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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通记钱庄

“郑州”是个大地方,大明朝在“河西”设有“承宣布政使司”,是最高的地方官,“布政司”,以下有“府”,有“州”,有“县”。

“州”有上等州,下等州之分,一等州叫“直隶州”,是直属于省的州,它则上跟“府”相等,设“知州”,“知州”的官皆是“从五品”比“知府”低一级半,二等州叫“属州”,属于府的州,跟县相等。

郑州是个直隶,跟开封府相等,所以它是个大地方,而大地方跟“繁华”、“热闹”永远是分不开的。

郑州就是这么一个繁华、热闹的大地方,它地处要道,为往来客商所必经,同时它也近黄河水路,所以“郑州”街里客栈、酒楼、茶馆、钱庄,风月场所,吃喝玩乐的地方应有尽有,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包罗万象。

单论“钱庄”,郑州南关的“通记钱庄”最大,就连门面也是最有气派的,所以有钱的大老爷做生意的,凡是有几个钱的都爱往这家“通记钱庄”跑。

这一天中午,日头高悬,懊热难当,无论哪行哪业都生意清淡的时候,可偏偏通记钱庄顶着太阳进来了两个人。

两个人一个是粗粗壮壮的大汉,一个是文士打扮的俊美白衣客。

两个人同时往柜台一站,这时候钱庄也正是午饭的时候,只有一个伙计照顾柜台,一下来了两个,可忙了这个伙计,整天跟钱为伍的人眼里只有孔方兄,那伙计赔着笑先到俊美白衣客面前。

谁知那白衣客“不识抬举”,手一抬道:“先忙这位,我不急。”

没奈何,伙计只有赔笑道个歉,横移两步,到了大汉面前,怪得很,他一到大汉面前脸上的笑意就没了,阴着脸,两眼一翻,不耐烦地道:“干什么?”

大汉手往柜台上一拍,道:“狗眼看人低,你自己看。”

他手往回一收,柜台上有张银票。

伙计可也挺乖巧,吃得住的他吃,吃不住的他只有受了,本来是,大汉这么大个子,眼下柜台又只他一个,他敢斗?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装听不见,拿起银票一看,他又把银票放在了柜台上,道:“对不起,这张票子放这吧,不能兑。”

可不,银票面额五十两,五十那两个字下斜斜地又多了个伍字,笔迹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后来添上去的。

大汉道:“谁改的?”

伙计道:“问你啊!”

“放屁。”大汉隔着柜台伸手劈胸一把揪住了伙计,道:“我接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你想赖,我砸了你这家吃人肉吸人血的钱庄。”

伙计吓得脸都白了,两手抓着大汉的手直掰直挣,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吗?”

掰归掰,挣归挣,奈何他两只手也没大汉一只手劲儿大,掰既掰不开,挣也挣不脱。

这时侯那文士装束的俊美白衣客轻咳一声开了口:“这位,有话好说,何必动粗?”

大汉另一手提着伙计道:“这位公子爷您来评评理,这张票子我接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儿了,他硬说是我改过不兑……”

白衣客道:“阁下不必动粗,请先放开他,只要这张票子没毛病,我负责钱庄如数兑给你,一文不少就是。”

大汉迟疑了一下,松了那伙计,伙计忙往后一退,躲得远远的瞪着眼,张着嘴,直喘,也不知道他喘个什么劲儿。

白衣客人一看道:“阁下这张票子哪儿来的?”

大汉道:“我赢来的,那小子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真的。”

白衣客含笑问道:“阁下在什么地方赢来的,那小子又是谁?”

大汉道:“在洛阳。那小子我不认识,也没名没姓,不知道是从哪个耗子洞里钻出来的。公子爷您知道,赌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

白衣客倏然一笑道:“说得也是,我这里有个办法,不知道你阁下同意不同意,找钱庄问问这张票子是谁的,然后再让他们拿着这张票子去问问,旁边这个伍字是原有的还是别人后加的;要是原有的,钱庄自然得照付阁下五十五两,要是别人后加的,钱庄只能付你阁下五十两,这样谁也不占便宜也不吃亏,你看怎么样?”

