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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绿衣人若无其事地端茶自饮。

左庄的气势不小,身后跟着大群的人,只是这番气势,就非眼前小小一个门僮所能抵挡得住。

偏偏那个黑衣童子似乎也学会了他主人的狂傲,对于眼前这番阵势毫不心惊,只把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对方,身子却并不移动。

“铁算盘”左庄在距离对方三尺左右走下了脚步:“闪开,小子。”

一面说,起手一掌,直向对方童子迎面击去。

黑衣童子霍地抬起了手,两只手掌“啦”的一声,就空接在一块。

左庄鼻子里哼了一声,足下前跨一步,那只手用力向外再次推出。

黑衣童子由不住后退了两步。

左庄怒叱一声,紧接着左掌五指弯曲如钩,猛可里一掌劈出,直向对方胸腑之间击了过去。

这一掌,左庄是安心要对方当场出丑,掌势里聚集着凌人的内力,不要说真的被它击中万无活理,只要被掌风扫上一些也是不得了的。

黑衣童子可不是傻子。就在左庄递出凌人的掌势里,黑衣童子瘦削的身子霍地凌空直竖了起来,由是乎左庄充满劲力的这一掌,可就走了个空。

紧接着黑衣童子腾起空中的身子急速地落了下来,他左手斜出,疾如电光石火般反向左庄背侧间击出,左大镖头急切间反手一扳,两只手又自迎在了一块。

这么一来,两个人四只手便紧紧纠缠一气,一时分不开来。

纯就体态上来说,左庄实在要比这个瘦削的黑衣童子大得多。

这一霎,两个人显然较量上了内力。

张扬着双臂的左庄,完全是一副以大吃小的态势,两只大手凌空力接之下,其力何止千斤?

然而被他压迫之下的黑衣童子,却是并不含糊,别看他瘦得像人干儿似的,可是身子骨硬是挺得挺挺的,丝毫也不曾被左庄巨大的力道压下去。

“老鹰抓小鸡”样的左庄,一次又上次地抖动着他巨大的身躯,每抖动一次,必然自其双掌内输出一次凌人的力道,这样三数次之后,他所施展的内力堪称已达到了顶点,然而那个瘦弱的黑衣童子仍然是依然故我,并没有在他神力之下瘫软下来。反之,左庄本人却反倒显现出有些后力不继的样子了。

就在他第四次运施功力的时候,足下显然打了一个踉跄,一连后退了几步。

这一刹那,他脸上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怒容,忽然发出一声咆哮,整个身子霍地腾空而起,肥大衣衫衬满了疾风,在空中发出了噗噜噜一阵子响声,直向着一隅座头上的绿衣人当头直罩下来。

这一手确是出乎每个人的意外。大家怎么也不会想到,铁算盘左庄竟然在不敌对方手下一名跟班的情况之下,却反倒向对方主人出手,实在有点难以理解。然而了解到左庄的心情个性的人,此举倒也并非“不合情理”,盖因为一切的羞窘愤恨皆导源于现场的绿衣人,黑衣童子无非是听从其命令,供其使唤的一个奴才罢了。

左庄在恼羞成怒的心情之下,乃促使他不顾一切地猝然向绿衣人出手。

这一式,“金龟罩顶”确实既快又狠,双掌两足同时贯足了真力,居高临下霍地自空投下,宛若鹰击长空,看来功力至猛。

大家伙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吓得呆住了。

座头上的绿衣人此刻正自端茶自饮,猛可里见他右手振处,盖碗内的茶水茶叶一股脑地全数倾出,变为千百飞星反迎着左庄身上兜了过去。

双方的势子都快到极点。

任何人想不到,也万难相信,以左庄具有这身功力之人,竟然会被小小的半碗茶水给击退,击伤。

随着左庄发出的一声惨叫,他那张开四肢的巨大投影,蓦地在空中一个倒仰之势,接着即被四平八稳地倒摔了出去。

“噗隆通!”一阵巨大的响声,压碎了一张茶几。

左大镖头的身子,在地上折了个筋斗,霍地欠身坐起,只见他满脸鲜血,岂止是满脸,简直全身上下全都为鲜血所浸满,宛若一个血人似的,瞪着一双大眼睛,话不曾说出半句,顿时倒地昏死了过去。

大厅里所有人目睹如此,俱都被这番举止所镇住了。

绿衣人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

这个人实在是一个相当沉着、阴森而讳莫如深的人物,只看着他脸上含蓄着的那种笑,简直就难以判度他的下一步将要如何了。

胡、侯、赵三个人眼看他如此的神威,俱都由不住心里一阵发毛,一时不禁相继向后节节后退。

胡九爷退到了一张座位处,情不自禁地坐下来:“你--你想怎么样?”

侯三爷也开腔道:“告诉你,汉--汉阳府可不是好撒野的地--方。”

柳大眉以及一群野草闲花,更是吓得拥挤一团,人人脸上变色,抖成一团,较之先前的打情骂俏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胡九爷终于又回复了他的自信与尊严,用力地拍着椅子手把,打着官腔道:“你可要想明白一点,这里官私两面都有我的人,你要是敢心存--不轨!嘿嘿!你可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绿衣人笑靥如故,只是端的是“笑里藏刀”:“你最好闭上你的嘴,还有你,你!”

