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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玉贝勒道:“难道您真要……”

皇上道:“纪玉,君无戏言。”

玉贝勒道:“您让天下臣民……”

皇上道:“对外朝内廷,瞒不了,对天下百姓,我自有说辞让朝廷发布,就说我这个皇上驾崩了……”

“皇上!”玉贝勒曲膝跪了下去。

万老爷跟着跪下。

只有李豪没有跪,他认为他没有必要跪。

皇上道:“你们这算什么,劝我回心转意?”

万老爷不敢说话。

玉贝勒道:“纪玉敢请皇上三思。”

皇上道:“纪玉,我已经不只三思了。”

玉贝勒道:“事关重大,敢请您至少跟太后、皇后,诸王大臣作个商量。”

皇上道:“我的事,为什么要跟他们这些别人商量。”

玉贝勒道:“纪玉斗胆,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

皇上道:“刚告诉过你,我已经有了妥善的安排,只等六叔他们来,我就会有所交待。”

玉贝勒道:“皇上……”

皇上道:“纪玉,你是不是不听我的?”

“纪玉不敢。”玉贝勒站了起来。

万顺和跟着站起,他望李豪。

李豪懂,他道:“皇上驾前,本没有草民说话的余地。”

皇上道:“你不同,你什么话都可以说。”

李豪道:“正如皇上所说,别人不是皇上,无从体会皇上的心情,但是草民认为,皇上是一国之君,而不是一般人,不能轻易舍弃朝政与百姓,作这种决定。”

他不愿说社稷而说朝政,那是因为他认为社稷应该是汉家的,他是汉族玉胄,先朝遗民。

皇上没在意这些,道:“你也认为我不该?”

“草民不敢。”李豪道:“继大位者承天命,皇上这种决定,是不是有违天命?”

“你会说话,”皇上道:“对我来说,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谁又能说,我这个皇上要落发出家,剃渡为僧,最后走上这条路,不是天意。”

这还真是谁也不能说。

李豪还想再说。

皇上道:“别管我了,李豪,小心应付自己的事,相信不久你就会有所经历,有所体会了。”

李豪心头一震,没再说话。

皇上又道:“纪玉,你可以去了。”

玉贝勒躬身答应,霍地转望李豪,冷然道:“李豪,我不在‘五台’的时候你护驾,倘若有什么事惊了驾,我唯你是问!”

话落,他转身要走。

李豪扬眉道:“贝勒爷,你等等。”

玉贝勒停住,望李豪。

李豪道:“如此重任担当不了,草民也就要回京去了,贝勒爷你最好另请高明。”

话听得皇上、万顺和都一怔,只是他们两个还没有说话,玉贝勒叱道:“你还不能走!”

李豪道:“草民为什么还不能走?”

玉贝勒道:“我说你还不能走,你就是还不能走。”

李豪道:“我一不是你贝勒爷的人,二没有拿朝廷一分粮俸,我为什么要听你贝勒爷的,贝勒爷你又凭什么命令我。”

玉贝勒双眉一扬,暴喝:“大胆!”

他就要动手。

皇上喝止:“纪玉,不许。”

玉贝勒收势没动,怒视李豪:“李豪,我不拿官势压你,皇上雇你护驾来‘五台’,难道是只管来,不管回。”

“当然不是,”李豪道:“皇上雇草民护驾来‘五台’,草民当然是既管来,也管回,可是皇上如今要留驾‘五台’不走了,草民总不能也留在‘五台’吧。”

玉贝勒道:“当然不能,可是你留在‘五台’几天,护个驾总可以。”

李豪道:“草民还不至于那么不通人情事故,只是那就要看怎么让草民留下,什么人让草民留下了。”

玉贝勒脸色又变:“你……”

皇上明白了,脸色又恢复了正常,道:“纪玉,这你还不明白么?李豪留几天是情份,不想留是本份。”

玉贝勒懂了,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跟脾气,他怎么能,又怎么会求人,他从没有受过这个,所以,他没有说话,心里还很气,这可以从他的脸色看出来。

皇上真是很了解他这位钟爱的臣下,道:“纪玉,没有人让你去求人,你是个将才,总该知道对什么人要什么样,再说,为你的主上,就算是求人又如何?”

