家伙眼冒金星,嘴角沁血。

另一边,年轻气盛的虎儿,更是“劈劈啪啪”地在程淮脸上连揍了十几下,口中语无伦次地怒叱道:“老贼……混帐东西……你往日威风何在?你也有今天……”

程准的马脸,不但立时肿起,也立时变成了猪肝色,“哇”的一声,喷出满口被打落的牙齿和鲜血来。

那“淳于兄”和“老屠”本是双双凝功待发,在他们两人的心中,认为方才的受挫,完全是自己一时大意轻敌所致,对方那糟老头的武功固然高深莫测,但在自己两人有备无患的联手合击之下,自保应该决无问题。

可是,事情偏偏那么邪门,在“通臂神魔”朱振邦的面前,他们两人就像是灵猫利爪下的耗子,想动一动也提不起劲来,至于什么联手合击,那就更不用提了!

但这两人也真够狠,在被打得发昏的情况之下,居然连断齿带鲜血一口吞下,并由“老屠”色厉内荏地,恨声怒叱道:“宋天行,目前算你狠!但老夫们今天所身受的肉体上的痛苦,必须由你在精神上,以十倍,百倍的代价来偿还!”

宋天行心中一动,笑道:“阁下这话,颇富威胁力量,看来宋天行不得不虚心请教一番啦!”

“淳于兄”冷笑一声道:“急什么!老夫们既然来了,自然会告诉你的,不过,你得暂时等一下。”

微顿话锋,目注“通臂神魔”朱振邦道:“以尊驾的身手而言,当不是无名之辈吧?”

“通臂神魔”朱振邦冷哼一声:“有名无名,跟你何干!”

“淳于兄”道:“请教一下,不可以么?”

“可以,请听好!老夫是收魔大帝座前的降魔使者。”

“好!老夫也诚心答复你,老夫是专门收拾魔子魔孙的魔祖宗!”

“老屠”怒声插嘴道:“瞎鬼!你可别欺人太甚!须知老夫们并不是怕了你!”

“通臂神魔”朱振邦下巴一收,独目中神光暴射地,冷然叱道:“屠士贵,你不怕老夫,难道老夫还怕了你不成!”

屠士贵“老屠”骇然退立一步,张目讶问道:“你……你认识我……”

“通臂神魔”朱振邦披唇微哂道:“过去‘万劫魔宫’中,独当一面的分坛主屠士贵,淳于坤两员大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屠士贵,淳于坤两人四目圆睁,凝视着“通臂神魔”朱振邦,仍由屠士贵发话道:“你究竟是谁?”

“通臂神魔”朱振邦道:“老夫的真实姓名,凭你们这两块料,还不配问!”

淳于坤目光深注地道:“你不说,我也多少能猜到一些了……”

“通臂神魔”朱振邦道:“我想你们是应该完全猎出来的。”

微顿话锋,独目中精光一闪道:“这些,暂时不谈,现在老夫问你们一件事,希望你们识相一点,据实答复。”

淳于坤阴笑一声道:“先将问题提出来,试试看!”

“通臂神魔”朱振邦问:“过去‘万劫魔宫’中漏网的魔崽仔,如今有多少人改投到‘一统门’门下?”

淳于坤漫应道:“这个么,老夫不愿说。”

“通臂神魔”朱振邦冷哼一声:“姓淳于的,此时此地,恐怕由不得你愿不愿说!”

淳于坤也还以冷哼道:“难道老夫还怕了你不成!”

话题一转,迳自向宋天行道:“宋大总管,还记得你那位老朋友么?”

宋天行心中一动,微笑地道:“阁下说的是谁?”

淳于坤应道:“自然是对宋大总管有知遇之恩的徐君亮徐大侠啊!”

宋天行强忍心中激动,平静地道:“自然还记得,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淳于坤阴阴地一笑道:“宋大总管太客气啦!我淳于坤并没忘记目前是形同阶下囚的身分,怎敢当宋大总管这‘指教’二字!”

宋天行冷然地道:“彼此立场不同,不得不暂时委屈阁下一番,现在,有什么话请痛快地说出来吧!”

淳于坤道:“好一个‘不得不暂时委屈一番’!真是快人快语!宋大总管,可记得老屠方才所说的话么?”

宋天行道:“自然记得,方才他说:‘老夫们今天所身受的肉体上的痛苦,必须由你在精神上,以十倍,百倍的代价来偿还’,对不?”

淳于坤道:“难为你会记得这么清楚!现在,宋大总管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宋天行平静地道:“阁下是想以折磨徐大侠,来作为报复?”

