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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西康之行

金衫老人连连点首道:“行!第二呢?”

宋天行道:“第二:传语成都城中所有广寒宫的手下人,在宋某人滞留成都期中不得再骚扰!”

金衫老人道:“可以,不过,老夫只能劝导,而不能命令所有的人……”

宋天行截口接道:“你将话带到就行,至于他们一定要来送死,也只好请便。”

金衫老人点点头道:“还有第三么?”

“有!”宋天行正容接道:“请寄语冉啸天,十天之内,宋天行必前往拜山,请他放大方一点,别再派些不入流的角色,沿途拦截。”

金衫老人道:“这话,老夫一定带到。”

宋天行微一沉思道:“好,你可以带着你的手下人走了。”

金衫老人一指正在运气疗伤的玄真子道:“还有这位道长……”

宋天行笑道:“这是青城派中的人,宋某人必须将其交与青城派。”

金衫老人讪然一笑道:“好,只要你们不难为他就行。”

宋天行接道:“阁下右厢房中的四个手下,点的是昏穴,劳驾你自己去解开。”

接着,扭头向齐大刚道:“齐前辈,请将左厢房中的两个也交给他吧!”

齐大刚冷哼一声道:“真便宜了这些魔崽子!”说归说,但他还是很快地将两个青衫汉子提了出来。

同一时间中,金衫老人也将右厢房的四个手下人的穴位解开,鱼贯地走出院中。

宋天行沉声说道:“阁下,这些死伤的人,你都得把他们弄走,不能搁在这儿!”

金衫老人冷冷一笑道:“这个,毋须你费神,老夫自会料理……”

接着,立即指挥他的手下人,将现场中死伤的人清除得一干二净。

宋天行目注这一行人消失于围墙外之后,才向玄真子笑了笑道:“阁下,我还得暂时委屈你一下。”说着,凌空扬指,点了玄真子的三处大穴。

这时,齐大刚已率领闻人杰的独子、媳妇和两个孙子由左厢房中走出,这一来,少不了又是一番客套。

闻人杰的独子,名无畏,年已五旬出头,闻人无畏的次子已二十四岁了。

闻人杰因自感江湖人终日里刀头舔血,剑底惊魂,生活无一日清闲,所以尽管他自己有着一身超绝的武功,也闯出了响当当的名号,但基于上述原因,对自己的后代,却不愿他们学习武功。

因此,闻人无畏虽然有着一位武功超绝,威震西南数省的父亲,但他和两个儿子却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此番幸亏广寒宫方面,目的仅在胁迫闻人杰入伙,所以这四位虽然被劫,却并未吃什么苦,只是行动失去自由,饱受一场虚惊而已。

当这一行人回到闻人杰的“金府”时,已经是二更过后了。

闻人杰骨肉团聚,自是高兴异常,对宋天行,除了由衷地感激之外,更是由衷地佩服。

当夜,悟真子夤夜起程,以快马将玄真子护送青城,交与掌门师侄处理,并言明翌日晚间必返。

在闻人杰为宋天行举行的庆功宴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席间,陈御风向宋天行说道:“老弟,计算日程,老尼姑也快到了,横竖咱们已经耽搁了两天,不如索性等老尼姑到齐后再走。”

宋天行点点头道:“天行悉听老前辈安排。”

闻人杰接着笑道:“这真是好极了!宋老弟还是初次到成都来,正好忙里偷闲,乘机游览一下成都的名胜古迹。”

齐大刚也附和着笑道:“我老头子是成都通,愿毛遂自荐,担任向导。”

宋天行诚挚地笑道:“两位前辈盛情可感,天行先谢了!”

齐大刚笑问道:“老弟不觉得太客气了么?”

宋天行笑道:“这叫做礼多人不怪呀!”

“好一个礼多人不怪!”齐大刚也爽朗笑道:“看来倒是我老头子的不是了。”一举酒杯,虎目环扫道:“好,我自罚三杯。”

说完,一仰脖子,喝了个杯底朝天。

陈御风注目微笑道:“你老儿想过酒瘾,这借口未免太牵强了一点吧?”

在群豪会心的微笑,宋天行却一整神色,目注陈御风问道:“陈前辈,天行有一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有问题就该问啊!”

陈御风笑了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干吗婆婆妈妈起来。”

宋天行讪然一笑道:“因为这问题的本身,并非陈前辈,天行也不知前辈是否知道?”

陈御风微微一愣道:“你说出来试试看。”

宋天行正容接道:“天行想知道的,是雪山神尼跟冉啸天之间的渊源。”

陈御风笑道:“你这问题,算是问对人啦。”

一顿话锋,又淡淡一笑道:“关于老尼姑与冉啸天二人之间的恩恩怨怨,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之外,整个武林中,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清楚的人了。”

宋天行笑道:“听前辈以前所说,前辈与神尼订交的历史也不算久,天行还以为您不一定知道哩!”

陈御风道:“老尼姑与我订交虽不算太久,但她对我,却是无话不说,而且……”

宋天行截口笑道:“老人家,大伙儿都在恭听着哩!还是拣紧要的说吧!”

陈御风瞪了宋天行一眼道:“偏是你小子话多!”

宋天行强忍笑意道:“好!小子不再打岔就是。”

陈御风清嗽一声,才沉思着接道:“这事情的经过如果详细道来,可能一两个时辰也道不完,但如果简单说来,却也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他们两个,都是造化小儿作弄下的可怜虫。”

宋天行不禁眉峰一蹙道:“老人家,这未免过于简单了吧!”

“当然我会说得具体一点。”陈御风感慨良深地轻轻一叹道:“古往今来,江湖中多少纷扰,都离不开名与情孽的纠缠,名缰利锁,固然能使人泯灭良知和灵智,而情之一字,更能使人无以自拔。”

顿住话锋,目注宋天行正容接道:“老弟,情如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你年纪轻轻,据我所知,已有两三位姑娘对你倾心,你可必须慎重安排!”