玉贝勒还能不听?听是听了,可是他脸色还是很难看,足证他心里还是不想那么做,也由此可知,他的性情是多么高傲,人没有天生性情高傲的,年少得志,一手握京畿禁卫大权,人长得好,文武可称双绝,肃亲王府的多罗贝勒,皇上的爱将,文武百官无不得让三分,人到了这地步,性情不高傲也难。

他吸一口气,转向李豪缓缓道:“李少掌柜,请暂留‘五台’护驾。”

谁都知道,他这是为皇上忍气,李豪更明白,玉贝勒跟他之间,这个仇算是结下了,但是他不在乎,他淡然道:“贝勒爷既有所命,草民敢不敬遵。”

玉贝勒二话不说,转身出门而去,疾快如风。

皇上道:“纪玉性子太傲,加以心胸狭窄,要是不知道改,将来非吃亏不可。”

李豪没说话,这他当然不便置喙。

皇上又道:“李豪,你以后要小心他。”

足证皇上对玉贝勒的了解,也足证皇上对李豪的爱护。

李豪很感动:“谢谢皇上,草民自当谨记在心。”

“其实他人并不坏,”皇上道:“否则我不会把这么样的重责大任交给他,我本来有意把你跟他当做我民间跟官家的两个左右手的,没想到我会这么快隐于‘五台’。”

李豪更感动了:“皇上……”

“不要再想劝我了,”皇上道:“再劝我也改变不了我的心意,那只是有损我对你的爱惜。”

李豪道:“草民一介江湖末流,不料竟如此蒙受天眷,草民……”

“李豪,不要这么样轻看自己,”皇上道:“我爱惜你,看重你,固然是因为我跟你投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确是个不可多得干才,我要借重你。”

李豪道:“皇上……”

皇上道:“你用不着多说什么,我让纪玉回京,把你留在‘五台’,也是因为我要背着他们有事交待你,托付你,你要仔细听着。”

李豪一惊:“皇上,草民一介布衣,江湖上的生意人。”

皇上道:“我刚说过,不要轻看自己,我知道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干才,这就够了。”

李豪没有再说话。

皇上道:“我会交待纪玉重责大任,只是他身在官家,那是明的,你人在民间,则是暗的,必要时你可以用我赐给你的匕首代表我,我‘干清官’的总管太监万顺和,他现在也在,他也可以为你作证。”

李豪没说话,脸色转趋肃穆。

皇上道:“首先,我要你许诺,至少十年内不离京他去。”

李豪一怔,抬眼望皇上。

“我有我的道理,马上就会告诉你。”皇上说。

“是!”李豪躬身恭应。

皇上道:“我有个阿哥,叫玄烨,今年八岁,年纪虽小,可却是个做皇帝的材料,我命纪玉回京,召诸王大臣来‘五台’,就是要当面下旨,要玄烨嗣位,以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顾命四大臣辅政,诸王大臣全心全力拥戴,纪玉在明处,你则在暗处,一明一暗照顾新君,十年之后,玄烨十八,长成了,可以自己料理朝政了,你就可以卸下仔肩了。”

李豪以为皇上说完了,他听得心头连震,抬起头来想说话。

皇上又道:“我不是没有知人之明,用人之能,也不是做不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人都是会变的,尤其一沾权势,跟天家的极荣华富贵,在这十年之中,除非是玄烨没出息,不争气,否则有人欺负幼君,或者居心叵测,你要全心全力保住皇家,到那个时候,你有我赐给你的那把匕首,可以便宜行事。”

李豪心头猛震,脱口道:“皇上……”

皇上似乎不容他说话,又道:“还有一件事,你算是跟我志同道合,我觉得应该由你替我完成,那就是重建李家宅笫的事,当然,我也会交待内务府拨发所用的款项。”

皇上有他的权谋,这是借此市恩,要李豪由感激而承担重任,全心全力保他儿子,卫护皇家。

当然,李豪并不知道,他真把它当皇恩,其实这也真是皇恩。

他吸一口气,平静一下自己,然后肃然抬头:“草民深知责任重大,但是,得蒙天眷,受如此殊隆恩宠,敢不竭智尽忠以报。”

皇上神色松了,脸上也浮现起轻微的笑意:“这就是我要借重你的,交待你的,你给了我许诺,我也放心了。”

何止皇上放心,连万顺和脸上也有如释重负之色,他突然跨步上前:“李少掌柜,我给你磕头了。”

他“噗嗵”一声跪了下去,往前一爬就磕头。

李豪忙上前去扶,以他,扶起万顺和来自是容易得很,他边道:“不敢当,万老爷快快请起。”

他扶起了万顺和,万顺和竟然哭了。

皇上道:“万顺和,你这是干什么?”

