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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月色之下,被砍下来的草,随着强烈的刀风,纷纷卷起当空,使得刘公大感失望的是,竟然没有发觉到单老人任何踪迹,显然这一刀又落了空。

刘公冷笑着,陡地身形纵起,施展出“草上飞”的轻功绝技,向着草丛里飞了过去。他不信单老人会跑到别处,一定就藏身在这附近。身子一经纵起,手中缅刀左右开弓,毫不停地四下挥出,刷!刷!刷!大片刀光闪烁里,扬起了满天的野草,尽管刀下如雨,却是连鬼影子也没有见到一个。

猛可里,一物什自地下窜出。刘公一惊之下,正待挥刀出去,这个影子倏地蛇也似地直窜了起来。

好快的身法!挟着一股疾快的风力,单老人毒蛇出穴也似地直向着刘公身上扑来。

刘公乍惊之下,这口刀卷了一股旋风,照着单老人上头就斩,却没想到对方的身子竟然是如此的滑溜,随着刘公的刀势,单老人空中的身子,竟然像蟠龙也似的一个打转,好漂亮的一个翻转势子。

刘公这一刀竟然又落空了。

单老人把握着对方一刀落空之势,身子霍地向前欺近,一下子已经攀住了刘公的身子。

那可真是险到了极点的出手。刘公只觉得身子一沉,已被对方紧紧抱住。

单老人的伎俩当然不只如此,身子一经吸住了对方,一只瘦腕已自后而前,像是一条怪蛇也似地已经紧紧攀住了刘公的颈项。接下来是一股极为强烈的劲道,发自对方铁腕之上。力道之巨,使得刘公简直无能担当。

要知道单老人以手代足,数十年爬行之功,一双手腕连同大臂,不啻精钢所注,其上力道之强,简直难以想像。

此刻,刘公方自觉得对方身子在抱,自己脖颈连同后背上的多处穴道已吃对方拿住。一阵子身上发麻,接着全身发软,刘公只觉得摇摇欲坠,自然这不是他最坏的遭遇。紧接着两眼一阵子奇痛,一双眸子已被单老人两只手指插了进去。

刘公痛得打了一个哆嗦,由不住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惨叫,叫声未完,只听得“克”的一声,整个颈项已经在对方铁腕力勒之下骨折筋摧,顿时一命呜呼。

单老人心里恨透了他,是以手下绝不留情。

杀了刘公,他内心畅快极了,只是却未免太早了一点儿,这当口,一阵大风刮了过来。随着风势刮来之下,却飘送过来了一个人。

就在单老人力毙刘公的同时,这个人猝然现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到了单老人的身边。随着他前进的身势,两只手掌一正一反,同时拍在了单老人背上,手法之快、狠、利落,却是武林罕见。

想是知道对方的厉害,这个人的两只手一经挨着了对方,随即电闪而开。一来一往有如清风一阵,只不过是足尖在地面上轻轻一沾而已,快到了极点。

单老人显然是过于大意了。随着对方这个人的走势,单老人发出了沙哑的一声惊呼,整个人直向着当空冲霄直起。也只不过窜起了三丈高下,这个高度较诸他平常的功力差得太远了,显然是受伤不轻。紧接着他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也似的,抖簌簌地落了下来,两只少足的腿,竟然仍然能够直立着不倒,确属难能可贵。

刘公虽然死了,现场却仍然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和刘公一样的白发老人。

只是这个人却还较刘公更高,比刘公更瘦得多。

夜色里,这人头上白发如银,尤其是高出来的那一络子活似一只鹤,他就是白鹤高立。

那双眼睛睁大了又变小,变小了又睁大,这样一连变化了好几次,单老人总算看清楚了面前的这个人。

“你是高立吧?”

短短的几个字,单老人却说得如此吃力,一听之下,即知道他是病在“中气不接”。

当然,这得拜高立方才双掌之赐。无疑的,高立方才那双掌一拍之下,几乎已把单老人通身的真气给震散了。

似乎是没有人能当受得住如此致命的一击,然而眼前的单老人竟然会没有死,还能出声说话,这是高立大为吃惊而难以想通的。四只眼睛同样的震惊,只是表情各异而已。

即使是如此黑夜,那般仓促的接触里,高立却没有让对方逃开自己的观察。

把这个老残废的一切看在眼睛里,这位一向持重阴沉,深谋远虑的不乐帮主高立,由不住为之倒抽了一口气。

“啊,你是?”

“我姓单!”单老人的牙紧紧地咬着:“我叫单昆,高立,你好--你好--”

一面说着,只见他前部用力一弓,箭矢也似的已经窜到了高立身前,只是后者却早已立于不败之地。

就在单老人身形逼近的同时,他霍地向外劈出了一掌,单老人身子陡地打了一个转儿,已被封出战圈之外。

“单师兄!是你,久违了。”

高立这几句话说得声音低沉,却是充满了敌意,先前的偷袭成功,已使他胜券在握,要不然,只凭着“单昆”这两个字,也能使他畏惧三分。

单老人一口牙咬得克吱乱响!他忍辱负恨,苟活到如今,无非是期待着能够有手刃对方的一天,想不到这一天来到之时,竟会是如此情景,怎不令他恨断了肝肠呢!

这一霎他身子抖动得那么厉害。

“高立--我要杀--杀了你!杀了你--”

一面说时,他一面提贯真力,无如已被震散的真力,万难聚结,只觉得全身奇热,丹田如绞。

狂吼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高立身子微偏,力聚右掌,霍地腾身跃起,落向对方身后,单老人身子向前一倒,避开了高立沉实有力的一掌。

一出一退,全凭心感神应,正是高手对招有异常之处。

可能是单老人已经体会到的自己力不从心了,不得不暂时打消了强烈的复仇之意。

高立一掌击空之下,只觉眼前长草地里哗啦啦一阵草响,正待腾身过去,猛可里“呼”地一声,一条人影,直由草地里拔起,向着后侧方纵去,身法之轻快,有如鬼影行空。

对方单老人在真气散失的情况下,竟然有如此功力,简直令人感到诧异,高立自不会放过他。

“老儿,你还想走?”