大汉眨了眨眼道:“公子爷,您到底是位读书明道理的人,您这么说我还敢说个不字,只是万一这张票子让他们这些兔崽子吞了……”

白衣客道:“不会的,郑州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区区五十两银子,偌大一个钱庄也不会放在眼里。万一有人吞了你阁下的票子,我负责如数付给你就是。”

大汉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白衣客微微一笑,转望伙计道:“你请过来一下。”

那伙计硬是犹豫着没敢过来。

大汉眼一瞪道:“过来呀,我能吃了你不成,是有这位公子爷拦着,要不然你就是躲到姥姥家也躲不掉。”

伙计不敢动了,他还真怕大汉翻过柜台去把他揪过来,他也知道这么一道柜台拦不住大汉的。

他挪着过来了,却离大汉远远的。

白衣客道:“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伙计忙点头说道:“我听见了,听见了。”

白衣客伸手拿起柜台上那张银票道:“你可知道这张银票子是谁的?”

伙计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这得问我们掌柜。”

大汉道:“那容易,你们掌柜哪里挺尸去了,叫他来!”

这句话刚说完,打后头转出个留着山羊胡的瘦老头儿来,满嘴的油,显然刚吃喝过。

伙计忙上去道:“三爷,有人找……”

“谁啊?”瘦老头儿拾眼往外一看,慢步走了过来,微一欠身道:“二位有什么事儿?”

大汉道:“什么事儿,砸钱庄!”

瘦老头儿听得一怔。

白衣客一旁已拿着那张银票含笑说道:“掌柜,是这么回事儿……”

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得很详尽。

瘦老头儿静静听毕,狐疑地拿老眼翻了一大翻,然后自白衣客手中接过那张银票,从怀里掏出老花镜来戴上,把银票就近眼前仔细一看,道:“不用问了,我开了几十年的钱庄,看就知道这‘伍’字是别人后加上去的。”

大汉砰然一声拍了柜台,把柜台上的算盘震得一蹦老高。

白衣客忙抬手拦住了大汉,望着瘦老头儿含笑说道:“掌柜的,确这个‘伍’字不是这张银票子的主人后加的?”

瘦老头儿一点头道:“那当然,看得很清楚,笔迹不一样。”

白衣客道:“也许是他们家别人……”

“不会。”瘦老头儿板着脸一摇头道:“这个‘伍’字要是这张票子的主人,或者是他家的人后加上去的,上面会加盖个图章,至少会画个花押。”

白衣客道:“掌柜的不能派个人拿这张票子去问问么?”

瘦老头儿又一摇头道:“不用问,这是这张票子的主人在本地,要是在外地我们也得派个人跑一趟,我们钱庄人手不够,就是够也没那么多工夫。”

瘦老头儿说完了话把那张银票往柜台上一扔,摘下老花眼镜来就要转身。

白衣客道:“掌柜的,这个‘伍’字或许是别人后加上去的,但这五十两个字却是原有的,这五十两银子总该……”

瘦老头儿两眼一翻,冷冷说道:“银票涂改过的就无效了,擅自涂改银票也是犯法的,我没有把你们揪到衙门里去已经是天大便宜了。”

白衣客微微一笑道:“既是这样,这件事我就不便管了。”

说着,他把银票推到了大汉面前。

大汉眼一瞪,大叫说道:“慢走,我的银子找谁拿?”

瘦老头儿冰冷说道:“这张银票是谁给你的你找谁拿去。”

转身往外走去。

老头儿没错,错的是他碰上了。

大汉这个人大吼大叫一声,两手一按柜台,人已翻了过去,左手劈胸揪住了瘦老头儿,右手一把匕首已递到瘦老头儿眼前,“说一句,你兑是不兑?”

瘦老头儿两眼只能见银子,不能见刀,脸马上白了,身子也软了,一个劲直往下滑,奈何大汉老鹰捉小鸡般提着他,他滑不下去:“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你……”

大汉暴喝说道:“站住,你敢动一动,我先扎你个血窟窿。”

伙计一哆嗦,硬没敢动。

瘦老头儿转望白衣客,一脸乞求神色地道:“公子爷,你,你……”

白衣客淡然说道:“我有个合情合理的办法,奈何掌柜的你不愿意。”

瘦老头儿忙道:“愿意,愿意,我愿意,丁贵,去拿这张银票到西关问问云大爷去。”

伙计哪敢不听,过来抓起银票又要往后走。

大汉沉喝说道:“从前头走,听着,我讲的是理。你要是敢报官,我就先宰这个老东西!”

