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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场龙虎斗 两遇对头人

老渔人谷枫哪知对方言中之意,夏平江心机敏锐,只轻轻一言就把向阳君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到了谷枫手里。

“铁琵琶”武功的惟一传人谷枫,久居“江汉”,在武林中有“江汉第一人”之称,见闻不谓不广,经历不称不精,只可惜他和一般武林高手犯了同一个毛病——目中无人。

他此番前来,也和夏平江抱着同一个想法,决计要争得那柄“武林权杖”到手,哪里把向阳君看在眼睛里。

他听了夏平江的话后,不但不引以为警,反倒将矛头转向新来的向阳君。

顿时,他朗声笑道:“有理,有理!”

他转眼看着向阳君金贞观,道:“怎么,金小友你可有兴趣下场子玩玩?”

终南剑客夏平江听见了这句话,脸上带出了一抹微微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这一手“移花接木”算是用上了,目下正可“坐山观虎斗”,并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功,一时心中好不得意,遂向后面退了开来。

人们的眼睛,都情不自禁地移到向阳君身上,看他是否有胆子接受挑战。

向阳君的表情,是那般木讷。

听了老渔人谷枫的话后,只把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谷枫。

谷枫忍不住“嘿嘿”一笑:“怎么样?老弟,有没有这个兴趣?”

向阳君金贞观忽然冷冷一笑:“谷老师这是在向我叫阵?”

“嘿嘿!”谷枫笑了两声,“叫阵倒也说不上,金老弟,如你有兴趣活活筋骨,我谷枫倒甚愿意陪你玩玩,怎么样?”

向阳君笑道:“动手过招保不住就要伤人,这等大事谷老师竟然以‘活活筋骨’来见笑,足见阁下武功高妙得不可一世了。”

他说罢,伟岸的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两只铁腕向上伸了一下,即闻得密集的骨节响声。

休看这一个小小动作,却使得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知道这个向阳君敢情练过“易筋洗髓”之功,并且已有八成以上的火候。一时心里有数,谁也不敢对他心存轻视。

向阳君嘴里这么说着,缓缓移动脚步,走到了老渔人谷枫的对面站定。

“承谷老师见爱,就请你老划下道儿来吧。”

老渔人谷枫在对方身形接近之初,就感到一阵急迫的压力逼向自身,这种感触似乎较诸先前的终南剑客夏平江大不相同。

然而,他自恃四十年纯功,却也不把对方当成威胁的劲敌。

“金老弟,你好纯的功夫。”谷枫拱了一下手,“失敬!失敬!”

嘴里说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施展出“混元一气功”,暗中抗拒对方迫体的压力。

如此一来,果然缓和了对方上来的“凌人”之势。

向阳君金贞观抱了一下拳:“谷老师,你要怎么着活动筋骨?在下洗耳恭听!”

老渔人谷枫面色一沉,道:“金老弟你废话少说,我接着就是了。这个道,还是由你来划比较适合。”

向阳君哼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金某人也就不客气了。”

谷枫凌声道:“好说,刀山剑树,只要你金老弟说出来,谷某人无不奉陪!”

“那倒用不着。”

说这句话时,向阳君金贞观那张俊脸,陡然间现出了一片阴森——说不出的冷峻。

此刻,在场众人忽然发觉到他所站立的那个地方,并无任何阴影蔽阳遮光。是以,向阳君金贞观全身上下都罩在烈日之下。

也就在他仰空朝向烈日的一刹那,他那张古铜色的英俊面颊上,忽然笼罩起一片隐隐红光。

对于在场人来说,这种变化十分鲜明——只是谁也不曾料到有什么奇特的作用在里面。

当然,毕竟有几个特殊人物看出了一些诀窍。五柳先生、夏平江,以及青冠客邓双溪就属这种特殊人物。

这三个人目睹着向阳君的肤色转红,心里好像都有数了。

青冠客邓双溪,是惟一对于向阳君了解的一个。以往的各项事实证明,凡是向阳君每在肤色转红之时,就是他下手杀人的先兆。

似乎也只有青冠客邓双溪一个人知道,向阳君金贞观所练的这种功夫的名称——

“太阳神功”,这种功力的最奇特之处,乃是直接由太阳提取功能,用以对付敌人。

老渔人谷枫显然没有认识到对方这种功力的独特之处,所以并没在意。

向阳君功力一经灌注,顿时精神抖擞,向着谷枫拱了一下手:“请!”

手势落下时,那根一直握在手里的白木杖,“噗”的一声,深深插入泥土半尺有余。

老渔人谷枫足下轻旋,身子滴滴溜一个快转,来到了向阳君的左侧。只见他一口“弧形剑”,紧紧地扎在背上,说明没有“出剑”之意。

“谷老师,在下开罪了。”

话声出口,就见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右掌当胸向外缓缓推出。

谷枫顿时觉到一股奇热的劲道,直向前胸而来,其力万钧,一时难以当受。谷枫大吃一惊,现下之计,设非以本身功力硬接对方这一招之外,简直无计可施;苟或闪躲,亦是不及。老渔人谷枫不得不猝提功力,用“进步随身掌”势向外推出。

双方掌力乍然交接之下,老渔人谷枫脸色一阵子红涨,满头灰白长发,刺猬般地炸了开来。

双方的身子都固若磐石,纹丝不动,只是在向阳君的那只手掌甫一收回的当儿,谷枫足下由不住向前打了个踉跄。

向阳君脸上微微现出一丝笑容,倏地后退一步,抱拳道:“开罪!”

老渔人谷枫却在这时发出了一声呛咳,忽地浓眉一挑,怒声道:“什……么?莫非你以为胜过了我不成?”

向阳君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不错,你是受伤了!”

“笑话!”谷枫怒睁着一双眸子,倏地纵起身,道:“一派胡言,吃我一掌!”