三个“你”不用说,一定是代表了眼前的三位大爷,随着他手指之处,三位大爷果然就安静了下来。

绿衣人笑了笑道:“蜡烛是不点不亮,有些人天生的贱骨头,你的刀不架在他脖子上,他休想听话!就像你们阁下几位。”

侯三爷在位子上挺了下肚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要急!”绿衣人慢吞吞地道:“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来谈一笔小买卖。”

胡九爷翻了翻眼皮道:“我们素不相识,有什么买卖好谈的?”

赵二爷转过脸看着胡九爷道:“胡兄,我看得请府台衙门的刘师爷来。”

话才出口即听得绿衣人一声朗笑,三位大爷顿时心头一寒,一齐注视过去。

“说得好!”绿衣人收敛住笑声,缓缓地道:“其实也不劳费心,下一步,我跟着也就会去拜访府台衙门,也许你们还不知道!除了府台衙门之外,我还有一笔大买卖要跟紫禁城里的皇帝大佬倌谈一谈呢!当然这是一笔很大的买卖,眼前与你们无关,也就用不着多谈了。”

三个人由不住又交换了一下眼光,心里像是着了一记闷棍一样的不自在。

胡九爷半天发出了一声叹息,频频冷笑道:“谁叫我们今天落在了你的手里呢,大不了捐几个钱吧,没什么了不起。”

赵二爷也寒下脸道:“既要人家拿钱,态度就要好一点。”

绿衣人一笑道:“所以我一直都是带着笑脸。”

“这不是笑不笑脸的问题!”侯三爷拍着他鼓膨膨的肚皮道:“钱的事情总得要人家心甘情愿呀!”

“那你就错了!”绿衣人半笑不笑地道:“真要你心甘情愿那就谈不上是‘不乐之捐’了。”

“不乐之捐!不乐之捐!哼哼!”胡九爷也挺了一下他的大肚子:“说吧,只要不太过分,我们给你就是。”

绿衣人皱皱眉道:“这可难说,好吧,我这就先向三位不乐之捐啦。”

一面说着他一面转过身来,走向原来的座位处缓缓坐下,回身招招手道:“三位请过来一下。”

三个人对看了一眼,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胡九爷第一个欠身站起来,其他二位也只好跟着站起,三个人悻悻走过来:坐好。

眼看着一场兵争似已结束,鸨儿柳大眉才从骇慌惊悸中恢复了正常,她那善于讨好的一张脸,立刻布满了笑容。

堆着惊悸犹存的笑,她拍了一下手,道:“来呀,给大爷倒茶,侍候着,上烟!”

奈何那几个早已受惊的姐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凑这份热闹了,尽管是鸨儿频频拍着她那双粉团儿的玉手、却只是你推我我推你乱作一团,谁都像脚下生了根似的,再也走不动一步。

柳大眉正要装声作态地骂上几句,却被绿衣人异常明亮的一双眼睛制止住了。

“对了,鸨姐儿,你过来,这里也有你一份儿。”

绿衣人看着花俏的鸨儿,虽是笑脸洋溢,却有其不怒自威之处,柳大眉在他的目神里,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请坐下。”

柳大眉真的就坐下了。

这当口,只听得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出息之声,敢情先时昏倒在地的那位金狮镖局的大镖头左庄,已然幽幽地醒转过来。

铁牛李赶忙上前侍奉着,虽然他自己看上去也够狼狈的。

“哼,他醒的倒正是时候。”说话时,绿衣人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了铁牛李的脸上:“劳驾,请把左大镖头搀过来坐下。”

铁牛李不敢不遵,看看左庄一身血渍,却又有些害怕:“总镖头他伤得不--不轻。”

绿衣人点点头:“当然不轻,不过,放心,他还死不了就是了,死了我这个不乐之捐就捐不成了。”

铁牛李不敢不听,一面点着头,一面把受伤的左大镖头搀过来,扶着他坐下,又送上了茶。

左庄三魂幽幽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心里自然有数,只气得频频叹息不已,却是说不出一句话,勉强地喝了两口茶,摇摇头表示不想再喝了。

绿衣人看看铁牛李,冷冷地道:“你可以退下去了,我担保他绝对死不了就是了。”

铁牛李忙自退开一旁。

左庄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圆瞪着两只眼,正想翻身站起来,忽然觉得当胸软麻穴道上微微一麻,情不自禁地又向后软了下来。

却见绿衣人正用一只手指头指点着他,道:“你还是老实一点地听着好,何必自讨苦头呢。”。

说完了这两句话,放下了手,左庄才又失去了胸前那种麻软的感觉。

左庄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瘫在了椅子上,他心里敢情有数得很;从刚才那番动作上判来,对方这个绿衣人明是内功己臻至极点的人物,表面上若无其事的几下指点,暗中却有“隔空点穴”的秘招在内,很明显的正是暗示对方“还是乖一点的好”。经此一番示警,左庄可就真的不敢再有异动了。

绿衣人乃自慢条斯理地目注向距离自己最近坐处的胡九爷,含着笑道:“阁下的家财,颇是可观,本地有五处买卖分号,另外九江有三处大窑,买卖大得很,长江几省都有你的生意。”

胡九爷一怔,想说什么,却被绿衣人的手势止住了。

“你不必多说,我们的调查清楚得很,依阁下的家财,光只是现银,少说也有七百万两之数。”

胡九爷脸色又是一变,因为对方所报出的这个数目,显然把他摸得太清楚了。

“因此,我们向你开出的这个数目,还不至于让你为难。”

胡九爷挺了一下肚子,冷笑道:“多少?”