嘴里低叱了一声,高立陡地身形昇起,竟然施展出难得一露的“凌空踩云步”极上轻功身法。

“呼”地腾起当空,一连两个沉浮,已蹑向对方身后。高立是决计不容对方逃开手下,这一掌真力内聚,施展出“切桩”的内家手法,较诸前一掌尤要厉害得多,掌力过处,只听见“碰”的一声,击了个正着。

不像是击中在人身的声音,声若击革,倒像是击中在一面空皮鼓上。

当然,以高立这等力道,就算是一堵山墙,也能洞穿,随着他手掌的进势,空中那件物什,已被他的掌力击了个透明窟窿。敢情,是一件半长不短的长衫而已。

不久之前,这件衣服还穿在单老人身上,却被他小施“金蝉脱壳”,以衣代人,竟然瞒过了高立的双眼,实在称得上是鬼计多端了。

白鹤高立一经觉出上当、却已是去势不及,飘飘然自空而落。

眼前人影连闪,风来仪与吴明双以现身眼前,出乎意外的,竟然发觉到高立直直地站在那里发獃。

风来仪一惊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高立恨恨地哼了一声,倏地转身扑向横尸之处,风来仪、吴明均吃了一惊,双双跟上。

吴明随手亮起了千里火。

熊熊火光之下,照着了死者那张凄惨可怖的脸。

“刘公,”吴明惊吓地叫着:“他怎么了?”

风来仪面色一戚,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对方胸口上。

“还有救没有?”吴明惊慌地道:“这是谁下的手?”

风来仪收回了手,摇摇手道:“已经不行了!”随即把目光转向高立。

“我们照过面,已经动过手了。”

“是谁?”

能够致死刘公的人,当然不是寻常之辈,风来仪等二人迫切地想知道是谁?

高立脸色充满了怅恨,一双眼睛缓缓移向风来仪道:“他居然还活着,也算是怪事!”

“是谁?”风来仪有点怯虚。

“我们的大师兄,单昆。”

“哦!是他?”

风来仪的脸一下子变得雪也似的白。

“这太不可能了,”一面说,她脑子里追忆着昔日的往事,简直疑惑地道:“他不是已经陈尸大海了吗?怎么还会活着?”

“天下事无奇不有!”高立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道:“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我也不会相信。”

吴明在一旁听得如坠五里雾中,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一位大师伯,而高立与风来仪对话时的脸上神态,更令他心里吃惊,根本就无置口余地。

风来仪像是惊吓过度的样子,脸是那么的白。

伸出一只手掠了一下散乱的长发,她微微后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你们见过面,交过了手?”

“三妹不必担心!”高立像是重新恢复了自信:“他已为我琵琶掌力所伤,眼前虽能不死,可是你也知道,他拖不了多久的。”

风来仪漠漠地看看他,凄然地摇了摇头。

高立嘿嘿冷笑道:“要不是他故弄玄虚,来了一手金蝉脱壳,现在已横死当场,只恨我晚来了一步,要不然刘总管还不致于丧命。”

风来仪凄然地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他双足已失,这么多年以来,竟然还活着,可怜啊!他该受了多少苦?唉!你何忍再对他下这个毒手?”

高立想不到风来仪竟会有此一说,一时呆了一呆,随即冷冷一笑,倏地拂袖而去。

风来仪看了一旁发獃的吴明一眼,由衷地发出了一声:“不乐帮的气数就快要完了。”

苦笑了一下,她那双眼睛直直地盯向吴明:“刘公刘嫂都相继去了,晏七也只剩最后的一口气,这个岛上再也没有得力使唤的人了。”

吴明呆了一下,重新振作地道:“三娘娘不必气馁,我们的人还多的是。”

“唉!有什么用?”

一霎间,这位风华绝代的三岛主,看上去像是衰老了许多。

“大树一倒,猢狲尽散,不乐岛这多少年以来,也许是坏事做得太多,天怨人怨,一旦遭到了报应,就万万逃避不过,我似乎已经有了预感,只怕凶多吉少,这一步劫难,咱们是无能躲过了。”

吴明浓眉一挑,忿忿地道:“三娘娘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住口!”风来仪原想斥责他几句,可是话到唇边,却又忍住,摇摇头苦笑道:“算了,难得你还有这个雄心壮志,孩子,别再执迷不悟了。”

“三娘娘你--”

“哼!你真的还看不出来?”风来仪冷电也似的一双眼睛盯视着他:“宫二岛主的武功怎么样?结果又落到了什么下场?罢了!”

一霎间,她脸上笼罩着沉痛的表情:“孩子,别傻了,也许你还有机会,现在走还来得及,离开这里,远走高飞,你走吧!”

吴明呆得一呆,后退了一步,眼睛睁得极大。

风来仪看着他,道:“我说的是真话,要死要活,全在你了。”

说了这句话,她轻轻一叹,身子倏地纵起,一迳如飞而逝。

现场剩下的吴明,有如石塑木雕,似乎只有发獃的份儿了。

在床上调息了一会儿,朱翠有说不出的气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夜这一颗心只管忐忑不定,怎么也压不下来,恍恍惚惚下意识里总像是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看样子暂时是没法子睡了。朱翠干脆披衣坐起来,一面把灯拨亮了。

窗外夜风瑟瑟,寒禽咕咕,听在耳朵里,更有说不出的惆怅。

由暖壶倒出来一杯茶,喝了一口,温温的,颇不是个滋味,朱翠干脆穿好衣服,既然睡不着,不如到后面房里去看看母亲。

自从老王爷遇难之后,这位娘娘终日吃斋念佛,较之昔日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

耳朵里依稀还可以听见笃笃笃的木鱼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朱翠的心上。听着,想着,朱翠情不自禁地淌下了眼泪。她要去告诉母亲,天都快亮了,不要再念佛了,要保重玉体。这些话不知道说了几万遍了,可是听者藐藐,尽管如此,为人子女者却不能不说。

噙着泪,朱翠走出了卧房,来到了外面的一个套间,正打算过去开开房门。

就在这时,耳边上却响起了“扑通”的一声,像是什么人由墙上掉下来的声音。

朱翠心里一惊,就势由几上抽出了剑,开门,闪身,极其轻灵的,已来到了院中。

一个蹒跚的人影,正由地上爬起来。

“谁?”话声出口,身形前耸,已来到了这人面前,一口剑将出未出之际,却吃对方一双肉掌,用“贴刃”的功夫,紧紧夹住了刃身。

朦胧中可以看见对方一颗大头以及乱草也似的一头长发。对朱翠来说,那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了。

“你--单老前辈,是你--你怎么了?”

摇了一下手,单老人沙哑的喉咙,较之平日的声音可是低多了:“屋里面--再说。”

朱翠答应了一声,慌不迭地转身进内,意外地却发觉到单老人身子一跄,几乎要栽倒在地上,吓得她赶忙回身搀住他。

单老人惯常所穿着的那件灰布长衫已经不在身上,只着中衣小褂,此刻朱翠手摸上去冰凉冰凉的,敢情已为汗水所湿透了。

二人匆匆来至房内。

单老人等不及朱翠搀扶,先自倒在了椅子上。

“水,水--”

朱翠答应着慌忙送上,却只见老人端着杯子的那只手抖动得那么厉害。茶水入口,啧啧有声,一任它顺口流出,淌了满身都是。

“你怎么了?”朱翠瞪着他,惊得面色苍白。

单老人下颏胸前沾满了血,胡子都染红了。

“老天爷,你怎么了?怎-怎么会?”