宋天行讪讪地笑道:“天行记下了。”

齐大刚笑道:“陈兄,怎么好端端地又说起教来?”

陈御风苦笑道:“心有所感嘛!”

齐大刚道:“你还没说到正文哩!”

“这就说到啦!”陈御风接道,“从前,有甲乙二人,同时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姑娘,而这位姑娘对他们两人,也几乎是同样的倾心,在她的芳心中,这两人的分量,可说是相等的。

“可是,甲乙二人的个性却代表两个极端,某甲达观豪放,敢作敢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而某乙却恰恰相反,什么事情都埋在心底,当然,他对那位姑娘的满腔热情,也同样地不敢倾诉。

“于是,那位姑娘以为热爱她的只有一个某甲,而将自己的全部热情都倾注在某甲身上。

“于是,这一对热恋中的男女结合了,俪影双双,并辔江湖,不知暗中羡煞多少年轻男女。

“当然,某乙算是失恋了,尽管这失恋是他自己怯懦所造成的结果,但他却将满怀积愤化为一股报复的力量,于那位姑娘与某甲成婚之后,给那位姑娘一封满纸妒愤的情书,悄然出走……”

齐大刚忍不住地插口问道:“那某乙就是冉啸天?”

陈御风拈须微笑道:“你老儿蛮聪明嘛!”

齐大刚气得虎目一瞪道:“好,算我放屁!”

“不行!酒席筵前,怎能放屁!”陈御风一举酒杯,含笑接道:“大家喝酒!”

闻人杰歉笑道:“只顾听故事,酒菜都凉了……来人,将……”

陈御风摆手截口笑道:“不必了,志坚兄,还是撤下酒菜,换上清茶吧!”

当下人们忙着收拾剩酒残肴时,齐大刚却瞪了陈御风一眼道:“吊胃口也不是这种吊法吧!”

陈御风笑道:“老儿莫急,马上就接者说啦!其实,这故事也快近尾声了。”

微顿话锋,才神色一整地接道:“也许是遭受天妒,某甲与那位姑娘成婚后不久,竟死于仇家的暗算中,那位姑娘伤心之余,独自回到家中时,才看到某乙所留给她的那封满纸妒愤的情书。

“那情书上最后有那么一段,大意是:世间除了男人,都是女人,而且多的是漂亮的女人,你等着瞧吧!看我今后能不能找到漂亮的女人……

“当然,那位姑娘正在悼亡的悲哀心情之中,看完之后,不禁悲上加气,三把两把就将那封信撕了,而她本人也银牙一挫,剃掉三千烦恼丝,毅然遁入空门。”

这时,小厮已送上香茗,陈御风一顿话锋,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之后,才沉思着接道:“约莫是过了十多年之后,江湖上出了一个武功极高的采花大盗,这采花大盗,横行南七北六十三省,他糟蹋良家妇女无算,就是不但没人能制服他,连他长的是什么模样也没人见到过。

“但有一天,终于被那位业已出家的姑娘撞上了,原来这采花大盗就是某乙的化身。

“以某乙的罪行而论,实在是死有余辜,而那位姑娘也有足够的力量杀死他。

“但那位姑娘缅怀往事,却不忍下手,尤其她深感某乙的走入歧途,她自己也多少有点责任,于是她对某乙加以恳切的劝导之后,约法三章:“第一:某乙现有的姬妾和手下都可带走,今后不得再玷污良家妇女。

“第二:终身不许出大雪山一步,他的手下除了采购日常所需之外,也不许例外。

“第三:那位姑娘也定居大雪山,陪伴他一辈子,其实她的本意,却是便于暗中监视。”

说到这里,陈御风一叹住口,久久没接下去。

齐大刚忍不住接问道:“以后呢?”

陈御风笑道:“以后的发展如何,那就只有‘且听下回分解’了。”

“想不到这里面竟有如许曲折。”

陈御风拈须微笑道:“老弟,还有你更想不到的事情哩!”

齐大刚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道:“那你方才为何不一口气说下去?”

陈御风微笑地接道:“这是枝节,现在说也还不迟啊!”

宋天行注目问道:“老人家,这‘更想不到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陈御风含笑反问道:“老弟当知道以前的万劫魔宫宫主冉秋霜这个人吧?”

“知道。”宋天行正容接道:“万劫魔宫就是瓦解在先师与长春师伯的手中。”

陈御风注目问道:“老弟知道冉秋霜的来历么?”

宋天行愣了一愣道:“冉秋霜?莫非跟冉啸天有什么渊源?”

陈御风点点头道:“不错!冉秋霜就是冉啸天的女儿,至于究竟是冉啸天所亲生抑或螟蛉,那就只有冉啸天自己明白了。”

宋天行不禁苦笑道:“如此说来,冉啸天跟天行也可算是夙仇啦?”

“可不是!”陈御风正容接道:“这些年来,如非老尼姑在镇压着,冉啸天早就找上宇内双仙算账了哩!”

一顿话锋,目注一旁的滴漏铜壶,淡笑着接道:“三更已过,故事也已说完,大家该歇息了吧……”

第二天,宋天行在齐大刚的陪同下,走马看花似地游览了成都附近的名胜古迹,当晚四更时分,恬真子匆匆地由青城山赶了回来。

第三天,雪山神尼循着宋天行所留下的联络暗号找上“金府”。

雪山神尼于了解成都所发生的情况之后,认为冉啸天此举志在滞延群侠行程,以便其早日完成所练歹毒邪功,同时也认为徐君亮既早已与冉啸天勾搭上,可能徐君亮与吕瑶红也在兼程赶向大雪山途中,所以,她主张当晚立即出发。

于是,于当天午后,将闻人杰的家属妥善而秘密地安顿之后,于薄暮中,大伙儿向大雪山进发。

齐大刚以识途老马自居,他说:由成都去大雪山有一条捷径可通,这条捷径虽然险峻难行,但却至少可缩短一天的路程,而且,以他们这一行人的身手而言,区区险径,也难不倒他们。