“一千万两。”

“多少?”胡九爷显然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千万两!”绿衣人慢吞吞地道:“这个数目,你是一定可以拿得出来的。”

“荒--唐--”胡九爷大声道:“我的全份家财才不过是七百万两,你就要我捐出一千万两?”

“不错!”绿衣人道:“我说的七百万两,只是你的现金,并不包括你的那些房屋和存货。”

胡九爷大叫道:“难道你要我变卖产业,变成一穷二白?简直是荒唐!”

“不错,我们正是这个意思!”绿衣人脸上开始失了笑容:“你的那些产业,原本还可以值上千万两之数,只是急切间变卖,最少要打一个对折,所以只能算五百万两,你虽是标准的一个奸商,但是早年倒还刻苦过一阵子,剩下的两百万两银子,其中大半数还要用来解散手下的伙计,余下之数,如果你能节省一点、后半辈子应该还不成问题的。”

胡九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个劲儿地冷笑着!“哼哼!你以为,我真的会照你的话这么做么?”

“你最好听话。”

“如果我不听话呢?”

“那就不太好了!”绿衣人喃喃地道:“只怕你得不偿失,因为那么一来,你将要失去另一只胳膊。”

胡九爷愕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道:“另一只胳膊?”

话才出口,即见绿衣人右掌隔空而出,凌空一击,随着他的手势,空中传出了猝然的一声尖锐破空声,紧接着隔座的胡九爷一声惨叫,一只鲜血淋漓的胳膊,竟自齐肩被切了下来。

这番举止,不啻大出在场各人之意外,俱都被吓得魂飞魄散。

眼看着胡九爷身躯一阵子战抖,鲜血直涌而出。

然而绿衣人的一切行动,皆出自事先的安排,从容得很,只见他右手猝抬,隔空一连指了几下,用“隔空点穴”的手法,把对方穴道止住,血液立刻止住了外溢,胡九爷身上的痛楚,显然也大为减轻,由于失血不多,痛楚不剧,虽然失去一臂,竟然没昏过去。

胡九爷抖颤得厉害,簌簌自椅子上站起来:“大侠--饶命--饶命--”

一边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给--我给--只求你饶我这条命。”

“我不要你的命,记住,十天以后正午之时,在你府上见面,一千万两银子,分列十张银票,要各大埠通用的‘正通宝’银号的。”

“是是--我记住--记住了--”

绿衣人冷冷一笑,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胡九爷叩了个头,抖颤着身子站起来,几乎是直着嗓子吆呼他的听差的:“张才,狗奴才--快来。”

张才应声跑过来,看起来比他主人更害怕,全身上下抖成一团。

“快--扶着我--叫他们套车。”

张才搀着主人哆哆嗦嗦地跑出去一半,胡九爷才想起还忘了拿他的那只断臂,又回过身来。

绿衣人笑道:“你还指望着这只断手能够接上去么?不过,带回去作个纪念也好。”

张才用衣服包着那只断手,主仆二人一般地颤抖。

“记住,半个月内日敷‘金疮散”不使流血,不能见风,再找伤科大夫好好瞧瞧,要不然你这条命可不容易保住。”

这番话出自绿衣人像是开玩笑般的口吻里,却把这位有瓷器大王之称的胡九爷吓得三魂出窍,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嘴里一连串地应着,在他那个跟班的张才搀扶之下,匆匆离去。

这一次看门的黑衣童子不再阻拦,等他二人离开之后,又恢复原来位置站好。

大厅内这一霎,真可算得上鸦雀无声。每一个人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尤其是侯、赵、左这三位大爷,几乎都吓瘫了。

绿衣人一双眸子缓缓地转向他所要“不乐之捐”的第二位,东楚钱庄的侯三爷。

侯三爷就像吃了烟袋油子似的,一个劲儿地抖个不停:“大侠--客--饶--命--我--我--”

侯三爷差一点儿就快缩到椅子下面去了。

绿衣人点点头道:“你们四个人在汉阳城,论家当儿都有的是,吃喝玩乐真是享尽了人间福气,人不能一辈子老是享福,从现在起,我想就是你们受罪的时候到了。”

“我--大侠--要多少钱我都给--只求你--不要毁了我--”

绿衣人“哼”了一声,一笑道:“我很清楚,你的钱庄是专门放高利贷起家的,各大埠都有你的分号,你还有个外号叫‘吸血虫’是不是?”

侯三爷呆怔了一下,用力地摇摇头道:“不不--大侠客你千万不--要相信,我--的钱庄生意再本份也没有--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

一面说,频频顾左右的赵、左二位道:“是--不是?是不是?”

只可惜他们两个人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各怀鬼胎,顾自己都来不及了,那里还顾得了他?