一面说着,朱翠再也忍不住,眼泪汪汪地淌了下来。

单老人干咳了一声,身子后仰在椅子上,想说话似乎力不从心,哮喘得那么厉害。

朱翠紧紧握住他的手,着急地道:“你倒是说话呀,是谁下的手?还是怎么了?真把人给急死了,噢,药!药!我得马上给你找药去。”

一面说就要离开,只是那只手却被单老人紧紧地握住不放,似乎他全身的力量都在这只手上:“别--走--没有用--药--没有用--”

说了这几个字,他却喘哮得更厉害。

“我不行了--翠姑娘--你--你听着--”

“不!你瞎说。”

朱翠忍不住哭出了声,一面想挣开老人的手,去拿药,只是对方那只手握得实在太紧,简直就挣不开。

“你听着--听着--我快不行了--听着--”

一面咳,一面喘,眼睛珠子都几乎要滚了出来,睁得那么大,那么圆,里面血丝密布。

朱翠呆住了,眼泪只是不停地淌着,她紧紧地咬着牙,苍白的脸上不着一些儿血色。

像是一把刀插进了心里的那种感觉,终于她安静了下来,默然地点了一下头:“你说吧,我听着就是。”

“好孩子,你听着!”单老人喘着喘着,又咳了起来,嗓子眼有一口痰竟是无论如何也咳不出来。

朱翠咬牙,伸出手指头,插进了他的嘴里,一只手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嘿!好大的一口血痰,算是啐出来了。

单老人鼻涕眼泪满脸都是,他却含着笑脸,频频地向朱翠点头答谢不已。

“你是真不行了!”朱翠忍住心酸,冷着脸道:“什么都别说了,只告诉我是谁下的手吧。”

单老人哼哼着道:“是--高立。”

“哼!除了他也没有别人,我知道了!”朱翠的脸更白了:“你的武功这么高,却又怎么会遭了他的毒手?难道他的本事比你还强?”

单老人全身微微地发着抖,那双翻着的眼睛,白多黑少,像是一双死鱼眼。

他频频地喘息着:“不!我--我是中了他的暗算!不过--我还是--还是--服了他!”

“为什么?”

“他竟能--破了我的混元--气功--我怀疑他--他已经练成了--练成了--”

说着说着,他那颗大头可就垂了下去。

朱翠心里一惊,伸手扶起了他的头,她心都碎了,但是却紧紧地咬牙忍着。

“说--练成了什么?你可别死!”

“鹰--鹰--翅功--”

“鹰翅功?”

单老人看了她一眼,忽然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像是在证明她说对了。

这一次他又深深地垂下了头去,却是不再动了。

朱翠两只手颤抖着捧起了他的脸,发觉到一条带血的口涎,长长地挂在他的嘴上。他死了。

好大的一会工夫,朱翠动也不曾动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看这个患难中给自己无数教诲鼓励的老人。

不知何时,窗外已透出了微微的曙色了。

几只麻雀首先在松枝上跳跃着,发出喳喳的鸣叫声,方才忘了关门,一阵阵的冷风袭进来,朱翠忽然间觉出来冷时,却已经冷得受不住了。

这一阵当当的钟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敲起来的,起先朱翠并不曾注意到,这时听起来,格外震耳。

据她所知,岛上若非有十分重大事故,是不会无故鸣钟的,那么这阵子钟声又是为了什么?

朱翠稍稍地惊愕了一下,又重复回到了哀伤之中。

她把单老人的尸体抱起来,平放在一张长案上,一时还不知道怎么来处理这件事。

就在此时,她又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固然那阵子令人惊心动魄的钟声兀自响个不停,她所关心的却是发生在她居住的屋顶上的那阵急促的轻微的脚步声。

毫无疑问,屋顶上是来了人!这一点朱翠似可认定。

单老人的死,固然给她带来了无限伤感,却也给她带来了坚毅的勇气,太多的恨,等待着她将要的发泄,这个时候,什么人会上了她的房上。

朱翠铁青着脸,一声不吭的拔出了剑,悄悄地来到门前,陡然闪身而外,无巧不巧地几乎与正由房顶上飘下来的那个人撞在了一块。

两个人的势子都急,两个人却也都够机警,彼此闪开来,算是没有撞着。

来人一身白衣,瘦长的个头,活殭尸也似的一个人,当他用那双焦急而疑惑的眸子注视朱翠时,后者才恍然的认出了这个旧相识来。

“哦,你是大雅吧?”

自从来不乐岛,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无名氏”吴明手下的那个“报财童子”大雅。

这个突然的发现,倒使得朱翠为之一愕。

“你怎么来啦?”

大雅似乎心绪很是紊乱,嘴里咿呀咿呀他说了几声,比划着由身上拿出了一封信来。

朱翠忽然明白了:“是吴明要你送来的?”

大雅连连点着头,左右顾盼了一下,指了指远方,又晃了一下头。

“我明白了,你是说钟声,难道说有什么来了?”

大雅连连点头,两手抱拳揖了一下,随即面现张皇地纵身而起,一路穿房越脊而去。

朱翠拿着信,微微发了一会儿闷,想到此时此刻吴明忽然有信来,必有非常之事,倒要看看他信上写些什么。

进了屋子,关上门,把灯光拔亮了,匆匆拆开信,一笔狂草,陈现眼前:“公主殿下:千秋功过,谁拆谁凭!不乐帮多行不义,行将不保矣!玉池金殿毁于旦夕,令人浩叹!

“近闻大内曹贼已秘行来帮,日来与高爷聚谈甚殷,此行或将为殿下阖府事就商,不得而知。又传殿下通敌不利于本帮,众怒不息,殿下阖府危矣,见信即希布防一切,慎之,慎之,临书匆匆不尽--吴明顿首”。

这封信只把朱翠惊了个魂飞魄散!手拍桌面“啊呀!”一声。

几乎同一个时候,一条人影,直由花墙上猛穿而下,嘴里嚷着:“公主--”

朱翠心都乱了,但她不得不强力自持,这声呼唤分明是婢子新凤的声音,她心里就猜知了不妙。

单手一按桌面,整个身子“嗖”地纵了出去,几乎和张皇快奔而来的新凤撞了个正着。

只见她脸色苍白,右肩上一片血渍,手持双杖,见面一惊,霍地扑倒地上,一时泪下如雨。

“公主大事--不不--好了--朝廷的人--来了!他们--他们--”

朱翠呆了一呆,道:“娘娘与小王爷怎么了?”