瘦老头儿忙道:“丁贵,不许报官。”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伙计丁贵答应一声,钻出柜台,一溜烟般跑了。

大汉骂道:“老东西,给脸不要,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猛力一推,瘦老头儿跄踉着退后,一屁股坐在了一张椅子上,“叭”地一声,老花眼镜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大汉匕首一指,道:“老家伙,你给我乖乖在这儿坐着,敢动一动,我手里的家伙就招呼你脚后头那两条筋!”

乖乖,老头儿哪还敢动,叫他动也动不了了,早吓傻了。

大汉和白衣客马上是一脸笑,一哈腰道:“公子爷,您请留会儿给我做个见证。”

白衣客道:“不着急走,我本来是拿点东西到这儿来放利息的,如今看来我只有另找别家去了。”

瘦老头儿霍地站了起来,道:“公子爷,小号利钱大……”

大汉一怔道:“好家伙,哪有你这种人,一听见钱什么都不顾了,给我坐下。”

他匕首往前一指,瘦老头儿一哆嗦忙又坐了下去。

约莫一盏热茶工夫,伙计丁贵喘呼呼地跑了回来,满头是汗,进门便道:“三爷,云大爷不在家……”

瘦老头儿脸色为之一变。

白衣客道:“你怎么知道姓云的不在家?”

大汉道:别是你小子外头转一圈回来,跟我耍花枪吧。”

伙计丁贵忙道:“没有,我真去了,我到了云大爷家刚要敲门,从后头来了个云大爷家的人说云大爷出远门到什么‘酆都’去了,一半天回不来。”

白衣客转望大汉道:“既是这样,我看阁下就过两天再来吧,好在掌柜的已经答应问了,过两天他照样会问。”

大汉把匕首往腰里一插,道:“今儿个我冲着您公子爷了。”

一按柜台又跳了出来,劈手一把夺过了伙计丁贵手里的银票,冲白衣客一抱拳,大步行了出去。

白衣客看了看瘦老头儿,道:“掌柜的,我奉劝一句,以后对人还是客气点儿。”

他两手往后一背,也走了。

白衣客出通记钱庄往东拐,刚拐过镇角,迎面站着三个人,海明、乐进、车雷,海明一咧嘴道:“爷,刚才那出戏我唱得怎么样,称得上唱做俱佳吧。”

齐玉飞笑笑说道:“一台戏得好几个角儿,一个角儿好没用。”

海明笑了。

齐玉飞转望乐进,道:“找到地儿了么?”

乐进道:“跟着那小子去的还能找不到?那小子一到就要敲门,我照您的吩咐拦住了他,我说姓云的到酆都去了,不知道那小子听懂了没有。”

海明道:“他懂个屁。”

齐玉飞道:“廉英呢?”

乐进道:“留在那儿守着呢!”

齐玉飞微一点头道:“这件事大伙儿干得都不赖。现在我记住,回去后都有赏,带路!”

乐进恭应一声,放步前行而去。

海明涎脸说道:“爷,您赏海明点什么?”

齐玉飞倏然一笑道:“数你性子急,你想先知道?”

海明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齐玉飞脸色一沉,道:“我赏你个嘴巴。”

海明一怔,车雷大笑。

乐进在前带路,没多大工夫便到了郑州西关。

乐进指着两扇朱门一圈高墙,道:“爷,那就是。”

廉英迎了上去,一躬身道:“爷,老半天里面没动静,也没见有进出的。”

齐玉飞“哦”了一声。

海明道:“难道里头的人真上了酆都了。”

齐玉飞道:“海明、乐进在这儿守着,车雷、廉英跟我绕到后头去。”

他带着车雷、廉英绕到了这座宅院后头,后门紧闭,听不见里头有一点动静。

廉英道:“爷,说不得只好翻进去了。”

齐玉飞微提一口气,当先窜上墙头。

三个人翻墙进了院子,院子不大,落脚处在上房屋旁,往前的左右各两间厢房,都关着门。

齐玉飞一摆手,车雷、廉英双双窜向了上房。

等齐玉飞到了上房屋前,车雷、廉英已从上房屋里走了出来,齐声说道:“爷,奇怪了,没人。”

齐玉飞眉锋一皱,道:“再看看几间厢房。”