话到人到,人到掌到。

饶是这般快捷,也难以能够接近向阳君身边。

众目睽睽之下,向阳君只施展了一手“凹腹收胸”的功力。无巧不巧,谷枫递出的那只手掌正在这凹进去的地方定住,却是只差寸许而没有伤着对方。

紧接着,向阳君身子向左一转,轻飘飘地闪到了一旁。

老渔人谷枫一掌没伤着对方,像是用力过猛,脚下收不住劲道。向前打了个踉跄。

“你已经受伤了!”向阳君眸子眨也不眨地盯在谷枫身上,“我劝你心平气和,还是不要恃强动武的好。”

在他说这番话时,人们忽然发觉到老渔人谷枫的脸色有异。

原是紫红的一张脸,蓦地变成了“惨白”。霎时间,那张苍白的脸上,沁出了一层汗珠。

这些现象,显示得极为突然,就连老渔人谷枫本人也深感迷惑,他只是忽然感觉到一种疲倦,别无异状……如果就此认输,却令他万难心服。

老渔人谷枫鼻子里冷哼一声,陡然道:“小辈,你这是弄的什么玄虚?”

说了这句话,他身上疲态益著,就像是为电流忽然击中,全身上下一丝劲也提不起来,勉强地向前迈了两步,一双腿脚连连打起抖来。

看到这里,在场众人俱由不住大吃了一惊:一掌飞星朱农与赤眉道长几乎是同时双双现身而出,二人一左一右,有如剪空的燕子,倏地向下一落,各出一手架住了老渔人谷枫。

向阳君利用这个空档,身回原处,单手握住了那根白木杖的杖柄,将它拔了出来。

老渔人谷枫简直是足不着力,一刹间全身战抖得那么厉害。设非是赤眉道长与一掌飞星朱农二人手上着力,整个身子就要瘫痪了下去,这一刹间,他才觉出了不妙!

“你……”他有气无力地看着对面的向阳君,“你……你到底捣的什么鬼……

我……”

一刹间,他那张看来“惨白”的脸,忽然变面了“血红”颜色,出息声也变得异常剧烈。

“你内力不济”,向阳君慢吞吞地道,“已为我掌力所伤,现在设若平躺不动、不出声,一个时辰后可收血气平和之功,那时功力自然恢复;否则,不是我危言耸听,只怕你有点不妙了!”

老渔人谷枫一听,既惊又怒。众人面前,他丢不起这个脸,哪里把向阳君的话放在心上?当时怒吼一声,向着向阳君扑来。奈何身侧二人挟得如此之紧,加之自己力道不济,觉得一股热气直由丹田提升直起,忍不住蓦地张嘴,“哇”地喷出了大股鲜血。

这口血一经喷出,眼看着他双眼上翻,一口气进接不上,当场闭过气去。

这番情景,把全场所有目睹的人吓了一跳!

赤眉道长与一掌飞星朱农都慌了手脚,慌不迭地将他平放在地上。

一掌飞星朱农随即施展内家灌穴手法,方待向老渔人谷枫“心坎”穴上击去,却闻得向阳君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一掌飞星朱农高高举起的一只手,突然停在空中。

众人见向阳君施展怪异手法,一上来就酿成大祸,俱怒焰膺胸,无不心存忿态。

一掌飞星朱农原意施展内家急救“灌穴”手法,将老渔人谷枫救醒。当他听到向阳君的冷笑声,不禁心中一惊。

“怎么?”他怒视着向阳君,“足下莫非认为老夫这种急救措施不对么?”

“哼!”向阳君目光里含畜着威慑,“我没有说什么不对,只是这么一来,谷老师万万活不成了!”

一掌飞星朱农怔了一下,冷笑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

向阳君“哼”了一声,一双光华四射的眸子,快速地在众人脸上一转,“可笑之至,诸位俱是一方之杰,莫非连一个懂事的人都没有么?”

这几句话,不啻使得众人怒焰高涨。

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听后,发出了一声叹息,忍不住说道:“金少侠武技惊人,高明之至,老朽不胜钦佩,只请莫于过甚,以图未来相见才好!”

向阳君听了,蓦地发出一声狂笑,朝着五柳先生道:“五柳前辈这几句话可就错了;方才情形,乃是在下被迫出手,实在万不得已。在场各位多属武林前辈,如果认为我这后生小辈可以任人欺凌,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这时,一掌飞星朱农与赤眉道长,将负伤而倒的老渔人放于石上。

只见谷枫牙关紧咬,脸色泛红,较之先前似乎肿胀了不少。

朱农与赤眉道长虽然见识精湛,但对老渔人谷枫所受的这种伤情并未见过,一时,乱了方寸。

五柳先生冷笑一声,对朱农道:“这位金少侠,生具异禀,更擅‘太阳神功’,谷枫兄多半为他太阳掌力所伤……”

“不错,的确是被太阳神力所伤!”

接话的是终南剑客夏平江!

他说话间,已慢慢走到了老渔人谷枫面前,弯下身来翻视着谷枫的一双眼睛。

赤眉道长怔了一下:“什么叫‘太阳神功’?”

夏平江微微一笑,看了一旁的向阳君一眼:“这是一种承自太阳炎热的奇妙功力,中人之后能够使受者血气失常,多半有‘血炸’之危!”

向阳君听至此,脸上带出微微的冷笑,却是不置一语,大有“坐观发展”的意思。

听夏平江这么一说,一掌飞星朱农忽然明白了过来——

“哦,明白了!”朱农仔细地打量着地上的谷枫,缓缓点了一下头,“不错,他的确是中了这种功力……”

说时,他脸上现出了无比惊恐的表情。

赤眉道长紧紧咬了一下牙,冷冷地道:“彼此并无什么深仇大恨,何必下这种毒手?

真是岂有此理!”

夏平江道:“谷兄内功精湛,看来还不至于有生命之危……宜将他平睡阴凉之处,以内功顺理气,或可保全其性命,不过——”

他微微顿了一下,眼光转向五柳先生,道:“这件事得要麻烦五柳兄了!”

“你说得不错!”向阳君接住他的话题,“普天之下,如今能够医治这种内伤的,只有五柳老前辈一个人而已……”

他说话时,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一抹冷笑,“五柳前辈如今玉体违和,只怕是施展‘金切玉膏’这门功力要费些事了。”

众人为之一怔!

