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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首阳之战

胡笠猛然瞥见青蝠神色有异,凝神一看,只见青蝠左手微张,手心端端放持着一颗亮晶晶的宝珠。

胡笠登时面如死灰,青蝠左手一翻,那珠儿又拢入袖中,疾战中倒无人注意着。

青蝠望着胡笠的脸,沉声道:“胡大侠还要战下去吗?”

胡笠面色惨变,心神一疏,蹬蹬蹬连退三步,双目如火般怒视着青蝠,那像是在说:“好阴毒!好卑鄙!”

青蝠面色如常,手中长剑微微垂下,胡笠猛然长叹一声,反手插剑入鞘,冷冷道:“好本事,好本事,胡某人甘拜下风!”

登时广场上扬起一片惊呼之声,他们都没有看清胡笠是如何失败的,是以呼声中充满着不能置信的味道。

事实上,武林七奇中的人也没有一人看出是什么原因,胡笠猛可后退一步,向七奇中其他六人一拱手,寒声说道:“胡某学艺不精,有损诸位名头——”

他话未说完,猛听雷公程暻然宏声道:“胡兄什么话,老实说,程某方才并没有看出胡兄有什么地方失手——”

他这几句话说得好不宏亮,全场的人没有一人不能清晰听得,他们本就存着疑心,经雷公一说,更证明他们的观念,早有个关中的豪杰大声呼道:“胡老爷子为什么不打啦?对这狂人客气些什么?”

登时大家都有同感,一片呼打之声。

胡笠微感雄心奋发,猛可一侧身,双目炯炯的瞪着青蝠,看模样立刻就要拼将上去,青蝠也不由全神提防,猛的一个念头闪过他的头际,暗忖道:“我负大哥的地方已很多了,这一次,我成全他的豪举吧!”

一念方兴,不由长叹一口气,收回夺人的神光,猛可一顿足,如飞而去。

场边猛然一条人影窜起,大吼道:“姓胡的慢着!咱们的事还没有了结哩!”

胡笠早已心灰意懒,头也不回的走去。

人影一闪,众人看清楚竟是笑震天南萧一笑!

胡笠理也不理,萧一笑倒是感到丢脸,大吼一声:“姓胡的要耍赖么?你给我停下来!”

笑震天南的狂名虽早传遍江湖,但料不到竟是这等嚣张,群众不满,早有嘘声大作。

青蝠正感心烦,又被萧一笑一阵无理取闹,大吼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有兴趣老夫先领教你的功夫。”

萧一笑那能忍受这般奚落,怒声道:“好好!”

青蝠走上两步,扬手一剑刺来,萧一笑方才已见过青蝠的高招,慌忙后退好几步。

奔雷手程暻然在一边望着胡笠远去的背影,猛然下了一个决心,一顿足站起身来,向身旁数奇略略交待数句,大声提气叫道:“青蝠剑客听着,今日之会,程某人自认无胜你把握,咱们后会有期!”

他匆匆忙忙交待这几句话,全体观众都大声哗然,眼见他人影一晃,已紧随剑神追去。

青蝠剑客一怔,万万料不到雷公会来这一手,倒是岳多谦、百虹大师、青凡观主等人能了解程暻然的苦心,不由都暗暗敬佩。

青蝠剑客暗想,好好一场大会竟是如此多变,一腔怒火完全移之于萧一笑身上,右剑左掌一连下了数记杀着,萧一笑不由被逼出圈中。

青蝠正待再拼杀,猛然席上站起铁马岳多谦,沉声对萧一笑说道:“萧老师慢着,咱们之间的梁子虽然不算没有,但你可能听老夫一言?”

萧一笑一怔,点点头道:“什么?”

岳多谦干咳一声说道:“不瞒你说,上次老夫和萧老师在关中一见,对剑神胡老爷子的用意可说一般无二,但——嘿嘿,老夫斗胆一言,萧老师不可再找胡大侠了!”

萧一笑惊问道:“凭什么?”

岳多谦冷然道:“只因他根本不曾做过这等事!”

萧一笑一怔,岳多谦冷冷又道:“萧老师信不过岳某么?”

笑震天南望着岳多谦那正义凛然的脸孔,不由得他不相信,长叹一声道:“岳大侠言出如山,萧某怎敢不信?只是——只是——到底是何人所为,岳大侠可否见告?”

岳多谦早料到他有此一问,长笑道:“这个也有一层道理,老夫在这一场盛会后必当见告!”

萧一笑一怔,但也不好再问下去。

他们这一阵问答,天下人都不明所以,青蝠早已不耐,朗声道:“岳大侠自信有命活过盛会么?”

岳多谦头也不回,冷冷道:“好说。”

青蝠不再多言,缓缓提一口真气,大声道:“下一位恭请班焯老英雄赐教!”