“娘娘--王爷--他--他--他们--”

“唉!笨东西!话都说不清,快跟我走!”

一面说,重重地往地上一顿脚,回身就纵。

新凤一个骨碌由地上爬起来、随后跟上。

朱翠单手持剑,一连两上起落,已上了院墙,快速向母亲居住处赶来。

双方住处不过隔着一个跨院,一旦有事,竟然有咫尺天涯之感。

朱翠一迳来到时,即见月亮洞门,红扉半掩,耳中似已听见了杂乱的兵刃交碰声,心里一急,真差一些昏了过去。

情急之下,等不得这门直入,径自腾身越墙而入。

天色已明,却只见一片曙色里,马裕正自运用着一双判官笔,与两名大汉交起手。

再一旁,更有一名头戴尖顶长帽的大内武士,正自与史银周战在一处。

目光所及,似乎就是如此了。

朱翠原以为对方大举而攻,见状心情稍安,一声娇叱,扑地纵身而下,首先迎上与马裕交手的两名恶汉之一。

这汉子手上一根索子枪,运转极见灵活,马裕全身是血,似乎已在此人手上吃了大亏,忽见朱翠来到,这人吃了一惊,身子一个快闪,用地堂功滚了出去,可是手里的索子枪却也不闲着,哗啦啦卷起了一片银光,直向着朱翠下盘缠去。

朱翠长剑一探,“铮”地一声,已迎着了对方的枪身,紧接着剑身一撩,已把对方的索子枪引向当空。

此时此刻,朱翠手下再也不存厚道的了。

欺身,吐剑,这一手“剑底分花”运用得恰到好处,另一剑刺了对方一个透心穿。

这汉子身子一弓,一个踉跄,随即倒地不起。

却听得马裕声嘶力竭地嚷道:“公主,快去后面看看娘娘吧,曹老贼他进去了!”

朱翠呆了一呆,一颗心几乎由嘴里跳了出来,一连三数个起落,已扑向后院。

她身子方自扑近,一条人影霍地迎面来到。

一口雪亮的鬼头刀,猛地直向着她脸上劈下来,朱翠一惊之下,举剑就拨,“当啷!”一声,将对方刀身拨开一旁。

却听见另一人大声叱道:“小心!抓活的!”

说话的一身蓝缎子官衣,长形帽上嵌有金星一颗,两只手上,各拿一把弧形短剑,

此人六十开外年岁,生得虎耳鹰腮,却留着一部山羊胡子,一双眸子精光闪烁,一看即知内功甚有根基,是一个既奸又猾,复有真功的扎手人物,他帽子上的那一颗金星,亦说明了他身当大内皇差的身分。

这个人乍然的出现,当然意识着事态的严重,不用说身当大内“内厂”提督的曹羽,一定本人来了。

朱翠心内越急,越是不能称心如愿。

观诸堂前,除了这名金星卫士之外,另有二人,各持一口鬼头刀,守侍堂门左右,显然意在防范任何人闯入。

双方乍见之下,那个瘦削金星卫士狂笑了一声,双手环抱着一双弧形剑,向着朱翠一拱。

“这不是公主殿下吗?”这人嘻嘻笑着:“卑职候驾多时了,嘿嘿!殿下您是明白人,高岛主已经收了咱们头儿的钱,卑职这是促驾来的。”

朱翠咬着牙,冷冷地道:“我母亲呢?你又是谁?”

这人嘻嘻一笑:“卑职是新拜内厂右都卫的‘弧形剑’魏山!公主放心,娘娘万安,正由咱们头儿侍候着,就候着殿下与小王爷一块来也好起驾了。”

听他这么一说,朱翠才算惊心少定,很可能曹贼为了要向今上交差,多半不敢对母亲及小王爷不利,这样倒可强免一时之忧。

“既然这样,你闪开!”

说了这句话,朱翠就往里面闯。

自称内厂官拜右都卫的魏山一声冷笑,横身阻住了她的去势:“殿下不能这样进去,把剑交出来,戴上朝廷的王法,才能进去。”

朱翠啐了一口道:“你还不配。”

起手一剑,“刷”地划出了一道银光,直向他头上劈去。

魏山嘿嘿地一声,身子微微向下一蹲,两只弧形剑交插着向上一架,当啷一声,已把朱翠长剑架住。

他脸上现出狡猾的笑:“怪不得外面都传说你如何厉害,今天一见果然是个泼辣货。”

话声一收,这个魏山狰狞毕露地猛然一个上步,两只弧形剑霍地向上一翻,直向着朱翠上身挥去。

朱翠心里惦记着母弟,偏偏对方缠着不放,观诸这个魏山,身手大有可观,想要摆脱他,一时还不容易,一腔怒火全数便发在他的身上。

双方一经接触,便自激战一团,十数个照面之后,朱翠己窥出了对方虚实。一招“平分秋色”将魏山逼得后退一步,她却借机进身,掌中剑中途向下一沉,施展新近由单老人处习会的一招“剑挑斜阳”,这一招其实亦是“醉金乌”手法之一。

魏山尽管剑技高超,却是不识得这一手的厉害,猛可里提剑就封,但只见眼前银光一转,对方剑势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的圈子,剑芒刺目,冷气袭人。

“弧形剑”魏山猝然一惊,心道不好,点足就退,却是慢了一步。随着朱翠长剑的走势,这一剑,足足地在魏山前胸划了尺把长的一道大口子。

“弧形剑”魏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旋风卷了出去,当啷啷撒剑倒地。

却在此同时,另一名蓝衣的金星卫士由内窜出。

此人身材矮小,肤色奇黑,姓胡单名一个赤字,原是负责看守中门,闻声而出,乍见之下,一声大叫道:“快来人!”

话声出口,手下却是不闲着,随着他左腕振处,一面乌油油、几近两丈方圆大小的黑色巨网,已自散了开来,直向朱翠全身罩落下来。

同时之间,更由中门之内一连闪出了三条人影,连同先时那两个手持鬼头刀的人,共为六人,全数一拥而上,兵刃齐发,其势可观。

朱翠仗着身法巧快,虽不曾为对方巨网网着,但眼前情势却是未可乐观。

那个叫胡赤的矮个子,一手持网,一手持着一根狼牙棒,身法巧快十分,这一网一棒,无形中给了朱翠极大的压力,更何况另外五人也都俱非等闲,随着胡赤的号令,五人顿时形成了一个五角转杀阵势,作半弧度地把朱翠看于其中。

朱翠虽具有超人身手,奈何对方六人所形成的这个进攻阵势,颇非等闲,轮番出手,攻守咸宜,一时之间,竟然无计可施。

她这里尽管心急如焚,却是孤掌难鸣,一颗心早已飞入内院。

内堂里,情形又是如何?