高坐磐石的五柳先生喟然叹道:“不错……为了要救谷枫兄一条性命,老朽只有勉力而为了。”

赤眉道长听至此,实在忍无可忍,霍地手握剑柄,一振腕子,把背后那口“七星长剑”拔了出来。

他猛地上前一步,剑指向阳君道:“姓金的,你用不着神气活现!来来来,道爷这就请教你几手高招!”

向阳君看了他一眼,暂不置答,冷冷地向着一掌飞星朱农道:“我看这件事还用不着五柳前辈费事,在下这里有数片‘太阳火毒’解药,谷前辈服下之后,按照夏先生所说,在阴凉地躺上一阵,顺顺气血,也就无妨了。”

众人原以为谷枫必死无疑,这时听向阳君这么一说,才知道是虚惊一场。赤眉道长愕了一愕,一时更是尴尬!

向阳君由身侧取出一个小小瓷瓶,由瓶内倒出了两粒暗红色的丹粒,交给一掌飞星朱农,说了用法,才缓缓转向赤眉道长。

赤眉道长手持着剑,大有“羞刀难入鞘”之感,把心一横,一股无名火发向向阳君!

他冷笑了一声,道:“姓金的小辈,你有随身兵刃没有?道爷这里等候多时了!”

向阳君微微皱眉道:“赤眉道长不必急于一时,在下此来,目的是仰视各位高招。

道爷你要与在下比兵刃,只怕不妙。我劝道爷收起剑来,印证一下拳脚为好!”

赤眉道长岂能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涵意?顿时面色一沉:

“这个我明白,金小辈!”赤眉道长扬了一下手里的长剑,“道爷我这口七星剑,走南闯北,会见过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汉,侥幸还不曾落败过。哼,今天要是能败在你手上,倒也是一件快意之事……”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连冷笑了几声,长剑倏转,一截剑身,全部隐藏在腕后。

只此一来,“藏锋”已透出了手法之杰出不凡!但见他目射精芒,凌厉地注视向对方,大有“气吞山河”、卓然不群之势!

向阳君对于眼前这位杰出的武林高手偏偏不看在眼里。

“道爷!”他冷冷地道,“容我再说一句,兵刃无眼,万一有所损伤,实非在下所愿,还是请道爷三思!”

赤眉道长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好三思的,姓金的,你可是带有随身兵刃?请亮剑吧,不必顾虑道爷我,倒要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向阳君轻轻地哼了一声,微微下蹲身子,掌上的那根白木杖,再一次插进了地面。

“既然这么说,在下就从命了。”

他话声甫落,右手轻起,一声清脆的出鞘声,一口深藏杖内的平窄长剑脱杖拔出。

这一手大大地出乎众人意外——谁也想不到木杖内竟然藏有兵刃。

那剑约有二尺七八寸长短,通体光华灿烂,在二指宽的剑身上,有一道红色的剑槽,迎着阳光,其光熠熠,极其刺目耀眼。

赤眉道长那口“七星长剑”,看上去较向阳君的长上许多——道长出身巴蜀斧头山“七星道观”,一手“七步追魂”剑法,有“鬼神不测”之妙,据说是七星观开山道长七星羽士夜观星象所创出的七手杀招,武林中见者甚少。

众人一见赤眉道长亮剑叫阵,都猜知他要施展本门杀招制胜强敌。

武林中略具见识之人,都知道赤眉道长这一手“七步追魂”剑法,又名“七颗寒星”,乃是取“七煞星座”,加以巧妙串联。一经施展,杀性极著,非见血不能自已,是以无不心存惊骇。

向阳君剑持右手,目光炯炯地逼视着赤眉道长,伟岸的躯体除了微见下蹲之外,丝毫没有移动。

赤眉道长仍然藏锋腕后,右腕却直直地指向面前的向阳君。

两口剑上的光彩,被烈日渲梁得闪亮如电。

“姓金的!”赤眉道长道,“你可听说过‘七颗寒星’剑法?”

“久仰之至!”向阳君嘴角上拉起了一条笑纹,“如果我没猜错,就是足下跟前将要展出的剑法;未见其势,先见其式,果然高明!”

“好说!”七星道长冷冷地道,“有关这一手剑法,你可耳闻过?”

向阳君点点头,道:“听说过,据说这是贵观开山祖师七星羽士夜观星相、暗射北斗七煞之数,演变出的七式杀招,可是——”

赤眉道长微微愕了一下,说道:“倒是难得,敢情你知道得的确不少。向阳君,你可有把握敌得住我这七式杀招?”

“不瞒你说,我有把握!”

八个字徐徐吐出,向阳君面色微微一沉,两道浓眉缓缓向上扬起,那双大眼睛里交炽着无限杀机,暗暗含蓄着临危不惧的机智。

赤眉道长先是一惊,紧接着冷冷笑道:“小辈,你好狂的口气!”

嘴里说着,足下接连向前踏进了三步。

向阳君一笑,说道:“这叫‘三连蟾宫’!”

赤眉道长向左闪了一闪,斜着跨出一步。

“这叫‘蕉阴藏杀’!”向阳君沉着脸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道爷你下一步当是一式‘右挑灯’,是也不是?”

赤眉道长在对方话声未落之前,已右手高举,那口隐藏在腕后的“七星长剑”,倏地泛出了一道银光——果然是一手“右挑灯”之势。

在场众人耳听目睹之下,对于向阳君的“未卜先知”大感惊异。

原来,赤眉道长踏行的剑步乃属“七星门”的独特身法,名唤“连环进身三式”,局外人根本难以测知。这时忽然被向阳君一语道破,自感无限惊惶!

“剑势”既已拉开,绝难自止!

赤眉道长一声喝叱,陡地欺身而进:“开罪了!”

了字甫一出口,足下邯郸学步式的一个抢进,紧接着向右面一个快闪——正好凑足了“连环进身三式”的步法,掌中剑抖手而出。

一般人运剑,总脱不开“一勇、二松、三实”的路数——开头以“挥”,“砍”为多。然而,赤眉道长这一招却大异寻常:一声剑啸,斗大的一团剑光临至当头,在炸开的剑光里,射出了一点银星,直取向阳君的“百汇”。

这“七颗寒星”剑招,一经展开,果然极具威力,尤其是第一招——“六星照命”

最称凌厉!