于是,大伙几就走上这条捷径了。

大雪山,属横断山系,蜿蜒于西康省东部,为大金川与雅龙江之分水岭,西康省会康定(旧名打箭炉)即位于大雪山的高地中。

由成都前往大雪山,纵然抄捷径,也在四百里以上,而且须要穿越万壑千峰的邛崃山,尤其是因要抄捷径,更只有在崇山峻岭,深涧绝峰之间穿行,尽管群侠方面,个个都有一身超绝的轻功,但这一段行程的艰辛,却也是够受的。

出成都,一直朝西,进入邛崃山山区时,因山径险峻,已不便乘马,群侠只好将马匹寄存于山区猎户家中,以徒步继续跋涉。

到达邛崃山主峰下时,刚好是半夜,距群侠由成都出发已超过一个对时,而行程则仅及一半,这就是说,要去大雪山,还得有一个对时的艰辛旅程。

这一路行来,群侠都是兼程急赶,除了进食干粮时略作歇息之外,这一天一夜中,都不曾阖过眼皮。

此刻,行程已过半,雪山神尼为免群侠体力消耗过巨,乃提议在这邛崃主峰下休息半宵,俟天亮后,再继续行程。

这一提议当然没人反对,于是,大伙儿就在附近找了一处能聊蔽风露的悬岩下,各自趺坐行功调息。

半宵工夫,很快地过去,转瞬已黎明时分。

就当群侠欠身而起,准备往就近山涧洗把脸后,继续攒程之际。

陡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这情形,不由使群侠面面相觑地齐都一愣。

原因是脚步声既杂乱,又沉重,这几位都是大行家,一听就知道一共是四个人,而且是四个不谙武功的普通人,可是,一个普通商旅,能走这条几乎无路径可循的捷径么?也有比他们起得更早的必要么?

而且,这邛崃主峰,处于万壑千峰之间,纵使一般猎户也没法在这附近定居,这神秘的夜行客,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这些疑念,本来是群侠心头一闪之间的事。

紧接着,雪山神尼向群侠挥挥手,示意大家不必起身,好在他们调息之处距山径至少也有十丈距离,何况天并未大亮,只要他们不站起,不出声,来人纵然是武林中人,也不易察觉。

步履声越来越近,而且有扁担所发出的“吱吱”之声,显然,其中还有人挑着分量不算轻的物件。

宋天行伸长脖子,悄然向山径上窥视着。

晓色朦胧中,山径上出现四个蓝布短装的精壮汉子,前面一人,挑着一担竹篓,估计那重量,怕不有百十来斤,其余三个,却都是徒手。

这情形,已可确定来人委实是不谙武功的普通商旅,宋天行入目之下,不由轻吁一声,不过,他的剑眉也同时微微蹙起。

齐大刚忍不住压低嗓音问道:“宋老弟,怎么样?”

宋天行低声答道:“是普通商旅,但他们走的是咱们同一方向……”

齐大刚截口接道:“同一方向倒不要紧,咱们可以绕道超越过去,只是,这一条路,一向没有普通行人,目前这情形,委实透着希奇……”

就当此时,只听那挑着担子的汉子喘息着说道:“哥子,该换换班了吧!”

听那语声,完全是道地的四川土腔。

另一个笑道:“你哥子也真小气,转过一个峰头就到啦,多出点气力,还能累坏你这头蛮牛!”

“你说得倒轻松,转过一个峰头就到,可至少还有十来里哩!”

“哈哈……你们两个懒鬼别推了,干脆由我来挑一程吧!其实,像这种好差使,我倒真希望天天有,可惜的却只是一个月才有一次……”

语声渐去渐远,而且,因山风劲烈,已逐渐模糊。

不过,于微弱而模糊的语声中,仍可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字句:“……绝岩下……大坏人……真的……”

这些断断续续的字,虽然没法串连,但却引起即待绕道超越过去的群侠的兴趣。

因为由这几个字中,已可证明,目前这四个汉子虽然并非武林中人,但他们此行任务,却显然与武林有关,也可能是武林中人所临时雇用。

群侠中,以宋天行年纪最轻,当然好奇心也特重。当下他首先打破沉寂道:“天行前往一探如何?”

雪山神尼已于行前被群侠公推为“统帅”,宋天行这话,当然是向神尼请示。

但雪山神尼笑了笑道:“年轻人,江湖上希奇古怪的事,太多了,你纵然化身千万,也没法管得完。”

齐大刚也似乎童心犹在地笑道:“神尼,好在只有十来里路,又是顺路,宋老弟前往一探,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雪山神尼沉思着道:“我看,他们走出还不远,就由天行一人前往查问一下,看看值不值得咱们伸手。”

宋天行连声恭喏,起身离去。

雪山神尼扬声说道:“天行,你不必折回来,咱们缓步后随……”

仅仅这几句话的工夫,那一行普通商旅模样的人,当然还走没远,以宋天行的脚程,自是片刻之间即已赶上他们。

当他快要追上那一行人时,故意将脚步顿得“咚咚”作响,装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嘟囔道:“好了,我终于看到了行人,敢情这条路还并没有走错……”

那四个,闻声一齐驻步回头,走在最后的一位并注目讶问道:“相公要去啥子地方?”

宋天行仍然喘着气道:“在下要去打箭炉。”

另一个笑道:“打箭炉我虽然没去过,但却听人家说过,可远得很哩!而且这一路过去,全都是山,没路可走。”

那挑着担子的接道:“要想去打箭炉,可得另外改走官道才行。”

那走在最后的一个向宋天行打量着道:“相公这么文质彬彬的,又是孤身一人,如果这么走下去,不被虎豹豺狼吃掉,也会累倒山涧中,那就糟了哩!”

由这几个人的话中,宋天行已心知对方委实是纯朴的村夫,既然是纯朴的村夫,那更好对付,当下,故装非常惶急的神色道:“那可怎么办?我看……我……我就跟诸位一道走如何?”