万顺和道:“奴才要留下侍候皇上,皇上千万别把奴才发配回京。”

“胡闹!”皇上道:“出家是清修,是苦修,哪有还要人侍候的。”

万顺和道:“奴才也要出家。”

“更胡闹了!”皇上道:“我托付这么多人照顾阿哥,你怎么能置身事外,你当然更得就近照顾阿哥,有你就近照顾,我放心。”

就这一句,万顺和又“噗嗵”跪下,也又哭了,而且是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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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里到“五台”,路程不但不近,还有山有水不好走,再快也得个好几天。

这几天,皇上没事,由李豪、万顺和陪着,遍游“五台”,“五台山”景色好,寺庙又多,好的景色可以让人心旷神怡,肃穆的寺庙,暮鼓晨钟外加梵呐,更可以让人尘俗之念全消,所以,皇上的心情越来越平静,也越发的喜欢这个佛教四大圣地之一了。

这一天,皇上带李豪、万顺和游罢回来,老远就看见文殊寺前停满了大小轿子,而且还有銮仪禁卫。

万顺和“哟!”了一声道:“恐怕是太后跟皇后也来了。”

皇上脸上变了色,脚下停了步,转身往回就走。

显然,他是很不愿意见太后跟皇后。

“皇上!”一条人影如飞落下,跪在地上,是玉贝勒:“太后跟皇后也来了。”

皇上霍地回过了身,面有怒色:“谁叫你让她们来的?”

玉贝勒道:“皇上,太后跟皇后要来,谁拦得了。”

这倒是。

皇上道:“你就不能不让她们知道么?”

玉贝勒道:“皇上让位嗣君,诏命顾命大臣辅政,这等大事,纪玉不敢瞒太后跟皇后。”

这也是实情。

皇上脸色稍缓,道:“我知道,你希望经由她们让我回心转意,好吧。”

他带着李豪,万顺和行向“文殊寺”大门,玉贝勒忙站起跟随。

禁卫跟銮仪哪有不认得皇上的,皇上跟李豪、玉贝勒、万顺和一到,立即跪伏一地,玉贝勒扬声道:“皇上回寺,里头接驾。”

就这一声,寺里由肃亲王带领,涌出王公大臣们,立即跪在寺门两旁。

皇上扶起了肃亲王,然后向诸王大臣淡然一声:“起来吧!”就要往里走。

肃亲王忙上前一步:“纪玉奏禀了没有,皇太后跟皇后的銮驾也来了。”

皇上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带着李豪、玉贝勒、万顺和就进了“文殊寺”寺门。

后头五大臣们起立跟随,由肃亲王带领,依爵位、品职高低,井然有序。

寺僧们这才知道“文殊寺”来了皇上,早就由住持方丈率领回避了。

皇上在“文殊寺”召见五大臣,自不能再用客房,改用了“大雄宝殿”,而还没有进殿,李豪就跟皇上告辞了。

他做的对,他是个江湖布衣小百姓,怎么能参予这等国家大事。

皇上也明白,道:“你可以回京去了,别忘了你跟我的约定,想看我可以来看我。”

巧妙的一句,不知道内情的人,会以为李豪跟皇上的约定,就是想看皇上时,尽可以上“五台”来看皇上。

李豪当即跪辞,在这一刻,他心里还真有点难过。

恐怕皇上也有同感,他站在“大雄宝殿”高高的石阶上,一直望着李豪出寺不见,才转身进了殿。

龙椅是从京里带来的,已经正对着殿门摆得稳稳当当,皇上坐上了龙椅,就要召见诸王大臣。

肃亲王进殿奏禀,皇太后有懿旨,要先见皇上,皇上虽不愿,可是当着这么多王大臣,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公然违抗皇太后懿旨,让人家知道,为一个不该有的汉女而母子不和,没奈何,皇上只有先往见皇太后,只万顺和跟随侍候。

皇太后跟皇后被安置在方丈禅房,门外侍卫站立,皇上来到,叫撤了侍卫,只留万顺和一个人在门外侍候。

皇上进了方丈禅房,除这位“干清宫”总管太监万顺和外,谁也不知道母子、夫妻三个人是怎么谈的,发生了什么争执,结果如何,只知道皇上从禅房出来的时候,面有愠色,大踏步的行向了“大雄宝殿”。

皇上回到“大雄宝殿”,立即召见诸王大臣,面谕:即日起,由太子玄烨嗣位,以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顾命四大臣辅政,肃亲王等诸王大臣从旁协助,贵妃董鄂氏薨,追封皇后,谥端敬,并诏告天下,皇上于顺治十八年,春正月,慧星夜见,驾崩,谥曰章庙号世祖,葬直隶遵化州之丰台岭,号孝陵。