侯三爷干挤着两只眼,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要哭了出来,显然这“不乐之捐”的滋味确是不快乐得很。

绿衣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也给你十天的时间,八百万两银子,十天后午时,我会准时拜访。”

“八百--八百万两?呀!老天--”侯三爷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

“你拿得出来的。”绿衣人话声出口,右手倏地凌空而出,空中传出来一声尖锐的劈空之声,和先前的胡九爷没有什么两样,侯三爷一只左臂齐着臂根断了下来,紧接着绿衣人五指虚按,以奇异的“隔空打穴”手法打中了侯三爷身上五处穴路,为他止血、定痛,侯三爷再次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绿衣人唤来了侯的随从,把他立刻搀扶出去,他的眸子接着转向大元米号的赵子方赵二爷。

赵子方不等他开口,先自扑通跪倒在地,如丧考妣地哭了起来:“我的米号只值一百万两银子,大爷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不错!”绿衣人缓缓地道:“你的家当是比他们少了一点,但是你私藏的米却是很可观。”

赵二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着:“可是大爷--我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呀--前年我还赈过灾,捐过米--”

绿衣人一笑道:“也许你说的都是实话,但是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不是在审案子,这一点你先要弄弄清楚!五百万两,限时七天!情形跟以上两个人一样!你快回去准备去吧。”

赵子方知道多说无用,磕了个头,赶忙爬起来。

当他眼睛与对方眼睛接触的一霎,绿衣人奇快地递出了他的双指。

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霎,随着绿衣人的一双手指凌空挖处,一对鲜血淋漓的眼珠子已自赵老二的眼眶子里滚了出来。

姓赵的像冤魂附体地鬼叫着,一时频频打起转来,自有他的手下将他搀了出去。

“现在该你了--”绿衣人深湛的目光盯向左庄。

左庄前受巨创,兀在伤痛之中,只是他毕竟是习武出身,尽管面临着生死存亡的一刹那,仍有其“宁折不弯”的个性。

面对着绿衣人的炯炯的目神,他冷冷笑着道:“不乐帮的手段果然阴狠毒辣,今天我总算见识了。”

绿衣人微微一笑道:“那是你一直没有遇见过,我们的手法一向如此,百十年来并无改变。”

“可是,我耳朵里只听过贵帮的三位帮主,却不曾听说有阁下这么一位。”

绿衣人笑了笑:“你说得很对,过去的几次捐款,一向是由三位帮主亲自收取,只是最近因为三位老人家春秋已高,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不得不勉为其难了。”

“哼哼!”左庄气忿填胸,几乎为之气结地道:“这就难怪了--朋友,你报出个万儿吧。”

绿衣人一笑:“由于我出道太晚,到现在江湖上知道我的人还不多,有几个不耐烦的朋友,都管我叫‘无名氏’,也有人叫我‘不乐君子’,因为凡是我去的地方,人家都很不快乐,这倒也不是假话,随便你怎么称呼我都行。”

左庄勉强挺了一下身子,十分凄惨地笑道:“你们不乐帮这种行为,又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绿衣人喃喃地道:“强盗喜欢杀人放火,比较起来,我们要文雅得多。”

左庄一直在大声地出息着,听到这里呼息声更大了。

“君子服人以德,小人服人以力--哼哼!”他徐徐道:“你--怎么配算为不乐君子?”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无限气馁地道:“我活了这么大,确实还是第一次见过,天下武林中,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帮派--嘿嘿,不乐帮--不乐帮!”

绿衣人道:“关于这一点并不稀奇,很多人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左庄忿忿地一哼,道:“说吧,要多少钱?”

绿衣人那张笑脸,忽然罩上了一片铁青:“我们不要你的钱。”

“不要?”左庄冷笑道:“不要钱?”

“我要你的命!”绿衣人道:“天下没有人能嘲笑不乐帮,你更不例外。”

话声出口,陡地一掌劈出。迎合着绿衣人递出的掌势,左庄忽地发出了一声闷咳,呛出了一口鲜血、整个身子直向后倒了下去。

大厅内发出了一阵惊叫声,胆小的姑娘们都哭出了声音。鸨儿柳大眉只吓得两片手骨嗑嗑地直响,双腿一软,再也支持不住,顿时倒地昏死了过去。

汉阳府府台衙门花厅,午夜时分。

显然有什么非常之事正在讨论着,两扇厅门紧紧关闭着,十数名府衙的捕役一个个刀出鞘弓上弦,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曹羽与他几名得力的手下,一字形地排坐在铺有猩红缎垫子的太师椅上,比较起来,那位官居四品的府台正堂却反而屈坐下首,敬陪末座了,本来也是,在这群朝廷秘密组织特别人物眼睛里,一个知府又算得了什么?

官拜内厂提督的曹羽,不用说高高在上,身边左右是郭、姜两位都卫,另有两位身佩金星的蓝衣卫士分坐在郭、姜二人身边,看上去来头都不小。

汉阳府的知府刘华云,同着新领汉阳“神机营”的武官包大勇,各居下首,另陪末座的是师爷方松和“神机营”的“副将”马准。这等人聚集一堂,当然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看来气氛森严。

高居中座的曹羽,微微皱着一双浓眉,官气十足地道:“这件案子,我们原是不打算惊动地方的,现在既然在汉阳出了岔子,你们当然脱不了干系,你们要负完全的责任。”

知府刘华云拱手道:“大人请放宽心,卑职一定会同包大人尽力而为,短日之内将打探结果向大人回报。”

曹羽嘿嘿一笑道:“你有把握么?”

