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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宝现峥嵘

“地老”歉然点了点头,于是尘玄禅师立即与两人作别。宗钟请求托道:“我一时还不能离开,你如碰到我外公,请你设法将他送回九连山,好不好?”

尘玄禅师慨然答应了,便自攀上山顶而去。

“地老”和宗钟回到石室,宗钟惦念万象宝录,疑虑地问道:“一个扁扁的盒子夹层里面,能藏得多少东西?”

“地老”道:“前代异人留下来的东西,自然有其玄妙之处,可惜我身有内伤,一时还不能提气溶化。”

宗钟大惊道:“什么?还得用体内真气去溶化?”

“地老”道:“岂止要用体内真气,而且还必须‘纯阳真气’哩!”

宗钟茫然道:“什么是‘纯阳真气?”

“地老”道:“所谓‘纯阳’,就是没接触女人的男人!”

宗钟大是着急,冲口问道:“那你是不是接触……”忽然他感觉到有些莽撞,半途把话顿住。

“地老”大笑道:“傻瓜,我若非纯阳之体,为什么要说可惜我身上还有内伤的话呢?”

宗钟又惊又喜,问道:“你内伤大概好久可以复原?”

“地老”沉吟道:“大概一个月就差不多了吧!”

宗钟道:“这么久呀!我能不能助你运气行功?”

“地老”大笑道:“你若有助我运气行功的内力,那你就能够自己溶化了!”这话当然是认定宗钟还没达到这等地步。

宗钟自念近来功力大进,很想尝试一下,却不敢说出,脸上则露出那股跃跃欲试的神色来。“地老”似乎看破他的心事了,微微笑道:“你若自信这份功力,就不妨试试看。”

宗钟尴尬着笑道:“我又不知道怎么溶化法!”

“地老”见他居然想试一下,不禁暗笑他自不量力,但不愿阻他这份兴头,并好教他死心,于是笑道:“那简单得很,只须将那盒子合在两只掌心里,把纯阳真气运到掌心来慢慢溶化它就行了。”

宗钟问道:“不知道要好久的时间?”

“地老”沉吟道:“这个就不大清楚,大概有十个时辰就够了,不过在溶化期间是不能间断的。”

宗钟红着脸,低声说道:“我想试试看。”

“地老”笑着将那个扁盒子递给宗钟,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

宗钟忸怩道:“马上就开始,怎样?”

“地老”只是微笑点头。

宗钟想道:“这正是给我一个最大的考验,我不管能不能将它溶化,我要用尽我所有的力量,直到我不支倒下为止!”

他抱着极大决心,就在石室中的一个蒲团似的软草上面,盘膝坐定,双手合住那个铁盒,专心一志,加意行起功来。顷刻之后,便觉灵台澄明,不知不觉间,再又进入物我两忘的另一境域。

当他由浊返清,发觉掌心内仿佛有团暖气在跳跃着,而体内的热流,则不断由两臂运行两只手掌心里,人也似乎微微感到有些困累,这与平常行功的情形恰好相反!忖道:“这大概是溶化时所需要的内力。”脑子里刚只这么一转念,忽然觉得掌心里面的暖气顿时减低,知道这是自己分心思所引起的,忙敛聚心神,专心行功,再也不敢分神了。

“地老”一旁冷眼观瞧,但见他闭目凝神,庄严中别有一副安闲神态,不觉暗赞道:“这小子的内功根基,果然深湛不凡!”

时间如流水般地逝去,不觉过了五六个时辰,而宗钟却依然,毫无动静。“地老”不禁暗笑道:“你若有这份功力,应该有了动静了。既然没有这份功力,何苦自不量力,作无益的耗损!”

不知不觉间,又是六七个时辰过去了,宗钟则一如前状,神态也仍然那般安闲!想道:“已经一昼夜过去了,看你还能支持多久!”

