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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酒楼众人本为那华服少女的明艳所吸引,后来见她目无旁人,简直连正眼也未瞧上他们一眼,不禁生出反感,个个忿形于色,华服少女却是视若无睹,与俞佑亮谈道不休。

俞佑亮道:“在下饮酒自有节制,不劳力姑娘费心。”

华服少女嗔道:“是谁费心啦?你尽自喝得烂醉如泥,着人暗算也没人管你的死活。”

一睹气别过首去,再不理会俞佑亮。

俞佑亮微笑不语,那少女只道他会低声下气向自己赔不是,却不料半响不见对方作声,她到底忍耐不住,偷偷用眼角瞟了俞佑亮一眼。

一时整座酒楼都静了下来,华服少女心中气苦,道:“喂,你长着嘴巴不会说话么?……别人奉承阿谀我都来不及……当……当真以我非得理你不成?……”

俞佑亮一笑道:“姑娘说得极是,酒多乱神不如不饮,区区再喝一杯便行用饭。”

华服少女转嗔为喜道:“有道是江湖愈跑愈老,你只要听我这老……老江湖的话,保准不会出什么差错。”

俞佑亮唯唯称是,华服少女又苦口婆心教训了一番,俞佑亮情知对方脾气古怪,只有连连点头。

那少女继续数说个没完,俞佑亮正感不耐,视线偶尔一瞥,忽然发现酒楼当口不知何时已立着两名汉子,四道视线冷冷地注视着俞佑亮。

俞佑亮连忙立起身来,抱拳道:“杜大侠,白二侠也来了,幸会幸会!”

那两名大汉正是华山五侠的老大与老二,俞佑亮与华山派的交情非浅,此刻得见他们,心里自感兴奋,孰料两人神色俱是冷漠异常,那老二白朴扬视线自俞佑亮身上移开,落在那少女身上,口里重重哼了一声。

杜,白二人径自在楼角找了空位落座,那连一句寻常寒喧客套之话也投有说,俞佑亮不明对方何尔竟以冷眼相加,愣愣的出了一会神。

华服少女将一切都收在跟底,低哼一下朝俞佑亮道:“别人不屑理你也就算了,何苦去攀这个交情?你们是朋友旧交么?”

俞佑亮略一额首,华服少女复道:“所以说现在草莽中人是愈来愈现实了,他们一旦发了迹,早把从前患难兄弟抛诸脑后,这便是不增一事,不长一智,像我……我见得多也就不引为怪了……”

她侃侃而谈,就像是铭言至理一般,那华山杜、白二人闻言面色一变,杜元冲唇皮一动,却忍住没有出声。

俞佑亮皱眉道:“姑娘可不可以少说两句?”

华服少女道:“合则来,不合则去,你还怕得罪他们么?有我在你就甭怕少了朋友……”

她还持续说下去,那白二侠早已按捺不住,呼地立起身来,却叫杜元冲硬生生将他拉下,低声道:“二弟莫动,大事要紧——”

这会子,那金吾镖局局主移步来到杜、白二人面前,拱手道:“老朽铁金吾,两位壮士请了。”

杜元冲冷冷道:“铁局主有何见教?”

铁金吾道:“两位可否移驾过去共饮一杯?”

杜元冲道:“不敢叨扰。”

铁金吾干咳一声道:“嘿,铁某没有这等面子请动两位,只怪平日忙了镖局事物,周旋应付道上朋友,未能抽暇上华山拜会五侠。”

杜元冲摇首道:“区区等在江湖上跑跑龙套,混碗饭吃,可不敢顶冒华山之名。”

铁金吾一怔,旋即长笑道:“如此道来,竟是铁某见识太浅了,先是错认一位游方僧为少林寺人,目下又误了为两位来自华山——”

他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往临窗坐着的法明禅师瞥了一瞥,那法明紧闭双目,默然不语,旁闻的俞佑亮亦为之纳闷不已,暗忖:“武林中人最忌背师忘祖,华山少林可都是名门大派,但杜白二兄与法明禅师却先后不认了自己的出身门派,倒不知有了何故。”

杜元冲道:“金吾镖局掌今世保镖诸家牛耳,咱们兄弟久慕大名,不知贵局此番又接下了什么重镖?”

铁金吾沉下脸来,道:“两位壮土亦不冲着这趟镖而来?”

杜元冲道:“好说,好说,当闻铁局主从不亲自押镖,今日却一反常例,诚是难得。”

铁金吾冷冷道:“铁某亲自领腿,便是要叫那些觑窥此镖之人知难而退……”

语犹未尽,蓦然街上一阵得得蹄声大作,似有大队兵马经过,俞佑亮投眼窗外,果见有十数骑自街头鱼贯奔来。

马行迅速,来到酒铺前面,那领头数名骑土忽然拉革辔,踢蹬下马,使力将大旗插在地上。

俞佑亮凝目望去,但见那面四方大旗穗丝飘扬,旗中绣着两支吊额白虎,一个斗大的“贺”字嵌镶其上。

众骑先后跃下马来,簇拥着一个轻袍中年武将,那武将生得豹首环目,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他往停靠在铺前的镖车打量一眼,转身步进酒楼,后面四个贴身待卫略一踌躇,也自举步跟上。

那中年武将踏上楼来,环目四扫,沉声道:“哪一位负责掌押这一车镖队?”

铁金吾神色一变,说道:“是铁某领的腿子,这位将军有何贵干?”

那中年武将道:“阁下欲将大队镖车领至何处?”

铁金吾干笑道:“咱们干走镖这一行的,与官府可是半天云也沾不到一丁点边际,铁某用得着回答这话么?”

中年武将道:“往此直行便是关外,贵局镖队只有两条路可走——”

铁金吾道:“哪两条路?”

中年武将道:“沿着三河弯大道直通宁远城,另一条羊肠小径翻越铁岭,可迂回绕至建州左卫!”

此言一出,酒楼上一众镖师登时起哄,纷纷交头接耳,私议不休。

铁金吾冷笑道:“阁下言外之意,敝局行镖的目的地是女真建州了?”

中年武将颔首道:“事态昭彰,想已毋庸本座赘言陈述。”

说着微微偏过头来,视线滞留在俞佑亮这一桌上,那华服少女略现慌张之色,急忙将木椅拉前,换了一个角度,背对着那武将。

中年武将却早已发现了她,脱口道:“大小姐,你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酒肆了?”

华服少女无奈,回过身子没好气地道:“谁说我是独个儿一人?没见到我有一位同……同伴么?”

中年武将不经意地瞧了俞佑亮一眼,朝华服少女道:“祖参将可想你想得紧哩,从你偷偷溜出城后,简直没有一日不是如坐针毡……”

俞佑亮闻言心念一动,忖道:“祖参将?莫非是袁崇焕倚为左右手的祖大寿将军?”