说着还剑入鞘。

班焯缓缓走出来,左侧坐着的武当青凡观主高声道:“贫道敬观班施主神拳施威!”

虽然是简短数字,但话中已将关切之心一一流露!班焯也低声道:“敬领道长嘉意。”

说着反身走向青蝠。

乘着青蝠和班焯拼斗之际,笔者且将胡笠败走的原因交待一笔。

原来青蝠剑客,也就是胡笠之在胡老庄主传位于弟弟后,决裂而去,但他心有不甘,冒险竟偷得胡家一门掌门的信物——珠。有这颗珠儿,就等于掌门,所出的命令,凡是胡家的弟子都得服从。老庄主急的不得了,不久便重病死去。

以前也曾提出,这珠儿既是胡家最高令牌,而不幸失窃,胡笠当时也曾推想必是长兄所为,但他仍不顾一切,掌管胡家一切事务。

几十年来,胡立之绝迹江湖,也并没有持那珠儿向胡家逞强,这珠儿的事才逐渐在胡笠的心中消失。

一直到上次萧一笑寻仇关中,说出“谁人是我胡笠之敌手”的话时,胡笠才首次听到长兄的音讯,后来形势急转直下,青蝠下战书以一敌七,胡笠才知事态严重。

而青蝠剑客自和胡笠决裂,偷走胡家宝珠,终日苦心研武,避不露面,直到最近第一次出动和散手神拳范立亭相逢(其中详情,以后自有交待)被范立亭夺去胡家宝珠,心中本也不甚在意,但后来思及和胡笠之战必要时尚须赖这颗神珠,才决心夺回来。

但他也明知这珠儿现在是存放在岳多谦身边,自己想要强抢,简直不可能。

他可不感甘心,于是小心的跟着岳多谦,想乘机不告而取,总算他运气好,也许是天意如此,那天半夜来到客栈正逢岳多谦送走胡笠,客房中空无一人,心中不由大喜,立即下房搜出珠儿,扬长而去。

当然岳多谦也料到必定是他所为,但此时他已远至千里之外,而且首阳之战为期不远,是以他不忧虑岳多谦会追赶来要回,于是放心的歇了下来。

果然这珠儿到临头凑效,和胡笠之战势均力敌,不得以暗中露出珠儿逼使胡笠自败而去,也就是这个原因!

他情知胡笠必然不敢违背先辈所定下的家训,果然剑神在天下人毫无知觉之中,认败而去。

这时候……

拳劲威猛震天下的霹雳神拳对着青蝠剑客发出了第一拳。

青蝠剑客在群雄呐喊声之中,硬拼硬地还了一掌,班焯心中暗暗震了一下,他开始对这狂妄的家伙的实力加以重新的估计,他心想:“难道此人当真天纵奇才,拳劲轻功样样练到登峰造极?”

青蝠剑客一掌攻回,使胸前完全进入空虚地带,而双拳却暗蓄十成功力,只要班焯一动攻势,他就能以静制动!

班焯是何等人物,在这一双掌上浸淫数十年,和雄震关中的雷公程暻然在胡家庄的一战,千招之上不分胜负,那是何等威风,又如何不知青蝠之意?他在心中暗道:“你摆下这空城之计,难道我当真不敢踏中而入?”

只见他扭身飞转,右掌对中挥出,霹雳声起,震得四周空气一荡!

青蝠剑客虚抱若谷,双掌驷然切下,下落之势有如雷霆万钧,然而班焯之掌势丝毫不变,依然居中而入,四下不乏武艺高明之士,见状不禁一惊,有些人甚至惊叫出声来——

只见班焯沉哼一声,铁肩陡然一沉,那递出之势极然加速数倍地拍入,青蝠双掌虽然能切下,但是在他掌缘未能切到敌人时,班焯的神拳只怕已按上他的胸口!

霎时群众更加大声喝采起来,他们绝料不到天下会有这等神奇的变招,但见眼前一花,青蝠和班焯已换了方向,而班焯的一掌仍然威胁着青蝠的胸前——

青蝠剑客双掌如飞,每掌攻敌所必救,班焯那一掌离他前胸不过半尺,但是却始终无法推进,他以空出的一手一连封出十拳,十拳过后他的一掌仍然半寸也没有推进,但也丝毫没有被逼退,而两人已回转了数次方向。

只见青蝠双掌齐飞,招式之奇,掌力之重,实属罕见,而班焯虬髯怒张,单凭一掌硬接下这抡猛攻,妙招奇式,端的层出不穷!

