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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螭蛙之珠

宗钟和甘泉悄悄渡过黄河,拣了一处可以监视渡口的隐秘之处,坐了下来,互相说起别后往事。

宗钟首先谢了甘泉助他母亲逃出金光教之恩,然后才把自己在金光教得一个老婆婆暗中维护的经过说了,最后并问起此人是谁?甘泉道:“你道前次相助令堂出险的人是谁?她也就是暗中维护你的那人。她姓什么我不知道,就知道她外号叫做‘铁甲婆婆’!”

宗钟十分惊讶,以她在金光教显露的身手,绝不在尘玄禅师之下,为何会被尘玄禅师打伤?又方何三番两次相助自己母子?心中十分困惑,但问:“你姊姊是金光教的堂主,她如何肯答应你做叛教这事?”

甘泉道:“说来也真奇怪,不知她如何窥破了我急欲逃离金光教的心事,自动向我暴露身份,并且答应相助令堂出险,我还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惠哩!”

宗钟茫然地摇摇头,猜想道:“也许是我外公的好朋友。”忽然想起她两次发掌相助的奇怪武功,像是新近学成的,便是:“你那打我一掌,帮我的忙的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

甘泉眉开眼笑,喜孜孜地说道:“跟师……师父学的。”

宗钟一向没和她谈过师承事情,又问道:“你师父是谁?江湖上好像没听到什么了不起的成名女人嘛?”

甘泉笑道:“成名的女人确乎没有,男人总有吧?”

宗钟这回听懂了,说道:“你师父也是男的?那功夫叫什么功夫?”

甘泉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我师父正是男人,你为什么要说也是男的?是不是你的新师父是男的?哦!你和狄叔平过了几掌,并没见他输过你,他为何情愿认输?是不是他真的输了?那末你也必定使出师门绝技了!是么?令师是谁?”

宗钟本待说出来,但话到嘴边,猛又想起“地老”再三叮咛,不得向外人泄露之言,便据实说道:“他不是我师父,但传了我一手功夫是真;至于他的姓名么,他吩咐过我不准向外人说出来的。”

甘泉芳心一动,试探地道:“他既不是你师父,为何又传你功夫?只怕总有原因,甚至还有事托你吧!”

宗钟一想,甘泉不是外人,而且“地老”也不曾交代,说这些话也不能说,因道:“你猜得对!他传我这手功夫,有几个原因。第一,好教我尽快找回‘万象宝录’;第二,要我替他找一个人。两样只需做到一样就行!”

甘泉问道:“可是你一件也没做好,对不对?”

宗钟道:“‘万象宝录’我已找到了,但对他可说是毫无帮助。只为他对我太好了,所以我又自愿替他做寻人的事。”

甘泉问道:“但不知他要你寻找的是谁?是朋友?是仇家?”

宗钟道:“是谁,我不能向你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两人原来是极好的朋友,后来这个人害了他,从此又变得仇深似海了!”

甘泉殊为失望,苦笑道:“你既不便说出要寻找的人,我也爱莫能助了!”

宗钟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我可以碰碰运气,只须找到一点点线索,他就躲藏不了!”

甘泉心疑,缓缓道:“你是用……”

宗钟蛮有信心地接口说道:“我有我的方法,这个我也不能告诉你。”

甘泉笑了笑,没有作势。

两人沉默了片刻,宗钟忽然问道:“你光问我,我还没问你哩!你师父是谁啊?”

甘泉笑道:“他老人家说过,不教我对外人说。”

宗钟奇道:“为什么?”

甘泉道:“我师父是要我出来寻访一个仇家,恐怕说出来传到这仇家耳朵里躲藏起来,便没法报仇了!”

宗钟暗道:“她该不是和我开玩笑吧?怎地那么巧,也不让她说出来呢?”便道:“你不说出来也就算了,你帮了我两次忙,我很喜欢那功夫,你能不能把那功夫的名字告诉我?”

甘泉很快地思忖了一下,笑道:“这是一种极为寻常的功夫,叫做‘隔体传功’”。可是她心里却在得意的暗笑:“可惜我不能对你说明,我这种隔体传功的功夫,不同于一般的隔体传功功夫!”又随即笑问道:“你的那功夫呢?叫什么功夫?”