其中一人笑道:“可是,咱们哥儿几个并非去打箭炉啊!”

宋天行道:“诸位不是也朝打箭炉的方向走么?”

那人摇头道:“不!咱们就在前……”

那最后的一个截口喝道:“小王,你忘了那位客人吩咐了!”

那人讪讪地笑道:“我又没说明那绝岩在什么地方……”

宋天行忍不住心中暗笑道:“你虽然没说明什么,但已等于泄漏了一半的秘密。”

那最后的一个狠狠地瞪了他的同伴一眼之后,才向宋天行笑了笑道:“相公,咱们是一番好意,你如果想改走官道,就请在这儿等着,咱们几个,正午前后当可回来,相公意下如何?”

宋天行满答应道:“好!好!在下就在这儿等着,不过,务请诸位早点回来。”

“那是当然。”说着,那四位已重行向前走去。

宋天行等雪山神尼等一行人走近之后,将方才与四人的交谈说了一遍,加上按语道:“那四位,都是死心眼的老实人,如果硬行追问,反足以引起他们的疑心,而更不肯说实话,依天行拙见,不如远远蹑着他们,还比较省事。”

雪山神尼蹙眉苦笑道:“好!依你。”

接着,又自我解嘲似地笑:“看来,你娃儿成了咱们的太上元帅啦……”

跟着四个普通人走这崎岖山路,可实在不是滋味,不但雪山神尼直皱眉头,连宋天行也苦笑不已。

好容易挨到辰牌时分,前商那四个总算到达了地头。

远远追蹑着的群侠,不由齐都长吁一口闷气,凝神向前面注视着。

那四位所停立之处,好像是一块向绝壑中伸出的悬岩。

只见他们首先由竹篓取出两根长绳,分别将竹篓系好,然后两个人伺候一只,将竹篓向悬岩下垂放下去。

最后,竟连长绳一起放掉,拍拍手,互相一笑,掉头走向回程。

就当此时,宋天行有若一缕轻烟似地飞射而前,那四位但觉眼前一花,宋天行已卓立在他们面前。

这时,正是那有点憨气的“小王”走在最前面,睹状之后,首先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宋天行笑道:“青天白日,怎么有鬼,在下当然是人嘛!”

“是人?”那“小王”抬手揉了揉眼睛,似乎犹自不相信地问道:“怎会好像是由地下钻出来的?”

宋天行以温和的语声接道:“这个,我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懂,总而言之,我是练武的人,但决不是坏人,现在,请你回答我几句话好么?”

那“小王”道:“你要问些什么?”

宋天行一指那悬岩下道:“那下面是什么人?你们为何要将那竹篓放下去?”

那四个闻言之后,脸色齐都一变,“小王”并讷讷地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宋天行道:“为什么?”

另一个答道:“不为什么,只因那位请我来的客人不许说。”

宋天行笑问道:“那位请你们到这儿来的客人,给你们多少银子?”

那人答道:“跑一次十两银子,咱们四人平分。”

宋天行探怀取出张一两重的金叶子,在手中一晃道:“认识这个么?”

“小王”目光一直,接着说道:“这是金子么?”

宋天行点点头笑道:“是的,十足赤金一两。”

接着,又淡淡一笑道:“只要你们据实答我所问,这一两金子,就是你们的了。”

“小王”咽下一口口水道:“真的?”

宋天行将金叶子向对方手中一塞道:“不信,你先拿着。”

“小王”大喜过望地一面紧捏着那张金叶子,生怕它会飞走似的,一面扭头向他的同伴道:“几句话,就换一两金子,这种便宜事,还到哪里去找啊!”

其中另一个笑道:“便宜是不错,可是你用什么话来回答这位相公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原先不赞成的人,见到黄金之后,居然也动心而松口气了。

“小王”方自一愣,宋天行含笑接道:“只要就你们所知道的,据实回答就行了。”

“小王”大喜地道:“相公,这下面是一个大大的坏人。”

宋天行注目问道:“你怎能知道那是一个大大的坏人?是否你亲自见到过?”

“小王”愣了一愣道:“见是没有见到过。”

另一个接道:“相公,那是请我们到这儿来的人说的。”

宋天行道:“那是怎样的一个人?”

“小王”抢着答道:“相公,那是一位同相公高矮差不多的人,一张脸黄黄的,好可怕!”

宋天行道:“他当时怎么说?”

“小王”答道:“那位客人说,这岩下是一个大大的坏人,也是他的亲戚,他为了不愿意这坏人再在外面害人,才把那人关在岩下,可是,也不愿意让那人饿死,所以,他临走时,拿出很多银子,请我们四个每月送一次吃用的东西来。”

宋天行蹙眉问道:“这事情已有多久了?”

“小王”想了想道:“大概有半年啦!”

“这么久了,那坏人还活着么?”

“活着的,方才还听到他的声音。”

宋天行沉思问道:“你们距这儿有多远?”

“小王”答道:“啊!总在六十里以上,山路又不好走,要不然,咱们怎会起这么早。”

宋天行目注雪山神尼道:“老人家,天行想下去瞧瞧。”

“小王”抢着答道:“相公,这悬岩深不见底,可没法下去哩!”

雪山神尼目注“小王”问道:“咱们在上面说话,底下的人是否能听得到?”

“小王”答道:“听得到,咱们每次丢东西下去时,都预先招呼一声,以免把他砸着,方才,咱们招呼他时,也听到他的声音。”

“既然可以交谈。”雪山神尼目注宋天行接道:“天行,咱们还是先行直接问明白再说。”

宋天行点点头道:“好的……”

说着,已当先走向悬岩边缘。

这一片悬岩,宽约十丈,悬空伸出则仅及三丈左右,倒是相当平整。

宋天行俯首向下一瞧,但见下面云蒸雾涌,其深不知几许。

这时,其余群侠也已到达悬岩边缘,向下俯视着,齐大刚喃喃自语道:“这好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呀!”