沈娘娘神态雍容地高坐在上,一只手紧紧抱着她的独子,鄱阳王嗣朱蟠。

宫嬷嬷一根乌金杖,史银周一口雪花缅刀,紧侍左右,分别保驾着这落难的母子二人。

旭日的红光,映照得这间堂院满处都是异彩,每个人的脸都是红通通的,包括那位当今大内内厂总督大人的曹羽在内。

脸上浮着微微的冷笑,在一名金星卫士的陪侍之下,曹羽就站在当门之处。

也不知是他为了顾全礼貌或是有意地摆谱,曹老头子竟然身着官服,一品军功的武将朝服,只是在腰侧加上了一把长剑而已。

“娘娘,话可是说完了,本座说的可都是句句实话,听不听在你,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一面说,曹老头子伸出一只戴有玉板指的手来,频频地摸着他的胡子,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沈娘娘紧紧抱着儿子,把头偏向一边道:“我不跟你说话。无耻的东西!”

曹老头子偏偏不愠不怒地嘻嘻一笑,道:“你骂我我是不会生气的,我再说一遍,你们母子这就起驾吧,要不然,嘿嘿嘿!”

沈娘娘还不及说话,她身边的“一掌飞星”史银周却凌声道:“娘娘已经说过了,叫高岛主自己出来请驾吧!”

“住口!”曹羽一声厉叱道:“你是什么东西,在本座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余地!”

话声一顿,偏头向身边那名金星卫士道:“给我处死!”

他身边这名卫士应了一声,早已不耐地闪身而前。

此人绰号“妙手金轮”,姓谭名子威,在内厂众多金星卫士之中,算得上顶尖儿的一个,算得上是曹羽的最得力的一个助手,这一次曹羽特别把他带在身边,一直还没有出手的机会。

谭子威聆听之下,巴不得在主子面前显显威风,身形猝闪已到了史银周身前。

史银周自知在彼辈大内高手面前,自己实在无能敌挡。可是,职责所在,却无能推却,何况他早已存下了以死报主的心愿。

眼下谭子威身子方一袭近,史银周话也懒得跟他说上一句,掌中缅刀“嘶!”一声,迎面直向着对方当头直劈了下来。

谭子威“嘿嘿”地一声,身子向后微微一坐,双手闪出,只听见“啪”地一声,已把史银周掌中缅刀夹在了两掌之间。

这一招双手夹刀之术,果然极其高明。史银周万万也没有料到自己出手之第一招,即吃对方拿住了刀锋,心里一急,左掌上力贯五指,陡地一掌直向着对方面门上击出。

这一手似乎也落了空,掌式方出,却见谭子威双手夹刀依旧,整个身躯,却像猴子也似地整个翻了起来。

他身子本来就十分矮小,行动之灵活,却是出人意外,二翻一落,真比猴子还要灵活,“刷!”一声,已落在了史银周身后。

史银周陡地觉出了不妙,再想转身,那里还来得及。

谭子威出掌之快,更系少见,双掌猝然向下一压,一式“神龙抖甲”,“碰”地一声,两只手双双都按在了史氏的背上。

不要看这个人身材如此瘦小,那双手掌之上却是真有劲道,两只手自在对方背上一经接触,史银周由不住陡地一个踉跄,一交向外跌了出去。

“哗嗯楞!”一声,缅刀脱手而出,史银周一个“鲤鱼打挺”虽自地面上跃身而起,却是捺不住由嘴里“哇”地喷出了大口的鲜血,身子晃了一晃,“扑通!”一声又倒了下来,顿时昏死了过去。

目睹如此,在沈娘娘单手抱持之中的小王爷朱蟠,第一个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史大叔--”

忽然他用力挣开了沈娘娘的手,直向着史银周身上扑了过去。

真是事发突然,沈娘娘一惊之下,惊叫道:“回来!”伸手就抓,却是没有抓着。

一旁的宫嬷嬷大叫道:“小王爷!”方自踏前一步,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盖因为守侍娘娘与抢小王爷同样重要,一时难定取舍。

然而,敌人方面,却是不容她少缓须臾。

“妙手金轮”谭子威一声冷笑,首先跃身而前,伸手向着小王爷背上就抓。

目睹及此,沈娘娘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尖叫了一声,正要扑过去,猛可里,只听见侧面窗扇间“喀喳!”一声爆响,两扇窗户,突地为之破碎开来。

随着破碎而开的窗扇,一条人影电闪而入,现出了纤细婀娜身材的一名少女。

少女青绢扎头,腰肢款细,掌中一口“雁翎长刀”,声到人到,人到刀到。

一道白光,雁翎刀直向谭子威探出的手掌上落了下来,由于刀气十足,隔着老远,已使得谭子威感觉出是切肤之痛,如果迟一刻收手,这条膀子可就别想要了。

谭子威此人功夫还是真强,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即见他收手回身,一个反身飞云之势,单手向上一操,已抓住了屋顶上的雕花天花板。仅仅凭左手三指之力,就把整个的身子吊在了空中,紧跟着手指一松,翩翩飘身而下。

这个猝然现身的少女,身子一经落下,一探手已抓住了小王爷朱蟠的背后,把他硬生生地给提了回来,朱蟠大叫着回身举手就打,一眼看见抓着自己的竟是一个陌生的女子,顿时就傻住了。

“快到你娘那里去,再不听话我可要打你了。”

这个姑娘寒着一张清水脸,两只眼睛蕴着奇光,炯炯有神地盯向朱蟠。

这位小王爷平常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姐姐朱翠,只是这时看起来,对方这个女人好像比姐姐还厉害,更何况她手上还拿着明晃晃的一口长刀,顿时吓得不敢吭声。

“听见没有?”