宗钟一想,说出来也无所谓,便道:“我这种功夫虽不怎么太强,却是天下无二的独门功夫,叫做‘挖肉医疮’!”

甘泉一听这名称芳心蓦地剧震了一下,只倏然之间,又恢复原态,笑了笑,道:“那位老前辈只怕早年在江湖中极具威望吧?但不知他要万象宝录何用?即已到手,为何又对他没有丝毫帮助?”

宗钟绝不提防甘泉会拿话试探他,因道:“他早年确是一位震惊天下的武林前辈,只为……只为……”他想到如果说出“地老”变成猿人的模样,一定难免涉及秘密,便变过话题说道:“只为万象宝录在我用内力化开的时候,使得时间过久,给烧了一大半,只剩下两几页了!”

甘泉忽有所触,当下故意欣然笑道:“前辈奇人传留下来的宝录,纵然再少,也定有许多宝贵的记载,你获益谅必不少吧?”

宗钟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写的些什么?一句也看不懂!”

甘泉微微笑道:“是么?当今之世,总有人看得懂的!”她听她师父说起过,方今武林之中,知道万象宝录记的奥秘的只有两人。一个已经作古,另一个便是她师父,可是她师父说过,大仇未报之前,不愿接见任何人,她有心向宗钟要过万象宝录,要求师父讲述,又怕宗钟生出误会多心,便缄口不言,只用虚浮的话安慰他;宗钟不以为然,大声道:“总有人看得懂?!传我功夫的那人也看不懂,还会有谁看懂?”

甘泉劝慰道:“假如你爹爹如今还在的话,会看不懂?!”

宗钟最是信服他爹爹,一听之下,立时兴奋万分,傲然道:“那是自然啊!我爹爹他会有不知道的事?可惜他早死了,谁还能比得上他呢!”

甘泉微愠道:“那倒未必,人家不及你爹爹也就是了,我不信普天之下,就找不出一个能够懂得万象宝录奥秘的人来!”

宗钟见她竟然有不平之意,便不与她争辩,低下头不再开腔。

顷刻间,黄河两岸炊烟四起,庄稼人已荷锄返家了。

再一刻,夜幕已经低垂,很少有人渡河了。

宗钟见天色已晚,便道:“今夜晚,他们恐怕不会过河东了!”

“咱们宁可耐着性子等,也不能放弃这唯一的机会呀!”

宗钟问道:“咱们就在这儿通宵等?!”

甘泉笑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呀!我看这样吧!我守夜晚,你守白天,咱们轮着班儿来守候好了。”

宗钟想了想,电别无办法,因道:“分着班儿等也好、我守夜晚,你守白天好了,你此刻就去附近找个客栈休息去吧!”

甘泉也争着守夜晚,怎奈宗钟执意不肯,没奈何,她只好依允,临走更嘱咐道:“万一他们人多,你就大声叫唤好了。”

宗钟点头答应了,这才独自走开。

流光如驶,转眼间,两人不觉守候了十来天,而叶兰珊姊弟的踪影,迄未出现。宗钟自然是无限焦急,频频动问。甘泉也觉沉不住气了,只说再等五天仍守候不着时,再作其它计议。

这天——甘泉决定再等五天的第三天中午时分——

黄河南岸,一艘平底的木渡船摇到北岸来了”

甘泉隐在一株大树上面,眼看渡船就要抵岸了,凝眸望时,船上有个少年依稀像叶润甫。再扫视全船时,二十多个船客中,倒有两名少女,只是那两名少女都各自站在一边,看模样并不像是叶润甫的同伴。

皆因甘泉只认识叶润甫,并不认识叶兰珊。她想:“假如他姊弟同行而不走在一起,再万一三目螭珠也是放在叶兰珊身上,又不顾她弟弟被人截拦,径自去吕梁山金光教,我又不认识叶兰珊,那时怎么办?”