陈御风笑了笑道:“不错,不过这口井,却大得有点吓人罢了。”

闻人杰道:“一个人被囚禁在这等地方,倒不如死了还来得爽快。”

悟真子也蹙眉说道:“是啊!纵然此人真是坏人,这种惩治方法,也未免太那个了一点……”

宋天行真气微凝,向岩下震声说道:“岩下这位朋友,可以答我几句话么?”

半响,岩下传出一声怒叱道:“谁是你的朋友!凭你也配!”

那语声显得遥远,也很雄浑,这可能是因为地形的关系,也可能那岩下人果然是一位真气充沛的武林中的内家高手。

宋天行不由苦笑道:“阁下,在下此来,可完全是一番好意,希望能对阁下有所帮助。”

那遥远而雄浑的语声冷笑道:“帮助?你以为老夫会相信!”

宋天行道:“阁下不肯相信,那可是没有办法的事。”

一顿话锋,又扬声接道:“阁下想必是武林中人,能否请报个名号?”

那遥远而雄浑的语声道:“老夫落得目前这种遭遇,已经够丢人了,又何必再报出姓名!”

说到这里,似乎突有所忆的“咦”道:“你好像不是老夫那孽徒的一伙?”

宋天行苦笑接道:“在下连阁下的姓氏来历都不知道,又怎会跟令徒一伙哩!”

那遥远的语声道:“这话倒是不错。”

话锋微微一顿,又接问道:“你是跟着替老夫送东西的人一道来的?”

宋天行道:“不!在下是路过这儿,因发觉他们行踪可疑,才偷偷追近而来。”

那遥远语声“哦”了一声道:“听你的语声,中气充沛,一身武功,可能还高过老夫,你能否先报过姓名?”

宋天行一听对方语气已不似先前那么冷酷,当下连忙答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不过,在下乃末学后进,可能阁下并未听过在下的姓名……”

“那不要紧。”那遥远语声截口接道:“纵然你出道不久,老夫没听过你的姓名,但能够调教出你这等出色的徒弟来,令师当不是等闲人物,至少老夫当知道令师的来历。”

宋天行道:“阁下言之有理!在下姓宋,草字天行……”

那岩底语声不等宋天行说完,立即显得非常激动地截口说道:“宋天行……你……你就是清虚上人的徒弟宋天行?”

宋天行不由大感意外的讶问道:“阁下怎会知道我宋天行的?”

那岩底语声长叹一声:“这不是做梦么?唉!孩子,你……你连我的口音也听不出来了?”

这过分亲切的口气,不由使宋天行身躯一震道:“您……您是哪一位前辈?实在抱歉得很,因这回声影响,委实听不出您的口音。”

那岩石底语声似乎是苦笑道:“不错!我也听不出你的口音来,孩子,看来我委实是老糊涂啦!”

接着,又自语似地接道:“不对!这儿并非往来官道,世间那有这么巧的事?莫非是我那孽徒又出什么鬼花样不成?”

宋天行脑际灵光一闪,不由脱口叫道:“您……您是长春师伯?”

岩底语声冷然答道:“不错,你叫我那逆徒来,我有话问他。”

原来这岩底被囚的人,竟是徐君亮的师傅亦即“宇内双仙”中的长春真人。

宋天行因乃师仙逝之后,就一直不明白长春真人的行踪而早有所疑。

目前,正当武林中大劫方兴未艾,前辈人物,都纷纷出山,偏偏长春真人还是音讯杳然,不但不近情理,也委实令人疑而且忧。

尤其是当徐君亮性情大变之后,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和情侣,都那么绝情,谁又能保证他不对自己的授业恩师有什么轨外的行动呢?

这些,本来也不过是他个人心中的疑虑,可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

此刻,他听到对方对自己的亲切的语气,和前前后后那种若隐若现,激愤而又怀疑的谈话,以之与自己心中早已有之的疑念一经串连,所以才豁然贯通地脱口说破,想不到这一叫,竟被他叫中了,这时他心中的激动,是笔墨所难以形容的。

只见他身躯微颤,说话也颤得语无伦次地道:“谢天谢地……总……总算给我找着了……”

岩底的长春真人,也许是由宋天行的语声中听出并非做作,不由沉声喝问道:“天行,你果然是偶经此地?”

宋天行恭应道:“是的,同行的还有雪山神尼,青城前任掌教等五位前辈……”

长春真人忍不住截口问道:“怎么?悟真道友也来了,快请他说话……咦!你们此行是前往何处?”

恬真子俯身向岩下说道:“长春道友,请镇静一点,一切且等你脱困之后再说。”

长春真人苦笑道:“果然是悟真道友,可是,尽管是你与雪山神尼等人来了,要想救出我来,也不容易。”

宋天行抢着问道:“师伯这绝岩有多深?”

长春真人道:“这绝岩纵没千仞,也有八百。”

悟真子接问道:“难道别无通路?”

长春真人道:“本来是有通路的,那是一处蜿蜒而下的天然石洞,但目前已被我那逆徒封闭住了。”

宋天行接道:“师伯请放心,天行等人既已来此,总得设法使您脱困,不过时间方面,可能得多耽延一些。”

长春真人苦笑道:“孩子,师伯在这儿半年多的时间都挨过了,如今,脱困有望,还在乎再多呆几天么!”

宋天行笑道:“用不着再多呆几天的,师伯请安心等待,宋天行想想法子。”

长春真人道:“好的,只是难为你了……”

宋天行转身向群侠道:“诸位前辈,为今之计,只有用长绳将那老人家拉上来……”

齐大刚蹙眉接道:“一时之间,去哪儿找那么长的绳子呢?”

宋天行目光移注那四个犹自呆立一旁的精壮汉子道:“诸位,方才我同岩下人所说的话,你们都听懂了么?”

