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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陌上花开君知否

“明朝是不行了……完了!”

长榻上的年老方士,长长地吁了口气,一只手端起面前的茶碗,启开碗盖,呷了一口,两只眼睛十分平和地向面前的简昆仑注视着。

“眼前朱由榔这个孤君……其志可嘉,其势可哀……李定国、丁魁楚、瞿式耜……都将无能成就大事,未来天下终为异族所统,欲振乏力,欲振乏力……少君你的苦心怕是终将白费了。”

简昆仑苦笑了一下,低头不语。

那年老文士看着他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你心里不服,这可也是没法子的事……这几日我夜观星象,永历帝败像虽显,却有将星扶助,一半时还不致受害……也只能以此告慰了,又能如何?”

草堂明净,秋光可人。

值此金风送爽,百花凋谢,唯窗前名兰,花开淋漓,独立寒秋。风格清高,直似花中君子。

眼前一盆百炼金钢,绽放得极为出色,老人特把它置放眼前,便于随时观赏。

澹泊明志,养性功深。

越是有内涵的人,越不易为忧伤所困,那也只是说这类人心胸开阔,较能提得起,放得下,较诸常人不着形迹而已。

眼前年老文士再次向简昆仑注视时,深邃的目光里,竟然不免为忧伤所感染。

“你父亲长我六岁,人品武功,道德学问,并世无双,他也是我这一生最钦敬的一个人,承他不弃,交了我这么个朋友,多年来一直引为知己,这一次更打发你来看我,足见他老哥没有把我当外人……”

简昆仑只是听着,情知对方必有下文。

“那一年,我看见你的时候,才这么高!”

比了一个手势,他接着说:“大概才五六岁,一眨眼的工夫,你都这么大了,总有二十了吧?”

简昆仑又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父亲一直推许的这位老友──王剑书生崔平。父亲曾推许他的剑法,诡异莫测,有北秦南崔之誉。

北秦指的是沧州秦太乙,南崔是姚江崔平,便是眼前对方这个老人。

“你父亲自患病闭门不出,这二十年江湖间变化很大,这一点我务必要跟你说清楚……”

顿了一下,他接下去说道:“以你父亲那身本事,虽说中年以后即不良于行,且不便于武术运行,但是他的智慧见解均还存在,这么多年以来,全心全意地都放在你一人身上,你的一身造诣也就可想而知,回头我要亲自拜识一下,还请少君不要藏私才好。”

简昆仑躬身道:“岂敢!这次离山,父亲交代,原是要向你老请教,这一点家父信中应该也提到了。”

“提到了,提到了……”

崔平轻轻抬起一只手,捋着颔下的一络羊须。那只手五指修长,且留着晶莹透剔的长长指甲,白皙细长,宛如妇人,且在无名指上戴着个其色澄碧的翠马蹬戒指。这只手无论你从任何角度去看,都应是属于斯文一型,抻抻纸,提提笔,理应在行,挑丝弄琴,引笛莳花,更属分内,至于拿刀动剑,好像就牵强了,特别是属于个中翘楚,一流的剑中高手,诚然不可思议。

“你父亲太客气了……”崔平微微一笑,“什么北秦南崔,都是江湖的过誉、溢美之词……要说到剑,你父亲才称得上是个行家,他只是轻易不露而已,那是因为……”看了简昆仑一眼,崔平暂时压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名高见嫉,木秀风摧……这个天底下,谁也不敢自称老大,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少君,你千万可得要记住这句话……否则可要吃大亏……我想这便是你父亲打发你出来这一趟的原因了。”崔平眯着一双细细的长眼,向对方瞧着。

简昆仑应道:“我记住了。”

“现在记住,却是晚了,太晚了!”

崔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你已经开罪人了。”

放下茶碗,他身子坐正了,神色间一派正经。

“开罪了一个大敌,这个大敌便是我与你父亲联在一起,也不敢轻易招惹,而你才一出来,便与他们结上了梁子,这个梁子还不小……”

简昆仑呆了一呆,心里随即明白。

崔平冷冷一笑,一霎间那清臞的瘦脸上,竟泛起了隐隐愁容。

“这便是我要跟你说的了,少君,你初次出道,便结了如此大敌,实非佳兆。你只道那个为你所败,乘船逃开的人,是寻常人物么?”