眨眨眼睛,再又过去一昼夜了,仍不见宗钟有什么变化。

一次行功而延长到两昼夜之久,这是罕见的事,饶是“地老”内力精绝,也不禁视为奇事,终于忍不住对宗钟仔细端详,又用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只觉呼吸均匀,神情不变,丝毫不见异常之处!寻思道:“这倒是可遇难求的怪事,我倒要看他究竟能支持多久!”于是他竟以一种欣赏和好奇的心情,等待下去。

渐渐地,再又一个,两个,三个……一直等到十个时辰,突见宗钟一个身子猛然往后仰倒,人事不知!

“地老”一见,慌忙赶过去伸手相扶。

当他另一只手无意中触到宗钟的双手时,只觉炙热如焚,顿时惊震莫名:“如此炙热的程度,应该早将铁盒溶化了,为何不见一丝丝热气?”

他怀疑他是过分敏感了,忙命小黄扶住,他则再用手去摸摸宗钟的手,一触之下,果然炙热烫人,立运内力将宗钟的手掌打开,触眼处,只见一滩刺眼的溶溶的白汁中,还夹着两三张蝉翼似的黄绢!

他猛然一见之下,竟是既喜又恨,当下顾不得宗钟是元气尽失之身,连连将他摇撼,口中并且频频大呼“宗钟宗钟”不已。

可是宗钟在元阳大耗之余,正是气衰力竭之际,如同活死人一般,任是“地老”极力摇撼,宗钟的神志,一时仍不能清醒过来。

原来宗钟一心只盼能够溶化开此铁盒,不惜耗损内力,果真做到不支倒地而后已。殊不知因为他饮过螭血,同时他所习的乃是上乘内功心法,又因事前没问清溶化时的迹象,以致到了溶化的程度而不自知,终于将“万象宝录”中记载的奥秘,因过分的溶化而毁损到只剩两三页的地步!

“地老”失望之余,似乎也能察出这点,不再摇撼宗钟了,可是他心中却无限愤懑,认为他朝思暮想,及欲除掉满身猴毛,回复本来面目的希望,全因宗钟这一作为而付诸东流了!

然而,这能怨宗钟么?

“地老”只能委之于天数,于是,他颓废了,耐心等待着宗钟的苏醒。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宗钟才悠悠醒来,他张眼一望,就见“地老”望着地上一滩白色的溶汁在那儿发怔,他只觉周身困累,累得连话也懒得说一句。

这时扶住宗钟的小黄发觉宗钟醒转,吱吱叫了两声,“地老”抬头看了宗钟一眼,终于勉强说道:“恭喜你溶化开了。”

宗钟看不出他的表情,只道是衷心话,大喜道:“你看过有那个方儿?”

“地老”自然听懂他的话了,当下幽幽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宗钟从他短短的一声叹息中,听出里面含有无限的幽怨,不觉惊问道:“里面竟没有记载那种方儿?!”

任是“地老”尽力容忍,到了这时,也禁不住怨气冲天,冷笑道:“这是你的赐予嘛!”

宗钟登时惊慌已极,愕然道:“我?!我并没动过它啊!”

“地老”这刻和宗钟已生情感,见他急成那个样儿,心殊不忍,便道:“事情并未到完全绝望的地步,不过希望已是少而又少了!”再又指着地上那滩白色溶汁说道:“外面那层,皮壳是被溶化了,但是里面的记载也大半被溶化了!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

宗钟这才明白是因为自己过分行功铸成的错误,十分歉疚,嗫嚅道:“都是我不好,你……你……”

“地老”不等他说完,忽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也不能完全怪你,我若不存好奇的心,任你行功三昼夜,可能不致将记截的黄绢溶化得只剩两三页了!你看看,看那两三页中是不是有那种药方记载?”

宗钟听了,方知自己一次行功,竟达三昼夜之久,心下也是悚然惊震,忙依言从白色溶汁中取出那两三页残余的黄绢,双手交给“地老”。“地老”立刻拒绝道:“我不看!”