华服少女伸手一拢长发,道:“得了,我难道不会照顾自己?用得着大哥耽什么心啊?”

她轻移莲步趋前,在中年武将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中年武将点头“嗯”了一声,说道:“小将这就折回通报祖参将,请他立即出兵增援——”

他语气一顿,复道:“大小姐请随小将一道回去。”

华服少女回首望了望俞佑亮,迟疑了好一会,漫声允道:“回去么?好的,好的。”

她说出这话,忽然打从心底升起一股迷惆的感觉,自家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觉心中怅然若失。

中年武将转向铁金吾道:“忠奸存乎一念,铁局主好自为之。”

言罢一挥手,偕同四名贴身侍卫大踏步而去,华服少女袅袅随身其后,不时偏过头来瞧着俞佑亮,唇皮动了动,欲言又止。

俞佑亮愣立了半晌,他早料到这少女来历不凡,却不曾想到竟是“祖参将”的妹子,那么她满口术语,动辄以老江湖自居,倒不知安的什么心眼了。

只闻街前得得蹄声亮起,自窗口望出去,那华服少女已骑身马上,在众军士前后簇拥下绝尘而去。

那铁金吾面色阴不定,喃喃自语道:“请领重兵出援,是个好主意,只是你们能回得到宁远城么?”

那总镖头何七猛压低声音道:“宁远诸将居然也闻到了风声,前路是愈见难行了,何某愚见,局主不如下令回头将镖货押送京师,且待他日……”

语至半途,铁金吾一拍酒桌,“砰”一大响,桌上酒菜四下飞溅,何七猛忙住口不语。

铁金吾厉声道:“何七猛你身为镖头,竟也说出‘回头’这两个字!”

何七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嗫嚅不能出声。

铁金吾放高声音道:“咱们用罢酒饭,便立刻拔腿赶路,众兄弟谁有异议?”

他边说边环目四扫,晶瞳中精光四射,众镖师接触到他那冷漠无情的眼神,俱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齐然诺了一声。

铁金吾道:“很好,众伙儿莫忘了利达钱庄五千两银票的重酬。”

他先以毫无商榷余地的口吻要胁镖师,继之用重金打动人心,众镖师虽明知此去险难重重,也只有卖命了。

俞佑亮冷眼旁观,禁不住心中疑潮汹涌,忖道:“金吾镖局接下的是什么镖货,竟连官军也惊动了,那祖大寿参将为人忠直,当必不会无故扰民,我且曾经与他在宁远有并肩作战之谊,看来我是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一转念,突然想一起事,登时脸庞大变,又忖:“不好,那铁金吾适才自言自语,露了一点口风,分明在道上埋伏了什么,是以有那中年武将回不了宁远之语,我必须赶去通知他们留神戒备——”

一念至此,再不稍事逗留,匆匆起身朝酒楼门口步去。

铁金吾沉声道:“小哥留步!”

他一晃身,拦截在俞佑亮面前。

俞佑亮道:“铁局主何事拦住在下?”

铁金吾道:“小哥仓促离座,莫非要赶去与那一队军士会合?”

俞佑亮暗道:“这铁金吾好精密的心思。”

心里虽作如是想,面上却阴阳如常,说道:“是的话,又怎样?”

铁金吾阴阴道:“小哥你再也走不出这酒楼一步了!”

语声方落,一掌已然袭到俞佑亮胸前,掌力之雄浑,去势之迅疾,简直令人无法测度。

俞佑亮早有戒备,他飞快一个闪身,右掌自左下往上斜圈,暗含子母两式,劈向对方脉门。

铁金吾冷笑一声,单手微挫,精妙无匹的换了一个方位,俞佑亮立时感觉到自己一掌的力道整个被粘到了一边。

他原欲借掌力冲将出去,这下却被迫不得不向后退数步,铁金吾绝不放松分毫,欺身而前,两掌一并又是一记狠辣的招式招呼了过去,顿时将俞佑亮逼得毫无还手的机会。

俞佑亮心焦如焚,甚是后悔自家的直言不讳,此刻在铁金吾凌厉的攻势下,连自保都分外吃重,更别论脱困出围了。

就在俞佑亮穷于应付,苦思脱身之法的时候,落座一旁的华山杜、白二人彼此对望一跟,同时立起身来,分自左右斜抄到铁金善身侧,那杜大侠闷声不响,疾起一掌便往铁金吾背宫袭去!

这二式委实使得阴险无比,不说大出酒楼众人意料,连俞佑亮也为之惊奇不已,那杜元冲身为华山五侠之首,竟也用上了偷袭的手段,俞佑亮是连想也不敢想了。

铁金吾何等眼利,早已瞥见杜元冲自旁突施暗袭,他大吼道:“何镖头快替我挡住他俩!”

何七猛应声而起,欲待上前代铁金吾挡住这偷袭,那边白二侠眼明手快,破空发出了一记华山七步神拳。

白二侠七步劈空神拳才发,登时将何七猛攻得倒退数步,在同一时刻,杜元冲那一掌已然袭到铁金吾后背不及五寸之处。

但从身后那飒飒风声,铁金吾已可辨出敌手出掌之速度方位,他百忙中一错步,身避了开去。

杜元冲高喝道:“俞兄弟快采取行动!”

俞佑亮怔了一怔,杜元冲又自喝道:“快冲出去!咱们替你断后!”

俞佑亮不暇多虑,抽冷子一指便朝铁金吾喉结大穴点去,铁金吾前后受敌,身形被迫得再次一转——

俞佑亮见机不可失,提身自铁金吾左侧闪过,铁金吾不料对方机灵如斯,脱口大吼一声:“你跑得了么?”

喝声里,身躯也随之一跃而起,对准俞佑亮举掌就打。

俞佑亮心知只要与他一对掌,自己脱身的机会便微乎其微了,他本能地一提真气,一扭一摆,有若一张弯弓,居然又凭空弹起了数尺,就这么以毫厘之差躲过了敌手掌圈的范围。在酒客瞠目惊呼声下,俞佑亮飞掠出酒楼,他再也顾不得道上行人惊奇的目光,展开十成轻功往北方掠去。

他足足奔了一个时辰之久,只觉道路愈来愈是窄狭,地势也愈来愈是险恶,差堪可容数人通过。

倏地,一片撕杀之声自风中传了过来,俞佑亮心鼓鼓作跳,暗呼道:“那一队军士遇伏了!”