“他的出手不高!”简昆仑摇摇头又说:“虽是功力不弱,却并非十分出色……”

“你也不能小瞧了他!”崔平说,“这个人我知道──九尾桑弧,诡计多端,阴损狠毒,在此滇桂地方,是出了名的难缠……但是,厉害的,还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那些人,以及那个庞大的黑道势力……”

简昆仑道:“那些人是谁?什么势力?”

崔平看看他叹了口气:“你这次出来,令尊竟然没有与你谈起么?”

却又点点头,慨叹一声道:“是了,他是早该说与你听的……果真如此,却又慢了一步。岂非天意!岂非天意!”

一连说了两句岂非天意,随即由榻上弯身站起,步向窗前,迳自向窗外盛开的兰花看去。

“有件事你也许一直不知道,但我却不能不对你说。”崔平回过身子来,“你父亲避居青岭二十年,不再论剑,可以说是完全摒弃了江湖,与人世隔绝了,你可知为了什么?”

“是因为他老人家腿部有疾,不良于行!”

“不是病,是伤,让人家的剑伤了!”

简昆仑陡地一惊,睁大了眼睛。

风起,花散……

朵朵飞花,打那个藤萝花架子上飘落下来,紫色的花瓣,迎着朝阳,一片流光溢彩,所见多姿。

“花自飘落水自流!”崔老剑客嘴里喃喃地念着,这句话像是让他忆及了一件往事,却也使简昆仑陡地而有所警。

“我听过这句话,”简昆仑一片茫然地看向崔平,“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莫非还有什么含意不成?”

嘴角迸出一丝苦笑,崔平说:“我想你也应该听过,这句话是在告诉你当今江湖最具实力的一个黑道帮派:万花飘香。也告诉你当今天下一个最可怕的人:飘香楼主柳蝶衣。”

“柳蝶衣?”

对简昆仑来说,这个名字却是陌生得很。

对崔平来说,可就不一样。虽然多年以来,他绝少提起这个名字,可是每一提起,都为之惊心动魄,眸子里的汪汪神采,不期然地也为之黯然失色。

“也有人叫他花仙、花圣或是花痴……名号多极了,多得连他自己恐怕也说不清,这个人爱花成痴,剑术无敌,称得上当今天下一个怪人。”

目光一转,盯向简昆仑:“刚才我曾赞赏你父亲简冰老哥的剑法,但是此人剑术尤精,也许更高过令尊……你父亲的腿,便为此人所伤。”

对于简昆仑来说,这个突然的消息使他震惊。

在他感觉里,父亲简冰的剑术,博大精深,罕世无敌,想不到,犹有人要高过他,一时不禁对柳蝶衣这个人充满了离奇的幻觉。

崔平轻轻哼了一声:“你父亲生性要强,自以此次落败技不如人,为遵当日所约,便自退出江湖,永世不出,为此也就助长了今日万花飘香一门的强大兴盛,真正是没有想到的事情啊……”

简昆仑这才明白了一切。

何以父亲发奋练剑,几至废寝忘食?

何以他心怀感伤,几度抚剑落泪?

何以他那般苦心孤谐地造就自己?

现在终于明白了。

天下父母心!父亲失败了,却要儿子成功。

“如今的万花飘香声势之大,是你父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趁着这个机会,我跟你说一说。”

崔平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来,一只手捋着山羊胡子。

“他们是一楼、二堂、三坛、四门、七十二舵,组织遍布天下,手下人数近万,这是指直接接受他们控制指挥的人数,还不算其他方面,一个黑道组织能有这么大的势力,诚然前所未见……莫怪乎谁也无能抗衡,就连地方官府,也得仰其鼻息,不与招惹了。”

简昆仑点点头,没有吭声。

崔平说:“柳蝶衣自然也就是负责此一庞大黑道组织的首领,人称飘香楼主,下面堂、坛、门,各设一主二副,七十二舵,亦有掌舵一人,下面还有分舵,人数可就多得扯也扯不清楚了。”

他的眼睛缓缓看向简昆仑,特别提醒他说:“你路上遇见的那个九尾桑弧,只是南桂门的一个门主而已,论身份在万花飘香这个组织里,不过是个四流角色,只是在滇桂黑道里,提起来已是无人不知、声势不小。以此而推,上面所谓的二堂三坛的负责人物,该是何等厉害角色,也就可想而知了。”

玉剑书生崔平既为简冰所推允,托以爱子,当非泛泛之辈。只是,在他提及万花飘香此一黑道势力时,先时的一番从容潇洒,即使仍能顾及,却已不无勉强。

简昆仑已经注意到了,下意识对此万花飘香一派组织,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却仍有不明之处,万花飘香这个组织,何以要向那位亡国之君永历帝思以染指?用心为何?