思忖中,船已抵岸,船客正纷纷上岸。

甘泉悄悄纵下树来,慢慢向前面路上斜斜走去。她的意思是要看看那两名少女之中,有没有面貌与叶润甫近似的。

两名少女,有一名走在最前面,甘泉暗一仔细打量,她是和一个农家子弟结伴而行,看她走路的步伐和一举一动,都不像是练过武的人,另一个少女独自走在中间,她比前面少女略长两岁,生得一副惹人怜爱的面孔,衣裳也剪裁合体,剪水双瞳更是勾人魂魄,可是并不像叶润甫。

她颇怀疑中间这女人不是什么好路数,要想从叶润甫神色中窥出一点迹象来,目光便又转到后面叶润甫的身上去。

哪知叶润甫自从偶然见了甘泉之后,便为她那绝世姿容所惑,几乎患了片面相思,一心要弄到手。后来一打听,乃是金光教鹤寿堂堂主的亲妹子,而且是龟龄堂堂主狄叔平视为禁脔的对象,只好死了这条痴心。

这时忽见甘泉怔怔注望着他,他可不知甘泉与金光教作对之事,以为艳福从天飞来,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也向她死死盯住,一瞬不瞬。

甘泉反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粉颊一阵羞红,忙移开视线,暗骂道:“等会才教你认得我!”

正要背过身子,只听耳边有人缓缓说道:“姑娘借样东西使使。”

甘泉猛吃一惊,急踏一步,回首张望,只见走在中间那个年长少女已经停下脚步。她面前正有一个白发白须,脸色冷漠的老人拦住她的去路。 甘泉心惊道:“这老人隔我三丈远,怎么说话就跟在我耳边说话一般?看那貌不惊人样儿,莫非还会‘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不成?!”

那少女背对甘泉,甘泉看不到她的脸色,只听她含笑问道:“我又不欠你的,为何拦住我要东西?要什么?”

白发白须老人嘴皮微微动了一下,甘泉并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但见那少女猛然后退了一大步,仿佛十分吃惊的模样,忽又笑道:“你自问配么?”

白发白须老人面色漠然,沉声道:“你别管我配不配,我只问你拿不拿出来!”

甘泉料知事情必不寻常,便缓步踱上前去。

这时一些同船过渡的人,也因为两人的争执,围上前来瞧热闹了。

少女轻笑一声,道:“你知道姑娘是谁么?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白发白须老人这时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虽然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也震得漫天回旋,可是他脸上却寻不出一丁点儿笑意来。甘泉想道:“这老人家定是一个冷酷残忍魔头!”

少女尽管有些心惊,却自恃一身精纯武功,颇不在意,刚等对方笑声一了,再又含笑问道:“你笑什么?笑就能解决事情么?”

白发白须老人不屑地道:“老夫笑你不过是兄弟会区区一个首领罢了,竟敢大言不惭!哼!你吓唬没见过面的人尚无不可,老夫么?嘿嘿……”

甘泉听得心神一震:“果然她就是兄弟会首领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那么这白发老人问她要什么呢?难道竟是‘三目螭珠’?!”

思忖间,叶润甫已跑过来厉声发话问道:“你是什么东西?快报出万儿来!”

白发白须老人冷笑道:“你别以为你们有人接应就胆子粗了。告诉你,她识时务便罢,否则也是自讨没趣。”他说话的时候,频频向甘泉这边扫来。

他这一示意,叶兰珊姊弟也一齐向甘泉这边望了一眼。

甘泉这时正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她不知白发老人是不是指她而言,也左右扫了一眼,见并无惹眼人物。她兰心惠质,猛然想起自己原在金光教走动,白发老人定是探清他姊弟抢得三日螭珠,送交金光教,才误会自己是来接应他们姊弟来了。

她很快地作了个决定,暂时且装做不懂,等他们双方说出是不是为螭珠而来再说。当下她并不出声,仍然装成看热闹的人。

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笑道:“你既然不肯通报姓名,大概总是怕索讨不到三目螭珠丢人现眼。也好!东西是在姑娘手里,除非你露两手给姑娘瞧瞧,姑娘若是不济,性命也是你的,更无论一颗三目螭珠了!你有宝就现宝吧!”

白须白发老人嘿嘿一笑,道:“这还像话,你打点着,老夫不客气,要动手了!”

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盈盈笑道:“别客气,请吧!”