这就知道皇上、皇太后、皇后母子、夫妻三人密谈的结果了。

所以诏告天下驾崩,是不欲天下百姓知道,皇上为个“情”字心灰意冷,看破红尘,在“五台”剃渡出家。

所以封董小宛为贵妃,所以说也薨,追封皇后,是不愿承认她随冒辟疆南去,全当她死了,死在了他皇家。

这些大事就这么定了。

皇上还选了剃渡出家的寺院,几天来的游览,他认为“清凉寺”最适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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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豪到山下农家取回坐骑,骑一匹,拉着两匹,驰上了回京路。

本来该都带走,三匹健骑原都是“白记骡马行”的,现在,金老爷跟万老爷都用不着了。

一路没碰到任何阻拦,没发生任何事故,顺利而平安的抵达了京里,回到了“骡马行”。

见到了楚云秋跟白回回了,把一趟“五台”的经过说了,他并没有隐瞒褚姑娘跟戴云珠援手之事,可是楚云秋并没有在意,那是因为金老爷就是当今皇上这件事,太出人意料,太令人震惊。

定过了神,楚云秋、白回回都为皇上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痴情而感叹,也为皇上眷顾,委以重任,以及皇上对李豪的殊恩,而勉李豪无论如何要信守然诺,全心全力暗中卫护嗣君。

提到了玉贝勒,楚云秋、白回回都认为这是唯一的隐忧,因为他俩都料想得到,以玉贝勒那种性情及心胸,既跟李豪之间已经结了怨,是不会轻易有所改变的,别说他不知道皇上对李豪的托付,就算知道,他也不会顾念皇上和嗣君而有所改变,顶多,他会抓李豪的大错,不会找李豪的小错,而且,他要是知道了皇上对李豪的托付,因皇上拿李豪跟他相提并论,说不定反而更嫉妒。

李豪也知道,可是他并没有在意,事既至今,在意又如何?只有像楚云秋、白回回说的,玉贝勒大权在握,民不跟官斗,又不能泄露皇上的托付,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碰不沾少招惹,你做你的高官显贵,我做我的江湖百姓,市井小民。

关于有个像燕霞的女子来找李豪的事,楚云秋没提,倒是白回回告诉了李豪,一听说“恩姨”出现,当然也就想到了失散十几年的亲手足弟弟书儿,起先李豪至感兴奋,可是后来一听楚云秋说不是,以后追去后的经过,李豪又失望了,失望中,他想了又想,可却想不出他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个女子。

这些事,总是要让它过去的,不让它过去如何?

像燕霞的不是燕霞,从而书儿也仍然没有音讯。

玉贝勒不沾、不碰、不招惹,至于有没有用,会怎么样,全在玉贝勒了。

皇上虽然眷顾,虽然委以重任,但究竟是否派得上用场,是否需要伸手,还不一定,即使需要,恐怕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日子总是要过,生意总是要做,虽知在京,但是还没有出现的仇人总是要找,家园也总是要重建,这些事,能不让它过去么?

所以,李豪见过楚云秋、白回回之后歇息去了,“白记骡马行”也在短短的一天之内恢复了平静。

只是,真平静了么?真能平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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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诏告天下,发布了该发布的。

这表示,皇太后、皇后,以及被召往“五台山”的诸王大臣已经回了京。

皇上驾崩,新君即位,只这明面的两件事,就已经够外朝内廷忙的了。

肃亲王、玉贝勒根本就没工夫回府。

翠格格在府里听说了消息,也有另一个消息偷偷的传入了她耳中,皇上曾经化名金老爷如何如何。

金老爷,翠格格对这三个字太熟了,皇上既是金老爷,那“四宝斋”的便笺,经由皇后传到那个董姑娘手里的事,就丝毫也不足为奇了。

皇上金老爷既然去了“五台”,也一定是由李豪护驾,虽然推测李豪也已经知道金老爷的身份了,可是翠格格她还是想找李豪说说。

尽管阿玛、哥哥连回府的工夫都没有,可是府里还有贾姑娘在,而且贾姑娘的一双锐利目光,似乎永远罩着翠格格。

翠格格还是趁着午睡时候,肃王府到处一片静寂,她一身男装,悄悄的下了小楼,一个人,连纪明、纪亮都不打算带,无如、翠格格刚踏上长廊,迎面站着个人。

翠格格一惊停住:“贾姑娘!”

那不是贾姑娘是谁?

只见贾姑娘淡然道:“格格要上哪儿去?”