崔平说:“那纯粹是飘香楼主人柳蝶衣个人的意图与野心了!”

据此而推,比较可信的真实情况应是:柳蝶衣意图挟天子而令诸侯,有了永历帝这块金字招牌,便可公然号召天下,风起云涌,成就一番大事。一待时机成熟,天下黑白两道,尽为所控,予取予求,无往不利。那等风光,便是紫禁城的皇帝,也要惧三分,自叹无及。

长长的指甲,被热茶一泡,顿呈软态,很容易便可卷曲起来。再加上特制的银质指套,便可无碍行事,任意操作。即使以之运剑,亦无不便。崔平抬了一下这只右手,向着身边的简昆仑微微点头说:“就让我领教一下少君你的剑吧!来!”

不俟简昆仑答话,转身步出草堂。

秋光明媚,两个人相互对立,四周全是兰花,奼紫芳菲里时有蝶儿飞舞。

扬了一下手里的斑竹,崔平说:“你父亲剑法应该是不在柳蝶衣之下,即使不及也相差极为有限,那一次白湖相约论剑,冰兄吃亏在神气未定这四个字上,自然,论及此道,令尊比我更在行,只是那柳蝶衣对此更有功夫而已。”

“剑以气施,形为神夺!”简昆仑记住父亲的话不觉道出。

“对了!”崔平点点头,很注意地向对方这个少年打量着,越觉他菁华内聚,神清气定,正是上乘剑术的大家风范,内心颇生敬仰。

其时简昆仑手握竹枝,已向他躬身施了一礼,手领剑诀,缓缓拉开了门户。

地面落叶萧萧,枯黄的落叶,随即在此一霎间有了异动,缓缓向着崔平身前移近过来。

崔平慨叹一声,十分惊讶地道:“你已深悟剑中精髓,俨然大家身手,看来青出于蓝,已无庸我再指点,难得,难得啊……”

话声出口,手中细细斑竹已自举起,循着一定水平,遥遥指向对方当胸。

这一霎间,他的瘦削的躯体,便似泥塑木雕,一动也不动地凝固在这姿态里。

移动的落叶,忽然止住了前进,前不得进,后不能退,岔集在两股气流里,只是频频打转。

简昆仑心里一惊,才知道这个崔平果然有独到功力,此次离家,父亲特要自己前来拜见,连同其他父执四人,叮嘱务必求教,当有深刻含意。

思念中,他已闪身前进。

像是一道闪电,快到不及交睫,已自欺进到崔平当前,后者倏地睁大了眼睛,左手二指待将上引,拉开剑势,简昆仑即似旋风一阵,呼地跃身飞开。

“好身法!”

一声赞叹之后,崔平陡地腾身而进,有似飞花一片。猝然下落的势子里,崔平已挥出了手中的竹剑。虽是一截细细斑竹,其实与真剑何异?

陡然间他瘦削的身子,变得极其壮大,掌中竹枝,不啻千刃万剑,配合着强大的下落之势,一股脑儿,直向着简昆仑身上挥落下来。

简昆仑情知对方这一招千剑红雪,正是此老饮誉江湖数十年的剑招精粹。父亲一再提及,要自己在拜受之余,特别注意其间的微妙关键。

这一霎实在来得太快了。

简昆仑既喜又惊,不得不全力以赴,千钧一发之际,乃自施展出本门最奇妙的七式绝招之一──破影成双。

顾名思义,那是一种奇妙无比的身法。

陡然间,简昆仑的身形化一为二,置身于对方千剑万刃的剑阵之间。其实那双人影,乃是快速而动之下的一个幻觉,真的人却在这一霎拔身而起,宛若轻烟一缕,朝着崔平的头顶掠了过去。