廉英、车雷一人窜向一边,两个人打开两边厢房看看都摇了头。

齐玉飞眉锋皱深了三分,容得两个人到了,他才道:“上房屋里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车雷道:“这倒没留意,净顾着找人了。”

齐玉飞转身进了上房屋,先看两边套间,两边都是卧房,摆设都是好好的,帐子挂着,被子折着,就是没人。

齐玉飞道:“看样子真像出门去了。”

说着话他到了厅堂,目光忽然一凝,俯身从桌子底下拾起了一样东西,那是一角快烧完的信封,边上还有烧焦的痕迹。

那角信封还有几个字。

那几个字写得是:“面呈郑州分司……”

下头应该还有字,但却被烧掉。

别说齐玉飞是“黔国公”府的少爵,就是一般老百姓一看也能知道,大明朝有十三个省,每省设的有“承宣布政使司”,派的有“承宣布政使”主管民政,司法也管点儿,但真正主管司法的却是每省一个的十三个“提刑按察使”.

“提刑按察使”与“承宣布政使”平行,而官阶较低,正三品,“提刑按察使”的衙门及其辖区,称为“提刑按察使司”,人间称“按察司”,司里有若干正四品的副使与正五品的佥事,兼任本省的“分巡”道,分巡道的衙门称为“按察分司”,有时候“分巡道”本人也被百姓称为“分司”。

显然,这是写给某“分司”的信,既是写给某“分司”的信,怎么会到这位姓云的云大爷这儿?

齐玉飞眼望着那角信封,皱着眉没说话。

廉英忍不住问道:“爷,这是怎么回事儿?”

齐玉飞倏地抬眼,道:“你两个先找上房这三间屋,然后再找四间厢房,不许粗心大意,要找遍每一个角落。”

廉英跟车雷恭应了一声,立即开始了行动。

齐玉飞缓缓坐了下去闭目沉思,不再言语。

廉英跟车雷先找上房三间屋,然后再找两边四间厢房,约莫一盏茶工夫之后,两个人又回到了上房,车雷没找到什么,廉英找到了一团纸,往桌上一放,道:“爷,我们俩都找遍了,别的没有,只有这么一张废纸。”

齐玉飞睁开眼,目光投注在桌上,他缓缓伸手拿起了那团白纸,摊开再看,皱皱的白纸上没有一个字,但却有一个很明显的指头印儿,红红的,一看就知道那是“印色”,似乎是谁把“印色”弄在了手上,用这张纸擦手,在这张纸上留下了指头印儿。

齐玉飞把纸上那指头儿印就近鼻端闻了闻,然后把那张纸藏入了怀中。

廉英跟车雷看得好生纳闷,道:“爷,您这是……”

齐玉飞站了起来,道:“我还不敢确定,等到按察分司去一趟看看就知道了。”

罗廉英跟车雷听得双双一怔,道:“您是说这件事里牵扯的有按察分司里的人?”

齐玉飞微一点头道:“可能。”

廉英叫道:“恩怨比比……”

齐玉飞道:“怎见得不会,古来宦海恩怨比比皆是,大明朝自从洪武爷至今闹要的事也不止一桩。”

车雷道:“既是宦海恩怨,苗疆八峒跟什么残缺门加在里头凑什么热闹!”

齐玉飞道:“透许是官场中的某个人跟苗疆八峒以及残缺门有勾结,假他们之手掳去了赵德正,这样可以上瞒朝廷,下瞒世人。”

廉英道:“爷,苗疆八峒到中原来,是想席卷中原武林啊。”

齐玉飞道:“那透许是苗疆八峒的另一个目的,也可能是个条件,他们帮某人的忙,某人纵容他们在中原伸展势力。”

车雷道:“小小一个按察分司里的人,有多大能耐多大职权。”

齐玉飞道:“你准知道这小小按察分司里的人上头没有了根么?”

车雷呆了一呆道:“您是说这不过是一个小角色。”

齐玉飞微一点头道:“我正是这意思。”

车雷道:“那容易,咱们到按察分司去一趟,您把那个分巡道叫过来当面问上一问……”

齐玉飞道:“问什么?”

车雷道:“问问他那按察分司里的人哪个姓云。”

齐玉飞道:“你准知道住在这儿的这个人姓云?”