翠格格道:“我去看看阿玛去。”

她是不得不说谎。

贾姑娘道:“王爷正忙朝廷大事,不宜去打扰,而且格格这身打扮怎么进宫?”

说得是啊!翠格格看看自己,一时竟没能答上话来。

贾姑娘接着道:“我看格格还是去小睡一会儿吧,别往外跑了。”

贾姑娘也不说破,玩阴的。

翠格格索性道:“那我换件衣裳去。”她转身要往回走。

“格格!”贾姑娘叫了一声。

翠格格停住了,可是没有回过身来。

“我说王爷正忙朝廷大事,不宜打扰。”贾姑娘说。

“我听见了。”翠格格回过头:“可是我只是去看看我阿玛,不会打扰他。”

她也玩阴的。

贾姑娘道:“可是王爷正忙,格格哪知道他在哪儿?”

肃亲王让别对翠格格太严肃,贾姑娘只好耐着性子。

“这不用你操心。”翠格格道:“鼻子底下有嘴,还不会问么?”

贾姑娘道:“这两件大事不平常,有些地方,姑娘家可是不能去啊!”

这种事打古时候就有了,那是忌讳,是迷信,说穿了那是妇女没地位。

翠格格道:“不要紧,不能去的地儿我不去,我在外头等总可以。”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我不怕,总不至于等上一天吧!”看来,一个是想尽办法要出去,一个是想尽办法不让出去,谁也不愿先提正题,谁也不愿先说破。

贾姑娘出了狠招:“格格真是要找王爷去么?”

“是啊,谁说不是。”翠格格见招拆招:“你去干嘛呀?”

“我也想看看王爷,让他别累着了。”

“我跟阿玛说不就行了么?”

“你说是你的意思,我说是我的意思。”

“对呀!父女情是父女情,夫妻情是夫妻情。”

“好吧!既然这样,那咱俩就一块去。”

翠格格使出了绝招,她不怕贾姑娘跟,肃王爷的外室,不是正室福晋,连“紫禁城”都进不了,别说进宫了,只贾姑娘进不了“紫禁城”,我从这个门进去,从那个门出来,顶多多走点路,你跟得了么?

贾姑娘想到了这一点,其实她不是想到了这一点,她是想唬翠格格没唬成,反而让翠格格将了一军,她脸色不好看了:“格格真是去找王爷?”

“是呀!刚我不是说过了么?”翠格格说。

贾姑娘冷冷一笑:“我看格格是要去找那个李豪吧。”到后来还是她先忍不住。

“谁说的!”翠格格道:“我不是去找李豪,我是去找我阿玛。”

贾姑娘道:“不管怎么说,我看格格还是别出去的好。”

翠格格道:“贾姑娘,我去找李豪,你可以不让我去,我去找我阿玛,你凭什么也不让我去。”她一口咬定要去找肃王爷,也不动气。

翠格格不动气,贾姑娘可越来越动气,肃王爷不让对翠格格太严厉,她还真不敢再用强硬手段阻拦翠格格出去,她带着气的冷冷一笑:“格格,咱们这么说,要是让我发现你没去找王爷,而是去找李豪了……”

“容易。”翠格格很干脆:“请你怎么办好了。”

翠格格她是打定了主意,等肃亲王回来问,肃亲王没见着格格,那是翠格格她没找到王爷,至于是不是真进过“紫禁城”,又上哪儿查问去。

贾姑娘一点头:“那好,我上‘白记骡马行’门口守着去。”她还是真别上了。

翠格格脸色变了变,也只是脸色变了变,随即她欣然点头:“好啊!你去。”

话都说到这儿了,贾姑娘还有什么办法?只有眼睁睁的看着翠格格回到小楼换衣裳去了,不过,刚才是男装打扮,想偷偷出去,所以不带纪明、纪亮,现在光明正大要找肃王爷去,可以带纪明、纪亮去了。

翠格格有她的盘算,在这种情形之下,她又是一身女装,带纪明、纪亮去方便哪!好在,皇上驾崩,普天下华衣发丧期间,不能穿红穿绿,也不会太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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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豪跟石三正在柜房,楚云秋从后头来了,石三忙哈腰招呼:“楚爷要出去?”

楚云秋道:“不,我上前头来走走。”

李豪道:“恩叔没躺会儿。”

楚云秋摇头道:“睡不着,这两天连夜里都睡不着。”

李豪知道这位恩叔为什么睡不着,有心事,心事是以为那个女子是恩姨燕霞,结果不是所引起的。

这,李豪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恩叔,他知道,虚而不实的安慰,是没有用的。

就在这时候,门外进来个人,是个中年人,石三忙往前迎:“这位……”

中年人说了话:“哪位是你们少掌柜的?”