崔平恰恰也在这时转过了身子。彼此以幻攻幻,敢情全是假的。眼前的这个照面,才是真身相接。

像是相对的一双木偶,一动也不动,那却是极短的一瞬间事。紧接着崔平扬动的竹枝,嗤嗤有如利刃劈风,却已在简昆仑左右两处大襟上刺开两道裂口。人影交叠而过,蓦然回首的当儿,简昆仑已紧紧抄住了对方竹枝的梢头,三指如钳,拿住了对方剑锋的竹梢。

崔平不觉一怔,紧接着哈哈大笑。

“好剑法!这一手火中取栗便是令尊当年,也有所不及……看来少君一身剑术,非但已得令尊真传,更是青出于蓝,我是万万不及,献丑,献丑,哈哈……”

事后的几声笑,不胜愧疚,好不凄凉。

简昆仑叹一声道:“大叔这一手千剑红雪世无其双,这一次前来,正是奉命求教,若非我有见于先,心存仔细又得家父事先指点,万万不敌,便是如此,也吓了我一身冷汗……”

崔平微微一笑,看着他点头道:“这几句话,我相信是由衷之言,话虽如此,却也实见高明,以你目前杰出造诣,真能参透我红棉剑法,两相运用,当能更上层楼,怕是飘香楼主,亦非其敌矣!”

话声方歇,却听得波的一声脆响,有如过年时小孩子玩放花炮那般响法儿。却有一道丝丝火焰连同着一道黄烟,呈弧线漫空而起,直向眼前直落下来。

二人看在眼中,方自纳罕,那道绿色火焰,其时已至眼前。却是不偏不倚,正好落向崔平居住的草舍之上。紧接着轰然一声大响,冒出了大片火光。

二人目睹之下,这才知道不妙。崔平惊呼一声:“不好?”陡地纵身而起,直向房上落去。

却在这一霎,耳听得身侧四周波波声响个不绝,无数道绿色火焰自四面八方一并飞起,全数向草舍集中坠落下来。

刹那间,大火冲天直起,空气里夹杂着浓重的硝磺气味。

却于火光熊熊中,飞天鹞子般落下来一条人影。

来人显然属于短小精悍一型,一身红色袍带,衬托在绿色火焰里,尤其刺眼,加上一副活似雷公尖嘴猴腮嘴脸,简直与俗画中的无名火神一般无二。

一朵火焰般的轻飘,陡地自空而降,于漫天大火里,落向草舍一角,金鸡独立──好个漂亮架式。

“崔老儿,你的胆子不小,胆敢与我们为敌,若不把姓简的小辈献上,眼看你死无葬身之地!”

话声方出,即听得崔平一声怒叱,已自邻侧跃出,起落之间,已扑向红衣人,怒鹰搏兔般,兑挤下来。

那人鹅似地怪笑一声:“好!”