只是向阳君“胸有成竹”,在众人惊骇的一刹那,身躯向后一仰,掌中那口细窄的木柄长剑陡然挑翻直起。

“叮!”一声脆响。

敢情不偏不倚,两口剑的剑尖迎在了一起。由于双方的手劲儿都够大的,两口剑一时变成了弧形,看起来好不惊人。

借着掌中剑弹起之势,向阳君如同一只巨大的兀鹰,呼噜噜一阵衣袂飘风由赤眉道人头顶上直飘了过去。

落身出剑,连成一气!

一股凌厉的金刀劈风,直袭向赤眉道长背后,其势之快,无从防范。

赤眉道长想是防到了他会有此一招,就在对方长剑加身的同时,足下“跨虎登山”

势地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剑随身转,七星长剑用“霸王卸甲”之式,蓦地平封而出。

“当啷”一声大响,两口长剑猝然交接在一起,摇曳出一天寒光。

双方剑上余音未完,两个人乍然分了开来。赤眉道人七星长剑,在右腕一个前推的姿态里,蓦地侧身、撩腕,施展出“七颗寒星”中的第二式——“流星过野”,剑尖上炸开了碗大的一团剑花,直扎向阳君小腹。

论及出剑之势,赤眉道人这一剑无隙可击,剑尖离着向阳君小腹足有尺把远,就有一股凌厉的阴森剑气透衣直入。只观其势,就知火候到家。

然而,今天这个日子对于赤眉道长来说,却是太不幸了!

自然,这一切应该归之于向阳君出现得太突然,而且出手令人莫测高深。

眼前,就在各人心惊胆颤的一刹那,向阳君又施出了匪夷所思的一招。他左手猛地向下一封,“金鸡振羽”施展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当啷”一响,赤眉道长的七星长剑被倒崩而起,足足撩起来三四尺高。

赤眉道长十拿九稳的一式胜算,想不到成了泡影。事到临头,再想抽招换式哪里还来得及?

说时迟,那时快——

简直就容不得赤眉道长有任何异动,向阳君的身子已如影附形般地依了上来。

众人目视他进袭的身子,有如一片云,在敞开的肥大衣衫里,向阳君一手递掌,一手出剑,快得令人不及交睫!

招式一经拉开,明眼人立刻就能看出凌厉的威力,赤眉道长想逃出此一招式,怕是不容易了。

赤眉道长本人又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想从容化解,哪里还来得及?

他登时觉得身上像是着了钢钩般地疼痛,整个身子在向阳君左腕力束之下,难以动弹。

赤眉道长忽然觉出不妙,是在弹指之间。

向阳君出手制胜,亦在弹指之间。

等到赤眉道长忽然觉出可以躲过对方这一招时,时间已是不及。在一片洋溢起的剑光之下,他只觉得左面“乳中”穴上凉了一凉,脚下接着打了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向阳君也向后退开——如他进身时那样美妙,一进一退,势苦行云流水。

一片衣袂飘过,向阳君身若飞絮飘飘下堕,落在一堵高出的石座上。其状翩若白鹭,优美至极。

反之,赤眉道长可就大大不同了。

一口七星长剑铮的一声,插入泥土之中。他身子摇动得那般剧烈,右手紧紧握住剑柄,赖以支撑着身子,左手力按着负伤的“乳中”穴。这时,一片殷红血渍,直由他五指缝中渗透了出来,点点滴滴溅在地上。

“好剑招……道爷今天认栽了!”

话声一过,身子陡然晃了一下,蓦地倒了下去。

一掌飞星朱农闪身而前,只见赤眉道长一张脸上显示着极度痛苦。他的双眉紧蹙,面色赤红,全身上下蒸腾着一阵奇热气息,仿佛置身在汤镬蒸笼之中。

在场虽有多人,但走的走、伤的伤,去其大半,眼看着赤眉道长的惨景,不禁浮起一番悲哀。

一掌飞星朱农霍地转向向阳君,面现怒色道:“姓金的,你果然心狠手辣,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来,你就给个干脆,一并把老夫也成全了吧!”

向阳君身形轻晃,飘身而下。一股疾劲风力,直向朱农迎面袭过来,使得他由不得向后退了一步,才得拿桩站稳!

大怒之下,朱农反手撩臂,“叮当”两声脆响,已把一对“日月轮”取到了手上。

他恨不得与向阳君决一死战,日月轮“当啷”摇了一下,交掩胸前。

“来吧,老夫这里候教了!”

他瞪目欲裂,那副样子简直要把向阳君生吞下肚。

向阳君冷笑一声,直看向他道:“朱大侠不必急于一时,在下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向各位讨教,只是却不愿落下一个嗜杀的罪名。”

他目光一扫倒睡在地的赤眉道长,冷冷地道:“这位道爷与我交手情形,大家都已看见,怨不得我心狠手辣。念在同是武林一脉的份上,我已对他破格留情,服我灵丹后,可保活命,只是以后行动有些不便,再想逞雄斗狠,怕是有些不大方便了!”

遂又取出丹丸一粒,左手托着赤眉道长下颚,将丹药喂入其口。

一掌飞星朱农怎能不知道对方的厉害?只是不甘心让对方就这样轻易获胜,才把叫阵的话说了出来。

他早已蓄势以待,决计不给对方措手之机,足下突地一个垫步,猝然向着向阳君背后扑到;掌中一对日月轮更是毫不留情,搂头盖顶地招呼下来。

向阳君一经临敌,真像是全身长满了眼睛。一掌飞星朱农的一对日月轮,眼看着招呼到了当头。就在这一刹间,向阳君身子陡地向前一俯。

弯腰、旋身,连成一气,其势如风。在他转过的身势里,拉出了一线冷森森的剑光。

一掌飞星朱农乃是久经大敌的武林高手,岂能看不出对方这一手的厉害?