石三抬手向李豪:“这位就是。”

李豪也当是生意上门,含笑道:“请坐!”

中年人道:“不坐了,我是个过路的,刚有人托我带封信给少掌柜的。”

又是有人托人带信,这又是谁?

中年人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信,信封精致讲究,还带点兰麝香。

楚云秋双眉一扬:“托你带信的是个女子?”

“不,是个爷们儿。”中年人把信递给了李豪,笑着说:“还给了我一块碎银,往后有这种事儿,我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他挺兴的出门走了。

有这种事儿?

李豪忙拆阅了那封信,一看他就皱了眉,原来信是翠格格写的,她说有事告诉李豪,可是贾姑娘在驿马行门口守着,她不能过来,要李豪出去跟她见面,她在往南下一个街口等,还要李豪走后门。

“谁呀?”楚云秋问了一声。

李豪为示无私,免这位恩叔又不痛快,遂干脆把信递了过去。

楚云秋接过一看,脸色微变,道:“又是这位格格!”

这是很明显的表示,他对翠格格并不怎么样。

李豪没说话,他不便说什么。

楚云秋又道:“咱们刚说过,对玉贝勒,以不沾,不碰,不招惹为宜,否则咱们就没办法在京里待下去。”

李豪知道,再跟翠格格有所来往,就是对玉贝勒有所招惹,何况门外还有那位贾姑娘守着,他迟疑了一下,毅然向石三道:“我写封信,你给我送去。”

柜房现有文房四宝,一封信顷刻间一挥而就,李豪信写得很委婉,但却明白表示,身份地位两不相同,也太悬殊,还是以不来往为宜。

李豪信就在柜台写的,谁都看得见,楚云秋对李豪能这么做,以及信的内容,都很满意,虽没说什么,脸色好多了。

李豪把信装了信封,也没封上就交给了石三:“你给跑一趟吧!”

石三接过信往怀里一揣就出去了,除了李豪自己,还只有他去,只他见过翠格格。

石三出了门,楚云秋道:“少主看得见,哪一个是那个贾姑娘?”

李豪走到门口,不着痕迹的把附近的各色人等扫视了一遍,他没有看见贾姑娘,当即道:“没有看见,也许她隐在暗处。”

楚云秋道:“能看见她,最好再去跟她说一声,往后可以不必操这里心了。”

李豪没说话,就在这时候,他看见对街,往北约摸十几丈的一处檐下,有个女子身影疾快的往北去了。

楚云秋眼力过人,也看见了,脱口道:“又是她!”

李豪随口问:“恩叔,谁?”

楚云秋道:“跟少主说过的,那个像燕霞的女人。”

李豪微愕道:“恩姨就是那个样儿?”

楚云秋有点黯然:“只能说燕霞的当年就是那个样,这么多年不见了,谁知道她变了样没有。”

这倒是。

李豪道:“恩叔,刚才看见的那个女子,就是‘肃王府’的那个贾姑娘。”

楚云秋一怔:“少主没看错!”

李豪道:“没有错,她就是那个贾姑娘。”

楚云秋道:“原来她就是那个贾姑娘。”

李豪忽然想起件事:“对了,恩叔说,那个女子长得很难看。”

“不错!”楚云秋微点头。

“不对!”李豪道:“那个贾姑娘长得一点也不难看。”

楚云秋“呃!”地一声道:“那个贾姑娘长得怎么样?”

李豪当即把贾姑娘描述了一番。

楚云秋听得睁大了眼,有点激动:“少主,那个贾姑娘真是长这个样?”

李豪有点诧异:“是啊!怎么?”

楚云秋道:“那……刚才不是少主看错了,就是我看错了。”

李豪道:“恩叔是说……”

楚云秋道:“又一个,又一个像燕霞的女人。”

李豪一怔:“怎么说,那个贾姑娘也长得像恩姨?”

楚云秋忽然脸色大变,伸手一把抓住了李豪,急道:“她,她那是戴了人皮面具。”

李豪猛又一怔:“人皮面具?”