四只手掌,已自交接。一合又分,大火中飞鹰直坠般,双方已落身舍外。

简昆仑这才知,祸由自己而起。慌不迭跟踪纵起,飞身舍外。

秋高物燥,草舍火势起,一发不可收拾,眼看火舌四舞,烈焰仅在极短的一瞬间,已汇集成一片赤焰火海。

简昆仑目睹下,自是忧心如焚。他身子已翻出院外,突然想到舍中尚有崔平年迈的老母亲与一名举炊的老奴,心里一惊,顾不得与敌人照面,慌不迭又迅速折了回来。

大火里,人影幢幢,显然来人不少。

简昆仑以极快身法抢身入舍,其时草堂已为大火所封。

一道火舌飞卷过来,差一点撩在他身上。

情急智生,他迅速脱下身上长衣,猛力挥出,发出大股风力,眼前火焰吃他巨力一扇,顿时向四下扩散开来,他乃得趁隙踏入。

却只见四壁窗棂俱已火起,满室浓烟,既浓且呛,滚滚如涛,直燻得眼睛也睁不开。

简昆仑一面挥动长衣,驱除眼前浓烟烈焰,一面快速前蹿。

原来崔平侍母至孝,膝下无子,中年妻室亡故之后,便不曾再娶,所有家务举凡炊事洒扫,均赖老奴周安上下打点,草舍之间,虽不华丽,窗明几净,也雅洁可人。

他依稀记得崔老夫人住在最里面一间,老奴周安应在后面厨房,身子一经扑进,直向里间过道扑去。

却不意,猛可里一人自里间扑来。

这人一身怪异衣着,头、手、脸、身,俱都缠着湿漉漉的布条子,仅仅露着一双眼睛,身后背着一个人,蒙着大幅湿布,说明了对方是有备而来,一切均在事先的计划之中。

乍然相见,二话不说,随着此人的一个前扑势子,掌中厚背鬼头刀,泼风盖顶般,猛力直劈下来。

简昆仑长躯一收,施展的是快速收肌卸骨之术,形象顿失其半,对方的刀便落了空。那人狂叱一声,身子滴溜一转,第二次发刀,直似长虹倒卷,待将向简昆仑身上挥落,其时已晚,却已为后者抢了先机。随着简昆仑挥出的长衣,火光里有如红云一片,两相交迎,神龙摆尾地一翻折腾,哧地一声,卷飞而起的刀身,曳着长长的一道银光,撞上了屋顶横梁,落下来发出了震耳的一声脆响。

一挣之力,何止千钧!

那人鬼头刀脱手,右手虎口亦裂,顷刻间鲜血染了满手,这才知道来人厉害。

这一霎,火势益烈,喀嚓巨响声中,一根燃着的横梁,自空坠落,差一点砸在了二人身上,四下里浓烟火舌,简直就似把二人吞噬了。

那人连惊带吓,哪里再敢片刻逗留,怪啸一声,陡地腾身而起,直向院内扑出。

简昆仑偏偏放他不过,长躯乍摇,如影附形地跟了过来。

那人真个急了,风车也似的一个疾转,与简昆仑照了脸,顾不得手上的伤,一招童子拜佛,直向对方脑门上磕来。

简昆仑恨透了这个人,决计不再留情。身子再次一个快闪,已到了对方左侧,那人慌不迭偏过头来,正好迎着了前者突如其来的一双铁指。

是传说中的大力金钢指吧!

随着简昆仑递出的一双手指,不偏不倚,正好照顾了他那双闪烁的贼眼,噗哧!怒血四溅。那人哎哟一声,整个身子直向后面倒了下来。却为简昆仑当胸一把抓住。五指着力,捏碎了对方胸前的麻花结,身后的那个人便到了他的手上。

火势猛烈,像是天都红了。火焰流飞里,竹篱、老树,略一着及,立时燃烧起来,劈啪声密如贯珠,便是过年时燃烧的花炮,也没有这般热闹。

人心,却只是沉沦……痛到无以复加。

简昆仑目睹下,只觉着悲忿膺胸,无名的激动一时连眼泪也淌了下来。

眼前已是火海一片,再无逗留之理。双手捧着救自敌人背后的人,身躯拔起,宛若轻烟一缕,已自越过火龙也似的竹焰。

却见主人崔平,正自舞着一根竹杖,与两个人战作一团。

现场人数不少,这把火无疑是对方处心积虑的精心之作。

虽是一根竹杖,一入崔平之手,却与真剑无异,迎着对方的两般兵刃:太岁刀、判官双笔,并无丝毫败退之意,反倒越战越猛,招招奇险。

但是,敌人并非易与之辈。两个人都有高功夫,刀笔并施,各有毒招。联手之下,威力无匹,设非如此,便无能阻止住崔平几欲夺身入火海的企图。

眼前他乍然看见简昆仑的来到,竹杖力挥下,逼得当前敌人退后一步,乃得停招跃出战圈。

“多谢贤侄!是老夫之母么?”

话声方歇,敌人的一双判官笔,上点咽喉,下扎小腹,随着来人的快速投身,一股脑照顾过来。另一口太岁刀也不含糊,操刀人是个形同无常鬼的瘦子,八字眉,白生生的一张长脸,面相实在不敢恭维,可刀法得自高人传授,着实不弱。崔平那等功力之人,吃此二人缠住,竟自摆脱不开。

简昆仑急于要知道救出的老夫人无恙否,慌不迭扯开了老夫人脸上湿漉漉的蒙布。

“啊!”他呆住了。竟是老奴周安,想是为浓烟所呛,也已昏死多时。

“老夫人可好?”