淳于坤笑道:“宋大总管真不愧盖代奇才,居然一猜就着。”

宋天行剑眉一挑,目射威棱,声色俱厉地道:“阁下,宋天行提你个醒儿:‘一统门’如果敢对徐太夫人和徐大侠有过毫发之伤,可莫怪宋天行将来会杀他个鸡犬不留!”

淳于坤道:“那是将来的事,至少你目前没法保全他!”

宋天行冷笑一声:“阁下知道首先遭殃的是谁么?”

淳于坤阴恻恻地一笑道:“老夫自然知道,首先遭殃的是我们这十个人,可是,老夫不相信你竟愿意遗恨终身!”

宋天行俊脸上神色飞快地变化着,默然少顷,才喟然一叹道:“有什么条件?说吧!”

淳于坤得意地笑道:“身为阶下囚,会有什么资格谈条件,目前,老夫所求者是我们这十个人,平安离此百里之外。”

宋天行气极之后,忍不住仰首狂笑道:“好!好!这算盘打得够精!够绝!‘一统门’不愧是卧虎潜龙的新兴组织!”

语声微顿,接应一声冷哼:“首先假冒江城主,虚构故事,企图在本堡卧底,假面具揭穿时,则以徐大侠的安全为要挟以求平安撤退,他们能算准我宋天行会接受么?”

淳于坤淡笑道:“不错,他们算准你除了接受之外,别无他途,否则我淳于坤也不至于来此间冒险了。”

宋天行微哂地道:“阁下等第一个目的是企图在本堡卧底,万一我宋天行不受挟持,将你们扣留,甚至通通宰了,贵上又如何知道你们究竟是达到卧底的目的了,还是出了意外呢?”

淳于坤道:“宋大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啦!请试想咱们安在贵堡中的内应,所司何事?”

宋天行哑然失笑道:“对!对!看来我宋天行的确是糊涂了!”

话声略顿,“唔”了一声,接道:“如果我猜想不错,阁下这番要挟的说辞之后,必然是有力的证物,做为后盾,对么?”

淳于坤身躯一震道:“宋大侠何所见而云然?”

宋天行道:“贵上是聪明人,他既然能算无遗策,自然也该想到,我宋天行不是接受空言威胁。”

淳于坤轻轻一叹道:“宋大侠头脑之缜密,淳于坤不能不由衷地敬佩,可与敝上旗鼓相当,堪称一时瑜亮。”

宋天行披唇微笑道:“阁下谬奖了!宋天行何许人,敢与天纵英明的贵上相提并论。”

左掌一伸,冷然接道:“拿据来!”

淳于坤轻松地一笑,探手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成长条状的素笺,随手一甩道:“接着!”

一线白光,电疾地向宋天行身前射来,并激起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

一张折成条状的素笺,能发挥如此威力,足见此人一身功力,确不等闲!

可是宋天行对那有如激矢的白光,竟视若无睹,而事情也就那么奇特,那一线白光在到达宋天行胸前尺许距离时,竟似碰到一道具有磁性的钢墙似的“噗”地一声,虚悬空中,既不再前进,也不掉下去。宋天行微微一怔,徐伸两指,夹住那素笺,先不看它,却注目问道:“阁下才是此行的真正首领吧?”

淳于坤心中凛骇至极,但口中却平静地道:“宋大侠猜对了一半,响们这十人中,淳于坤与屠士贵都算是首领。”

宋天行道:“那么两位在‘一统门’中,是何职位?”

淳于坤道:“咱们两人都忝居总坛护法之职。”

宋天行道:“护法与令主的职位,是谁比较高?”

淳于坤道:“互不隶属,原则上是平行的。”

宋天行未再发问,徐徐展开素笺,凝神审视着。

不错!这素笺是徐君亮的亲笔,而且是徐君亮向徐太夫人报道近况的家书,日期则是五天之前。

大意是:他,除了行动上不自由,精神上苦闷之外,其他一切正常,身体也很健康。末了,请他母亲特别宽怀,他决不会忘去母亲和恩师的教诲,向恶势力低头,以致为虎作伥的。

宋天行看过之后,将裘儿招近身边道:“裘儿,看看你师傅的家书。”

裘儿激动地双手接过素笺之后,宋天行目注淳于坤,轻轻叹道:“阁下,徐大侠这家书,已经由徐太夫人过目了么?”

淳于坤道:“宋大侠明鉴,徐大侠这家书,才是五天前所写,所以,目前还没有送达徐太夫人手中去。”

宋天行回顾裘儿道:“看完了么?”