楚云秋急急道:“我是说,那天来的女子,就是这个贾姑娘,她为了怕人看见她的面目,所以戴顶宽沿笠帽遮脸,为防帽子被摘下,所以又预先在脸上戴了张人皮面具。”

李豪道:“有这种事,那恩叔的意思就是说……”

“不!”楚云秋忽然又摇了头,道:“我发癫了,要是燕霞,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就算她是怕老哥哥认出……不,我是怎么了,胡思乱想,怎么说她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他松了李豪,刹那间,他的神色变得令人望之心酸。

李豪就看着心酸,叫道:“恩叔……”

楚云秋忽又抓住了李豪,话声有点颤抖:“少主,燕霞会不会是因为已经成了肃亲王的外室……”

李豪知道他要说什么,反握住了他的手,道:“恩叔,您真的想太多了,您真想的太多了,恩姨怎么可能成为肃亲王的外室,恩姨怎么会是那种人。”

楚云秋苦笑一声没说话,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整个像虚脱了。

就在这时候,石三回来了,沉着张脸,进门低着头哈了个腰:“楚爷、少掌柜的。”

李豪松了楚云秋,道:“信给她了?”

石三道:“给了。”

李豪道:“她走了么?”

石三道:“走了。”

李豪道:“那就好了。”他没有多问。

但是楚云秋问了:“她看了信以后怎么说?”

石三忍不住了,可得了机会说了:“这个格格真不讲理,真泼,她把信撕得粉碎,还大骂少掌柜的翻脸不认人。”

楚云秋道:“那种让宠坏了,惯坏了的亲贵子女,本来就是这个样儿,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算了了,往后少麻烦,少灾祸了。”

李豪倒不是怕骂,只是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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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忙出个头绪了,肃亲王还没回来,玉贝勒回来了,贾姑娘还没等他回小楼,在长廊上迎住了他:“忙完了?”

玉贝勒道:“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

贾姑娘道:“你回来是……”

玉贝勒道:“今儿个没事儿了。”

“你是说,今儿个可以不必去了。”

“嗯。”

“累么?”

“还好。”

“不累你就再做件事儿再歇息。”

“什么事儿?”

“马上把那个李豪赶出京去,让他走,越远越好。”

玉贝勒微愕道:“怎么回事儿?”

“你不是本来就要赶他离京的么?”贾姑娘说。

玉贝勒道:“是啊!可是后来他请出了皇上御赐。”

贾姑娘道:“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已经不需要人办事了,可以赶他走了。”

玉贝勒有点疑惑:“怎么回事?”

贾姑娘道:“为了纪翠,为了‘萧王府’,你听我的没有错。”

她把翠格格说什么都要出去的事说了。

玉贝勒脸色变了:“她真出去了?”

“可不真出去了。”贾姑娘道:“我拦不住,也不敢真拦,只有用这个釜底抽薪的办法。”玉贝勒没马上说话。

贾姑娘道:“不能再顾虑纪翠,我会跟王爷说。”

玉贝勒忽然听见了什么,转脸望去。贾姑娘也跟着看,一看,她立即住了口。

长廊的那一头站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翠格格。

翠格格寒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贾姑娘没吭声,毕竟她不愿让翠格格知道,是她鼓动赶走李豪。

玉贝勒可不在乎,他冷然道:“你回来了,正好,我告诉你一声,我要把李豪赶出京去。”

翠格格道:“好,赶他出京,赶他走。”

玉贝勒跟贾姑娘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玉贝勒为之一怔,贾姑娘疑惑的道:“格格,你………你愿意?”

“愿意呀!”翠格格道:“当然愿意,为什么不愿意?”

贾姑娘诧异的望玉贝勒。

玉贝勒忍不住问:“小妹,你是怎么回事?”

翠格格装糊涂:“什么怎么回事?”

玉贝勒道:“我是说你对李豪………”

“我对李豪怎么了?”翠格格道:“我对他根本就没有怎么。”

玉贝勒没说话,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翠格格道:“你赶快赶他走吧,越快越好,我回房去了。”她走了,走得飞快。

望着翠格格走下长廊不见了,贾姑娘讶异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玉贝勒道:“不知道,也许她想明白了。”

贾姑娘道:“纪明、纪亮跟她去了,问他们俩就知道了。”

“不必了。”玉贝勒道:“只知道她愿意让赶他走就够了,何必管她为什么。”

这倒是。

贾姑娘道:“那就赶紧,省得她变卦。”

玉贝勒道:“变卦也不怕,这还由得了她。”他转身要走。

贾姑娘一把拉住:“你干什么去?”

玉贝勒道:“赶走李豪去呀!”