他身子一起一落,又纵出五丈有奇,只见前面狭隘道上,正有一大堆人在浴血鏖战。

俞佑亮凝目细望,见那张“贺”字大旗斜插在道旁草坪上,十数名身着盔甲的军士正全力与两个劲装大汉拼斗,受惊的马儿挤在一处,不时传出“希聿聿”的马啸,马旁躺着数名军装尸身,血流遍地。

在另一边,那中年武将及华服少女也正与两名使剑汉子捉对撕杀,俞佑亮迅速的想着:“我的顾虑没有错,敌方果然在道上布置了埋伏,难怪铁金吾非要阻我离开酒楼不可……”

他心中想着,足底下可不怠慢,继续前纵了数丈,已可瞧清那四名使剑子个个长得鹰目高额,入眼熟悉异常,俞佑亮险些脱口呼将出来!

“建州四剑!”

那四人正是女真多尔衮座下高手建州四剑,俞佑亮昔日曾与他们交过手,知道这四人剑上功夫端的非同凡响,那些军士虽经训练有素,但终只能用于冲锋陷阵,论武艺是绝非四剑之敌。

片刻之间,又有三名军士受伤倒下,回顾华服少女及中年武将也被迫得险象横生。

中年武将大喝道:“敌人非你我所能抵御,大小姐快上马,不要管咱们了!”

他虽然刀枪娴熟,手上一支长枪使得大开大阖,极见威力,但仍远落下风,此刻他分神呼喊,立被对方一剑刺中胁下,鲜血泊泊涌出,一刹间将战袍甲胄染成了一大片鲜血!

华服少女尖叫道:“祖家可从未出过临阵退却之人,贺谦你忒也糊涂了。”

她情急拼命,子母双环抡而出,使出与敌同归于尽的狠辣招式,反将对手逼退了数步。

中年武将贺谦见华服少女不肯退下,心中一急,右肩又被削中一剑,他厉吼一声,奋起长枪又继续杀上前去。

这会子,俞佑亮已掠到了战圈近前,冷冷喝道:“鞑子们还不与我住手!”

激战中的建州四剑闻声一震,手上剑招攻势微窒,那群军士都退到旁,方列成御敌阵式。

那华服少女秀目瞥见俞佑亮,失声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俞佑亮举步跃入场中,面对建州四剑道:“咱们有许久没朝过面了,是吧?”

四剑为首梁纶喝道:“姓俞的,当日你乘隙放走华山姑娘,这笔帐梁某犹未找你结清咧,目下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些军士临死之际,总算多了一名陪客。”

俞佑亮沉声道:“是多尔衮命令你们埋伏于此的么?”

梁纶道:“小子你明知故问!”

俞佑亮道:“俞某只要证实心中一项猜想——”

梁纶道:“别故弄玄虚了,咱们……”

俞佑亮截口道:“俞某本不敢相信,以铁金吾那等德望,那等身份竟会认贼作父,被多尔衮收买,但梁纶你既然承认尔等系奉多尔衮之命设伏在此,显是早有串谋了!”

梁纶阴笑道:“小子你证实了又有何用?嘿,咱们四剑能让你活着离开此地么?”

俞佑亮耸耸道:“试试看吧——”

梁纶身后的温长宿踏前一步,道:“姓俞的,今日你可没有玄湖郡主帮你撑腰了,咱们兄弟要杀你是再无任何顾忌,九王爷日前下了一道命令——”

他语声微顿,俞佑亮奇道:“什么命令?与俞某有关么?”

温长宿道:“九王爷有严命吩咐:‘既不能收为己用,便格杀毋论!’嘿嘿,你当然知晓这是指谁而言,”

俞佑亮心子微动暗忖:“女真俘虏华山邵姑娘,敢情是为了藉此要挟我为他们效力,设若斯时我未曾将邵姑娘救出,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想到此中利害,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梁纶狞笑道:“小子你还不引颈就戮!”

一抖手,长剑亮起点点寒星,袭向俞佑亮小腹要害。他这一剑去势甚是迂缓,但潜势惊人,剑尖隐约挟着风雷之声,四面八方登时都罩在剑幕之中。

俞佑亮凛然而立,单臂运足内力,居中缓缓封出,先手之势稳若山岳,丝毫不见顿挫。

那梁纶见对方一出掌威力已现,心不敢大意,长剑势一奕,自斜地里一横一抖剑影飘怨不定,旁观众人犹未瞧清他变招的手法,只觉漫天寒光一闪,剑尖已指向俞佑亮眉心!

这一手正是梁纶精粹的“古朴剑法”起手三式之一,昔日强如长白三**王之辈联手,亦尝为此一剑法所败,其威力可想而知。

俞佑亮卓立如故,待得对方剑即将及身,右手斗然暴伸,反向梁纶手上剑身,口中喝道:“断剑!”

他右足微踏半步一粘一带,右臂一大抡回,连转三个大圈,但闻“卡喳”一道脆响,梁纶手中剑齐身而断!

梁纶脸色死灰,手持剑柄而立,在先后不到两个照面中,便吃人一掌震断兵刃,当着三名把弟之前,这张面子如何挂得住?

他哪知俞佑亮身历百战,功力与经验已大非昔日可比,这空手断剑功夫,正是他新近自“七曲大手印”悟出的招式,今番首次用出便奏奇效。

即使俞佑亮本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能迫得素负盛名的关外第一剑断其兵器,心中的兴奋是不用说了,他暗自呼道:“行了!我终于能够完全发挥‘禅门七曲’的精髓了,此后纵然面对武功较我高上十倍八倍的高手,亦复何惧之有?”

四剑其余三人神色齐地一变,合身围了上来,俞佑亮冷笑道:“梁纶你输得不很心服是不是?”

梁纶沉声道:“梁某用剑数十年,今日是第二次断剑,姓俞的你这一手叫什么名称来着?”

俞佑亮摇首道:“适才我信手使出,自己也道不出其名。”

梁纶脸上满露惊疑之色,暗道此人年纪轻轻,妙手偶得一招,便破了自已费尽心血,苦磨钻研的“古朴剑法”,不禁颓然丧气。

俞佑亮道:“尔等四人一齐上吧,省得俞某费时费力。”

梁纶斗志全无,他一挥臂,四人掉头退去,不刻便身影俱杳。

名震天下的建州四剑竟在举手间,被一个少年惊走,此事若传开江湖,怕是没有多少人肯相信的了。

那中年武将待得四人去远,方始上前抱拳施礼道:“适才多亏侠士及时出援,否则局面委实无可收拾。”

俞佑亮道声“不敢”,两人客套了一番,中年武将转身忙着料理伤残去了。

俞佑亮转身正待离去,只所得一道娇脆的声音道:“喂,你本领倒不小,将那穷凶恶极的四人给吓走了。”

俞佑亮笑道:“区区这等微末之技,可不敢在你这老江湖面前班门弄斧。”

华服少女露出尴尬之色,道:“你,你别损人了,我瞧你武功当真高得紧,简直比我……比我叔叔也相去不远……”

俞佑亮心念一动,问道:“令叔是谁?”