白须白发老人猛地双袖一指,叶兰珊姊弟立觉有团柔和劲气缓缓涌到。叶兰珊暗一运气,居然屹立不动,斜视乃弟叶润甫时,也仍岸然卓立。

正白奇怪对方倨傲无比,为何拂出的掌风如此不济?忽见四周围观的人,个个都向后面倒退,就像一堵无形墙壁将他们缓缓推开一般:

心中这才着慌,忙使眼色,暗示叶润甫赶快退后圈外。

那些围观的人,一直退到两丈以外,才站住不动。自然,甘泉也不便独自留住不走,只好随着众人后退,芳心中可也钦佩这团柔和劲气的强大。

白须白发老人右臂高举,说声:“我这就动手了!”

话声一了,陡然疾探右臂,化掌为抓,带起一股急风,直向对方顶门抓到!

叶兰珊昂然不动,身子一矮,并指反向对方右胁点去!

但刚一出手,猛见对方抓来的右掌,在空中幻化为如林掌影,抖个不停,猜不到要从哪里下手。不由心惊胆战,顾不得收回攻出的招式,慌忙就势斜斜滚出,直滚到看热闹的脚边,才敢收势跃起!

这只是错眼间事。

她急忙回头望时,却听叶润甫惊道:“啊‘狮子乱摇头’!”

叶兰珊猛一听了,登时心头巨震!情知此番绝保不住三目螭珠了,忽然情急智生,面现娇笑,缓步上前,轻轻笑道:“我绝没料到您,否则早双手奉上了。您只须说一声就行了,何必不报名号,捉弄咱们做晚辈的?您要就拿去吧!”

说时,从怀里摸出一颗龙眼大小,全身血红透亮的珠子,在手里掂了掂,伸手递给白须白发老人。

甘泉一见急了,双肩一摇,正要出手硬抢,突然又见叶兰珊伸出的右臂,腕间猛一回抖,但见一线红光,急如殒星般向河中射去!

她反应敏捷,意念才动,人早飞身猛掠,一人一珠,恰似流星赶月,在十丈之处,她已将三目螭珠抢到手中!只因来势太急太猛,一时收势不住,“扑通”一响,人已落入河中!

但不料扑通之声才起,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响,甘泉疑心,忙循声望寸,只见身后丈来处,赫然竟是那个白须白发老人,他比她更落得远些!

白须白发老人见她回头,大喝道:“老夫早就断定你是接应他们的人了,赶快交出三目螭珠来,饶你不死!”一面喝叫,人已一面游来,水上的功夫居然也颇不弱!

甘泉水性并不怎么高明,见状极是心惊,生怕在水中不是对方敌手,也不答话,把三目螭珠噙在嘴里,只顾拚命向岸边游来!

她距离岸边大约两丈来远,五七尺处,便有一条丈多长的小渔船泊在岸边,心灵一动,游到船边,两手一扳舷,猛一使力,人已倒立船舷,就势一个鹞子大翻身,翻到岸上。

白须白发老人们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精灵,气得在水中怒吼道:“你上岸了便逃得了么?”

甘泉触动心事,不但不逃,反而逼到河边,正好白须白发老人游到岸边五尺左右,她先下手为强,向他打出一掌劈空掌力,娇声道:“你能上岸来便算是好样的!”

一个在陆地居高临下,一个在水里使不上力,她这一劈空掌力,白须白发老人果然只有向那条小渔船后面避让的份儿,气得他大叫道:“你是好样的就让老夫上岸来硬打一场!”

甘泉娇笑道:“你若能跑上岸来,姑娘自然和你硬打一场;若没上岸的本事,就游回南岸去好了,姑娘也不赶尽杀绝,放你一条生路。”

白须白发老人气得须发俱张,几次露头,都被甘泉发掌逼得躲了起来;两人僵持了一阵子,甘泉得意洋洋,笑道:“如何?你趁早死了这条……”

话没说了,冷不防那只小船陡然一翘一冲,好厉害的冲势,竞像箭一般地直向甘泉冲来!

甘泉吃了一惊,顿住未竟之言,慌不迭往旁一闪。

就只这小船一冲和甘泉一闪之间,那白须白发老人已乘机上岸来!

两人这阵由水里打到岸上的热闹场面,已惊动了附近的人,大家都赶来看热闹,不过都怕飞来横祸,只远远站在一边。

白须白发老人怒意如山,用手抹了儿把湿淋淋的须发,猛然一掌向甘泉当胸劈到!