那四人中的“小王”首先答道:“好像懂,也好像不懂。”

宋天行笑道:“那么,我简单的告诉你:这岩下的人,不但不是坏人,而且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他是被他那忤逆不孝的徒弟关到岩下去的。”

“小王”不禁愤慨地接道:“那种徒弟真该死!”

宋天行道:“当然该死,只等这位老人家救出来,他自然要处置那逆徒的,只是,目前需要一根很长的麻绳,希望诸位能给我帮忙,事成之后,我再效赠每位黄金一两。”

“小王”不禁目光一亮道:“谢谢你!那没问题……”

另一个较为持重的接道:“相公,金钱倒是小事,乡下人也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的道理,不过,相公与那位客人各执一词,而且所说完全不同,咱们怎能相信谁的话是真的呢?”

宋天行笑了笑:“这位老哥说得有理。”

接着,正容说道:“老哥请仔细瞧瞧咱们这几个,都像是坏人么?”

那人也正容答道:“诸位表面都不像是坏人,但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

“小王”截口接道:“老方不必什么万一了,我相信他们都是好人。”

“老方”冷笑一声道:“小王你别被一两黄金蒙住了心窍,你想想看,那位客人也是位好相公!等到他回来察觉人被救走,又是咱们几个走漏消息和供应麻绳,那时候,咱们四个可吃不了,兜着走!”

此人可能念过几天书,也许还在外面跑过码头,所以言谈之间显得颇为世故而老练,几句话就说得“小王”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宋天行淡淡一笑道:“这位方老哥说得很有道理,但有一点我要特别说明,只等在下将这位老人家救出来,他那个逆徒,跑都来不及,还敢来找你们的麻烦么!再说,这位老人家救出之后,在找到那个逆徒之前,绝不会公开露面,所以纵然一时之间找不到那个逆徒,那个逆徒若到你们这儿来了,只要你们自己不说,他又怎能知道这位老人已被救出?难道他还会亲自下岩去查看么?”

“相公这话是不错。”老方点点头接道:“可是,他会在崖上面查问,如果底下没人答话,那不是泄底了?”

宋天行笑道:“老兄,绝不会有此种情况发生,方才我也不过是一个假设而已!退一步说,纵然假设变成事实,请想想看: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在目前这种地方呆上半年之久,谁能保证他还活着呢!”

“老方”仍未点头。

宋天行剑眉微蹙道:“方老哥,别再犹疑了,事情就这么决定吧,关于酬劳方面,我每位再多赠三两黄金。”

说着,已探怀取出叠一两重的金叶子,每个人手中塞上四张。

真是有钱可使鬼推磨,一再刁难的“老方”也在孔方兄之下低了头,当下他微笑地:“多谢相公!”

接着,又面有难色地道:“只是,千丈长的麻绳,还得临时赶制,一时之间,可没法备齐。”

宋天行问道:“需要多久时间?”

老方沉思着道:“纵然合咱们那村中的全部人力,恐怕也至少要一整天工夫。”

“行!”宋天行接道:“急不如快,方老哥请立即同我一道回去,其余三位也请尽快赶回。”

老方讶问道:“咱们不一块走?”

宋天行道:“一道走就慢啦!”

老方苦笑道:“可是,我也走不快啊!”

宋天行笑道:“你一人,我可以背着你走,你只要指示方向就行。”

接着,扭头向雪山神尼等人道:“诸位前辈请在这儿等待,天行最迟当于明晚天亮之前赶回。”

齐大刚抢着说道:“老弟,老朽陪你走一趟。”

宋天行笑道:“这不是去打架啊?”

齐大刚也笑道:“老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请想想看,回程中的千丈麻绳是多少分量,以老弟的这一身功力,固然累不坏你,但由两人分担,总要轻松得多呀!”

宋天行忍不住“哦”地一声道:“对!对!多谢齐老关注。”

齐大刚含笑接道:“还有我也可以带一个小伙子去,多一个人,工作起来也快一点,同时,村中必然有酒……嘻嘻……”

宋天行截口大笑道:“说来说去,您还是为了想喝酒……”

群侠哈哈大笑声中,宋天行抄起“老方”,齐大刚背着“小王”,双双迈开大步,疾奔而去。

别瞧他们两人还各自带着一个人,但对他们的绝世轻功,却一点也没受影响。

这情形,那被带着飞驰的两人固然是有若乘云御风,心中又惊又喜,连那两个剩下的精壮汉子也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雪山神尼目注他们两人笑道:“这两位施主也请早点动身,赶回去帮忙吧!”

听到话声后,那两个才如梦初醒,讪然一笑,向着来路上匆匆走去。

这时,悟真子才向岩下的长春真人扬声说道:“道兄请安心等待,天行老弟已偕同齐大刚兄前往赶办麻绳,明晚天亮之前当可赶回。”

长春真人苦笑道:“多年道友,劫后重逢,却是咫尺天涯,闻声不能见面,这个心倒真不容易安下来。”

微顿话锋,又“咦”地一声道:“齐大刚?莫非就是那有‘霹雳火’之称的峨嵋派高手齐大刚大侠?”

悟真子哈哈大笑道:“道友试想,当今武林中,还能有几位齐大刚呢?”

长春真人似乎哑然失笑道:“我这一问,也委实问得多余,嗨!道兄,目前在场的,除了我已经知道的几位之外,还有哪几位?”

悟真子答道:“还有闻人杰大侠和陈御风大侠,闻人大侠也系道友素识,毋须介绍,但这位陈大侠却非特别说明不可,他是一位淡泊名利,不求闻达的武林奇人……唔!三言两语,实在没法达意,总之,陈大侠与雪山神尼,是咱们这一行中两位功力最高的人,至于其余,且等道友脱困之后再详谈吧!”

长春真人仍然接问道:“诸位以如此空前坚强的阵容,究将前往何处?”

悟真子道:“前往大雪山找‘冰魄神君’冉啸天。”

长春真人“哦”了一声道:“难道冉啸天又在掀风作浪了?”