是以,就在向阳君身子转过的一刹间,猛地凹腹吸胸,硬生生地把身子向后缩来。

腰身侧拧之间,飘出了丈许以外。

向阳君剑如电闪。

朱农转势如风。

看起来,其间距离,简直是间不容发,向阳君剑出得妙,朱农躲闪得也妙。

然而,这其间却有了胜负之分。

旁观者看得很清楚,尤其是朱农身上的破绽,更不可能看不见。

原来,向阳君那般快速旋身的一剑,虽不曾伤着一掌飞星朱农的身子,却将他身上那一袭月白湖绸长衫齐中斩成了两片;就在朱农身子落下的同时,那半截前襟已离身飘起,吹落一旁。

一掌飞星朱农脸上一阵发热,登时愣在了当场。

眼前情形极为明显,朱农虽不曾当场挂彩负伤,可是当众出丑,落了败阵却是明显事实。

一时之间,只见他面红如血,羞窘得无地自容!过了一会儿,他脸上强自作出了一丝苦笑,向着向阳君勉强地抱了一下拳。

“老夫有眼无珠,足下果然技艺超人,佩服、佩服!天长地久,后会有期,老夫这就向尊驾先告辞了。”

他遂转向高踞在上的五柳先生拱了一下手,道:“老夫学艺不精,有辱先生雅爱,这里不便逗留,就向先生告辞了!”

言罢深深一揖,又向在场人拱了拱手,即从容向山下行去。

原本热烘烘的场面,不大会儿工夫落成了萧条局面。

一直不曾出手的,除了主持其事的五柳先生之外,只剩下青冠客邓双溪与终南剑客夏平江二人了。

二人之中,青冠客邓双溪最是沉着。自然,他有自知之明。如果论及武功,很可能他是在场最弱的一个,尤其是当他目睹向阳君一身武功之后,不得不噤若寒蝉!

对于这场盛会,他原本就没有抱着夺彩的侈望。他之所以前来,无非是对于两个人心存向往,现在他已经见识了其中之一,对另一个人迟不露面而深感遗憾。

邓双溪仍然坐在原来的地方。

从开始到现在,他是现场保持着最镇定的一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而,如果你能够细心地察觉到他注视向阳君的眼睛,即可知道掩忍在那双眸子里的阴森神采。

现场还有一个保持镇定的人——

终南剑客夏平江。

事情的演变,已经使得夏平江不能再掩忍不发。事实上,对于向阳君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程度。

向阳君早已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双方的眸子已经紧紧地吸在了一块,而且已摆出了“对立之势”。

终南剑客夏平江俨然是一个杰出的强者!

“金少侠!”他彬林有礼地称呼对方,脸上显示着从容的微笑,“你已经胜了三场,按照规定,你已经取得了决赛之权。只须再胜一场,即可稳操胜券,由五柳先生处拿到那根领袖天下的‘权杖’。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夏某不才,眼见着今天武林有足下这等杰出不凡的少年,不胜振奋。”

向阳君一声朗笑,岔口道:“夏大侠不必拐弯抹角,眼前情形至为明显,金某人愿意竭尽余力再接尊驾一阵,尊驾不必客气,划下道儿就是。”

夏平江微笑颔首道:“少快不必急于一时,在下不令你失望就是。”

说罢,转身向着高座的五柳先生抱了一下拳,道:“先生之意如何?”

五柳先生目睹向阳君的气势,心中已是霍然,平空杀出来的向阳君竟是如此锐不可当。看来,在场众人鲜能匹敌,好不为夏平江担心。

谛听之下,他不禁轻叹了一声,道:“夏兄你要小心了,金少侠练的是至阳之功,你可知道?”

这句话无异在暗中指点他多加防范。

夏平江当然明白五柳先生言中之意,莞尔一笑,道:“先生不必关照,金少侠的神威确实令在下佩服之至;能够败在他手下,倒也值得。”

言罢,他即转向另一石座,向着来自西昆仑“放鹤庵”的无为庵主合十道:“庵主可有什么交待?”

无为庵主既知静虚上人丧命在向阳君之手,对他自然没有好感,更何况眼前亲见连伤多人,更不禁激发起同仇敌忾之心。她心知这位终南剑客夏平江一身武功最是了得,在以往两度聚会较技里,亦不过稍逊五柳先生一筹而已。此番看来似乎精进不少,以他来对付这向阳君,自是最为理想。

于是,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尼早已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这一阵施主出战最称合理,原是当仁不让之事,施主你就不用客气了!”

夏平江合十道:“庵主太客气了。”

他边说边转向另一面,也就是不曾与任何人交过手的青冠客邓双溪,微微抱拳道:

“邓少侠可愿代我一阵?”

青冠客邓双溪抱拳一揖,道:“前辈不用礼让,此阵理当由前辈出阵作个结束为是。”

终南剑客夏平江哈哈一笑,道:“好,既然各位都这么说,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只见他身子徐徐转过来,面向着烈日之下那个看来周身如火的向阳君,抱拳道:

“夏某人不才,愿以一双肉掌,领教阁下的太阳神功!”

向阳君原是端坐石上,烈日当头之下,竟然效老僧入定,闭目养神。当他听到夏平江的话,忽地张开瞳子,直视着夏平江。

夏平江立时暗吃一惊,原来,一个精于内家功力的人,最称传神的即在于一双瞳子,一双内家高手往往在出手搏斗之前,先有一番“目战”。

所谓的“目战”,即为目神之战,各自聚精会神调息真力,彼此对视之下,功力不及者,自然而然的“目逃”,不啻出手对搏,而败了这第一阵。

由于此道理,终南剑客夏平江当然也就不甘示弱,陡然自丹田提起一股真力,注之双瞳。

这么一来,才似略微缓和了对方逼人的气势。

四只眼睛自一开始,即紧紧地吸在了一起。

双方互视片刻,夏平江不禁心头着慌,知道对方果然厉害。

当下慌不迭守定心神,乃自丹田内调集一股至阴之性,合之真气之内,贯注于一双瞳子。

向阳君乍睹之下,不禁猝然吃了一惊,冷冷笑道:“原来大侠练的是‘玄夏阴’之功,这倒是失敬了。”

夏平江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少侠太谦虚了。”