甘泉刚才见识过他的掷船的功力,娇躯一扭,好美妙的身法,居然轻描淡写地避开这凌厉的一击!

白须白发老人一击不中,怒火更升;更不答话,呼地又是一掌打来!

掌才出手,狂飙已临,甘泉心惊不已,还是如法泡制,身子一扭,仍然滴溜溜闪到一边。

白须白发老人恨恨喝道:“你说硬打一仗就是这么打法么?不要脸的死丫头!”

甘泉知道对方是在拿话激她,哪里肯入彀?当下轻笑道:“这不是硬打,难道我还要你让了?!你打不着我,能怪谁来!”

白须白发老人气得连连怒吼!吼声一歇,只见他“哗哗哗”,左右交替,一口气接连发了五掌!

这五掌劲风巨飙,只激得沙尘半天飞起,附近枝叶离干飘舞,力道好不惊人!但见甘泉一个身子,宛如鬼魅一般,倏左倏右,忽东忽西,巧妙避开每一掌的正面猛劲,在激荡回漩的漫天余风中飘来摇去!

白须白发老人猛一见她这种身法,还不觉得怎样,后来越看越像是他惊疑中的那种身法,也自惊慌不已。但此刻连连抢攻不下,心怒如焚,哪管她什么身法是什么来由,蓦地欺身踏步,逼到甘泉面前,又拳又掌,又指又抓,使出浑身绝艺,杀手连施,一意要将她毁掉,夺取三目螭珠。

甘泉一见这种威猛攻势,情知对方已动真怒,必欲杀己而后甘,哪里还敢丝毫大意?忙聚精会神,按照所学,展开一套保命防身的奇妙步法。

但见攻的宛似骤雨狂风,守的犹如惊鸿翩舞,两人越打越快,后来只能看到一白一黑两团身影,倏合倏分,在阳光之下滚来滚去。虽然好看煞人,却把看的那些人看得各自吊着一颗心,目瞪口呆地望着,好像自己也参加打斗一般。

近百招下来,甘泉已香汗淋漓娇吁喘喘,步法移动,已不如先前那般灵活,芳心中焦灼不已,今番只怕不能全身而退了!

突然!

有人断喝一声:“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双方都听出这是宗钟的声音,当下不约而同,各自退出圈子,白须白发老人转脸向宗钟大道:“你别忙,让我收拾这死丫头,抢回三目螭珠来了再跟你讲!”

宗钟只觉这声音好生耳熟,怔了怔,大声道:“你的声音好熟,你是谁啊?”

白须白发老人顿了一下,立即答道:“张秉义!”

宗钟一听,果然是张介寰的声音,登时惊喜交集,急急叫道:“快莫打了!都是自己人。”说时,急忙赶上前来,居中站定,为双方引见之后,并特别介绍道:“甘姑娘虽常在金光教走动,非但不是金光教中人,前不久和狄叔平还打了一架哩!怎么?三目螭珠被她拿到了?!”

甘泉也风闻过张介寰化名张秉义,跟随宗如仪十多年的事情,这时才知道是他,怪不得自己使用这种步法,也几乎躲不开他凌厉而威猛的攻势!笑着道:“晚辈不知是张老前辈,适才冒犯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张介寰余怒未息,转向宗钟问道:“她是不是替你抢的三目螭珠?”

宗钟刚说出一个“是”字,甘泉已从旁含笑说道:“晚辈又没有服用三目螭血,要三目螭珠何有?自然是代他拿的啊!老前辈怒气不息,是不是仍在责怪晚辈?”

她一味笑脸相迎,张介寰肚子气发作不得,狠狠白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好俊的‘小天星步法’啊!”

宗钟一惊,紧紧瞅了甘泉一眼,忽然喃喃道:“小天星步法?!小天星步法?!”

甘泉笑道:“还不快请张老前辈换掉湿衣,尽在这儿发呆干什么?”

张介寰向她喝道:“快把三目螭珠交给他!”