这一下可令天下英雄大饱眼福,这等神妙招式一一发出,看得懂的高手自是心痒难搔,看不懂的亦觉神妙无比目瞪口呆,连喝彩都忘记了。

青蝠剑客铁青着脸,一口气攻出三四十掌,到了第四十七掌上,才逼使班焯以双掌化解,而青蝠乘机退后半丈。

斑焯举起双掌,虚空一扬,霎时霹雳再起,两道劲风直飞而出,青蝠才缓过一口气来,猛见班焯隔空发出霹雳神拳,不由心中一凛,双掌一合一翻,发出一口阴柔之劲!

班焯的拳风随着这股阴柔之劲,猛然消失,霹雳神拳何等人物,厉声喝道:“好啊,我道你竟敢在拳头上挑我老班正梁,原来这‘百柔神功’给你练成啦,好啊,看我来一个以刚克柔!”

只见他大喝一声,须发俱举,一手捏拳,一手抡掌,轮翻打出十余招,霎时漫空都是霹雳之声,愈来愈响,也愈来愈密,直如天崩地裂,风云变色。

四周武林英雄到今天才算看见了大名鼎鼎的班焯神拳的功夫,他们兴奋得难以自已,忍不住高喝道:“龙池百步飞霹雳,百步飞霹雳!”

班焯劈出第十八掌,青蝠奋力发出“百柔神功”忽觉手背上一凉,原来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滴落下来,他暗自吃了一大惊:“姓班的好生厉害,难道今日要败在他手上?”

铁马岳多谦在战台上暗自寻思道:“那日班程大战胡家庄,两人全是一等一以阳刚之劲功力的是无双于世,自是再打千招也无胜负,这青蝠剑客胆敢以敌之长挑战,必是自恃那‘百柔神功’要想以柔克刚,岂料阴阳相击之下,毕竟难以稍抑老班之威,看来这青幅虽然功力大进,而且样样精通,但是若要以七奇之长相对,仍然逊上一筹,武林七奇仍是无敌天下的!”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悄悄斜目向那边的金戈艾长一望去,却见艾长一也正向这边望来,两人目光相交,都是心中一震。

班焯打得兴起,猛然想到施出凶绝天下的“霸拳”,打算要把青蝠剑客立毙掌下!只见他双掌一扬,攻势顿收。

青蝠剑客兼通天下奇艺,的是武林怪杰,一代宗师,他见班焯攻势未疲而收,立知必有更厉害的杀着接踵而至,连忙提气凝神以待。

他被班焯一轮霹雳神拳打得有点心寒,心中暗暗立定计划,如是班焯施出更厉害的拳法,自已决心亮剑相拼,先胜了再说,再也顾不得以拳挑战的事。

事实上,像他们这种高手相拼,即使以剑和班焯空手相搏亦非丢脸之事,因为班焯以掌力威震武林,而青蝠究竟以剑法为其最长,只是他要以七奇之长相挑,若是自毁信诺,就显得有点丢人了。

岳多谦一望而知班焯要想发出“霸拳”,不禁心中一阵紧张,凝目注视。

就在此时,蓦然一声长笑划过长空,一条人影疾如流星地飞落场中,只见那人长发披肩,形同厉鬼,而轻功却俊极,但见他须发飘飘,竟有出尘之慨。

那人走前三步,怪笑一声道:“嘿嘿,姓班的,还认得我么?”

班焯猛然浑身一阵颤抖,但是瞬刻之间又恢复了镇定,他沉声道:“姓班的怎会不认得你?”

那人厉声道:“好厉害的神拳啊!杀人不见血!嘿!”

班焯双眉一扬,似乎怒极,但是随即忍耐下来,冷然道:“我不会向你要求解释的!”

那人逼进了两步,扬了扬掌,大声道:“好啊,霹雳神拳,请上吧!”

班焯双手一背,无限沉痛地道:“我的掌永远不打在姓欧的身上,以前是,现在也是的!”

他们的对话,四周的人听不清楚,顿时鼓嘈起来,青蝠剑客虽然听清,但是丝毫不懂两人的关系,台上的岳多谦听见那人的怪笑声,猛然想通了一桩事:“对,那天在胡家庄怪笑惊退班焯的就是此人,还有前次在那小镇上所逢以风衣蔽面的人也是此人——”

人丛中岳家兄弟也正低声讨论着,君青道:“猎人星果然是找班大侠的,咱们要不要出去?”

芷青摇头道:“方才咱们为场中大战吸引,没有注意到猎人星的动静,现在他既已出去,咱们还是不动为妙。”

场中猎人星恨声道:“你放心吧,这一生我决不放过你!”

班焯低声道:“若不是我不愿让你这笨猪铸成无边大憾,我便站在这儿让你杀了也无妨。”

猎人星道:“没有人听你的花言巧语,你快动手吧。”

班焯脸上的肌肉微微搐动了一下,他用左手紧紧捏住右腕,轻轻叹了一口气。

四周英雄见好一场大战被这怪人打扰,顿时大声吆喝起来,青蝠剑客沉着嗓子对猎人星道:“这位兄台请让开几步!”