裘儿点了点头,没开口,但星目中却罩着一层空濛的薄雾。

宋天行柔声接道:“还给人家。”

裘儿气愤之下,顺手一甩,那素笺居然也激起一道破风之声,向淳于坤疾射而去。

淳于坤伸手接过素笺,哈哈大笑道:“名师出高徒,信然!信然!”

裘儿目蕴泪光,语声哽咽地道:“师叔……你……你要给侄儿做主。”

宋天行伸手轻抚裘儿头顶,安详地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傻孩子,你这不怕你小师叔笑话么!”

夜儿垂首嗫嚅地道:“可是……师叔,师傅他……他……”

宋天行肃容接道:“裘儿,一切有师叔我给你做主,现在能证实你师傅平安无恙,咱们都该放下一大半的悬心了,至于以后的问题,只有慢慢设法来解决。”

淳于坤含笑插嘴道:“小兄弟,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令师和令师的太夫人不但平安无恙,而且本门还把他们二人延为上宾,过得舒服至极哩!”

裘儿怒哼一声,掉头不予置理。

淳于坤马屁拍在马腿上,只有干笑一声,转向宋天行发问道:“宋大侠,证据也已经看过了,不知宋大侠之意如何?”

宋天行爽快地道:“我接受这条件。”

淳于坤难掩内心兴奋地道:“宋大侠胸襟宽大,义薄云天,我淳于坤致由衷的敬意……”

宋天行冷然截口道:“不过,在接受的同时,我宋天行有几句话,要请阁下转告贵上,并向阁下请教几个问题。”

淳于坤道:“宋大侠有话请尽管说,淳于坤必定遵命转达敝上就是,至于有甚问题,只要我淳于坤心中知道,而无本门机密者,也必然详尽奉告。”

宋天行神色一整道:“关于徐大侠与徐太夫人问题,除非徐大侠自愿加盟贵门,否则,贵门不得以任何凌辱相加!”

淳于坤笑道:“宋大侠请千万放心!方才淳于坤已向这位小哥儿说过,敝门对徐大侠母子尊为上宾,巴结之犹恐不及,岂有加以凌辱之理!”

宋天行冷哼一声:“但愿如此,否则,坏话我已在前面说过,请阁下原文照转!”

淳于坤:“好的!淳于坤记下了。”

宋天行道:“现在,宋天行向阁下请教几个问题。”

话头略顿,沉思着道:“‘翠华城’江城主业已遇难,那么,现在的城主是谁?”

淳于坤道:“现在的‘翠华城’城主暂由本门的蓝旗令主兼代,原来的程副城主原职留任。”

宋天行道:“原来的四位长老呢?”

淳于坤道:“原来的四位长老中,胡长老已死,金长老负伤,罗、吕两长老则携带金长老拚死逃出,下落不明。”

宋天行目射寒光,凝注程淮,沉声道:“姓程的,今天算你福大命大,得能平安离开本堡,现在,宋天行有一个非你不能解答的疑问,希望你能据实答复。”

程淮冷笑地道:“那要看大爷我高兴不高兴了!”

宋天行剑眉一轩道:“姓程的,别以为我今天不杀你,你就神气起来了,老实告诉你:‘一统门’不会为你保一辈子的命,错过今天,我宋天行随时都可置你于死地!那么,为什么不在死前结点善缘,以减少一些临死时的活罪呢?”

程淮冷笑连连,披唇不语,淳于坤却抢着道:“宋大侠,这提问我淳于坤不能解答么?”

宋天行道:“不能!”

淳于坤向程淮沉声道:“程副城主,你就答应告诉他吧!免得再横生枝节了!”

程淮傲态一恭,敛神答道:“是!属下遵命!”

转头向宋天行冷冷地道:“有什么事,问吧!”

宋天行道:“江城主有过一位千金,你不能说不知道吧?”

程淮道:“不错,我知道。”

宋天行道:“半月之前,我去‘翠华城’时,匆促中有人告诉我说,江城主的独生女儿江翠屏,已于五年之前,无故失踪,你知道这回事么?”

程淮讽刺地道:“你还没有忘记那位青梅竹马的小情人?”

此言一出,宋天行与云中凤的脸色,不由同时一变!

“青梅竹马的小情人”,这几个字听在女儿家的耳中,尤其是听在此时此地,业已对宋天行滋生着一种微妙感情的云中凤的耳中,自然是有惊心动魄的力量,她的芳容遽变,也不足为奇。

不过,宋天行的脸色大变,就颇为耐人寻味啦!