一面舞动竹杖,崔平大声喝道:“点海底、心经二穴,应该可以无虑,你们迅速下山,我随后就到。”

简昆仑目噙热泪,应了一声,如法炮制,老奴周安,呻吟一声,果真活了过来。

眼看着大火冲天,一片喀嚓声中,草舍已是摇摇欲坠。

心念着老夫人,简昆仑把心一横,待将二次纵身火场,却为传过来的阴森森的一声冷笑所阻止:“姓简的,你稍安勿躁,留着你那半条命吧!”火光映衬里,人影猝闪,一人当面直立。

声音既熟,人不陌生。黑瘦的块头儿,浓眉大眼,一身茶色裤褂,正是此前旧相识。简昆仑更已知道了他的名号──九尾桑弧。

眼前的乍然相逢,真够惊心动魄。

“是你?”

“不错,小兄弟,咱们可又见面了!”

桑弧耸动着那双浓浓的眉毛,由不住呵呵有声地笑了,此番他有恃无恐,俨然已非当日吴下阿蒙。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无庸多说,简昆仑陡然凝聚真力,向前跨进一步,凌厉的目光,显示着他即将出手,已似再无妥协的余地。

“不!不!不!”

桑弧摇着手,嘴角含蓄着阴森的笑。

“没有人跟你拚命,先给你看个人,再动手不迟。崔老哥,你也是一样!”

说时,霍地后退一步,手势一挥,叫道:“押上来!”

其时崔平一支竹制剑,霍霍生风,连施险招,已将身侧两个劲敌逼得连连倒退。他虽目不旁视,却已知道情况不妙,心念老母安危,再无心与对方二人恋战,竹杖力抖,哧!刺中当前手持判官笔汉子的右膀。后者一个踉跄,差一点坐倒地上。值此同时,那支竹杖飞蛇掠空般已横向手持太岁刀的无常汉子当前,强大的内气力道,直把对方逼得连连后退。

崔平果真此时递招出剑,对方万难回避逃开,却在这时听见了九尾桑弧的一声招呼,霍地临时收招,打住了待出的剑锋。随着九尾桑弧的一声招呼,一行人,陡地自林中现身而出。

四个人,四口剑,前后左右。团团围住的竟是白发皤然的一个老妇人──崔老夫人。

这个突然举止,使得乍然目睹的崔平,猝吃一惊顿时呆若木鸡。

简昆仑也呆住了。

大火犹自劈劈啪啪地燃烧着,天也红了。

由于崔平居住之处远避尘嚣,为一清静山居,附近并无人家,火势虽大,幸免波及,倒是附近一片大树为火舌所染,顷刻间爆发出熊熊火焰,风势里像是条条火龙,昂首待飞。

九尾桑弧发出了得意的笑声:“看见没有,老太太可是在我们手里,谁要是敢动一动,嘿嘿,后果可严重啦……姓崔的,丢下你手里的家伙吧!”

崔平一时面色惨变,慨叹一声,丢下了手中竹杖。

“你请放心,虽然烧了你的房子,我们可也并不想难为你!”

桑弧的一双眸子,随即转向简昆仑:“倒是你,小兄弟,你看该怎么办吧!”

简昆仑在目睹着崔老头夫人为对方押出的一霎,即已想到了未来的可能发展。

敌人这一手,既损且狠,却是万万没有想到。

大祸造成,义无反顾。

“且请把老夫人先行释放,我的事好办!”简昆仑神色自若道:“任凭你们发落就是!”

白发皤然的老夫人,在四支长剑看守之下,虽然面无畏色,只是形容沮丧,像是为人点了身上穴道,虽是无碍行动,却是张口无声。

老夫人虽不擅武功,身子却素称健朗,此时面色憔悴,像似忍受着某种痛苦,却苦于张口无声,这般景象落在崔平、简昆仑二人眼里,不禁大生忧虑。

“说得好!”

九尾桑弧抬起手,摸着唇上的短髭,呵呵有声地笑了:“这话也只能哄哄三岁的孩子,桑某人眼里揉不进沙子,怕是有点信不过!”

话声甫落,只听得一声女子清叱:“我信得过!”

各人循声望去,迎着了来人一行幽步窈窕身影。

火光明灭里,一行多人,恰于此时现身树林,却是二男二女。

紧随着一行四人身侧,更有多人手持刀剑,两相侍候,雁翅般地排列开来。

这么多人忽然间戏剧性地出现眼前,如同神兵天降,显然这才是敌人主力所在。

说话的少女,细腰长身,衣着华丽,居中而立,只可惜脸上罩着一袭轻纱,看不出她的庐山真面,身侧另一少女,一身浅紫紧身衣裤,长眉杏眼,肤色略黑,颇有几分俊俏,双手捧着一口长剑,恭侍在蒙面女子身边,像是随时供其差遣。

其他二人,一高一矮,无不衣着华丽,各有气势。

九尾桑弧闻声回头,颇似吃了一惊,慌不迭上前一步,向着居中少女一行,深深施了一礼。

“堂主与二位副座,亲自来了?”