“这个,”刘知府一脸为难地苦笑着:“卑职尽力而为,想叛王家小,妇人幼儿,就算藏躲也是不易,卑职只要派人挨户严加检查,料必有蛛丝马迹可供搜索。”

曹羽点点头道:“这倒是一个方法,只是对方要是有意藏躲,只怕打探不易,无论如何,你赶快张罗着去办吧。”

刘知府又应了一声是,即抱拳道:“大人等一行来得突然,下属与包大人都不及趋迎,尚请海涵。”

那位神机营的千总包大勇也站起来抱拳道:“卑职与马副将迎驾来迟,五位大人请不要见责。”

曹羽冷冷哼了一声道:“去岁紫禁城八营神机秋校之时,本座亲恃御驾,亲眼见过这等火器的厉害,这一次说不定我要借重你的神机营用用。”

包大勇抱拳一礼,道:“卑职遵命,不过--”

曹羽道:“不过什么?”

包正勇轻咳一声道:“大人既是亲侍御驾秋校神机之人,当然知道神机营的官兵非有皇上的旨意是不便出动的!”

曹羽冷笑道:“本座这次前来,便是奉了刘、谷等大人转奉圣上的旨意--嘿嘿,包大勇,莫非你还要伸量一下这内厂提督的权力到底有多大么?”

包大勇脸色一变,后退躬身道:“卑职不敢。”

曹羽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了,从今天起,你的神机营要随时待命,听候郭都卫郭大人的调遣,万一调度不力坏了本座的大事,嘿嘿--包大勇,你这个‘千总’的官,可就别想混下去了。”

“是!”

包大勇惊吓得额角直冒冷汗,频频后退抱拳不已,忙自转向左侧的那位郭都卫,抱拳请示。

郭都卫似乎比他的主子曹羽更加地难说话,他铁青着一张脸,未开口先冷笑几声:“包千总!”

“卑职在。”

“赶明儿个,我要瞧瞧你的神机营到底有多厉害,就照着上次紫禁城演习的那个模样,也来上这么一次,也让我这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开开眼。”

“这--”包大勇一时惊得愕住了。

“怎么,包大人你还有什么碍难么?”

“这--”包大勇的眸子转向刘知府:“刘大人!这件事施得么?”

话声未完,那位职领内厂二品都卫的郭大人,手拍椅把子,一声冷叱道:“放肆!”

包大勇后退一步,躬身拱拳,但却是圆瞪着一双眼,大是忿忿不平,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

一旁的刘知府却为之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为官甚久,早已达练官场,对于这些大内侍卫的跋扈擅越早已清楚,更何况当今天下正是刘、马、谷等几个太监当家,曹羽等一干人,无异正是这些人最得力的一群走狗,一个闹翻了,那还了得?不要说包大勇的这个神机营千总的官儿保不住,自己的四品前程,怕不也为之连带动摇。

当下一见郭都卫发怒,慌不迭上前抱拳道:“郭上差请息雷霆,包大人新自震边卫调来敝府不久,有些事情还不大明白,待下官私下开导与他,他也就知道了。”

“嘿嘿!”郭都卫强收怒容,碍着身边的顶头上司在座,有些话不便出口,只是冷笑不已。

曹羽道:“这也是你们为朝廷立功的机会,要是能把叛王家属擒获,论功行赏,便是你们的福分。”

刘知府拱手道:“全凭大人恩典,列位大人多多关照。”

“哼!”曹羽的话还未说完,接着冷笑一声:“要是因为你们怠忽职守,不全力合作,坏了大事,论罪行罚,只怕你们也是担待不了!两者轻重,刘大人,包千总,你们自己衡量衡量。”

这几句话只说得知府刘大人与“神机营”的包千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连打躬称是不已。

曹羽冷着脸,微微点头道:“我们在这里暂时住上几天,有什么事可以就近联络,天不早了,你们先退下去吧。”

刘知府才算舒了一口气,目光一扫身边那位行伍出身的包大勇一眼,二人相继上前恭敬告退,带着他们的人,匆匆退了出来。

离开花厅之后,包大勇直眉竖眼地嘀咕着:“这几位爷儿们可真是难伺候,要依着我的脾气,就跟他们来个相应不理,除非有圣上的旨意!嘿嘿,看他们又能怎么样?真是欺人太甚。”

刘知府看了一下左右,苦笑道:“包兄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些爷儿们千万开罪不得,别说那姓曹的我们开罪不起,就是他手下那几个佩有星星的卫士,那一个咱们也惹不起。”

说到这里,把声音有意放低,趋前一步,附向包大勇耳边道:“包兄也许不知道,这些东西过去出身不高,杀人放火什么事他们都做得出来,惹他们干什么,我们犯不着,好歹虚应声势,把他们侍候完了一走了事。”

包大勇先是一怔,随即嘻着一张大嘴道:“行,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有一手,看起来真有你老兄一套,只是,老兄,要是鄱阳王全家大小抓不住,我们岂能脱得了干系?”