甘泉笑着交出螭珠,三人这才同到宗钟住的客栈中,各自回房换掉湿衣裳。

宗钟和甘泉的房间是相对的,中间还隔着一条走道,甘泉换好衣衫,本想去宗钟房里谈谈,一开门,就听张介寰和宗钟喁喁细语不休。

她认为他们既不愿意告诉他,她心地光明,不愿窃听,便回房假寐。

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听对面宗钟叫道:“泉姑娘,客人要走了!”

甘泉忙起身出房,见张介寰已走到天井中,笑道:“您不多坐一会?”

张介寰不再介她的意了,只善意地道:“宗钟老实人,他若有事求你,希望你能帮他才好。”

甘泉心中嘀咕,嘴里却答应不迭。

张介寰走后,宗钟邀甘泉到自己房中坐下,脸上呈现不安神色;衷诚地道:“泉姑娘,我有桩极其挂心的事不能解决,只求你老实告诉我,好不好?”

甘泉被他挚灭的言态感动了,立刻说道:“只要我知道的,不会不告诉你的。”

宗钟大喜道:“你真是太好了!我问你。你那‘隔体传功’和‘小天星步法’是不是……是不是天……天……荒老……老前辈传授你的?你要老老实实答应我!因为……因为……”他简直紧张得连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了!

甘泉猛吃一惊,接过话来,为难地道:“这个……这个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他老人家不让我说。希望你能原谅我,除了这个,什么事我都愿意告诉你!”

宗钟刚才请教张介寰,张介寰早在天荒失踪之前,便听他师叔说过天荒要练他师门绝学之一的小天星步法。这些,和宗钟在地老那里听来的颇相吻合,不过地老说不出步法的名称来,只说天荒可能练成一种奇妙步法了。他想了想,甘泉为什么不否认?只坚持不能说?他估料着她师父定是天荒无疑。便道:“我并不勉强你说出师父是谁?不过你便不说,我也知道他就是天荒。如今我只请你带个信给他,就说他四十多年前的好朋友,如今的生死对头,教他即刻去陕西太白山红花谷东面一片死沼下面,去了结五十年的深仇大恨。”他因为十分同情地老,所以说的时候,也不知不觉地激动起来。

甘泉早已从宗钟口里那“挖肉医疮”功夫中猜想到传他武功的人,可能就是“地老”,正想借词试探,难得宗钟提及,因道:“你说的是不是‘地老’老前辈?”她说得轻轻松松,丝毫不以为奇。

宗钟反倒怔住了,愕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甘泉道:“你刚才说,他们四十多年前是好朋友,如今又是生死对头么,不是他会是谁?但是我不懂,一个人要变坏,怎么一下变得那么坏?”

宗钟又怔住了,忙问:“你说谁变坏了?”

甘泉幽幽说道:“就是‘地老’啊!”

宗钟大声道:“我虽然不是他的徒弟,可不准你胡乱侮辱啊!”

甘泉也一愠道:“谁侮辱他了?他本来就坏么!”

宗钟登时厉声喝道:“你再敢胡说,莫说我不讲交情了!”

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甘泉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出,她不是怕他,而是知道他的为人,地老纵然对朋友负义,在宗钟面前,必然编了一套美丽谎言将他骗了。于是衷诚柔声说道:“宗少爷,你太坦诚了!有的事并不是片面之言可以信任的。”

宗钟想了想,问道:“你是说地老说的话不可信?”

甘泉点头道:“我希望你能冷静地分析一下。”

宗钟立刻激动得满面通红,粗声吼道:“如今事实俱在,我还冷静分析什么?”

甘泉惊疑不定,问道:“事实?!什么事实?”

宗钟气咻咻地说道:“天荒趁他酒醉之后,不知用什么方法,将他换上一身长满了长毛的猿皮,害得他一辈子无法见人,所以才命我四处打听天荒的行踪报仇雪恨!”

甘泉忖道:“这倒奇了,他说的正相反嘛!再说师父他老人家也绝不是那种残酷的人啊!”想到师父正义凛然的言行和对地老深恶痛绝的神情,绝不相信宗钟所说的是真!于是争道:“你弄错了!他将我师父的两条腿齐根砍断了才是真的!”

宗钟不信道:“他两人武功不相上下,他怎能砍掉你师父两条腿呢?”