宗钟以为“地老”怨气未息,登时惊愧得不知所措,“地老”柔声道:“我说过你如在今年得到万象宝录,我只索看看那方儿,至于里面有没这种方儿的记载,应该由你去看。”

宗钟见他言出至诚,便拿起那两页多黄绢细看,但见那黄绢似的东西比蝉翼还薄,非绢非绸,色呈赭黄,只有手掌心那么大小,上面用毛笔楷书而成,字迹玲珑清晰,当真是“蝇头”小楷,工整已极。

可惜这仅存的两页多,四周都已溶焦,没一张是全的,没奈何,只好就存在的字迹慢慢地看。

只见他看着频频皱眉摇头,终于哭丧着脸道:“我一句也看不懂,还是你来看吧!”

“地老”断然道:“不是我的东西,我不看!”

宗钟急得面红耳赤;央告道:“我是看不懂,你又不肯看,那这不变成废物了!你就看看嘛,有什么关系呢!”

“地老”道:“你看不懂,我未必就看得懂,姑且算我看得懂吧,我为了要解说给你听,势必先要参透其中的奥秘,一经参透那我也岂不是学了,我从不学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我不看!”

宗钟急得口不择言,脱口埋怨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想不通!你学会了不去使它,还不是等于没学会一样的!”

“地老”一想,却也不无道理,沉吟了半晌,终于说道:“好,我就看看。”接过那两页多残破黄绢,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他看了半天,也终于颓废地放下来,对宗钟说道:“我不但看不懂,连句子也断不清楚,自然更谈不上参透其中玄奥了。不过前辈奇人遗下来的东西,决不会是戏弄后人的!为今之计,你只需将它背得滚瓜料熟,记在心中,等出去之后,有机会找一位懂得此道的人去请教了。”

宗钟慨然道:“里面若有治你的病的药方儿,我马—上就赶回来告诉你!”

“地老”黯然道:“难得你有这么一番好心意,不过我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希望而已!”又不禁摇头叹息道:“我不懂,你十多岁一个娃儿,内功怎能练到如此精纯?假如我不小觑你,等以后我来溶化,能保持全部宝录多好!”

宗钟歉疚不已,低声说道:“都是我害了你!我也不知怎地,自从上次离开这里,到吕梁山打了一转,内力突然大增,要不然,我也溶化不开这铁盒子的。”

“地老”疑虑道:“是不是前次出去,无意中吃了什么有助功力的东西而不自知?”

宗钟连连摇头道:“没……啊!我几年以前服过‘三目螭蛙’的血!”

“地老”闻言一惊,随又微愠道:“娃儿家不准打诳语!”

宗钟争辩道:“真的么!我前番还告诉过你的!”

“地老”回忆了一下,仿佛并无印象;当下冷冷道:“你若几年前服了螭血,怎地前番打不过我?”

宗钟意气沮丧,垂下头低低说道:“我是无意中服下的,并不知道还要和‘三目螭珠’合服,所以……”

“地老”接口笑道:“这就是了!不过我仍不相信,因为你的内力既不像几年以前服过螭血的功力,而你人也没被热毒毒死,纵然你不是说谎,事实又如何解说呢?”

宗钟顿时记起他爹在离开“今华陀”陈一超时的愤怒情形,和回到“翠槐别院”之后,不惜以本身真内替他驱除体内热毒,原来这螭血会有这般厉害!忆前情,不禁泫然欲涕,哽咽道:“那都多亏我爹爹生前用本身的内力替我驱除了一部分热毒,才没发毒死去,但他也因此丧失了三分之二的内力,所以……所以……”他不愿说出他爹九连山横刀自绝,是因丧失内力所造成,便把话即时顿住。

“地老”叹道:“据尘玄老和尚说起,你爹爹的武功,果然超凡人圣,可惜他孤陋寡闻,冤枉丧失了三分之二的内力不说,还让你久久不能将螭血的威效发挥尽致,其实除了作了螭珠这外,仍然有其它的东西补救,不过威效不能完全发挥而已!”