刘知府嘿嘿冷笑了两声道:“这是姓曹的拿话来压我们,要是论罪他们才脱不了干系,我们也没有接到朝廷的一纸公文,只是面子上不得不敷衍他们罢了。”

包大勇连连点头道:“高明!高明!老兄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比我这个拿枪杆子出身的人实在是要高明得多了,佩服!佩服!”

尽管狼虎当道,作官的硬是有他们一套,以不变而应万变,不得不令人佩服。

花厅里现在所剩下的几个都是自己人了。

千手太岁郭元洪郭都卫深深皱着眉毛,转向曹羽道:“大人真以为刘知府这些家伙能帮上忙?”

曹羽苦笑了笑:“老实说,我现在很是苦恼,我们现在所面对的,并非是鄱阳王的一家大小,而是十分棘手的一个江湖组织。”

“大人指的是不乐帮?”

曹羽黯然点点头,脸上显现着阴森的笑。

铁臂神姜野姜都卫冷哼一声:“如依着卑职之见,那一夜我们实不该轻易撤离,小小一个江湖帮派,难道还能与朝廷作对不成?”

曹羽冷笑摇头道:“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清楚么!这个不乐帮实在是极难应付的一个组织,我们何苦招惹!”接着他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只希望鄱阳王那一家人不是落在他们手里就好了,要不然那可就要大大费事了。”

“千手太岁”郭元洪道:“我就是想不通,不乐帮为什么要插手管这闲事?”

姜野冷笑道:“这个你还会想不通,还不是为了钱么,说不定那三个老怪物一时心血来潮,想借着这批人质来给我们做一批生意。”

曹羽吟哦着点点头道:“有道理,唉!我当时竟然会没有想到这一点。”

另一位金星卫士,“双手飞石”夏元之,却是心细如发,试询道:“观诸那一夜情形,大人对那个‘无名氏’的态度甚是礼遇,莫非大人原来就与他认识?”

曹羽不大自然地“哼”了一声,却是不曾回答。

千手太岁郭元洪立刻岔开道:“果真要是无忧公主这些人落在了不乐帮的手里,我们下一步又该如何?”

曹羽叹了一声道:“但愿不是如此,否则那将是一件头痛之事。”

顿了一下,他接下去道:“不过,这个谜底我们很快就得揭晓,如果鄱阳王家室一行真的落在了他们手里,我预料下一步他们将要派人来与我们联系。”

话声方住,即听得厅外传来一阵子乱嚣,像是门卫的喝叱声,只是正当各人凝神倾听欲待喝问时,声音却又没有了。

曹羽目光一扫身侧的双手飞石夏元之,后者立时会意,足下一个垫步,已飞快地袭向门前,伸手拉开了厅门,厅门乍开,却与外面站着的那个人成了脸对脸地照了盘儿。

夏元之一惊之下,脚下一个踉跄,禁不住后退了几步,门外人却把握着这个机会,就势迈步而入。

白脸,浓盾,一身黑衣,瘦削的个头儿,这副长相,对于在场的几个人来说,都谈不上陌生,敢情他正是那夜树梢现身,“无名氏”手下的“报财童子”。

夏元之怒叱一声:“大胆!”脚下一个上步,用“双撞掌”的掌法,突地直向对方前胸击来。

黑衣童子当然不是弱者,迎合着对方的掌势,双掌同出,四只手掌交迎之下,夏元之身子已经飘飘倒退出丈许以外。然而,另一名金星卫士铁臂神姜野却自他身后疾扑过来,出掌如刀,一掌直向黑衣童子肩上劈下来。在如此两名大内高手的夹击之下,来人黑衣童子不得不侧面闪开。千手太岁郭元洪也快速迎上去。

“且慢!”曹羽一声喝叱:“你们住手!”

三位出招的高手各自收招后退了一步,连同厅内另一名金星卫士,“飞天星”桑斗,四个人各峙一角采取紧迫收缩之阵,牢牢把来人黑衣童子看在当中。

黑衣童子脸上并不现丝毫惊慌,上前一步,向着正面的曹羽拱了拱手,退后一步,即由身上取出一封函件双手递上。

曹羽伸手接过,看了一眼道:“原来你是下书来的。”

黑衣童子点点头,倏地转身待去,却被眼前的四名大内卫士紧紧看住。黑衣童子才自踏出一步,又觉出眼前情势不对,倏地又后退回来,双手平伸下搭,摆了一式中原罕见的奇怪招式,一双小眼睛骨骨碌碌只是在四人身上频频打转不已。

这时曹羽已看完来书,冷冷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想不到贵帮的人居然吃到了我的头上,这一次你主人的用心看来是白费了。”

黑衣童子阴森的脸上,仍然是木讷不着表情,只伸手向外指了一下,又拍了一下前胸。

曹羽冷笑一声道:“我原本是可以让你回去的,只是令主无名氏竟然会用如此卑鄙的手法来对付我,说不得我曹某人要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了。”面色一沉,喝道:“给我把这小子拿下来。”