悟真子笑道:“可以这么说,而且也可说与令徒有关。”

长春真人长叹一声道:“该死的孽障……”

悟真子截口道:“道友请莫生气,一切得会再谈,好么?”

长春真人再度长叹一声道:“好!好!只是累诸位在这儿苦等,真是过意不去……”

第二天午夜过后,宋天行与齐大刚二人各自背着一捆棕麻混制的绳子赶了回来。

黎明时分,长春真人总算被救出绝境。

长春真人是一位貌相清癯,身材修长的全真道长,虽然已在绝地中被囚禁半年之久,但却是衣衫整洁,容光焕发,显然他虽失去自由,但物质生活上却并未受到虐待,而且这半年囚居,等于是闭关潜修了半年,无形之中,一身功力也更为精进了。

他被吊上绝岩之后,首先苦笑道:“多谢诸位!多谢诸位!想不到贫道竟在此种情况之下跟诸位见面……”

紧接着,自然免不了一番客套。

寒暄过后,长春真人目注宋天行道:“天行,你快将我那孽徒的近况说给我听听。”

雪山神尼却抢着说道:“长春道友,这事情还是由贫尼来说吧!天行与齐施主两位,连日劳累。先让他们调息一下……”

宋天行含笑截口道:“老人家,天行还并不累。”

雪山神尼摇手制止道:“人不是铁打金刚,你们两位都须要利用时间好好调息,咱们午后还得立即赶路哩!”

长春真人也含笑说道:“对!长者命,不可辞,天行,你还是听从神尼前辈的吩咐吧!”

宋天行只好连声应“是”,与齐大刚静坐一旁,合目养神。

雪山神尼这才沉思着接道:“道友,这事情,说起来可委实话长……”

接着,她娓娓地将目前这一场江湖动乱的远因近果,由半年之前,花弄影在金汤堡点燃导火线起,一直到目前为止的种种一切,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

当然,有关这些情节中的远因,长春真人大部分都知道,但这半年来的演变,却正是他被囚居中所发生,而且掀风作浪的,竟是他那位得意弟子“神机秀士”徐君亮,这情形,直听得他精目中寒芒暴射,钢牙一挫地怒声叱道:“畜牲!贫道此番出去,非亲手废了他不可!”

雪山神尼笑道:“道友,严格说来,这事情也不能完全怪令徒。”

长春真人道:“神尼之言固然有理,但那畜牲纵因练错武功而性情大变,但人总是人,如今他不但遗弃未婚妻,而且弃母囚师,为祸江湖,这畜牲哪里还有一点人性!”

雪山神尼方自讪然苦笑间,陈御风却正容接道:“道长且莫生气,事情既已发生,咱们还是先筹妥善后策要紧。”

长春真人点点头道:“陈大侠所言甚是。”

接着,又注目讶问道:“有关制服那畜牲之事,诸位不是已有妥善办法了么?”

“那是以前。”陈御风接道,“当时还不知道道长你的侠踪何处,才有那种笨办法,如今,道长你既已出山,情况就不同了。”

长春真人微显困惑地道:“陈大侠能否请道其详?”

陈御风苦笑道:“说句不怕道长生气的话,目前令徒的武功,如凭单打独斗,目前在座诸位中,恐怕没一位能够制服他,当然,我这所谓‘制服’,是指不伤害他而言,如果撇开这个原则,情况又当别论。”

长春真人道:“对付那种没人性的畜牲,还何必顾虑什么伤不伤害他。”

陈御风道:“道长,话不是这么说,令徒毕竟不是坏人,而且他的变坏,我陈御风也有责任。”

长春真人苦笑道:“那么,诸位原来计划得好好的,却为何由于贫道出困之举,就要改变呢?”

陈御风正容接道:“这,不是为了贯彻那个不伤害他的原则,令徒虽已性情大变,但人性并未全凋,如果你这位授业恩师能大出其意外地蓦然出现其面前,当可收镇慑之效,而可能使其俯擒。”

长春真人依然苦笑道:“陈大侠,依那畜牲目前的情况来判断,你这如意算盘恐怕打不通。”

“打不通也不要紧。”陈御风笑道:“咱们总不能不尽心意,实在不行时,也就只好实行原先的笨办法了。”

长春真人无奈地点点头道:“好!好!咱们不妨死马当做活马医。”接着,目光一掠群侠,苦笑着问道:“有关那畜牲将贫道囚禁此间的经过,诸位可能都心中想问,而不便出口吧?”

悟真子拈须微笑道:“对!对!至少我个人心中有‘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的感觉。”

长春真人幽幽一叹道:“好,我就说给诸位听听吧!”顿住话锋,沉思少顷之后,才轻叹着接道:“说来,这该是去年十一月中旬的事了。”

“当时,贫道正在着手炼制一种类似‘小还丹’的灵药,但经过三年筹备,却还缺少一味主药……成形肉芝,这情形,我那逆徒当然也知道。那时,贫道正在云、贵、川、康一带的崇山峻岭之间穷搜此一灵药。

“就当遍搜无着,准备转往关外的白山黑水之间,去碰碰运气时,我那逆徒却适时赶了前来向我说:他在邛崃主峰旁一个绝壑中发现一株剑芝,不过,他是外行,不知剑芝是否已成气候,所以特地赶来,请我亲自前往瞧瞧。”

说到这里,一顿话锋,目光环扫群侠道:“诸位都是大行家,都知道所谓剑芝,是秉前古仙兵的灵气而生,所以,有剑芝的地方,也必然有古仙兵在内,这消息,对我而言,当然是一个双料的好消息,于是,怀着兴奋的心情,兼程赶了前来……”

一直很少开口的闻人杰忍不住截口笑道:“这消息敢情不过是一个诱使道长入伏的借口?”

长春真人道:“诱贫道入伏固然不错,但那剑芝的消息,也委实不假。”

悟真子含笑接问道:“那么,那剑芝,想必早就被令徒弄走了?”