宗钟心头狂喜,连周身的神经系统也立刻麻痹了,半晌之后,突然问道:“还会……会……有……旁……旁的东西?!什……什么东西?”他兴奋得连声音也发起抖来了!

“地老”道:“这东西说难不难,但也不是一下就可以张罗到手的。那就是要毒的毒药!这毒药,不但要毒,而且量也要得很多很多,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宗钟奇道:“不会毒死?”

“地老”大笑道:“不会的!要知螭蛙平常是用极毒的毒物豢养大的,它体内的剧毒,已可抵御外来的一切毒气,你既然喝了他的血,你体内自然也有……”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道:“前次那条那么毒大的巨蟒,不是你一对它吆喝,他就萎缩了么?这就是‘以毒攻毒’的最好事例!”

宗钟怔怔想了半天,不禁茫然说道:“我并没吃过什么有毒的东西啊,怎么功力突然大大增加了呢?”这也难怪,当日甘草灌他“鹤顶红”的时候,他正当昏迷之中。

“地老”也是百思莫解,终于说道:“不谈这些了。你把那绢上的字快读熟了好出沼去!”

宗钟眉头紧皱:“我最怕的就是这个!”

没奈何,也只好一个字一个字地死读下去。

要知道这两页多黄绢似的东西,面积虽然只有手掌心那么大小,但字迹细小,每页的字数都在六七百之间,一齐总在一千五百字左右,而且每一句都连贯不起来,以宗钟平庸的天资,要将这一千多字,逐个逐个的宇,按顺序牢牢记在心里,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地老”却绝不放松,督促得非常严紧,如此一来,可苦煞宗钟了!

他每天只能记牢二十来个字,而且还尽了最大的努力。等他读熟一千五百左右的字的时候,早已冬残腊尽,到了春光明媚,万花争妍的时节了。

“地老”无限欣慰,说道:“我此生别无逆心的事,只有‘天荒’的仇没报,使我终日耿耿于怀!你这番出沼,仍望多多打听‘天荒’的下落,如果老天有灵,你打听到了,便立刻回来告诉我!”

宗钟道:“我即使碰见他,也一定认不得的啊!”

“地老”道:“他长得高高瘦瘦的,面貌很俊秀,样子也很儒雅,还有……唉!都快五十年没见面了,也许变了个样儿了!不过他也练成了一种独门武功,只要他一施展,你便一眼可以认出来的!”接着便把“天荒”那门独门武功的功效说了。

宗钟唯唯受命,拜别辞去。

“地老”眼看他攀到高不可见的地方,才黯然返回石室。

宗钟下得太白山来,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找寻赫连表,一来赫连表是他外公,如今发了疯在江湖上乱闯,怕出甚乱子。二来则是赫连表手里还有一颗对他武功有着莫大关连的“三目螭珠”。

一路之上,他用尽各种方法打听赫连表的去向,但得到的只是一片失望,倒是有关三个瞎和尚大闹天地教的事情听到不少。想道:“他们为什么要跑到天地教胡闹呢?一定是他们没等着尘玄禅师,认为张介寰替尘玄禅师带过书信,所以逼张介寰交人去了。然则少林寺的和尚们一个不见,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瞎和尚们大闹天地教的结果又如何呢?却没听人谈起过。”

他自己知道对于研判事情的本事太差了,便索性不去想它,继续向南打听赫连表的行踪。

这天来到陕南的“镇巴”县城附近,时间已近三更。

走着走着,忽然发觉身后传来轻微的衣袂飘风声音,回顾望时,果见五七丈开外,有道黑影疾行如飞,径扑自己这方而来,轻功竟是十分了得。

心中一惊,便飞身隐在一株树上,看看来人究竟是否冲着自己而来。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见来人身法好快,错眼间,黑影已从旁边的捷径直扑县城去了!