话声出口,姜野足下一滑,已蓦然欺身过来,右手二指骈处,直向对方哑童关元穴上点来。

黑衣童子想也知道当前这几位主子不是好相与,脸上显现慌张,嘴里哑叫了一声,己旋身右侧,双掌同出,直向当前另一武士飞天星桑斗一双肩头上力按下来。

他两手十指张开,活像是两把钢钩,十指尚还离着桑斗甚远,后者即觉出肩头上一阵疼痛难当,足见这少年童子十指上功力了得。

桑斗心里一惊,退身闪开,低叱一声,旋腿直踢黑衣童子下盘。

黑衣童子无意纠缠恶战,一心只想着离去。桑斗身子闪开,正中下怀,当下哑嘶一声,双足顿处,疾若箭矢也似地直向窗外纵出。

然而这一干大内高手都决计不容他再能脱逃。

黑衣童子身形方自纵落窗前,迎面的千手太岁郭元洪霍地一掌击出,这一掌端的力道十足,彼此距离又近,万万难以闪开,前者被击得一个倒仰,向后翻了出去。

猛可里又着了姜野一拳,黑衣童子身子尚未站定,再次地栽了出去,“碰”的一声,撞击在壁角,差一点昏了过去。

不包括曹羽在内的四名金星卫士,几乎是同时自四方进身逼上,死死地把对方看死在壁角里。

黑衣童子剧烈地喘息着,那副样子真像是急了,两只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已,只是一时却又无可奈何。

一旁的曹羽目睹如此,嘿嘿一笑,缓缓走过来道:“小子,你认了吧,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且把你先行拿下来,看你主人是要你不要?”

话声方歇,壁角的黑衣童子倏地发出一声怪叫,陡地掠身而起,背脊几乎与花厅的天花板接触,活似一只穿梁的燕子,直由千手太岁郭元洪头顶上掠过来,待向厅门穿出。

然而,曹羽却不容他如此。

本来曹羽还自持身分,不愿向对方出手,这时见状一声怒叱道:“你敢!”

双肩甫晃,出掌如电。黑衣童子的身法已具奇异,只是在这位曹老爷子眼睛里,却不能逞强,曹羽这一掌看似平常,其实却变化万千,黑衣童子虽诡异莫测,亦不能逃过。只听得“嗤”的一声,打了个正着。

黑衣童子身子就像球也似地被弹了出去,“卡嚓”一声,震碎了一扇窗户。

这一掌直把他打了个满脸发花,鲜血四溅。

然而这小子硬是有股不倒的劲儿,在连番中掌受击的重创之下,犹自不忘脱身逃走。随着他身子一个倒仰之势,陡地扬手打出了一掌五色石子般的东西。只听得一阵子劈啪声响,先是火光乍现,紧接着弥漫起满室彩烟,在场各人,虽然都当得上武林中一流身手的人物,尤其是曹羽更是自负了得的人物,奈何却被黑衣童子这一手障眼法儿所骗。

他们虽然在江湖甚而官场中都历练丰富,但是对于黑衣童子眼前所打出的这一掌奇怪物件,却是以前所不曾见过,怔得一怔,已失了先机。

曹羽首先觉出不妙,暗忖不好!身形乍闪,飘身而出,来到了厅外。其他四人亦先后冲出。

五个人先后来至厅外,但只见明月光宇,夜凉如水,却已失去了对方黑衣童子的踪影。

曹羽冷笑一声,肩头轻晃,跃上了屋顶,其他四人也先后自不同角度跃起,相互在附近察看一周,依然是不见对方丝毫踪影。

一行人转回大厅时,才发觉那一排宫纱吊灯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灯下站岗的四名官兵一个个瞠目结舌,敢情早就被人给放倒了。

曹羽打量着,只气得脸色发黄,却是一言不发。

郭都卫过去察看了一下,回头道:“是被人点了穴了。”

显然是黑衣童子方才来时所为,五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心里的那股子窝囊可就不用提了。

郭元洪随即施展手法,把被点了穴的几个人给解救了过来,一行人转入花厅。

花厅里兀自弥漫着仍未消逝的彩烟,五位声势显赫、身手杰出的大内高手,竟然会在对方一个不见经传的哑巴少年手里吃瘪至此,传扬出去,势将落人笑柄。

曹羽一肚子别扭,一句话也不说,径返住处休息去了。

夜店,青灯,再加上丝丝秋雨,给人无限凄凉的感觉。

公主朱翠如今是真正的凄凉了。她伫立在窗前,怅望着轩窗外的雨丝,一行芭蕉被雨水刷洗得绿油油的,“老福林客栈”五个字,分写在五个油纸灯笼上,串成一串,在夜雨里分外显眼,不眠的蝙蝠只是来回穿梭地飞掠着,衬以长巷外老是敲个不休的梆子声,这调调儿确实太寂静了。只是呆呆地向窗外看着,脑子里像是一团乱丝,要想在这么多的纠缠里清理出那乱丝的头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即陷入到这种莫名、无奈的困境里,心情的愁苦,早已使她颊间失去了笑靥,那双惯于微微向上挑起、代表喜悦的双眉,也很久再也不曾挑动了。

整整一天,直到现在为止,她不曾吃过一点东西,“忧愁”竟使她忘记了饥饿,直到这一阵梆子声,才使她觉出了腹中的真空。

过去几天以来,她每常在夜深人静之际步出屋外,在这个专卖夜点的小馄饨摊子上来上一碗什么,一碗素面滴上点辣椒油,就着两条藕片糟小鱼,似乎很有个味道,最能合她的口味。今夜,她却有些懒得动了,只是禁不住那阵老梆子声声催人,似乎在催促她非去不可的感觉。