长春真人苦笑道:“道友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悟真子禁不住一愣道:“此话怎讲?”

长春真人道:“请听贫道慢慢道来。”接着,抬手一指箭远外的一个山坳道:“就在那边,有一个天然石洞,那石洞虽仅能容人进出,却蜿蜒通往谷底。”

微顿话锋,苦笑着接道:“想不到我那逆徒,早就在洞中做好手脚。

“当时,贫道是走在前面,逆徒走在后面,但就当快要到达谷底时,两人之间,距离已越拉越远,终于他发动预设的机关,以厚达寸余的铁板把通路封闭,并委婉地向我说明:他正计划要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为了避免我对他的压制和阻挡,所以才不得不委屈我一下。

“他说,这一件大事,并非坏事,时间约需半年至三年之间,届时,他将亲自前来请我出去,并愿受责罚。

“同时,他也向我说,这绝壑中别无通路,此石洞封死之后,只有由岩顶援绳索出困之一途。

“他说:‘洞中衾枕衣衫俱备,食用之物也足够一月之需,一月之后,他会派人送来添补。

“至于剑芝,他也说并不假,不过为了增强功力,他已服下半枝,另半枝留在洞中略表孝思,剑芝下的宝剑,是夏商神物……莫邪,他已取走……”

陈御风不禁截口苦笑道:“怪不得他的一身功力几已达无敌的境界,原来还有半枝剑芝的原故……”

长春真人接道:“最后,他向我说:不要希望说动送东西来的人借以出困,那些都是乡下土豹子,不会听别人的话的。”

顿住话锋,长叹一声道:“诸位试想,此情此景之下,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陈御风道:“以道长的功力,区区寸许厚铁板,应该难不倒你呀!”

长春真人苦笑道:“不错!寸许厚的铁板委实难不住我,但我当时手无寸铁,而且逆徒说完之后,又立即点燃预埋的火药,将整个石洞给炸毁啦!”

闻人杰笑道:“这半年中,道长也没试图说服那些送东西来的人……”

长春真人尴尬地笑道:“当然试过,但他们认为我是一个大大的坏人,连话也不敢说,丢下东西就走。”

群侠坐谈之处,本是悬岩里面一株古松的阴影下,但经双方互道经过之后,不知不觉间,日移影转,群侠已坐在阳光之下,而为时已近正午了。

这时,运功调息的宋天行、齐大刚二人也欠身而起,当下,群侠略进干粮,并互相交换一些意见之后,立即在齐大刚的前导下,继续向大雪山进发。

不过,长春真人接受群侠的意见,为了那些山居猎户的安全,也为了能在徐君亮面前陡然出现而收攻心之效,此刻他已由一位道貌岸然的年高全真而变成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道士,并暂时易名修缘,算是青城前任掌门悟真子的师侄。

第二天黄昏时分。

群侠已到达大雪山高原的打箭炉。

因已到达地头,以群侠的脚程来说,距冉啸天的长春谷也不过两个时辰路程,所以雪山神尼提议在打箭炉歇息一宵,俟翌日清晨再前往长春谷,当下群侠立即投入一家名为“高原”的客栈中。

打箭炉,为进入康藏高原的门户,也是汉藏蛮贸易的中心所以,虽属边疆山城,却是商贾云集,市面颇为繁华。

雪山神尼等群侠所下榻的这家客栈,也是打箭炉中数一数二的大客栈。

他们住的是高原客栈后边的一个独院,打开窗门,康定河就在眼前,不远处,群峰耸峙,高入云表,真是远山近水,各尽其妍。

群侠中,只有宋天行是初到西康,入目之下,不禁脱口赞道:“好一个美丽的山城!真是集雄伟瑰丽于一炉……”

齐大刚含笑接道:“老弟,西康这地方,值得一看的山水可真不少哩!尤其是金沙江的险峻,比起长江的三峡来,可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闻人杰也笑道:“金沙江与长江,本属一家,既有血统关系,其大同小异之处,也就不足为怪啦!”

宋天行不胜向往地道:“但愿此行能尽快完成任务,俾便抽暇一览此间的名山胜水。”

齐大刚笑道:“好!届时老朽仍将以识途老马自居。”

宋天行含笑接道:“多谢老人家的热诚!”

齐大刚道:“不用谢,我也是为我自己着想,旧地重游,不是别有一番情趣么……”

他的话声未落,独院外响起一个破锣似的语声道:“不行!佛爷要住的地方,纵然是天王老子住在里面,也得要他让!”

这时,群侠也是刚刚住进来,连脸都不曾洗一把。

齐大刚闻言之后,目注宋天行笑道:“老弟,生意又上门了!”

宋天行轩眉笑道:“既开饭店,就不怕大肚皮!”

陈御风轩眉接道:“这儿所谓‘佛爷’,不是红教,就是黄教中人,这般人,可委实难缠得很,但愿他们不是冉啸天所勾结而来。”

宋天行淡淡一笑道:“老人家怎么长起他人志气来,天行之见,最好是牛鬼蛇神,一网打尽,也可收一劳永逸之效。”

长春真人目注宋天行沉声说道:“天行,你锋芒太露,应收敛一点。”

宋天行恭声答道:“是!天行知错了!”

陈御风含笑接道:“其实,年轻人也本该有此豪情才对……”

话声未落,院外传出一声怒叱道:“少啰嗦!”

只听另一个结结巴巴的语声道:“佛爷,左边这独院也一样啊!”

那破锣似的语声道:“既然一样,为何不叫他们住到那边去!”

微顿话锋,又沉声接道:“老实告诉你,这房间,佛爷以前住过,很满意,今宵非住老地方不可,你最好立即进去叫他们乖乖地让出来,否则,恼了佛爷我,我会自己进去,将他们一个个扔到康定河中去喂王八!”

只听店小的语声连声恭应道:“是,是……小的这就去请他们让。”

悟真子轻轻一叹道:“这哪儿还有一点出家人的味道……”

宋天行剑眉连轩,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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