宗钟一时好奇心起,忙尾随黑影身后追去。

黑影并未进城,只顾发足急奔,看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情的样子。

宗钟猜不透黑影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本待折返县城落店歇息,继而一想,自己寻找外公,原无一定目标,何不跟去看个究竟。便仍远远在黑影后面跟进。

约莫跑了十来里地,黑影忽然折入小路,向一座房屋栉比的大庄院奔去。

这座庄院总有百十户人家,里面不但灯火通明,而且不时传出喧哗和笑声。

黑影毫无顾忌,一径向庄中间一栋高大房屋驰去。宗钟不禁停在庄院面前暗处,想道:“白跑了半天,却送人家回家了。”

正要返身离开,猛听里面一声大喝道:“快叫殷开甲滚出来!”

宗钟一听这声音似乎颇为耳熟,一时偏想不起是谁。又见喝叫的对象,乃是血手帮的帮主五路煞神殷开甲,看来事情定不寻常,便躲躲闪闪,闪到大屋左前方几株大树后面的暗处藏住身形。

这时大屋里面已走出三个人来,一个矮矮胖胖,满面红光,衣着华丽,像是富商模样的五旬老人,一眼瞥见来人是谁,突然抢在前面呵呵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兄谢大侠驾临!谢兄有何见教?请里面谈。”

宗钟这时已看清在门外喝叫的人,正是他跟踪的黑影,也认出黑影便是他外公的同门师弟,现任顺天帮左护使的谢望人,心情顿时紧张不已:“他不也是追寻外公出来的么?怎么又单身跑来找殷开甲的岔子了?”

只见谢望人脸色凝重,一口回绝道:“不必了,只请你陶兄叫殷开甲出来会我!”

那矮胖富商模样的人笑道:“有道是不看金面看佛面,既然来到我陶家村中,双方又都是我陶精哉的朋友,岂能让你双方撕破面孔!来来来,有话到里面坐谈。”

谢望人立刻断然说道:“不!你只说殷开甲在不在你陶家村中?在就叫他滚出来,不要学乌龟,乌龟缩头不见得就能免死!”

那自称陶精哉的矮胖富商模样的人面色一沉,冷冷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要过分教我难堪了!”

谢望人勃然怒道:“你要代他出头?”

话才说了,屋子里突然跑出一个人来!

宗钟见这人高高大大的,面目狰狞,赛似凶神恶煞,正是当今血手帮帮主五路煞神殷开甲!只见他冲到谢望人面前,大声咆哮道:“谢望人,老子出来了,你待怎地!”

谢望人一见,眼都红了,大喝道:“你还我师兄来,就没你的事,否则我和你一生没完没了!”

宗钟一听,悚然惊震:“原来外公是被殷开甲捉住了!”登时周身热血沸腾,便要挺身而出,却听殷开甲作色道:“你向我讨回你们帮主,我那两名堂主和十几个兄弟的命却向谁要去?”

谢望人怒道:“你是不交出来了!”

殷开甲正要答话,猛听庄外—声清啸,陶精哉陡然面浮喜色,连说“来了来了”。

宗钟可不知是谁来了,扭头向庄外看时,只见南面的大路上,有两个人手牵手儿朝庄中如飞而来,两人的身法俱都奇快无比。心惊道:“又来了两名高手,若是敌人的话,谢爷爷准应付不了!”

眨眼工夫,这两人已折进庄来!

这两人是一双少年男女,男的二十四五岁,生得清清秀秀,极是顺眼,宗钟却不认识,只认出女的正是他渴望一见的陈菡英,登时大喜过望,暗道:“好了,咱们有了帮手了!”

惊喜间,那青年男子和陈菡英已放慢脚步,施施然向三人立身处走来。那殷开甲和陶精哉一见,连忙趋上前去,陶精哉施礼道:“陶精哉敬迎大先生和这位姑娘大驾。”说时耸肩谄笑,一副趋炎附势的丑态,活脱脱地裸露出来。

宗钟心中犯疑:“是不是金光教的大先生?英儿如何会和他在一起?” 只见“大先生”频频与殷开甲和陶精哉含笑答礼,陈菡英则对其爱理不理,但当她一眼看到谢望人正向她怒目相视时,粉脸陡然变色!