蒙面女子略略点了一下头,颇有微嗔地说:“桑弧,你的差事可是越当越回去了,这里的事交给我了,你下去吧!”

九尾桑弧呆了一呆,不敢大声地应了一声:“是。”便自退后一旁。

眼看着一行四人来到近侧,与简昆仑距离丈许远近才行站住。

却有一阵淡淡清香,散置眼前,大大消除了烈火焚烧的焦燥气息,猝然令人忆及敌人万花飘香或飘香楼的出身,香飘人现,显示着来人女子为此一庞大势力的首要分子,当属不差。

简昆仑出道日浅,一时还摸不透来人蒙面女子真正的身份,桑弧既以堂主称之,当知对方在万花飘香这个黑道组织里,地位仅在飘香楼主人柳蝶衣之下,应该是这强大势力第二号人物,莫怪乎眼前这等排场。

玉剑书生崔平却是见多识广,是以在来人这个蒙面女子甫一现身的当儿,已然猜知,证之桑弧的那一声堂主呼唤,更已料定不差,一时间,白皙的脸上,不自禁的亦为之隐现愁容。

“你就是简昆仑?”微微点了一下头,话声里带着微微的笑:“我信得过你,你是要先把崔老夫人放回去,然后才肯听凭我们处置,是不是?”

简昆仑怔了一怔,在对方那双澄清眸子注视之下,只得点了一下头:“不错,我说过这句话!”

“那就好,我相信你!”随即吩咐道:“把崔老夫人放了!”

四剑手聆听之下,应了一声,各自收剑回鞘,向后退开一旁。

崔老夫人怒容满面地看了蒙面女子一眼,随即向儿子走过,才走了几步,便似要倒下来。所幸崔平反应得快,早已迎身而上。

老奴周安目睹之下,老泪纵横地叫了声:“老夫人。”也自迎了上来。会同崔平,双双搀住了她。

这一霎,简昆仑为遵前言,已自向敌人阵营走来。

蒙面女子一笑说:“好个言而有信的君子!”

话声方歇,人已闪身面前,快到无以复加,香风一阵,已到了简昆仑身前。

简昆仑陡然一惊,霍地退后一步,举掌待出的一霎,却只见对方那一双显露在面纱之外的细细长眉,遄兮双剔,眼神儿里满是娇嗔,像是说:“你敢食言?”简昆仑呆了一呆,已自慢了半拍。只觉得气海穴上微微一麻,已为对方纤纤妙手,点中了穴道。

对付简昆仑这般大敌,蒙面女子自是心里有数,这一手点穴招法,大异寻常。简昆仑只觉得身上一麻,却似有一股逆气的气机循着经络,瞬息间,已传遍全身,弹指间已自动弹不得。

蒙面女子一试得手,更不迟疑,纤腰轻转,彩蝶似的已飘身一旁。

轻叱一声:“给我看着!”

四名剑手,吆喝一声,如风而至,依然是四口长剑,紧紧把简昆仑看在当中。

一旁的崔平目睹之下,由不住呆了一呆,待将有所反应,却不知老夫人这一面也不好了。先者,他判定母亲为对方点了哑穴,是以见面之初,即以内功开穴活血手法,为母亲加掌运动。

以常情而论,这等开穴手法,全系本身内功元气,即使格于对方点穴手法诡异,一时不能开释,最起码也应与人无害,总该有益才为正理。却不知,眼前老夫人受力之下的反应,却是大异恒常,像是一阵急惊风般的痉颤,老夫人那张看似失血的脸上,突地胀满了赤红,紧接着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叫声,噗地喷出了大口鲜血。便直直地倒在了崔平身上。

“不好了……”

老奴周安吓得全身战抖,一时手足失措。

崔平情知不妙,却能镇定不发。

一只手紧紧扣着母亲的腕上脉门,待将二次以至柔内功向母亲体内输入,以济一时之急,却是太晚了,手指触处,才觉出老夫人脉络已停。

崔老夫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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