车雷道:“咦,您没听钱庄那个掌柜……”

齐玉飞道:“钱庄那个掌柜是个只认银子的糊涂蛋,你也跟他一样是个糊涂蛋,百家姓上的姓不少,那人不能随便挑一个么。”

车雷呆了一呆道:“那也容易,咱们问问那位分巡道,他那按察分司里有谁住在这儿。”

齐玉飞道:“你以为他知道么,知情不报是为包庇,这种事谁敢包庇,他这小小一个分巡道有多大前程,有几个脑袋?”

车雷道:“他不知道可以让他查啊!”

齐玉飞摇头说道:“查用得着他么?以我看他这个分巡远不如我这半个江湖人。”

车雷道:“那当然,他怎么能跟您相提并论,别说是他了,就是那一省一个提刑按察使也不行……”

齐玉飞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挺会捧我的。”

车雷一咧嘴道:“您明知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顿了顿,车雷问道:“只是爷您打算怎么个查法?”

齐玉飞摇摇头:“不忙,我要先来个守株待兔,能在这儿等着他最好,你去告诉他们两个一声去,我打算在这儿守到三更,让他们俩先在外头守着,有人来不许拦,尽管往里放,一个时辰之后你们俩再去换他们俩进来歇息,去吧。”

车雷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齐玉飞道:“从后头出去。”

车雷又答应一声,人已窜了出去。

廉英上前一步道:“爷,您看这片住的是……”

齐玉飞看了看手中那一角信封,道:“看起来显然这是写给按察分司某个人的……”

廉英道:“要是写给按察分司某个人的,应该写‘郑州’、‘按察分司’某某……”

齐玉飞道:“有些人称‘按察分司’为‘分司衙门’,信封上这两字‘分司’下面可能是个‘衙门某某几个字’。”

廉英道:“一个按察分司里有几个人数得出来……”

齐玉飞道:“不用多,只要有两个咱们便不能贸然行动。”

廉英沉默了一下道:“那么你刚才留起那张纸……”

齐玉飞道:“印色,有好几种,颜色虽然都差不多,可是气味却有显著的不同,等咱们到了按察分司,找他们用的印色跟这张纸上的印色对一对,就可确定这个人是不是按察分司里的人了。”

廉英两眼忽然一睁道:“那张纸上有个指头印儿,看样子像右手大拇指的印儿,您把按察分司的人都叫来,叫他们按个指头儿对对不就知道是谁了。”

齐玉飞倏然一笑道:“倒是让你想到了,我所以留下这张纸的用意正在此,不过这一着我要留到最后才用,要能在这儿等着他,就用不上这一着了。”

廉英沉吟了一下道:“您看他还会到这儿来吗?”

齐玉飞道:“当然会,你看眼前的这些摆设像不回来的样么?”

廉英道:“看眼前这些摆设,是没有不回来的样儿。”他一顿,忽然说道:“爷,我忽然想起个主意,您看行得通行不通?”

齐玉飞道:“什么主意?”

廉英道:“我到附近打听打听,这座宅院是谁的。”

齐玉飞微一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懂,要是赁来的呢?”

廉英道:“只能找房东问一问,还怕不知道是谁赁的。”

齐玉飞沉了一下笑笑说道:“这办法可行,只是找人打听的时候说话可要小心,最好先想好该怎么说。”

廉英道:“我已经想好了,我这就去。”

他边说边走,转身往外行去。

他往外走,可巧车雷往里来,车雷问了他一声:“你上哪儿去。”

廉英匆忙地应了他一句:“出去有事儿。”便一溜烟般走了。

车雷满面诧异地走了进来道:“爷,他干什么去,这么匆忙。”

齐玉飞笑了笑把廉英的主意告诉了车雷。

车雷大不以为然,道:“我还当他干什么去了呢,有这主意何不到通记钱庄问问那个掌柜的……”

齐玉飞摇头道:“通记钱庄的掌柜未必知道这个姓云的真正身份,再说姓云的是通记钱庄的大主顾,有人打听他,掌柜的焉能不告诉他,只要让他知道有人打听那姓云的,那就等于打草惊了蛇。”

车雷道:“那廉英去问街坊邻居……”

齐玉飞道:“他打听的是房子可不是人,不怎么要紧。”

车雷道:“迟早总会有人疑心的。”

齐玉飞道:“那不要紧,照眼前情形看,这么一座宅院只住着姓云的一个人,他跟街坊邻居也不会有什么来往,谁会跑到这儿告诉他有人打听他。”

车雷沉默了一下,道:“照目前这情形看,姓云的一个人住这么一座宅院,又有钱放在钱庄里。且不提那张银票的事,单看这一点这小子就可疑。”

齐玉飞道:“你说得是。”

车雷道:“您看能打听到什么吗?”