华服少女支吾道:“他老人家不常在武林走动,谅你不曾听过。”

俞佑亮道:“姑娘但说不妨。”

华服少女迟疑一下,道:“家叔姓洪,名木方……”

俞佑亮脱口道:“灵庐主人洪木方?敢情姑娘一身武功正是他所调教出来?”

口上说着,心中忖道:“洪木方与赵凤豪齐名天下,同为陆平叔叔的生平至交,想不到眼前这姑娘竟是他的侄女,诚是无巧不巧了。”

华服少女道:“洪叔叔自署其居处为灵庐,依我瞧那幢茅屋破破烂烂,那有什么灵气?真笑死人哪。”

正说间,突闻道上辘辘草声响起,那金吾镖局的十二辆。

镖车在众镖师的推撑下,已走到了这条窄路上。

当前两人跨着裔大骏马在前头踹道儿,镖伙的吆喝声和车轮声响成一片。

来到近前,纵骑右首的铁金吾翻身下马,环目往道上物事一扫,面色陡然得相当难看。

俞佑亮冷笑道:“本朝军士得保无恙,可是大出阁下所料?”

铁金吾眼色阴晴不定,没有答理俞佑亮,径自趋前朝中年武将贺谦道:“将军请令部属让道,俾容敝局镖车通过。”

贺将军沉吟不决,右侧林中蓦然传来一道巨钟般的声音:“阿弥陀佛,让不得,让不得。”

林叶悉索处,穿着宽大袈衫的少林法明禅师徐徐步了出来。

铁金吾沉下声音道:“大师一路追踪咱们镖队而来么?”

法明禅师道:“可以说是如此。”

铁金吾阴阴一笑,道:“大师分明是少林僧人,缘何却否认不是?”

法明禅师默然,铁金吾复朝东林扬声道:“华山派的高人也请一并现身吧——”

喝声方落,东林中蓦地爆起了一声长笑,紧接着灰影闪荡,众人眼瞳一花,华山杜大侠、白二侠已端端立在道上。

杜元冲哂道:“就是咱们承认,今日这事也是非管不可!”

铁金吾自鼻孔中重重一哼,指着法明禅师道:“嵩山少室的人呢?难道把本门的祖师爷也给忘了?”

法明禅师垂掌合十道:“罪过,罪过,贫僧乃少林经堂主掌法明。”

铁金吾沉道:“铁某就等着你们说出这句话,嘿嘿……”

他转首朝何七猛进:“何镖头,有劳将铁某马上包袱里的物事拿出来——”

何七猛允了一声,步出马前伸手去解那白色大白袱,那杜元冲猛一张口,跃前一步大喝道:“在他还没亮出本门信物之前,快动手!”

白二侠距离铁金吾最近,闻声斗然发难,左掌一平,右掌虚空一按,交互并击而出。

铁金吾不待对方掌力击实,上半身疾然向下平横,双足一点,整个身形向左斜窜出去。

铁金吾在五步之外定身,却没有及时还手,众人俱可瞧出他脸上满露惊疑之色,呐道:“信物?尔等居然都已洞悉此事,怪不得适才一味否认自己的出身门派?”

白二侠道:“姓铁的,你不明白咱们怎会事先知晓你怀有本门信物的内情,是么?”

铁金吾道:“铁某正有此疑,华山少林信物乃是那人亲手交与在下,万不可能有第三者知晓……”

俞佑亮插口道:“那人可是多尔衮?”

铁金吾不语,西南林篁陡然响起了一道沉着的语声:“是老夫!”

众人矍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神态威猛、身着一袭布衫的老人分开枝叶,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俞佑亮的骇异更有甚于其余诸人,这老者不是旁人,竟是那今晨方与他朝过面,自承是手毙俞佑亮父母的钱老者!

铁金吾就趁着众人心有旁顾之际,一晃身掠到何七猛右侧,拿过白布包袱,掏出了一支绿色雕佛小杖——

法明禅师神色霍变,喃喃道:“绿佛杖……绿佛杖……”

铁金吾将“绿佛杖”居空一指,道:“见杖如见掌门,法明你还不退下!”

法明禅师身躯又是一颤,却始终驻足不动,那铁金吾冷笑一声,手一扬,一柄乌黑的短剑在杜、白二人眼前晃了一晃,一时之间两人气势全消,呆呆望着那柄短剑出神,目光大是散漫。

杜元冲期期艾艾道:“华山金日匕!它……它果然在你的手上……”

铁金吾道:“尔等犹能与老夫作对么?”

杜元冲神情瞬息数变,似乎正在决定某种重大事件,半晌,他一咬牙,一个字一个字道:“毋论如何,咱们不能不过问此事,二弟你认为怎么样?”

白二侠颔首道:“说得是!你我拼着被逐出华山,也不能甩手一走!”

铁金吾呆了一呆,他本以持有少林华山镇山之宝,两派门人岂敢不俯首听命,孰料事态发展大为出人意表,先是少林法明及杜、白两人相继否认其出身门派,目下他们见着本门信物,居然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大失平日的镇静功夫,说道:“漠视本门信物,等如欺师灭祖,若让天下英雄得闻,势将成为众矢之的,那克就不妙了吧!”

杜元冲道:“此中利害,咱们业已再三考虑过,铁局主你免谈了。”

铁金吾想了一想,道:“铁某且问一句,尔等怎能未卜先知,获悉老夫怀有两派信物呢?”

杜元冲沉吟道:“在金日匕失窃的同日,咱们在华山接到一对素简——”

那法明禅师面露惊色,脱口道:“可是那画有大红花押,署名无名氏之人所留?”

杜元冲颔首道:“正是。”

法明禅师吁了一口气,道:“敝派宝物遗失的情形亦无两样。”

铁金吾道:“那对素简留字提到了何事?铁某可得闻否?”

白二侠道:“简上密麻麻写了百字有余,略为若要追回失宝,可找金吾镖局铁金吾,此外并附带提道一事——”

说到此地,语气微徼一顿,铁金吾不耐道:“阁下何不爽快说出?”

白二侠道:“那署名无名氏之人提到铁局主新近接下一趟镖,欲运往女真建州,镖货却是——却是……”

他欲言又止,那自出现于兹始终不发一语的钱姓老者突向前跨了数步,高声道:“你说!镖货是什么?”

白二侠沉下声音,一字一字道:“火枪!”

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大伙儿全给唬呆了,俞佑亮在心中狂呼道:“尝闻火枪乃西洋利器,能藉枪膛抛射火药弹丸,血肉之躯鲜能为之挡,似此火器若让女真获得,岂不如虎添翼?对我朝军士便大大不利了……”

遂按捺不住开口道:“铁金吾!你身为华夏族人,何尔竟甘心为虎作伥,殊令人难解了。”

他此刻已极端不屑铁金吾之为人,是以说话不再存丝毫客套,那铁金吾脸色灰白,期艾道:“你,你别胡说!”