这个姑娘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朱蟠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乖乖地就跑到了沈娘娘身边,后者一把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曹羽、谭子威是何等厉害的人物,自然一眼也就看出了来人的身手,正因为这样,才由不住相继地吃了一惊。

这个青绢扎头的姑娘,身子再闪,已拦在了沈娘娘身前,一双眸子却注定着当前的曹羽。

“曹老头,别那么神气活现,多少事你们这些吃公粮的鹰爪子不管,专门赶尽杀绝,今天就不让你称心如意。”

一面说,这个号称“燕子飞”,中原最负盛名的女侠客,手中玉翎宝刀向前一指,一股无形的刀气,直向着曹羽射到。

双方间隔距离甚远,曹羽却似有所感,两团白眉情不自禁地向上挑了挑。

“你又是什么人?嘿嘿,嘿嘿,本座来此是客,更知道这里是不乐岛,姑娘如此失礼,只怕岛主怪罪下来,你担当不起吧!”

说到这里,曹羽微微一顿,耸了一下肩头,冷冷一笑接下去道:“姑娘此来,可曾看过高岛主?最好请示之后,再来说话。”

曹羽这几句话明显的是示意对方,自己来劫持沈娘娘全家,乃系得到高岛主同意。暗示对方不必多管闲事,满以为对方聆听之下,当必知难而退。

曹羽所以如此容忍,实在是自知立场,自己来此是客,虽然仗着朝廷的势力,一向在外作威作福惯了,可是,在不乐岛高立的势力范围之内,他却不敢过份地猖狂,主要是他实在还摸不清对方的身分,如果对方是不乐岛的人,就不便得罪了。

却没有想到这位姑娘聆听之下,细眉一挑,凌声道:“你少拿高立来吓唬人,不乐岛作恶多端,现在报应临头,自顾尚且不暇,再也不能帮着你们为恶了。曹羽,你要是识得大体,现在赶快退身,也许还来得及。要不然,嘿嘿,只怕你再想走还来不及了呢!”

这几句话一经出口,着实的使得曹羽为之一惊。他先时已听得岛上钟声不辍,尚还在猜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这时听对方少女一说,才知道敢情是不乐岛大敌临门,心中着实困惑。

以他所知,不乐岛之威名远播,无人不惧,就以自己堂堂一个统率朝廷近卫的大员,尚且对彼等敬畏三分,什么人又能有这个胆子,胆敢来此寻仇?诚然是不可思议之事了。

心里盘算着,不免对于眼前少女充满了好奇。

“听你的口气,姑娘并非不乐岛上的人了。哼!你的胆子不小,你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这件事不是你所能管得了的么?”

持刀少女一扬手上刀道:“这口雁翎刀就是我行侠江湖的标志,我姓潘,曹老头,我接着你的就是了。”

一听对方报出字号,曹羽由不住心头一震。“雁翎刀”再加上“潘”这个姓,很容易使他想到了那位成名江湖的女侠“燕子飞”潘幼迪。

“哼哼!”曹羽鼻子里发出了一串冷笑之声。

“我听说过你,”曹羽慢吞吞地点着头道:“你大概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燕子飞潘幼迪了。”

潘幼迪冷冷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当然也就等于默认了。

曹羽嘿嘿一笑说:“姑娘,你在江湖上成名不易,这件事却不是你应该管的,你也管不了。”

潘幼迪道:“管不管得了,是另一个问题,反正我已经管定了!”一面回头向宫嬷嬷道:“这位妈妈你照顾着小王爷,我们出去。”

宫嬷嬷答应了一声,手里的乌金杖一摆,就要去背起小王爷,却不意对方那个“妙手金轮”谭子威,忽地越身而前,伸手向着小王爷朱蟠身上就抓。

宫嬷嬷一声怒叱道:“狗强盗!”

“呼!”乌金杖夹着一股疾风,照着对方头上就打。

谭子威真有过人的身法,就在宫嬷嬷乌金杖搂头直下的一霎,只见他两只手交插着自身后霍地向外一分,“哗楞楞”一阵子金铁交鸣声中,两只手上已多了金光闪烁的一对“日月轮”。

这对日月轮,正是谭子威仗以成名的兵刃。

双轮乍然向外一扑,往起一扬,“当啷!”一声,已架住了宫嬷嬷的乌金杖。

谭子威的手法还不只如此,原来那日月双轮上还有手脚,随着谭子威左手月轮一声摇动之下,却由那弯月轮之上倏地分出了一截齿锁,“咯!”地一声,将宫嬷嬷的乌金杖身锁了住。

宫嬷嬷一经抡使才知受制于人,由不住大吃一惊,突然间眼前金光乍射,谭子威的另一只金轮忽悠悠已现眼前。

这一霎,宫嬷嬷可真是险到了极点。忽然间潘幼迪的身子闪向眼前,“当啷!”一声,雁翎刀磕开了日月轮,谭子威向后一挫身势,霍地一个倒翻,退出了七尺开外。

却听得身后的曹羽一声叱道:“大胆!”

接下来是袍带振风“呼噜!”地一响、曹羽偌大的身势,有如一片云也似地已来到了近前。

这个老头子敢情狂傲得很,身形一现之下,右手五指有如分筋把脉也似地,直向着潘幼迪持刀的那只手上搭去。

潘幼迪向后一挫刀身,左手出掌如电,用“搂膝”之势,直向曹羽肋下就打。

曹羽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有如巨鹰也似的一个疾旋,“刷”地一声,背脊几乎贴平了屋梁,随着他猝收的双臂,“刷”地又一声落了下来。

落身、现剑,一口玉虎把座的盘龙剑,已撤了出来。

“丫头,你当真要与本座为敌么?”

一面说时,这个老头儿脚下迅速地一连向前抢踏了两步,用“人”字攻势,把对方看在剑势之中,的确高明之至。

潘幼迪知道这个曹羽不是易与之辈,其实就是方才现招的那个谭子威也是出奇的强,自己以一敌二,是否能操胜算,实在大是问题。这么一想,心里不禁大为焦急。

她原意只要能护侍着沈氏母子闯出去,与朱翠会合一起,再定逃走之策,却想不到对方曹羽偏偏不令她从愿,竟然亲自出手阻拦,说不得只有与对方放手一搏了。

潘幼迪一口刀传说能封八面之威,自是非比寻常,尤其是眼前形势,顾此失彼,顾彼失此,更不容她掉以轻心。

果然,她抢身向曹羽进招,便为之失策,那时另一面的谭子威只须待机上前,便可轻而易举的制服宫嬷嬷,而挟持沈娘娘母子到手了。

潘幼迪了解到这番形势,那里敢丝毫大意,掉以轻心。

因此,在曹羽的进身之下,她不进反退,一连后退了三步,才在一个适当的位置上站住了身子。

果然,她身子方自站定,另一面的“妙手金轮”谭子威已霍地向着沈娘娘身前欺进过来。

潘幼迪已正确由光可鉴人的刀身之上,看清了对方的进身之势,长刀乍挥,已封住了谭氏的去势。紧接着她刀势一压,向外猝然一展,刀光如虹,集结着极为刚烈的一股刀气,谭子威如不赶紧后退,可就保不住会为这股气势所伤,须知刀气不比刀身,那是无从封架的。