他边说边继续提聚真元,注入瞳子之内。

然而向阳君亦不甘示弱,说话之间,瞳子里早已光华大盛,“阴”“阳”对视,显然有一番剧烈搏斗。只是这种情势只有当事者心里有数,局外人却是难以摸清。

这一番目神之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忽然,夏平江身形摇了一下,改立而坐。

向阳君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丝冷笑,接着剑插当前,双手左右插腰,全部注意力皆集中于一双瞳子之内,较诸先前更见光华。

终南剑客夏平江坐下之后,上半个身子迅速地摇动起来——起初颇轻微,越到后来摇动越是剧烈。

刚开始,简直看不出是什么名堂。明眼人,如五柳先生、无为庵主却立刻看了出来。

夏平江这番摇动,看来是无意的动作,其实暗含深刻之意。

只见他先是左肩上摇动七下,接着右肩下沉七下,上七下七,暗合着“七七”之数,一明一暗,其内大有文章。

果然,这番动作之后,眸子倏地大放光明。

只是这种目光较诸向阳君的目光,大大有异。

向阳君的目神看上去灼如火炬,只一注视即显现出咄咄逼人之势;而终南剑客夏平江的一双瞳子,虽然看来一样光亮,却无丝毫灼人之势,恰如中秋之月。

然而,对于向阳君来说,像是遭到了极度的痛苦。

——他那看来固若磐石的身子,忽然震动了一下,那张脸像是染了“血”似的红。

看到这里,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判断出夏平江略占上风。

就在这一刹那,向阳君用力地挺了一下上身,鼻子里发出了一声长哼,圆瞪的瞳子陡然间光华大盛。

对面的夏平江,当即现出难以招架之态。

他身子跟着起了一阵剧列的摇动,甚久之后,才保持住原来的坐姿。

就在这个时候,向阳君陡然拔出了长剑,剑光一闪,耀眼生辉。

这口剑在他手上不过是转了一转,遂又插入眼前泥土之中,然而却由剑身上又射出一道强烈的剑光,射向夏平江的面门。

夏平江原来已现出难以支持的神态,这时再吃一记对方强烈的剑光,全身顿时起了一阵剧烈的颤抖,倏地偏过头来。

向阳君一声朗笑,即抱拳道:“承让!”

夏平江略为闭了一下眸子,兀自面现惊惶,站起来向着向阳君拱了一下手,道:

“阁下太阳神功,当世无匹,在下确是难以匹敌,甘拜下风。”

他缓缓回过身来,向着高踞在上的五柳先生拱了拱手,苦笑道:“在下无能,有辱台爱,金少侠神技惊天,足可继先生领袖武林,如果先生别无异议,那根领袖海内二十八门户的‘权杖’应交他保管,先生之意如何?”

五柳先生略一思忖,即点了点头,道:“此事理之所当,老朽原应如此。”

言罢双手解下系在背后的一个五彩锦匣,锦匣之内置有那根用以象征一代“武尊”

的权杖。

五柳先生目视着这个锦匣,内心不无深慨,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向阳君,道:“金少侠武功盖世,受此‘武尊玉杖’可称当之无愧,惟希禀奉此杖,为苍生造福,不负众望所托。”

向阳君未及答话,即见一旁高座上的那个老尼姑无为庵主一声冷笑道:“且慢!”

话声一落,面前灰色人影一闪,带出了一阵衣袂飘风之声,那个无为庵主落至近前。

此举甚是出乎众人意外。

五柳先生收回锦匣,十分惊讶地道:“庵主有什么高见?”

无为庵主虽然前番与尚万近动手,左肩窝负有剑伤,惟因伤非要害,服药止血之后已无大碍。这时猝然插手,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见她一张瘦削的黄脸上满是怒容,那双深陷的瞳子,向着侧面的向阳君瞟了一眼,遂转向五柳先生。

“五柳先生且慢。”无为庵主缓缓地道:“关于此事,贫尼有几点置疑。”

五柳先生微微颔首道:“庵主有话请问,老朽知无不言,洗耳恭听。”

无为庵主冷笑道:“岂敢——贫尼只是有感施主保有的这根‘武尊玉杖’意义至为深长,如任其落入外人之手,显然非当。”

五柳先生白眉微微一颦,讷讷道:“庵主的意思是……”

无为庵主“哼”了一声,道:“贫尼之意,这根五杖是不能假手于一个我等认识不清、甚至于不能信任之人!这件事未来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施主岂能不知?基于正义,贫尼不得不言。”

五柳先生微微一怔,苦笑道:“庵主之言不无道理,只是这位金少侠是奉帖而来,以武夺魁,并无不合情理之处!”

无为庵主哼了一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尼所指并非武功而言,乃是为人操守的品质。”

五柳先生心知这个老尼姑的难缠,只是眼前她针对着向阳君这个主儿,显然大为不智。

由于方才目睹过向阳君的厉害,一时不禁暗暗替无为庵主捏了一把冷汗。

五柳先生讷讷地道:“庵主之意,莫非认为……”

无为庵主合十道:“无量佛,善哉,善哉,五柳施主也许不知道,且容贫尼对此事有所澄清之后,再定所以亦不为迟!”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遂向过身来,面向着向阳君,双手合十道:“金施主请了。”

向阳君微微颔首道:“大师请了。”

无为庵主冷冷笑道:“金施主一身武功,足可炫耀武林,今日夺魁更无不当。贫尼之所以置疑,说来像是旁生枝节、无的放矢,却也有向施主当面询问、澄清的必要。”

向阳君点头道:“好说,大师太谦虚了。”

无为庵主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贫尼要请问施主的只为一事,请问金施主,可曾听说过‘静虚方丈’这个人?”

向阳君闻言微微一愕,即莞尔一笑,道:“大师所说的可是‘西塘’达云寺的掌寺方丈静虚老和尚?”

“正是此人。”

“这个人在下是认得的。”

“哼哼!”无为庵主眸子里显露出无限愤慨,“仅仅认识而已?”

向阳君道:“那倒不然,要看大师你怎么问了。”

无为庵主长叹道:“阿弥陀佛,不敢,贫尼亦只是听人传说而已!”

“什么传说?”

无为庵主神色一冷,道:“据说,这位老方丈惨遭不幸,已经丧生在……施主你的手里,可有此事?”