只见他冠玉似的俊验上,神色一连数变,脸上肌肉也连连抽搐着,默然少顷,才抑心中激动,平静地微微一哂道:“不错,江翠屏是我青梅竹马的小情人,我不能忘怀她,尤其不能忘记她在你的唆使下,所加诸我的折辱!”

这简短的几句话,听在芳心欲碎的云中凤耳中,起初有如悬岩尖石,堕入无底深渊之中,但按着却精神一振,忍不住暗中吁了一口大气。

当然啰!宋天行也承认江翠屏是他青梅竹马的小情人,她暗中的心愿,势将成空,这情形,教她怎能不急,但获悉江翠屏曾经接受程淮的唆使,共同对宋天行加以折辱过的情况时,自己的希望又大为增高,也就自然地放下大半悬心了。

程淮披唇一笑道:“怎么?对她你也忍心加以报复?”

宋天行漠然地道:“我需要知道她的下落!”

程淮冷笑一声:“可惜我程某人无法为你效劳!”

宋天行目光深注地道:“你是说江翠屏于五年前失踪之说,是不错的了?”

“唔!”

“不是你们‘一统门’玩的花枪?”

“本门不会有兴趣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玩什么花样!”

语音略顿,阴笑着接道:“宋天行,如果你所要问的就是这件事情的话,我是没有法子令你满意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宋天行仰首遥注厅外苍天的悠悠白云,俊脸上一片迷惘神色,半月前在“翠华城”所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地重现他的脑际,而耳中却似乎还依稀地听到江振川临别时的那番恳切叮咛:“……天行,别忘了此间是你的出身之地……‘翠华城’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他的目光掠过一片凄迷,情不自禁地口中喃喃自语着:“是的!我会回来的……过去你们父子对我的好处和坏处,我都将毕生永铭心底……无论如何,‘翠华城’毕竟是我的出身之地,在那儿,我曾经度过了人生最宝贵的童年!也遍尝了人世间最残酷的痛苦……这些,我怎能把它忘记?所以,只等此间事了,我必会专程北上,尽诛叛逆,重振‘翠华城’昔日雄风……也许……也许我在半月之前,不该走得那么匆促,否则,今天的局面不会这么糟,这么惨,尽管这些全是你亲小人,远贤人,自毁长城所造成的结果,也尽管我当时有不得不匆匆离去的苦衷,但我毕竟问心难安!所以,当‘翠华城’的雄风重整武林之时,只要你那位爱女仍然活在人间,我必然协助她继承你的职位,以略赎我内心的歉疚……安息吧!江城主……”

宋天行这一席表白心声的自语,大厅中,不论敌我双方,无不悚然动容,尤其是云中凤,除了神色激动外,更没由来地在心头掠过一片阴影,口中也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幽幽轻叹。

宋天行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目光在云中鹤与云中凤脸上一扫,自我解嘲地一笑,道:“前尘旧事,齐涌心头,兄弟我是凡夫之徒,禁不住忘形失态,倒教三公子和四小姐见笑了!”

云中鹤神情激动,嘴唇微张,却是讷讷不知所对。

倒是云中凤淡淡一笑道:“宋先生乃性情中人,至情至性,义薄云天,云中凤兄妹敬佩犹恐不及,岂有见笑之理!”

云中鹤独然一擂桌面,豪放地笑道:“对啦,四妹这几句话,正是我心中所要说的,可恨我就是说不出来!”

宋天行诚擎地笑道:“贤兄妹谬奖了!兄弟愧不敢当!”

顿住话锋,目注淳于坤沉声道:“诸位可以走了!”

转头移注值日堂主黄克波道:“黄堂主代本座送客,传令下去,沿途各关卡,不得借故留难!”

黄克波恭身应道:“卑职遵命!”

黄克波率领“翠华城”,其实也就是“一统门”中的十名不速之客离去之后,本来预测有一场恶斗的“鸿门宴”,竟意外地风流云散,而令人于内心深处,产生一种莫名的失望之感。

宋天行命人于左厢房中请出西门杰和他的随员,歉然一笑道:“本想请阁下欣赏区区对付敌人的手段,毋如事出意外,心愿成空,区区仅向阁下敬致衷诚的歉意!”

西门杰淡淡一笑道:“宋大侠毋须致歉,其实老夫已算是大开了一次眼界,至于未能欣赏到更精彩的好戏,那是老夫缘悭福薄,怪不得别人!”

顿住话锋,神色一整道:“宋大侠还有什么指示么?”

宋天行正容道:“该说的大致都已说明,不需要再说了!”

西门杰道:“那么老夫告辞!”

宋天行朗笑道:“谭堂主代本座恭送督署贵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