宗钟一时仍没想到其中原委。方自惊疑,却见谢望人和陈菡英冷笑一声,道:“江湖上的传言果然不假,你骗得你干妈和我顺天帮好苦!”

陈菡英脸色阴睛不定,突然沉下脸说道:“若非我在中间调停,你顺天帮早就瓦解了!你不感谢我反而埋怨我,真是狗咬吕洞……”

一语未了,谢望人气得大骂道:“你这贱人!蓉姑娘不要你这干女儿了!”骂声未绝,陡然右掌翻飞,朝陈菡英胸前劈出一掌,竟是下的杀手!

宗钟慌得正要挺身相救,冷不防那个大先生从旁打出一掌,把谢望人劈出的一股强烈掌力完全卸掉!同时冷笑道:“哼!谁稀罕那个独眼婆娘!”

宗钟气得发抖,身子一晃,刚要离开大树,忽听陈菡英娇叱道:“不准你骂她老人家!”

宗钟一听,心中稍慰,便又悄悄退往大树后面,却见谢望人悻悻骂道:“你见一个,爱一个,还装的什么好人!”

陈菡英怒浮满面,娇喝道:“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谢望人毫不放松,更愤愤数说道:“我说差了,你先喜欢宗钟,便认他娘做干妈;如今喜欢这姓狄的小子,更不惜害死你嫡嫡亲亲的姑爹!幸得宗钟还没娶你,不然连……”

陈菡英气得大哭大叫道:“谁说我害死姑爹来着?他是自杀的!”

谢望人逼问道:“不管怎样,你不嫁狄叔平,你姑爹不会死吧!”

陈菡英哭着分辩道:“我几时嫁给狄叔平了?宗钟要和甘草好么!”她哭得如同雨打梨花,益增妩媚。

大先生狄叔平见了,忙要替她拭泪,陈菡英一让,恶狠狠叱道:“别碰我!先拿甘泉的脑袋来了再说!”

狄叔平立即发狠道:“一句话!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哪怕海角天涯,我也一定拿甘泉的脑袋来见你!”

宗钟听了,不禁大是难过:“英儿啊,你错疑泉姑娘了,我虽然喜欢她怎及得喜欢……”

忖念未了,猛听屋顶一声冷笑,接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轻叱道:“大言不惭!”

随着这声轻叱,屋脊的另一面,突然闪电般飘落一道白影!

众人不禁心头大骇,同时忖念道:“这人是谁?她何时来到?怎么一点没有发觉?”

宗钟定睛看时,来人竟是甘泉。只见她身着一袭白色绸质裳服,体态轻盈,蛾眉淡扫,分明就是云裳仙子临凡,月中嫦娥滴世。心中既喜且爱,却又非常担心她接不下狄叔平来!

陈菡英一见甘泉,眼都红了,立刻破口大骂道:“烂娼妇,你什么男人不好勾引,偏偏勾引宗钟那傻小子!”

她越骂越有气,“小子”两字还没出唇,突然五指如钩,疾向甘泉面庞抓到,存心要毁坏她的容貌!

甘泉不避不让,直等对方来势用老,才猛伸左手一拔一引,拔开抓来的五指,右臂却突然从左腕下面用阴手反抓陈菡英的面门,竟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下不但出手奇快,出手的部位也极不合武学常理。陈菡英暴退寻丈,仍然躲让不及,吓得惊叫一声,右边面庞上登寸现出两道红色痕迹来。

要知女人爱美更爱过性命,陈菡英只觉右脸颊上隐隐生痛,用手一摸,指头上竟然沾有血迹,急怒交攻之下。不觉掉下泪来!