“那要等廉英回来了之后才知道。”

没多大工夫,廉英回来了,车雷劈头便问:“问出什么来了吗?”

廉英冲他摇摇头,然后望着齐玉飞道:“爷,这房子原来的主人姓陈,半年前举家搬走了,把房子交给了姓云的远亲看管,只知道姓云的没成家,只一个人,偶尔有人进出,有老的有少的,谁也不知道哪个是姓云的,我问了好几家,都这么说。”

车雷道:“你没问他们姓云的是干什么的。”

廉英道:“他们连姓云的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他是个干什么的。”

车雷道:“通记钱庄的掌柜准知道。”

廉英道:“我也想到了,可是不能去问他,他巴结主顾,准会告诉姓云的。”

齐玉飞道:“那姓陈的一家搬到哪儿去了?”

廉英摇摇头道:“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连姓陈的一家什么时候搬的都不知道。”

车雷道:“咦!你刚才不是说半年多以前吗?”

廉英道:“我是说听他们说姓陈的半年前搬了家,却没看见姓陈的是什么时候搬家的,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姓陈的搬到哪儿去了。”

廉英道:“是这样的,有一回,有个邻居打姓陈的门口过,见进出的净是生人,其实他好些日子没见着陈家的人了,他时忍不住问了问,从陈家出来的一个老头儿,告诉他陈家已搬走了,现在的主人姓云,是陈家的远亲,给陈家看房子的。”

车雷道:“那老头儿是不是姓云的?”

廉英道:“听他们说那人没问那者头儿,所以到现在还不知那姓云的,究竟是他们见过的那些人中的哪一个。”

车雷耸耸肩道:“看来你是白跑了一趟。”

廉英道:“谁会想到会是这种情形。”

齐玉飞抬抬手道:“你们俩都坐下歇歇吧,等到三更再说,过了三更他要是还不来,到时候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廉英与车雷都坐了下去。

坐下之后,廉英忽然拾眼说道:“爷,您是打算就这么逮他呢,还是打算知道了他是谁后,暗中盯着他再从他身上找大的。”

齐玉飞道:“你问这是……”

廉英道:“要是前者,我认为咱们不必有什么顾虑,已有可走的路,就给他来个迅雷不及掩耳;要是后者,那咱们就只有忍着点儿了,而且也不能在这儿待着,只能从外头监视。”

齐玉飞点点头,道:“再待一会儿不要紧,他不会想到里外都有人,不会偷偷摸摸的翻墙进,等听见门响咱们再躲也来得及,你们俩记住,别移动任何一样东西。”

他与廉英说话,车雷只低着头闷声不响。

廉英忍不住问道:“车雷你在想什么?”

车雷抓抓头皱着眉道:“我在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这姓云的既是陈家的远亲,屋里怎么会有这么一角信封,要说他是按察分司里的人,街坊邻居又怎么会不知道他……”

齐玉飞笑笑说道:“不用费脑筋了,廉英打听来的未必可信。”

廉英忙道:“您是说他们骗了我?”

齐玉飞摇摇头道:“不,他们没骗你,而是他们可能受了骗。”

廉英为之一怔道:“您是说那个老头儿?”

齐玉飞点了点头。

车雷道:“这么说姓陈的搬家,姓云的远亲来住的屋子全是鬼话。”

齐玉飞道:“我是这么猜想,不过这宅院的主人原来姓陈这一点是不会错的,因为街坊邻居都知道。”

车雷道:“那他们搬家怎么会没人看见,难道怕人知道怕人看,三更半夜搬的家?”

齐玉飞道:“陈家要是同咱们一样,个个都能高来高去,一家几口离开了家,只带些细软,你想他们会知道吗?”