白二侠转首朝法明禅师道:“大师,白某有没有捏造一言半句?”

法明禅师肃声道:“书简之意确是如此,铁施主若自问心无愧,何不将镖车打开,以释众疑……”

一众镖师也斗闹不已,七嘴八舌道:“说得有理!”

“铁局主若不张镖货公开,老子宁失五千两银票重酬,也要抽腿子走路了。”

“要走咱们一道走!”

铁金吾舌绽春雷,大喝道:“不要妄动!”

那华服少女趋近俞佑亮身侧,道:“你那瞧见了?先时我不是说过姓铁的不是好人么?要你帮忙将镖货抢走,你还不肯哩。”

俞佑亮道:“姑娘如何得知镖车里载的是火枪?”

华服少女嗫嚅道:“我……我窃听大哥与袁大帅密谈,便忍不住偷偷跑了出来。”

俞佑亮道:“令兄可是祖……”

话未说完,突闻钱姓老者喃喃自语道:“火枪……火枪……

这么说来那姓祖的将军在路上告诉我的话竟然属实了,我老钱好生糊涂,受人利用犹不自觉……”

那中年武将贺谦问道:“敢问阁下在何处遇见祖将军?”

钱姓老者道:“咱们在路上不期而遇,老夫脚程较他座骑更快,是以先到此地。”

言罢,冲着铁金吾道:“铁金吾!你将金日匕和绿佛杖还与我!”

铁金吾蹬地倒退一步,呐道:“什么?两派宝物不是……不是你亲自送到镖局来的?何以竟出尔反尔?”

铁姓老者道:“老夫受姓俞的怂恿去偷窃宝之际,可不曾明白会有此等内情,你到底还还是不还?”

铁金吾唇皮动了动,却作声不得,钱姓老者道:“小心,老夫要动手夺回了!”

他不见作势便已欺身到了铁金吾面前,双掌模糊一闪,铁金吾低叱一声,以肘代掌虎地倒攻而出。

钱姓老者手势一变,竟是虚多于实,而且以虚攻敌,虚实变化之间真是千端百变,使人防不胜防,铁金吾挫步连退,但仍离不了对方左右,只闻一道闷哼亮起,铁金吾踉跄倒退数步!

一丈之外则立着神气定闲的钱姓老者,那绿佛杖及金日匕正在他手上迎着太阳闪烁发光!

铁金吾身为武林第一大镖局局主,功力之高早已传遍遐迩,眼下竟在一招半式,被人将手上物事夺走,众人不由惊得呆了。

钱姓老者心中却想道:“这铁金吾一身功力之强,倒令人不能忽视,适才我若不施出‘天星幻影’手法只怕不能如此容易得手。”

他一抖手,分将两件宝物掷还法明禅师与杜元冲。

法明接过绿佛杖,纳入怀里道:“施主正心未泯,好教贫僧钦仰。”

钱姓老者漠然不以为意,杜元冲道:“杜某心中尚有疑团,不吐不快。”

钱姓老者道:“但说不妨。”

杜元冲道:“那封素简可是老丈所留?”

钱姓老者道:“不错。”

他直认不讳,众人登时露出又惊又疑之色,法明失声道:“施主的意思是:那窃走宝物的是你,留下素简指示我们如何追寻失宝,并透露铁局主接下火枪镖货的也是你,及将两派的重宝交与铁局主,使他持之能令遣我们的又是你?”

钱姓老者道:“不错,都是我。”

众人骇讶更甚,缘因这三者纵错复杂,若说同为一人所为,不啻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真是令人匪可夷思了。

法明道:“敢问施主这么做,动机何在?”

钱姓老者膛目道:“你问老夫,老夫又去问谁?”

他晃晃脑袋,寻思一忽复道:“姓俞的!老夫该去追问姓俞的,是他设下连环三计,怂恿老夫逐一去做,使大伙忙得团团转,老夫要问他有什么阴谋。”

俞佑亮闻言内心一震,忖道:“揣摩情形,俞姓红袍人似乎已与女真多尔衮相互勾结作恶了,事实果真如我所想,颇值得倍加警惕……”

铁金吾身躯一震,失声道:“这一趟镖的货主,亦是那姓俞的红袍人,他胁迫铁某非要将镖货运至建州不可,然则……然则他又要你留下素简,通知华山少林来摘走镖车中的火器,铁某可被弄糊涂了……”

俞佑亮道:“铁局主的意思是,被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铁金吾验上露出极端苦痛之色,道:“铁某纵然无知,亦非大义不明之人,然自失老母之后,方寸于焉大乱,只有甘冒不韪接下这趟镖货。”

俞佑亮道:“可是俞姓红袍人掳走铁局主慈堂?”

铁金吾点点头,场上诸人得知内情,顿时由敌意化为恻隐,大伙几乎都有同一个想法。

“不想这铁金吾还是个至孝之人,此举虽然犯错误,倒无可厚非……”

中年武将贺谦缓缓道:“小将须将火器押运至宁远城,铁局主可有异议?”

铁金吾惨笑道:“你将十二辆镖车都运走吧——”

贺将军正待招呼军士,突见小道前方尘头高扬,不一忽十数骑驰骋来到众人之前,那领队将军身材魁梧,坐在马上更显得雄纠凛然,俞佑亮抬起头来,但见他身后一名军士撑着一面大旗,绣着一个斗大的“祖”字,在山风中飘打飞扬。

贺将军喜道:“祖参将来得正适其时。”

那祖将军一颔首,下马朝俞佑亮道:“小将奉袁大帅之令,赶来与贺将军会合,不意在此邂逅俞兄,诚大快吾怀。”

那将军正是祖大寿,在宁远一役中早已与俞佑亮结下不凡交情,是以一说话便显得亲热十分。

俞佑亮道:“祖将军别来可好?”

祖大寿未答话,一旁的华服少女已移步而上,道:“原来你们早已相识,大哥,你几时结识了这么一个土头土脑的傻子,我怎地全不知情?”

祖大寿笑骂道:“小绫,你又出来惹事生非了。”

说着狠狠瞪了他的妹子一眼,怪她太不安份,可是平日纵容已惯,一时之间想树立起兄长威严,看是谈何容易?

那贺将军见祖大寿只顾闲聊,惟恐费时一久,枝节又生,遂道:“祖参将,这镖货——”

祖大寿道:“镖货么?无妨让它留在此地,任由镖师们去处置。”

贺将军只道是自己听错了,呐道:“什么?祖参将是说咱们将这十二镖车弃置不顾,就这样空手回宁远去?”

祖大寿点点头,贺谦又道:“祖参将可知车里装的是何物事?”