甘泉低叱道:“我在九连山已受够你的闲气了!你当这儿还是九连山么?”

一语甫毕,陈菡英突如疯狗似的猛扑而上!

宗钟隐在树后,急得直搓手:“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便在这时,狄叔平忽然晃身拦住陈菡英道:“我答应你的,让我来对付她!”撇下陈菡英,目注甘泉,一步一步逼近。

宗钟虽知甘泉武功身法俱都不弱,但狄叔平在主持金光教开教那天,前后连胜三场,从此威名远震。甘泉再强,焉能胜过狄叔平呢?何况狄叔平已在陈菡英面前许下诺言,定要杀死甘泉的!因此宗钟心中十分替甘泉担心,不自己地两膝微微曲着,一对大眼睛睁得大大地盯住斗场,单等甘泉危急地及时现身抢救!

狄叔平面浮重杀,站在甘泉前面五尺之处。

“我看在你姊姊的情分上,赏你一个全尸,你自己动手好了!”

甘泉听了,顿时暗暗怨甘草:“姊姊,你怎么偏偏迷恋这个寡情负心的狄叔平!”不禁替甘草遗憾不已。

狄叔平见她不理不睬,厉声道:“你硬要我动手?!”

甘泉如梦初醒,忙道:“我也念在我姊姊的情分上,饶你今朝不死,你动手吧!”

狄叔平怒道:“好丫头,你在阴间可别怨我!”

说完,猛抬右臂,朝甘泉左肩一拳打去!

甘泉仍是俏生生站在那儿不接不避。狄叔平心说:“我不是陈菡英,你这是找死!”拳到半途,忽然化为半掌半抓,改向对方心窝袭去!

甘泉识得厉害,娇躯向左半旋,左手反从背后偷偷弹出四线劲风!

这又是一记怪异手法,比起先前对付陈菡英的那记手法,不知要奇怪几倍!厉害几倍!

狄叔平做梦也料不到甘泉会忽然有此怪招,尤其四线劲风,更是倍见凌厉!惊得他冷汗暴出,电一般后退不休!

甘泉冷笑道:“怕什么!我说过饶你今朝不死的:”

狄叔平一听这冷嘲热讽的话,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埋下头去,那份难受,比打死他还胜十分!

随见他猛然抬起头来,面布杀机,两掌微微提到胯际,一对喷出凶焰的眸子,狠狠盯住甘泉,一步一步向甘泉逼拢!

只见他每跨一步,坚韧如铁的青铜石板上便现出—只寸来深的鞋痕,显然他内心的忿怒已臻极处,如果一旦出手,定是雷霆万钧,不可抗御的一击!

场中众人,都不禁屏息凝神,悄静以待。

宗钟看不到甘泉神态如何,但从她袖口露出来的自然下垂的玉手,和她—足触地,一足虚立的情形看来,似乎她对虎视眈眈而来的狄叔平,并不怎么在意。不禁又急又恨,暗骂道:“真是傻姑娘!这等场合,还能假要面子,不加戒备!”

场中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有狄叔平“蹬呀蹬”的沉重脚步声在缓慢地响着。 它每发出一记响声,众人的心房,便不由自主地跟着“扑通”一跳!

眼看狄叔平越逼越拢,一场龙争虎斗,立刻就要展开。

突然“嗖嗖”连响,庄外窜来四条人影,在广场口排成一列站定。

众人急忙扭头望时,最右首的一人,正是当今少林派掌门人尘玄禅师,依次便是三个高矮不等,闭着眼睛的三个老和尚。

尘玄禅师一派掌门,威名远播,场中人都曾瞻仰过他的丰采,但另外那三个老和尚是谁?只有宗钟一人认得是少林派的三位前辈长老。

他们一行四人站定之后,宛如木雕泥塑一般,既不动弹,也不开腔,众人不禁悬心吊胆,相顾愕然,连正准备全力一击的狄叔平,也在百忙中急投以一瞥。

狄叔平见是尘玄禅师,心中虽然微微吃惊,但强敌当前,哪敢分心,一瞥之后,依然敛气凝神,向甘泉逼去!