甘泉道:“也是在大醉之后啊!”忽然她心里感到不对,因为无论是剥皮换毛也好,砍断双腿也好,那后动手的人为何不将对方打死,反而即时躲藏起来,等四十多年之后,双方又互相命人寻找对方报仇雪恨?……

她越想越觉事情可疑,不觉陷入苦思之中,宗钟一连问她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宗钟以为她恼了,心道:“你恼就恼吧,我还要问哩!”于是轻轻推了她一下,说道:“喂!你不肯带口信,就说出他的地点来,让我自己去告诉他好了。”

甘泉,忽然双手一拍,笑道:“对了!”

宗钟沉声道:“对了就说出地方来。”

甘泉惊愕地望了宗钟一眼,茫然问道:“说出什么地方来啊?”敢情她刚才并没听到他说的话。

宗钟厉声道:“说出你师父躲藏的地方,让我自己告诉他!”

甘泉见他这副不高兴的脸色,十分难受,却极力压制住心中的伤感,笑道:“有话慢慢说,何必这么凶霸霸的?”最后忍不住涌出几滴泪水来。

宗钟见了,深觉自己过分,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话来,轻轻说道:“你知道我是不会说话的。”

甘泉大悦,马上破涕为笑,柔声道:“这也原不能怪你啊!宗少爷,你先……”

宗钟总觉十分刺耳,接口说道:“你怎么老叫我宗少爷?我一听就别扭死了!”

甘泉瞥了他一眼,妩媚地笑了笑,道:“那我再称呼你宗恩公好了!”

宗钟连忙说道:“更发不好!你就管我叫宗钟好了。”

甘泉轻笑摇头,慢慢道:“那怎么可以?我称呼宗公子,宗小侠都行,称呼名讳是千万不可以的。”

宗钟不觉被她那雏莺般的声音和明媚的笑容陶醉了,瞅住她痴痴地道:“你不叫我宗钟,我便不答应你!”

甘泉既不答应,也不否认,笑了笑,说道:“你先服了三目螭珠,咱们再慢慢谈他们两位老人家的事。”

提起螭珠,宗钟兴致盎然,喜孜孜地取出那颗三目螭珠,笑道:“我还不知怎样服法哩!”

甘泉道:“吞下去总不会错的。”

宗钟一想也对,倒了碗温水,囫囵和温茶吞了,笑道:“真是一物克一物!这样一粒怪珠子,偏能解螭血的热毒!你说他们怎样?”

甘泉双手抱膝闭起眼睛想了想,睁眼问道:“你想想,他们两位是谁先动手?”

宗钟毫不考虑,断然道:“定是你师父先动手!”

甘泉笑道:“姑且如你听说,就算是我师父先将地老前辈变成猿人,那么地老前辈为什么当时不将我师父杀死,只砍断他老人家的双腿,送往铜官山中呢?”

宗钟道:“地老老前辈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忽然变成了猿人,既投有看到你师父,又不知如何换了个新地方,才恨你师父入骨,找他报仇,何尝砍你师父的腿?送往铜官山?”

甘泉接说道:“你知道我师父又怎么来着?他老人家酒醒之后,也跟地老老前辈一样,即废了双腿,也找不着地老老前辈了!又几时对他下了毒手?”

宗钟不觉困惑起来,茫然道:“这事情当真透着奇怪!”

甘泉正色道:“一点也不奇怪,我想他们两位老人家说的话都是真的,准是有人暗地陷害他们!”

宗钟沉吟不语,甘泉接着又道:“可惜师父他老人家没说出当时的情形,不过据我的猜想,当时可能就只他们两位,并无旁人。因为事后都只看到自己的惨相,更不会料到对方的情景,唯其只有两人在场,所以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对方下的手,却又苦于行动不得或羞见世人,以致彼此见不了面。如此—来,那埋藏在心里的恨意愈久愈深,报复的心理也越演越重,所以一经提起对方,便咬牙切齿,必欲杀之而后快!”

宗钟认为她说的话极有见地,不觉欣然,脱口赞道:“我只道你平常不多说话,也跟我差不多,却不料你竞跟英儿一样的聪明!”

甘泉听了,心中满不是味道,只淡淡说道:“我哪能及得你那英儿十分之一!”

宗钟再傻,也看穿她的心思,于是岔开活题,问道:“咱们要不要把这些情形告诉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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