“竟有此事?”五柳先生显然大吃一惊。

包括终南剑客夏平江以及一旁的青冠客邓双溪在内,都向着向阳君逼视过来。

向阳君在众人目光逼视之下,微微点了一下头,道:“不错,这件事是确实的。”

五柳先生神色一变:“啊——”

无为庵主脸色一阵发青,呆了一会儿,才冷冷笑道:“阿弥陀佛,静虚方丈一代武宗,自皈依佛门后,数十年一心向佛,鲜与外界接触,施主竟然下此毒手!无量佛,这件事一经传开来,势将惊动天下武林。金施主,你若没有一个合理尽善的交待,只怕这根‘武尊玉杖’不易为你持有,而且站在同属武林一派,贫尼等只要一息尚存,势将向施主讨还一个公道呢!”

五柳先生一向自恃而又修养深厚,听到这里,那张素脸上亦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片怒容。

“庵主说得不错,”五柳先生一双光彩灼灼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向阳君,“金少侠,那静虚方丈早年与老朽交非泛泛,老朽深知其为人正直拘谨,平生除与崔奇兄不合,互不往来以外,倒不曾听说过他与什么人结有仇恨,况乎他已皈依佛门,金少侠,你焉能向他下毒手?”

休看他一派斯文,满脸病容,然而在论及事理上却显现出出乎意料的严肃,大有对方如无满意回答,势将“不与干休”的架式。

向阳君聆听至此,鼻子里冷森森地哼了一声,道:“二位所说,倒也不无道理,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无为庵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金施主请开茅塞,贫尼愿闻其详!”

向阳君摇着头道:“详细情形说来话长,我也不愿意旧话重提。总之,静虚和尚是先行向我下毒手的;金某托天之幸,侥幸不死,才寻他问罪,将他杀死。庵主只须往达云寺走一趟,便知事情真象。大丈夫恩怨分明,金某所说,绝无一字虚语。庵主你对金某人之答复,还满意么?”

无为庵主脸现怒容,道:“老实说,贫尼不尽相信,也不敢苟同!”

她话声一顿,转向五柳先生,直竖单掌道:“施主意下如何?阿弥陀佛,这件事贫尼绝难相信,请施主本诸与静虚师兄的深势情意,公平裁决,不使死者九泉蒙冤,阿弥陀佛——”

五柳先生点了点头,道:“庵主说哪里话,老朽蒙各方爱戴,推为武林盟首。自受此武尊玉杖之日,即有维护武林公理职责;眼前虽身罹旧疾,但是自信只要身子还能移动,玉杖片刻在手,绝不怠忽职守!”

微微一顿,又对向阳君道:“这件事,老朽当会合无为庵主,亲往调查,如果真如金少侠所说,倒也罢了,否则……公理所在,金少侠你只怕难辞其咎了!”

向阳君朗笑道:“老前辈不必客套,我金贞观一生行得正、走得稳,倚仗正义走遍天下而无所惧,我等着你们就是了!”

他微微一顿,目射精光道:“只是在下有一个愿望,如不达到是不便离开的!”

五柳先生道:“什么愿望?”

向阳君冷冷一笑,道:“在下来前,曾经对自己发下誓言,如不能夺下‘武尊玉杖’,绝不轻离祝融。这一点,尚清五柳前辈破格成全!”

“这个——”五柳先生微微地摇了一下头,“只怕恕难从命……”

向阳君脸上陡地罩起了一片怒容,自石座上挺身站起。

无为庵主霍地上前一步,寒声道:“大胆金贞观,莫非不尊五柳前辈裁处不成?”

向阳君目射精光,道:“今日之会,金某既已获胜,权杖理当为我所有。老尼姑,你打算如何?”

无为庵主的一双灰白眉毛倏地竖了起来,道:“一派胡言,这根武尊玉杖岂能轻易落入你手?须待五柳施主与贫尼前往调查过后,确认你说的属实,才可发交与你。金施主,你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向阳君冷冷一笑:“金某人不是三岁小孩,岂容你等戏耍?这根武尊玉杖,我要定了!”

无为庵主“嘿嘿”一笑,刷一声自颈后甩出了铁拂尘,怒形于面地道:“小辈你待如何?”

五柳先生叹道:“庵主有话好说,不必如此,金少侠并非不讲理之人!”

向阳君冷笑道:“前辈,在下乃是接请帖而来;既然比试夺魁,就该将玉杖交下,岂能言而无信、贻笑大方?”

五柳先生被他这两句话问得怔了一下,讷讷道:“只是静虚方丈之死,须待认真调查。老朽方才已说过了,兹事体关系重大,老朽如处置不当,势将受责天下,望金少侠你能予体谅!”

向阳君冷笑道:“五柳前辈你这句话可是又说错了,在下不问过去未来,只论此刻,既已获胜,就该享有武尊玉杖,前辈岂能言而无信!”

五柳先生听后,未及答话,那位性如烈火的无为庵主发出一声狂笑,铁佛尘指向对方道:“金贞观你那话岂能骗得过我?静虚师兄该是何等造化武功之人,岂是你所能敌!

贫尼只怕为你阴谋诡计所陷;果真如此,贫尼今天第一个就是放你不过!”

“哼——”向阳君原本含怒的脸上,忽然绽出一片笑容,“庵主要是这么说,在下倒不得不向你讨教了。只是你要忖量一下,是否是金某人的对手!”

无为庵主冷叱道:“小辈!”

二字出口,掌中铁拂尘陡地抡起,“刷”一声抖开来,万千银丝有如众峰出巢般地直朝向阳君当头罩去。

这一手看起来像是临招而发,其实是无为庵主蓄势以待——铁拂尘内早已贯注无比真力,万千尘尾一经抖开来,有如一蓬飞针,夹着尖锐的啸声,其势十足。

向阳君那根暗藏剑锋的木杖,原本就握在手上,这时见状慌不迭地亮剑而出。

只听得一声龙吟,宝剑出鞘,一蓬银光迎合着万千银丝,两相一绞,登时扯了个笔直!

这番情形倒与先时无为庵主与南岭一鹤尚万近比斗情景相仿佛。

然而,此刻的向阳君显然较诸尚万近强了许多,况乎无为庵主身上带伤,如何能当得向阳君巨大的力道?