祖大寿道:“自然知道。”

贺谦道:“这就是了,须知十二辆镖车足足可载满五千支火枪,似此利器无论落入敌我之手,对双方,战力彼此之消长,其影响诚不可以千里道计,咱们怎能任意留置于此?……”

祖大寿缓缓道:“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十二车石块对战力岂能有所影响。”

此言一出,众人均为之膛目结舌,铁金吾冲口道:“石块?你说镖车里装载的是石块了?”

贺谦也露出迷惑之色,道:“祖参将是在说笑了,金吾镖局……”

祖大寿打断道:“大寿出口向无戏言。”

铁金吾猛地爆起长笑,道:“无稽!无稽!那姓俞的红袍人将十二口大箱送至镖局时,曾特别叮嘱箱内暗藏火器,万万不可露白,而这位将军却认定是石块……哈矮子,万大熊,你们将镖车内的木箱破开,也好瞧个分明——”

哈、万两人诺应一声,伙同一众镖师打开车盖,取出沉甸甸的木箱,然后用斧头劈开,出现在诸人眼中的,赫然是一块一块的花岗石,那有什么火枪的影子?

众人吃惊得太过份了,反倒无人开口,半晌,铁金吾始道:“这……这该如何解释?”

祖大寿道:“你受讹了!”

铁金吾道:“铁某百思不得其解,那姓俞的红袍人不惜百般胁诱,要敝局将十二箱石块慎重其事地送至女真建州,难道只为了戏弄咱们一番?”

俞佑亮插口道:“绝非如此简单,姓俞的此举或为了扰人耳目。”

祖大寿抚掌道:“俞兄高论颇有见地,事实上那幕后之人托金吾镖局护镖,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他到处散布流言,故意引咱们步入歧途,倾心留意金吾镖车的行止动静,然后便利用我们所忽略的另一环,悄悄自其他小径将真正有火枪的马车运至建州……”

诸人只听得如梦初解,祖大寿续道:“这连环计谋虽妙,可是却也瞒不过袁崇焕大帅,他今日凌晨命罗幢参将率领百名军士西出西平,果然在荒路上将火枪截获,连马车一并押回宁远城!”

贺将军赞叹道:“袁大人料事如神,吾辈凡夫俗子岂能及于万一。”

祖大寿面色一沉,道:“前方军急,大帅却要告归了。”

贺谦惊道:“此言当真?”

祖大寿道:“大帅已决定明日启程回京,为免影响将士士气,是以一直保持机密,难怪贺将军不知。”

贺谦戚声道:“自广宁失陷后,袁督帅受命于败军之际,整修边备,连战皆捷,若无大帅,本朝复从何得战守之人?祖参将怎不进劝?”

祖大寿道:“袁大帅不安于位,乃东厂魏忠贤擅权使然,魏宦生祠遍满天下,中外争颂功德,大帅不附,遂忌之日甚,宁远大捷后,朝上文武增秩赐蓼者数百,魏宦之子亦封伯,而大帅止增一秩,犹以为未足,宦党复劾罢之,缘知大帅告归实有其苦衷在,大寿进劝亦属徒然。”

说到此地已抑遏不住满腔悲愤,戚然感喟道:“从未闻有好人在内,而名将得立功于外者,旨哉斯言!”

道上诸众闻言亦感扼腕,那久未开口的钱姓老者道:“子胥湛而吴沼,武穆而宋夷,袁崇焕一身系本朝之存亡,祖将军宜力劝之……”

语罢一纵身,便往前面小道掠去。

俞佑亮忽然想起自己在酒楼中听见元元僧与心弥和尚两人之计谋,不知怎地,他此刻对这钱姓老者已生出十分好感,一时竟忘了对方乃是杀亲之元凶,急于向他警告。

晃眼见钱姓老者已然去远,遂朝祖大寿等人一拱手,道:“小可有事先走一步——”

那祖小绫见俞佑亮欲行离去,情急之下,不顾众目睽睽,竟伸手想拉住他,俞佑亮身子一晃,飞步而去。

祖小绫茫然的点了点头,祖大寿向法明及杜白二人道了谢意,偕同贺将军率领军士纵骑而去。

法明禅师与金吾镖局镖伙亦相继别去,待得众人统统走远,杜、白两人仍自伫立当地不动,白二侠道:“大哥,依你瞧如何?”

杜元冲沉吟道:“我所闻所见也仅是一麟半爪,看不出这位祖姑娘与俞兄弟到底是何关系?”

白二侠道:“咱们回到华山,怎么对五妹说?”

杜元冲道:“邵娟么?只好将今日所见对她实说了……”

两人神色都是沉凝异常,就这么面对面默然而立,这时夕日已落。

在同一时刻,俞佑亮正沿着钱姓老者去路,加紧脚程向前赶去,奔驰了约莫一个时辰,隐约已可见到那老者就站在五丈开外的一座木桥上。

俞佑亮心中道:“撒拉木桥就在此地了,不知那钱继原来到没有?”

正忖间,木桥另一端缓缓步出一对年轻男女,那少年身着一袭青衫,不是钱继原是谁?

走在钱继原身侧的少女身穿素衫,俞佑亮入眼识得正是自己在临江楼上遇见的素服女子。

钱姓老者乍见两人出现,快步迎了上去,那钱继原高叫道:“祖父,您……您几时离开了落英塔?”

钱姓老者面露激动之色,道:“好孩子,难为你五年来朝夕在塔中与我相陪,在你离去后二个月,我又与左老儿吵了一架,乘怒闯出了那座石塔。”

钱继原道:“左老前辈对于此事之处理不甚得体,很难令人心服。”

钱姓老者摇首不语,视线落在钱继原身旁的素服女子身上,问道:“这位小姑娘是谁啊?”

钱继原微笑道:“她……她叫白洁,是您未来的孙媳。”

素服女子白洁脸上微热,褶衽朝老者一福,低道:“白洁向您老人家问安——”

钱姓老者抚髯大笑道:“好!好!继原你长大了,岁月过得真快啊。”

钱继原道:“祖父,您还要回塞北落英塔去么?”

钱姓老者一怔,道:“回落英塔?除了黄沙莽莽,朔风终日之外还有什么?我为何要回去……”

钱继原道:“近日孩儿在江湖走动,听到一个消息——”

钱姓老者道:“与老夫有关么?”

钱继原道:“道上传言,左老前辈已托人四出访寻,着俞玄青的后人到落英塔一行!”

钱姓老者皱眉道:“左老儿沉不住气了。”

钱继原正色道:“事情并不如此简单,您老可知晓我在落英塔里发现了一桩天大的秘密,一直未曾告您老人家……”

钱姓老者神色一变,脱口道:“秘密?那座神秘石塔里也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钱继原道:“您老可记得,孩儿在落英塔居住的第五年,尝偷偷登上石塔第四级……”

话至中途,铁姓老者突然摆手道:“继原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钱继原惊道:“为什么?”