这么一来,便化解了眼前之危,谭子威在极不心甘情愿的情况之下,退后了三步。

曹羽在一旁看得清楚,心头既惊又怒,当下冷笑了一声,身形霍地向下一坐,玉虎盘龙剑猛地向上一提,一个虎扑之势,猝然扑前而至。

曹羽知道对方刀气厉害,迫使他不得不施展出苦练多年的内功,一扑之势,便十足惊人,强大的内功力道形成了一堵小山也似的劲道,霍地向前直撞了过来。

潘幼迪那等功力之人,也被逼得身形弓起,果真她要是后退,便将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她一面鼓动真气,硬挺着身势不使后退,更于险恶之中,再一次运用刀气向前劈出了一刀。

曹羽身形忙即向左面一个快闪,一面剑走轻灵,施展追杀剑势,在他快速的旋身势子里,一连劈出了三剑,将潘幼迪从正、左、右三面皆控制在剑势之中。

这一手果然厉害,潘幼迪竟然暂时无能出手。

他像故意为一旁的谭子威制造有利的出手机会,果然谭子威把握着这一霎有利之机,忽地腾身而起、直向着宫嬷嬷递进一招。宫嬷嬷即使在全神贯注之中,也显得慢了一步。

“呼哧!”一声,一只日月轮上的刺勾子整整地插进到了宫嬷嬷的右肩头上。

宫嬷嬷痛得“哎哟!”叫了一声,差一点昏了过去。

谭子威伎俩还不只此,随着这只手霍地向后一收,宫嬷嬷身子一个踉跄,碗大一片皮肉连同一片肩衣,全然都被拉扯了下来,大股的鲜血,跟着也冒了出来,宫嬷嬷又发出了一声惊叫,痛得全身打颤。

这番情景着在小王爷朱蟠与沈娘娘眼中,当真是痛彻心肺,朱蟠大叫了一声宫嬷嬷,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谭子戚一声冷笑,倏地一个上步,一双日月轮运足了力道,一齐向着宫嬷嬷前胸上直捣了过去。

此时此刻,宫嬷嬷万难闪躲开来,“噗”地一声,这双日月轮全都照顾到了她的身上,却由于力道极猛,竟将她整个胸骨全部震碎,当场死于非命。

谭子威一式得手,当真是喜极欲狂,却是没有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此要命的一刹那,一道剑光,匹练也似地电闪而至,划出了一道醒目的白光,直袭向谭子威后心而来、由于来势简直太过突然,无声无息,容得谭子威忽然发觉出背后有异时,那里还来得及?

“噗嗤!”一口长剑,直直地穿进了谭子威的后心,由于力道极猛,竟然刺了一个前后透心穿。

谭子威的一双日月轮还腻在宫嬷嬷身上不及撤出,想不到自身却为别人所乘。

“幄!”谭子威整个身子,就像是石头人也似的,忽然定住了。

他还想转身看看杀他的人是谁?可是这个小小的愿望,在此刻也是难以达到。

一条人影,直由堂屋前门穿身进来,现出了朱翠失魂的体态,只见她披头散发,鬼也似的狰狞,想是目睹危急,来不及进前,先自飞出了手中长剑,竟然一剑奏功,贯穿了谭子威后心。

她虽然克敌制胜,将两层院落的强敌--手刃剑下,自身也有多处挂了彩,名副其实的成了“浴血而战”。

沈娘娘乍见女儿来到,又惊又喜,却是全身抖成一气,偏偏开口无声。

说得也是,像她这等金枝玉叶的身子,那里见过这等阵仗,平日杀一只鸡也不敢看,更别说是杀人了,一时吓得全身打颤,那里还能出声说话。

小王爷朱蟠既悲宫嬷嬷史大叔的相继死伤,又见姐姐的忽然来到,一身是血,忍不住“哇!”一声大哭了起来,母子二人紧紧偎抱在一起抖成了一团。

朱翠就手由谭子威尸身上抽回了长剑,一眼看见潘幼迪意外出现眼前,正在与老贼曹羽交手不下,真是既喜又惊,大声叫道:“姐姐,我来了,千万别让这个老贼出去。”一面说,她忽然纵身而前,用力地把一扇堂屋巨门关上,发出了“轰隆!”一声大响。

潘幼迪正感独战曹羽难卜胜算,忽然加入朱翠这个生力军,自是喜出望外。

“他跑不了的!”

嘴里说着,玉翎宝刀挥处,一股刀风硬生生将曹羽逼出数丈开外。

曹羽目睹着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谭子威的丧生,再加上朱翠的忽然现身,确使他大为惊心。

朱翠心里恨极了这个老贼,自己母女家人流落至此,有今日之下场,无非这个老贼一手所赐,她是无论如何也放他不过的了。

曹羽原以为自己对付潘幼迪,足可游刃有余,却是没有想到双方一经交上了手,对方竟是出乎意料的强,一口刀真有鬼神不测之妙,简直不敢丝毫大意。

现在猝然再加上一个朱翠,两个姑娘几乎是一样的强,曹羽两面受敌,自然就觉出不妙了。

情急之下,曹羽忽地拧身往外就闪,掌中剑划出一道长虹,用“秋水斜阳”的一招,直取朱翠面门,嘴里厉叱道:“闪开!”

朱翠举剑就迎,两口剑“当啷”地迎在了一块。

这一剑双方都贯足了真力,谁都想把对方的剑磕出手去,但偏偏都没有如愿以偿。

到底朱翠连番久战之身,内力不继,这一震之威,直使她感觉到齐臂发酸,差一点长剑脱手就飞。

双方这一交接,却给了潘幼迪可乘之机,雁翎刀由下而上霍地狂卷而起,正是她仗以成名的“观涛阁”不世刀法“洗雪三刀”之一。

曹羽陡然一惊,厉啸一声,拔身而起,他的这种“鹰起”身法,确是称得上高明,武林罕见,虽然如此,潘幼迪的洗雪刀法却仍然没有放过他。

一片刀光闪过,曹羽起势略迟,立刻在他右大腿内侧,留下了半尺来长的一道口子。

曹羽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一偏,忽悠悠自空而坠,鲜红的血立刻把他右面裤管给浸透了。

说起来,虽然并没有伤着要害,可是要知道一个练习气功的人,最忌的就是见血之伤,尤其是下半截身子,更是见不得血。否则,一经运功,血流不止,那还了得?