贾姑娘道:“干嘛非你去不可,交给‘查缉营’办不就行了,‘查缉营’一定会给咱们办好的。”

没错,“查缉营”跟李豪已经结了怨,现在有玉贝勒的令谕,却没了顾忌,还有办不好的。

玉贝勒迟疑了一下,一点头:“好,就交给‘查缉营’办。”

×

×

×

“白记”骡马行的生意上门了。

相当大的一笔生意,是上“天津”选一批相当名贵的药材去,需用十来匹牲口,两辆马车,雇主是“大栅栏”一家老招牌,老字号的药铺。

这么大的一笔生意,需用的牲口跟人都多,而且是贵重的药材,出不得错,必须由少掌柜的亲自出马押运,好在只是上“天津卫”二百四十里地,顶多两三天也就回来了,于是,李豪带队去了。

这是自有“白记”骡马行以来,最大的一笔生意,李豪带队这一走,行里就只剩下楚云秋、白回回、石三三个人,还有两匹马,突然间显得很冷清,也很寂静。

柜房里显得更冷清了,怎么不,再有生意上门也没法接了,石三索性上了几块门板,只留一板宽窄可以进出,然后他坐在板凳上,呆呆的往外望。

或许是日头偏了西,大家伙都回家吃晚饭去了,他发现外头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甚至久久不见一个人影。

他起先还没在意,等他定过神觉出不对,起身过去探头往外看的时候,他不由为之一怔。

整条大街空荡寂静,一个人影都没有,就连两旁做生意的,也都上了板儿不营业了。

简直就净街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石三突然想到皇上驾崩,嗣君即位,可是这已经不是今天的事儿了,况且,也没听人说要干什么呀!

他正这儿诧异,正琢磨,忽然听见了一阵步履声,沙,沙,沙的,挺整齐,而且听来人还不在少数。

他忙循声望,看见了,看得他心头一震。

从北边,南边也有,走过来一排,横拦着大街,各走过来一排,除了这两排,后头跟的还有人数近百,穿戴整齐,个个跨着腰刀,手抚刀柄。

石三京里住久了,一看就知道这是禁卫旗营的,究竟是哪个营的,他不清楚,不过绝对是禁卫几个营的绝错不了。

他想,他没料错,除了事关皇上驾崩,嗣君即位,哪会这样。

家家户户都上了板儿,关了门,只他还留着一扇门板的宽窄的供进出,这是给“白记”骡马行找麻烦,不要脑袋了。

石三想到这儿,心里一惊,忙把那一扇门板也上了,然后靠在门缝上往外看,人都这样,谁不好奇,敢说如今像石三这样的,绝不只一个,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从门缝里往外偷看呢。

只是,娘的,使了劲的看,眼皮挤扁了,鼻子蹭歪了,看不见,听见步履声越来越近了,就是看不见,心里哪能不急,急,心里也就跟着骂,不但心里,嘴上也骂出了声。

忽然,石三心里有了气,更想骂了。

没别的,不知道是谁,把门缝儿都给挡住了,好,这下更别看了。

缺德!这一句刚要骂出声,石三忙又把它咽了下去,怎么回事儿?

是这么回事儿,石三发现,不是有人挡了他的门缝儿,而是有人向着“白记”骡马行的门走过来了。

这是谁?

外头都是吃粮拿俸披老虎皮的,还会有谁?

石三心里一惊,忙往后退。就在这时候,门上响起了敲门声,擂鼓也似的,外头还有人扯着嗓子喊:“开门,开门哪!”

石三哪敢怠慢,忙把刚上的一扇门板又卸下了,眼前豁然开朗,都看见了,而且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惊,心砰然猛跳。

外头街上都站满了,队伍前头有一个,紧挨着门口又一个,几十个都面对骡马行站。

这是怎么回事?

石三还没问,紧挨门口,站在眼前的这一个,已经说了话,话声冰冷:“叫李豪出来说话。”

敢情是找掌柜的。

石三道:“我们少掌柜的……”

“不在。”两个字还没出口,身后传来个话声:“这是怎么了?”

是白回回。

石三扭头过去,白回回已经到了身边:“我刚听到有人叫门。”

“就是……”石三指了指门外那个。

白回回转眼向外:“敢问,这是……”

“我们找李豪。”

“有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说?”

“跟谁说也是一样。”队伍前的那个冰冷说了话:“我们奉命赶李豪离京,通通走,一个不许留。”

白回回一怔:“这……”

那一个不让他说话:“赶不走,格杀勿论!”

白回回道:“这是……”

他想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一个就是不让他说话,抬手一挥,沉喝:“杀!”

近百把刀,一起出了鞘,刹时间,刀光,血光,杀声,惨叫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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