钱姓老者沉声道:“只因我们足立的木桥下就隐藏有人——”

立闻一道高啸声起,两条玄色人影一左一右分自木桥两侧旋飞而去,五丈外的俞佑亮定睛一望,见那两人身上袈衫飘拂,心知必是心弥和尚和元元僧无疑。

一方面,俞佑亮震于钱姓老者耳目之聪,忙不迭就寻找一株大树干后藏好身子,静观事情发展,钱姓老者一声不响,劈空便是连环双掌击了出去,只道呜呜怪风响起,空中两人斗地一错身形,一上一下交相而掠,一霎间霹雳般的飙风自二人的空隙中穿出,桥下流水无端起了千百道涟漪。

两人吐气开身,相继落在桥面上,落势之疾,已无丝毫轻身提气功夫,整座木桥为之震晃欲塌,那右边的元元僧一头长发飘散,双手半扬,立在左面的的心弥和尚袈袍破碎不整,情状甚是狼狈。

钱姓老者冷冷道:“两位可是道道地地的和尚了,难道空门中人也有窃听他人隐密的习惯么?”

元元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钱老施主好说了。”

心弥和尚冲口道:“敢问施主一句——”

钱姓老者道:“老夫犹未追诘你们隐伏桥下的用意,倒先受到的反问了,原来和尚也有不讲礼数的,老夫算是开了一次眼界。”

心弥和尚红着脸道:“今日凌晨钱老施主可曾遇见端木愈其人?”

钱姓老者微微一怔道:“是朝过面了,和尚你怎生得知?”

心弥和尚与元元面面相觑,齐然露至骇讶的神颜,元元僧呐呐道:“施主你竟能在端木愈的‘沙冰掌’下安然闯过?”

钱姓老者又是一怔,旋即醒悟道:“老夫明白了,你们与端木愈是一路之人……”

话方说出一半,那元元僧与心弥和尚相互打了个眼色,蓦然四掌齐扬,直扑向钱姓老者!

这下发动得太过突然,无论是时间,方位都配合得妙到极点,直令人防无可防,旁立的钱继原眼看祖父身陷危境,大吼道:“秃驴敢尔!”

他一连跨上三步,双掌一分而出,分攻两人,同一瞬间,钱姓老者疾地侧过半身,挥左掌,拳心向外翻出时已运足力道,紧接着右臂再伸,四肢力道一触正着,在半空击散开来。

元元僧与心弥和尚不料钱姓老者为变如此之速,一愣之下,对方祖孙两掌力已然合击而至,电光火石间,那元元僧右手一切,五指一伸便向钱继原抓至,只听得“虎虎”怪响扬起,钱继原陡觉手臂上突然承受了五缕寒风,其劲若失,他想也不想,顺掌一翻,反手倒抓上去!

钱姓老者蓦地一声:“继原快收招!”

钱继原毫无顾忌地反击出去,此际倏然到老人这一喝,他本能地再一翻手,如电似的缩将回来,同时身形猛然向左后一斜,元元僧那似无形更像有形的手一抓登时落了空——

钱姓老定下身子,沉声道:“冰禅指?少林那一辈和尚到了?”

元元僧阴哼道:“铁施主你好厉害的眼色,恕贫僧少陪。”

说着朝心弥和尚打了个手势,两人连袂倒身朝木桥另一端如飞退去。

钱继原大叫道:“和尚何尔来去匆匆?”

正待提身追上,钱姓老者一摆手道:“让他们走。”

隐在树后的俞佑亮只瞧得莫明所以,不知那两名叛僧何以在算计祖孙俩阴谋未达之前,会遽然退走!

他正感惑然不解,晶瞳无意一转,忽然瞥见木桥支架下攀有一条细圆的黑线,霎间一道灵光自脑际一闪而过,两个字在腔中呼之欲出:“火药!”

俞佑亮立刻悟出那条黑线分明便是火药引管,心弥和尚两人预先埋装于桥,以备万一钱姓老者安然抵此,挟持钱继原不逞,便将整座桥连人一齐炸掉!

想到两名叛僧用计之毒,俞佑亮浑身不搅颤了一颤,他不遑多虑,一步飞跃而出,撒开嗓子喝道:“三位快请退出桥面!”

钱姓老者等三人闻声下意识回过头来,却未采取行动,俞佑亮心中一急,又向桥面掠近数尺。

同一瞬间,那元元僧与心弥和尚已掠到了木桥边缘,这时候对面密林枝叶一分,突然又步了一名身着白色袈裟的僧人!

那灰衣僧人足下疾行,每一跨步总有常人七八步之远,走了三步,正好将桥头挡住——

元元僧大喝道:“让开!”

掌随声起,内力向外猛吐,那灰衣僧人手未出袖,迎面就是一拂,元元僧那如巨斧劈山的掌力顿时消弥于无形。

灰衣僧人徐徐说道:“慧元,你这百步神拳较之脱离少林门墙时更精进了!”

元元僧与灰衣人僧人打了个照面,斗然之间面目失色,呐道:“你——你——少林掌门方丈……”

他等不及对方闪让,猛地拔起身子就向前疾冲。

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夜色已浓得散不开来,天边的云彩,近处的树梢一样地显得朦朦胧胧——是一个没有星月的夜。

即使是在这么黝黑的夜色下,赵凤豪和苏白风还是把拦阻在道中之人的容貌瞧得一清二楚。

赵凤豪道:“乞丐头儿!你若要托钵行乞可是找错人了,老夫身上是一文不名。”

那人正是云龙翁,他冷冷道:“咱们叫化找你找得好苦,这等笑谑之语亏你姓赵的说得出来。”

赵凤豪说道:“你找老夫何事?”

云龙翁沉吟不语,赵凤豪不耐道:“目下老夫无心与你闲聊,云龙翁你有话快说,否前老夫可要告别了。”

云龙翁道:“老夫为了寻你,京畿附近都踏了个遍,洪木方洪老儿那里也先后去过三遭,好不容易在此碰见,你却要分走了么?”

赵凤豪诧意更甚,道:“有什么大事值得丐帮龙头如此奔驰不休?”

云龙翁道:“说得对,天下总不会有无事瞎撞,扰及自身之庸人,老叫化自不例外。”

赵凤豪皱眉道:“云龙翁,老夫自二十岁初出江湖之际便认识你,那时年轻的云龙大侠可不似这么婆婆妈妈,何时你学会了绕圈子说话。”

云龙翁道:“那时候的云龙大侠心中一片坦荡,是以待人处事每每持之以诚,但现在情形两样了……”

赵凤豪道:“你说说看,有什么不同之处?”