曹羽的一腔自负,刹那间消失殆尽。当他身子落下来时,一连打了两个踉跄,差一点坐了下来。

对方两个充满杀机的少女,却是放他不过,一刀一剑,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陡地欺身而近,形成一个“八”字形,把这位权倾一时的曹大人,看守在一个死角里。

对于曹羽来说,此刻一霎间的感受,乃是他毕生从来也未曾有过的。死亡的阴影,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千军万马的阵仗在他来说,都不足以畏,而现在的这一霎,生命竟然在一双少女面前为之股栗,使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啊!且住!”

曹羽一只手按着墙,紧紧地咬着牙,忍着腿上的疼,疼是忍住了,血却是忍不住,犹自一个劲儿地向外淌个不休。

曹羽那张脸,刹那之间已完全失去了血色,已经到了他说软话的时候了。“二位姑娘手下留情,老朽知错了。”

朱翠冷笑道:“太晚了。”

当胸一剑刺去,曹羽举剑就拨,“当!”一声,架开一旁,朱翠已能体会出这一剑的力道较之前一剑差多了,足可证明对方已“力不从心”。胜券在握,思及屈死的宫嬷嬷与家中各人,她悲从中来,第二剑再出,这一剑曲折多变,一波三折,巧妙地闪开了曹羽的剑势,直取对方咽喉。

曹羽大叫一声,左手力按墙壁,身子一个疾滚,闪开了咽喉,却没闪开后项。

“哧!”背上可又留下一道血口子。

这一剑较诸潘幼迪那一刀又重得多。曹羽痛得打了个闪,嘴里“喔喔!”连嚷了两声,他自忖讨命无能,情急之下,陡然运用“按脐力”,一只左手血也似红,霍地向着朱翠腰上递出。

这一掌聚集了他所有能运施的全身功力,舍此之外,再也没有丝毫劲道了。

朱翠岂会为他击中?

潘幼迪眼快,更不会忘记他的困兽之争,雁翎刀霍地扬起,有如猝起的一片浪花,就在这片浪花之下,曹羽的一只左手已自齐腕被削落来下!紧接着朱翠的一剑,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前心,剑拔,血标。

一代奸宦,元凶巨恶,终于伏尸剑下。他身子一连前进了好几步,怒目凸睛良久,才缓缓倒了下来。

阳光衒耀着白沙。

当然也不曾放过了伫立在白沙地上的那两人,两个看来几乎是同样高,但却绝非相同年岁的人。

白鹤高立与大侠海无颜已经相峙颇有一些时候了,由地上凌乱的足印判断,似乎他们已经几度交接,目前的情况却是谁也没有占了上风。

高立破例地束起了他的长衫下襟,海无颜也在腰上加了一条丝绦。

当他们再次对峙,酝酿着致命的一击时,现场千百双眼睛目光一致,都被他们紧紧地吸住了。这么多的人,都像是死了一样,倒只有一波连一波的海水声声不息地拍打着,演奏着亘古不变的自然乐章。

桑老夫人衣裳破了,左胸上带着血,脸上也青了一块,但是她手里兀自紧紧地抓住一对铁棒锤,这对玩意儿有个名堂叫“四煞棍”,倒是江湖罕见。桑平看上去也挂彩了,母子二人正倚着坐在沙地里,面对着简直不成比例的众多且复强大的敌人,她们却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空气是那么低沉,紧紧地压着现场每一个人,都快要为之窒息了。

两个人并非真的静止。

像是心有灵犀,他们几乎是同时迈起了左腿,紧接着疾风也似地迎了过去。

“呼!”竟然迎了一个空。

一个是“金臂沉肩”,另一个是“浪里翻身”,第二次交接比前次更快更狠。

“呼!”竟然又一次落了空。

眼明的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一次交锋里,海无颜的右手二指直取高立双目,高立的右手斜劈如刃,却直取对方右肋。

那可真是快,快到无以复加。

海无颜的身法,是超乎“醉金乌”之外,那种他苦思多年破解“醉金乌”的身法,高立却也不含糊,“醉金乌”既已不灵了,却揉合着他自己的创新,是以双方才会有不可思议玄奥的两度扑空之势。

海无颜的“金刚指”参合着“二天门”的“洗髓”功力,高立的五指一划却为其苦练经年的“鹰翅功夫”。真正是并世无双的功力。

高立躲过了双眼,却无能闪开头顶,在海无颜的一双指力之下,头皮上擦出两道血痕,海无颜闪开右肋却无暇顾及衣衫,一截大襟有如刀削也似被斩落下来。

两个身子明明已错开,偏偏海无颜的身子,竟然在错开的一霎霍地倒仰过来。

岂只是身子倒折过来而已,他的两只手也随着倒仰的身躯同时击出,“噗”地按在了高立的背后两肋之间。

看到这里,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只是却没有人发出声音,每一人的心都被震撼住了。

双方再一次面对面地站立时,高立已是神采黯然,他的真气已散,全身俱已为汗所湿。

“小伙子--你赢了--这个不乐岛从今天起,是你的了。”

不过在一天以前,他加诸在单老人身上的一切,竟然奇妙地,同样地又加诸在他自己身上,也算是报应不爽。

接下来,这位称雄天下的黑道武林魁首,直直地倒了下去,永远地倒下去了。

出乎意外的,风来仪对于师兄高立的死,并没有太多的悲伤,事实上这个结局是她早已经预料到的,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她度过了极为平静的一天,也是她生平最长的一天,终于,她想通了一切,也为自己的去留作了打算。

她选择了“活下来”的一条路,并不因为她“怕死”,因为未来的岁月活着远比死亡更要艰难得多。

过去的年月,她犯了太多的杀孽,亏欠人们太多,此番洗心革面,应该是补偿的时候。

这个道理她也曾讲给她最得意的弟子吴明听过,于是在征得吴明衷心赞同之下,他们大方地去拜会了海无颜、潘幼迪、朱翠。在彼此一番虚心真诚地讨教之后,定下了今后实践的方针。

就这样,师徒二人告别了不乐岛,在第二天的黎明时分,扬舟而去。

“不乐”岛如今已改名为“快乐”岛,“不乐岛”已成为历史的名词,永远不会再存在了。

“快乐”岛如今同样的也有三位岛主,即海无颜、潘幼迪、朱翠。在他们上下一心,共同经营之下,这个岛上的实力较之昔日更为坚强,如果说拿今天与过去作一个比较,则会发觉到它们之间最大不同之处原本就在这个“乐”字上,不乐使人“不乐”,快乐使人“快乐”!

这就够了,人活着只要快乐,人人快乐,夫复何求--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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