是的,乍看起来,双方只维持了极短的一段时间。

猛可里,向阳君脸上一阵子发红,忽然哼了一声:“起!”

长剑一振,白头倏地闪了一闪,无为庵主偌大的身体如同野鸟射空,蓦地腾空而起!

总算这个尼姑功力非同一般,轻功更显高超。腾在半空的身子就空一折,呼噜噜一阵衣带风声,轻飘飘地落于两丈以外。

虽然没有伤着,脸却是丢定了!

无为庵主愤怒之下,厉声说道:“好个小辈!打!”

左手大袖挥处,铮然一声作响,发出了一掌暗器铁菩提。

这一掌暗器,是无为庵主施展特殊打法,看上去梅花状,五外一中,立刻将向阳君身上六处穴道罩定,其势之快不容交睫!

向阳君一声怒叱,伟岸的身子不退反进。

夹着一蓬电似的剑光,向阳君霍地向前狂卷而进。

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六颗铁菩提如散花缤纷般四散而开。

就在此一刹那,向阳君举剑跃进,其势有如怒浪骇涛,人身、剑光会在一体,其势之锐猛,简直令人难以迎当。

看到这里,五柳先生与一旁站立的终南剑客夏平江俱吃了一惊!

夏平江由于地势相当,目睹及此,忍不住惊呼一声,正待领剑而进。

就在这一刹那,一声女子清叱之声发自当空。紧随着这声喝叱,“呼”地飞来了一天物事。乍看起来,有如乌云一片,速度之快简直难以看清!

妙在这片像是乌云般的物事,一现出即如长鲸喷水般地朝向阳君身上卷来。

向阳君那么猛锐凌厉的攻势,也迎着这一片乌云情不自禁地向后倒仰,“哧”地穿出丈许以外!

这么一来,自然了却无为庵主当前之急。无为庵主惊魂乍定,急忙身形一晃,向左侧纵身让开。她眼看着那片黑云般的物事,哗啦啦尽数落于地面,扬溅起一天碎石。

哪是什么新鲜物事?原来是一大片干枯的枝叶。

这一手“枯叶却敌”,不禁使得现场所有目睹之人都吃了一惊!

这毕竟是一种武林罕见的手法,人们怎能不惊讶?

向阳君忽然仰头四顾,冷笑道:“好一手‘乌龙出塔’,想是擅长冷魂谷武功的毕姑娘到了!”

他人高体大,发话内力运足,一经出口,声惊四野,真有风云色变、林木萧萧之势。

这等声势,连四下邻峰也都清楚听见。

果然,就在他话声方自出口的一刹那,当空猝然传来一声清妙的女子笑声。

乍闻之下,那笑声仿佛散自天上,又似来自四方,难以测出确切之处。

向阳君却不为所惑,那双明亮的眸子,自一开始就注定在三数丈外的一棵参天古树之上。

果然,就在这女子笑声之后,一条纤细人影猝然自那棵参天古树上拔了起来。

晴空之下,这条纤细的人影实在是太快、太美了。

一个长身玉立,目含娇嗔的美丽少女,在人们面前闪了一闪。

除了向阳君,包括五柳先生在内的所有人,只是风闻过冷魂谷毕无霜姑娘的大名,从来没有机缘睹其庐山真面目。

众人由向阳君话声中得知了此人的来临,无不心存惊讶,少不得细细打量一番。

看上去,芳龄二十一二之间,一身雪白衣裙长及足后,披散后肩的长长青丝云也似的蓬松,显得清丽绝俗。周身上下,一尘不染,真似月里嫦娥、云中仙子。

只见她背负长剑,腰上扎有一根白玉软带。那玉带节节连串、玉质白洁,日光下晶莹夺目,给人一种冷艳之感。

众人未见其人,先知其名,得悉她即是那位来自天山绝岭冷魂谷的传人,无不对她心存敬仰!

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毕无霜莲步轻移地走临面前。

谁也没注意,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自一开始就注定在向阳君一个人身上。

她脸上现着浅浅的微笑,微微点了点头:“姓金的,咱们又见面了,这一次就看你怎么打发我啦!”

向阳君脸上忽地罩起了一片窘迫,后退了一步,道:“毕姑娘不必说笑,请明示来意吧!”

这位冷魂谷的惟一传人毕无霜,微笑了一下,用略显冷涩的口吻道:“哼,上一次被你巧计逃脱,我足迹踏遍三省,想不到你居然心怀大志,来到了祝融峰,存心问鼎武林玉杖!哼哼……你的野心倒是不小,我却偏偏不令你称心如意!”

当向阳君俊朗的瞳子与对方明澈的眼睛交接时,却似难以发泄,脸上现出无比痛苦之色。

这番表情,落在现场众人眼中,俱无限称奇!

毕无霜一闭澄波眸子,瞟着他道:“怎么,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向阳君为难地怔了一下,讷讷道:“姑娘何苦一再见逼!在下实……实在……”

“实在怎么样?”

“唉”向阳君长叹道:“在下实在无意与姑娘交手,再说也无能出手……就此别过,以后再见,告辞啦!”

毕无霜身形一闪,拦在他面前道:“不行,你不能走!”

向阳君面色一沉:“姑娘不要逼人过甚。”

“我就是逼你过甚!”毕无霜双手往腰上一插,“来吧,把你的太阳功施展出来瞧瞧,看我是不是怕你!”

向阳君苦笑了一下:“你千里迢迢地找我,为的就是要跟我比武?”

毕无霜点点头,面现笑靥,道:“不行?”

向阳君道:“舍过今日之后,咱们日后碰上再说吧!”

言罢足尖轻点,起身如雁。一片鸿影掠过,飞出四五丈,落身在一座凸出的山石上。

几乎与他不差先后,毕无霜身子亦同时掠起,向阳君身子甫一落下,毕无霜亦落了下来。

两个人仍然是脸对脸的架式!

向阳君冷笑道:“姑娘你未免欺人太甚!”

毕无霜也冷笑道:“今天你无论如何得现两手给我瞧瞧,要不然,我可是跟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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