云龙翁喃喃道:“情形是不同了,他们十八人虽然豪放不羁,但哪一个不是没遮拦的正义汉子,竟也落了个横死,我还能够以坦诚待人么?……”

他蓦地仰起首来,沉声道:“老夫要攻你一掌,姓赵的小心了……”

他吸足真力,一掌缓缓抬起,赵凤豪听得疑云丛生,喝道:“且慢!”

这一声响出,犹如晴天霹雳,较之佛门狮子吼遑不多让,云龙翁一掌去势不由硬生生一顿。

赵凤豪道:“你是说,丐帮十八杰被人杀了?”

云龙翁冷冷道:“姓赵的,你想否认是你干的,是吧?”

赵凤豪大大怔了一怔,道:“怎地?你拐弯抹角说了半天,原来竟是指赵凤豪这个人把十八杰给杀了,哈哈,云龙翁,老夫没想到你会糊涂如斯。”

云龙翁双自神光倏暴长,紧紧盯住赵凤豪,道:“老叫化也没想到姓赵的如此没出息,会当面混赖。”

他说着顿了一顿,复道:“今天就是你不承认,咱们也是打定了!”

赵凤豪须发皆涨,昔日一怒斗七奇的一幕又浮上了脑海,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说道:“云龙翁,你有兴致在赵某手下玩玩掌么?你出招罢!”

旁闻的苏白风只觉一股热血直往上冲,心中不断地忖道:“赵老爷子一身功力不是尽失了么?他为什么还要逼着云龙翁动手?”

云龙翁口中重重地嘿了一声,一掌缓缓推出,破空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跟着堪堪击到赵凤豪前胸,一侧的苏白风大吼一声,一步跨了上去,单臂一晃,只听“蓬”地一响,他已将对方这一掌硬接而下!

苏白风突然出手,的确大出云龙翁所料,但他身为一帮之主,不论在经验及功力方面都不是凡人所能比拟,是以虽处于极端打击之下,反应仍极为迅速,右臂方撤,左手接着抡了出去。

苏白风反臂一挥,以硬碰硬又接下了第二掌,但闻轩然一声巨震,苏白风身躯有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外飞出七八步之遥,方始定落下地来。

云龙翁沉下脸道:“你凭什么代赵凤豪出头!”

苏白风道:“小可苏白风,乃……”

云龙翁打断道:“老夫在灵卢洪木方那里,听俞佑亮俞小哥儿提起你,听说你是赵凤豪的独传弟子?”

苏白风道:“是他的佣人!”

云龙翁“啊”了一声,似乎颇感意外,须臾始道:“你还没有回答老夫的问话。”

苏白风道:“小可所以几暨越出手,乃是为了免于前辈铸下大错!”

云龙翁道:“说明这句话的意思!”

苏白风道:“白风尝闻,丐帮诸众个个都是扒得心,亮得肺的血气英豪,龙头帮主更是不用说了,白风更闻,豪强汉子不向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动手,想已为丐帮奉为圭臬,适才一掌若落在家主人身上,岂不令前辈抱憾终身?”

云龙翁冲口道:“你,你是说赵凤豪功力已失……那么江湖上的传言居然是实了……”

苏白风道:“一丝不假!”

云龙翁满脸惑意,自语道:“赵凤豪自与七奇之战后,果然散了功,但是十八杰分明是死在‘赵门五节刀’的掌力上啊……”

苏白风心头一震,赵凤豪道:“五节刀?云龙翁你弄清楚了没有?”

云龙翁道:“老夫这双鹰目还会看错么?”

赵凤豪闭目不语,似已陷入苦思,云龙翁又道:“姓赵的!老夫只问你一句——”

赵凤豪抬目道:“快问吧。”

云龙翁道:“除开你赵凤豪之外,天下还有何人精擅这一手功夫?”

赵凤豪双目一睁,视线落在苏白风身上,苏白风只觉主人目光如炬,仿佛要洞穿自家肺腑似的。

在主人长长的注视下,苏白风胸臆忽然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他下了决心在主人未开口之前,决不说一言半句为自已辩白。

良久良久,赵凤豪收回视线,缓缓道:“白风,只有你长于五节刀这手独门掌法,但我知道绝不是你干的,你当着丐帮帮主面前说话吧——”

刹那,苏白风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主人如果有十分把握知道自己不曾杀死十八杰,那倒还罢了,但他只是抱着一个信疑参半疑问,凭着一个“信”字,便断然说出这话,苏白风不禁激动得什么都不能想了。

赵凤豪见苏白风久久不答,忽然变得急躁起来,道:“白风,你说——你说……”

苏白风一字一字道:“不错,我要说不是我干的。”

这句话一说出,苏白风然瞥见赵老爷子掠过一抹异采,不知是兴奋还是欣慰,他继续道:“五节刀之招式繁复万端,实不足为外人道,除了白风身受赵老爷子亲传之外,是不能有第三者精擅此技了,可是——可是——”

他语气顿了一顿,道:“可是白风确是不曾凭藉此技滥杀无辜。”

苏白风不曾作任何解释,也没有提出一点反证,他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便觉得不必再多说什么。

那云龙翁的神色倏地变得沉凝无比,他寻思了一忽,终于开了口:“好个赵家佣人!老夫相信不是你干的!”

苏白风心中又是一阵狂跳,云龙翁旋又补上一句。

“老夫信得过你,并不是因为你家主人说了那句话的缘故,而是你自己本是具有一种令人无法不信的力量。”

言罢,转身便走,此刻苏白风心中感慨万千,便像身历一场大战,两颊汗珠涔涔而落。

云龙翁走了数步,突又回过头采道:“赵凤豪,近日你可曾听到武林中街谈巷论的传闻?”

赵凤豪摇摇头道:“老夫足不出户已达五载之久。”

云龙翁道:“你这算是井底之蛙了,听说左老儿要见俞玄青的后人,天下人都知道,可笑只有你赵凤豪一人蒙在鼓里。”

赵凤豪低道:“是么?这么一来塞北落英塔又要热闹起来了。”

云龙翁挥一挥手,迈开大步走了,苏白风望着他身形如箭,忽焉而没,脑际偶尔想起一人,说道:“赵老爷子,下佣有一位知交,他叫……俞佑亮……”

赵凤豪道:“他是俞玄青嫡子么?”

苏白风点头道:“老爷你也识得俞玄青前辈?”

赵凤豪不答,半晌道:“白风,老夫说一个故事与你听听——”

他仰首望着夜空,负起双手来回在道上踱着方步,似乎在回忆一件往事,未了他停下脚步低声道:“那一年,老夫为了一件芝麻小事,一怒之下接受了武林七奇的挑战,匆匆动身赶往渔洋山……”

苏白风抖擞精神,侧身倾听,他知道一件埋藏已久的秘密要自主人的口中揭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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