车雷听得一怔,旋即点头说道:“对,这倒是……”

廉英忽然说道:“爷,那张银票会不会转手才到那人手里的,我的意思是说……”

齐玉飞道:“我懂你的意思,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就追错了方向,这一趟郑州白跑了。”

车雷道:“您看真是这样吗?”

齐玉飞道:“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不过姓云的一个人神秘兮兮的住在这么一座宅院里,街坊邻居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个,钱庄里有他的存根,家里有这么一角没烧完给官府有关的信封,这个人本身也是个可疑的人物,说不定从他身上可以查出别的事情来。”

廉英站起来急躁地一跺脚道:“这家人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齐玉飞道:“许是他们出远门去了,再不就是他自天根本就很少在家。”

他也站了起来,道:“走,咱们出去吧,廉英说得对,咱们该从外头监视这座宅院。”

显然,他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三个人刚要往外走,车雷忽然一皱眉道:“什么这么臭。”

廉英道:“许是茅厕,看样子要变天了。”

车雷用力闻了几闻,道:“不对,味道是从里头来的,茅厕会在屋里吗?”

廉英道:“管他臭在哪儿呢,反正咱们这就要出去了,臭也臭不着你。”

他迈步就要往外走。

车雷却道:“不对,这不像……”他转身掀进了右边那间套间,可是转眼工夫他又从里头出来了,一句话没说,出屋而绕向了后头。

廉英道:“你小子这是发什么疯,吃饱饭没事儿管这个……”

人影一闪,车雷一阵风般又从后头掠了出来,他寒着脸,两眼精芒闪动着说:“爷,后头有几口酱缸,您可以去看看。”

齐玉飞目光一凝,道:“是……”

车雷道:“每口缸里有一具腐尸。”

廉英脸色一变道:“你管闲事儿倒管对了。”

他当先闪身扑了过去。

齐玉飞绕到上房屋后,只见屋后贴墙躺着五口大酱缸,每口缸上都有盖,廉英刚盖上最那边一口缸的盖子,尸臭中人欲恶。

车雷指指上房后墙上一个小窗户道:“起先我以为臭味在屋里,我进屋到了这窗户口才看见这几口酱缸……”

齐玉飞摒住呼吸,掀开了第一口缸盖,虽是酱缸里头并没有酱,有的只是一具腐尸,缸里都有了黄水。

看样子是个男的,看不出年纪。

齐玉飞盖上第一口缸盖,又掀开了第二口。

第二口缸里是个女人,也无法看出年纪,身上没衣裳赤裸裸的。

齐玉飞双眉一扬,当即盖上了第二口缸。

依次看下去,第三口缸里是两具尸体,个子都不大,所以一口缸里能放下两具,看样子像是小孩儿。

第四口缸里又是一具赤裸女尸,个子较第一具女尸略小,似乎年纪也略轻些。

第五口缸里是具男尸,是个老头儿,因为有胡子。

看完了这五口缸,齐玉飞双眉扬得老高,一双凤目之中也闪出懔人的寒芒。

廉英道:“爷,您看这是……”

齐玉飞缓缓说道:“只怕是那搬了家的陈家一家六口。”

廉英神情一震,道:“这么说他们不是搬家,是让人害了!”

齐玉飞道:“主人夫妇,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两个下人,一个也没放过,女主人跟那丫环还受了辱。”

车雷叫道:“爷,这是……”

齐玉飞道:“这得要问那个看屋子的姓云远亲了。”

话落,围着五口缸一抱拳道:“六位但请安息,沐昌祚既然知道了这件惨事,一定会惩凶以慰冤魂。”转身掠了出去。

出了宅院,跟海明、乐进碰了头,海明、乐进一眼看见齐玉飞脸色不对,神情有异,两个人忍不住要问,廉英、车雷没等他俩问便把宅院里的所见一一说了明白。

不听还好,一听之下,海明跟乐进双双悲愤填腹,目眦欲裂,海明转望齐玉飞便叫:“爷,咱们还等什么,为什么不这就到按察分司查个明白,找出那匹夫来。”

齐玉飞缓缓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会让他逍遥于天理国法之外,可是我暂时还不能杀他。听我的,你们四个人一边监视着这座宅院,有人来任他进出。哪个敢不听话轻举妄动,别怪我轻提府规家法。”

齐玉飞毕竟有他慑人之威,海明四个没一个敢再吭气儿,马上头一低都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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