“去吧!一个人再闷下去,可真是要病了。”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她懒洋洋地由衣架上拿起了一领披风,拉开风门,顶着迎面的小雨,步出了屋门。

长巷口,一列梧桐树下,支着两大块油布篷子,半里半外地摆着六七张桌子,十来条板凳,这就是“老吴”的面摊子。

老吴这个山西大汉,围着个油布围裙,脸上红得发亮,正在巷子里冒着雨敲着梆子。打量着他的座头儿,已有五六个客人,别看他的生意寒酸,不论天气阴雨,就算是腊月里下雪的天,也照常有客人照顾他的生意。老吴的面摊子,这附近五十里内外,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朱翠一走进摊子,老吴的梆子也不敲了。

“大姑娘好呀!”老吴嘻着他那张生满了黑胡子的嘴笑道:“我就是等着你来哩。”

朱翠在一个冷座上坐下来,老吴拾起抹布,先使劲儿地抹了一阵桌子:“味道可好啦,我特别给你留下了两只没敢拿出来。”

朱翠点点头,递上半个微笑道:“谢谢,那敢情好,我肚子倒是有点饿了。”

老吴嘿嘿笑了两声,挺了一下肥大的肚子:“我给大姑娘下一碗雪菜肉丝面,再弄两条小鱼,来二两酒驱驱寒,怎么样?”

朱翠摇摇头说:“我不会喝酒,就改成茶吧。”

“好!”吴胖子说:“那就来一碗西湖龙井。”

说着他就转过身子张罗着去了。

朱翠脱下了身上的缎子斗篷,里面是一身湖青色的八幅风裙,脚下是同色水面天青的一双缎子弓鞋,虽说是她特意避人耳目,挑最不起眼最不花俏的穿着,奈何大家如王族出身,毕竟是透着不凡,莫怪乎七八双眼睛都直了。

吴胖子一面下面,嘴里还不闲着:“噢!我倒是忘了,大姑娘你找着你娘了没有?”

朱翠摇摇头,说了声:“没有!”

越不想说话,对方的话还是越多。

端了两盘卤菜来:“正格的,姑娘你一个人在外面,可是不大好!这两天地面上可是不大安静。”

朱翠拣了一片藕,慢慢送入嘴里,一面细细地嚼着,乜过眼睛来:“有什么事吗?”

“赫!敢情可大啦!”两只眼睛左右瞟了一下,把头向前凑了凑,吴胖子压低了喉咙:“我给你说这些,大姑娘你可别害怕,要是害怕,我可不说了。”

朱翠心里微微一动,只听见那边灶上“噗!噗!”连声,敢情是面开锅了。

吴胖子赶过去把面盛在碗里,又为一位客人打了酒,切上菜,这才又转回到朱翠座头上。

“是这么回事,”这一次他也顾不了对方怕不怕了:“听说汉阳府最近来了一伙子厉害的土匪,嘿!可厉害啦!”

朱翠用眼睛表示了她的疑问。

吴胖子压低了嗓子道:“南城的胡九爷,你听说过吧!论财势,嘿,在汉阳不数第一也数第二,你猜怎么着?唉!一只胳膊叫人给活生生剁啦。”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呢?”

吴胖子道:“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钱!听说叫什么“快乐帮’的人。”

“你说错了!”接口的是另一桌子上的客人:“不是快乐帮,是‘不乐帮’呀!”

说话的是四十上下的一个中年汉子。

一身宝蓝的夹袍子,白净的面皮,捋着两只袖子,里面是白绸子的汗褂,显然又是一个体面的人物。

吴胖子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惊喜地道:“是常爷,你老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招呼一声?”

姓“常”的脸上含着笑,打着一口冀省的口音:“是你这里来了贵客,哪会瞧见我?”

一面说,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早已上上下下把朱翠打量了一个够,脸上愈加地现出稀罕之色。

吴胖子赶忙过去招呼着,一脸笑道:“常爷真会说笑话,这位姑娘是外来的客人,就住在对面街头上的‘老福林’客栈里,嘿!我这就给您上酒,唷!说到菜,您可是来晚了,好菜都没有了,给您凑合着切个小拼盘吧。”

姓常的一脸带笑道:“随便你呀,我只是一个人闷得慌,想来喝上两盅,先弄壶好酒来吧。”

吴胖子答应了一声,酒倒是现成,菜也现成,很快地就上来了,杯箸显然不同一般,像是专为姓常的所准备好的。

朱翠方才在与这个姓常的一照脸的当儿,就觉出对方器宇不凡,不像是个市井之流。

双方眸子再次交接之下,姓常的倒是挺有礼貌地欠下身子:“大姑娘你好。”朱翠微微点了一下头,轻应了声好。

吴胖子嘿嘿笑着走过来,向着朱翠道:“姑娘你或不认识,这位常爷就是世袭镇武将军常老爵爷的公子,人称常小爵爷,他的府第就在头里,呶,就是那个大铁门,可气派啦。”

朱翠心里微微一动,“镇武将军”常威她是认得的,一向是自己家里的常客,倒是他的儿子,眼前这个人,她却是第一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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