他慢慢走到甘泉六七步的时候,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疾速身法,猛扑甘泉,双手齐出,连续疾点,着着不离周身大穴,端的既快且狠,看得众人怵目惊心!

好甘泉,一点也不含糊,或俯或仰,或左或右,一个身子矫若游龙,柔似无骨,任令狄叔平指影如林,就是沾不到她的身子!

这当真是场难得一见的搏斗,众人不觉看得目瞪口呆,忘其所以。

宗钟回过味来,心惊道:“好俐落的身法,难得她怎练得这般熟巧!”

狄叔平一口气攻了二十多招,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着,尤其当着陈菡英的面,教他如何下得了台!方自急怒,猛听甘泉娇喝道:“你再不知进退,罢手服输,休怪我还击了!”

狄叔平充耳不问,仍旧一味猛攻不休!

甘泉怒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你与我小心了!”

“了”字才罢,陡然出手如电,十指齐弹,线线劲风,朝狄叔平遍体射到!慌得狄叔平不迭后退,大喝道:“泉丫头,你若有种,一月之后,到吕梁山去走一遭!”

甘泉停手冷笑道:“我迟早要去的,却不定是哪天!你先带个口信给你教主,就说金光教和穷家帮聊手作恶的事,秦大头对我实说了!”

狄叔平正想说几句门面话,忽见陈菡英掩面疾走,慌得他拔脚就追,目光瞥处,猛见大树后面窜出一个人来,迎面拦住陈菡英叫道:“英儿,你要到哪里去?”

陈菡英陡然听出是宗钟的声音,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地去,哪还有脸见他?一低头。硬就这么闯去!

宗钟一把捉住她的两只玉臂,连连摇撼道:“你怎好不理我!”

陈菡英听他说得恳切,越加愧不可抑,一跺脚,恶声叱道:“别……”

叱声未了,宗钟蓦地推开胸前的陈菡英,顺势打出一拳,喝道:“我正要找你!你当我就好欺负么?”

原来狄叔平并不认识宗钟,但从别人口中知道宗钟的笨相,又从陈菡英嘴更听来宗钟,一向管她叫英儿的。这时忽见宗钟傻头傻脑地拦住陈菡荚口称英儿,说话是那么挚诚,行动又无所顾忌。猛然断定这傻少年极可能便是宗钟,顿时醋意上涌,不声不响扑到侧面劈出一掌! 陈菡英猛听宗钟这么一喝叫,回头见是狄叔平掀起醋海情波,又见甘泉望着她冷笑,顿感羞惭无地,伤心地返身疾驰而去!

这只是—错眼的事。

狄叔平听宗钟语中带刺,又见陈菡英飘然离去,满肚子气一齐发泄在宗钟身上,怒声问道:“你这傻小子就是宗钟么?”

宗钟一愕,随即说道:“我就是呀!你是狄叔平吧?”

狄叔平不应,一记叫足功力的劈空掌力,直朝宗钟劈来!

宗钟也是恨他不过,又见他无言偷袭,恼上加恼,立刻回敬一招“车前马后”!

两团狂风相交,却竞不见动静。

狄叔平惊疑不定,猛觉体内的真力,从掌心源源涌出不休,暗叫不妙,忙撤回右臂,暗地调息聚功。

觉出并无异状,遂又功贯右臂,奋力打出一掌!

宗钟则依样葫芦,发掌拒抗。

话休烦絮,两人一连对了六掌,既没分出胜负,也没发出一声巨响。

众人都觉纳罕,只有尘玄禅师心中了然,暗道:“他果然练成‘挖肉医疮’的绝技了!”可是心中却有一种喜愁交炽的恼人感觉。

宗钟忽然收掌不发,朗声道:“我看在甘泉姑娘的份上,也不过分难为你,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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