他这一声虽是沉着嗓子,但却恢宏无比,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猎人星瞪了青蝠一眼,冷笑道:“俺的事你也管得着么?我看你管得太多了!”

青蝠剑客脸色一沉,厉声道:“老夫劝告你一句,快快与我滚开!”

猎人星抗声道:“叫你少管闲事你就得安静点!”

猎人星在武林中露面极少,但是很做了几件凶恶之事,这时已有人认出他来,霎时在群众中传播着。

青蝠剑客这一刻间已经缓过气来,他大踏步走上前去,双掌一扬,道:“走不走?”

猎人星大袖一挥,露出右手五指!

青蝠一瞥之下猛然向后跳了一步低呼了一声:“漆砂指!”

猎人星右臂一抖,长袖又遮住了五指。

青蝠剑客双眉一扬道:“漆砂指也算不了什么!”

猎人星道:“那么你便试试!”

正在此时,忽然猎人星大叫一声:“班焯,你往那里跑?”

原来班焯在猎人星和青蝠相争之时,忽然拔身而退,飞身跃出广场!

猎人星大急之下,也是箭步急追,霎时落在数丈之外,紧跟而去!

四周群雄,见剑神胡笠和雷公程暻然突然遁去在先,霹雳神拳班焯骤离于后,不禁奇声四起。

棚台上也是一片惊咦之声,只有那武当掌教青凡观主长眉紧皱,喃喃叹道:“唉!冤孽,冤孽!”

青蝠剑客怔了一刻,然后缓缓踱了二步,心中不断的考虑将再挑选那一个对敌。

虽然这个问题在大会前不知已思虑了若干次,但到底不能确定。这时霹雳手班焯走后,大会场上沉默了好久,大家见青蝠不再挑战,竟在石场中踱起方步,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青蝠剑客心一横,缓缓定下身来,鼓足勇气驱除内心多余的恐惧,沉声说道:“下一位请岳铁马老英雄赐教!”

登时全场一阵哗然,岳多谦平静的挪动身子,沉重的立起身来,缓缓走入方场。

天下的武林人士都眼睁睁的望着这昔年威振大江南北,幽隐已达三十年的七奇中第二位神奇人物,虽然,大家的心中都怀有一个不可否认的感觉!岳多谦是年老了。但那端正的行走姿态和威武的气度,又自然的在每个人的心中留下一个极端高深莫测的印象!

岳多谦向前走了几步,猛然收步立定,他这一停止,全身没有一处再行动,笔直有如木标,益发显出与众不同的气度。

铁马岳多谦立定当地,双目微翻,一股精光从锐利的目眸中凝视着青蝠,使得青蝠好不容易才克制下来的恐惧心理又加深不少,到底失败过一次,这种心理不容易压制的呵。

……

……

青蝠呐呐的思索一下,努力平静微乱的情绪,嚓地一声抽出长剑,冷冷地道:“在兵刃上恭候岳家高招!”

岳多谦双目如电,毫不瞬睛,生像是要看透青蝠心底中的感情似的,也好像嘲弄那三十年前的往事,使青蝠剑客莫明其妙地又感到一阵不安!

岳多谦双手轻轻一分,脱下挟在胁下的布包,露出两个径尺的硕大玉环来。

白玉通体纯亮,白光流动,岳多谦轻轻一击,登时响起龙吟之声。

响声中,他又紧随着上前两步。

青蝠剑客下意识紧握长剑,紧瞪着曾使自己丧胆的双环,缓缓的立了一个门户,却正是胡家神剑的起手式!

岳多谦双环平举,左横右坚,形成垂直状态,沉沉开口说道:“有僭!”

说时迟,那时快,双手一分,一左一右向外各走一个半孤形,夹击向青蝠双肋。

青蝠剑客长剑平空一划,却不料岳多谦双环连跳三次,内力涌出,青幅剑势不由一阻。

“碎玉双环”忽地一合,左环盘打而出,右环却一沉下,斜地里穿击而出,一连下了三记杀手,青蝠长剑被封,被迫连退三步!

猛地里全场一声暴吼,说实话,武林中没有一个不对青蝠以一挑七的狂傲有着反感!

岳芷青四兄弟在人群中亲睹父亲动出三十年不碰一下的碎玉双环,连芷青也是第一次看着,但见白光闪闪,连抢上风,四人心中不由一阵狂跳。

暴吼声中,芷青瞥见父亲方外好友少林百虹老禅师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几乎高兴的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四兄弟压根儿没有担心父亲的失败,因为——他们深信父亲的功夫,虽则对手是可怕的强硬!

又是一阵哗然,岳多谦怪招连使,左环有如巨斧开山,硬打硬撞连击三下,右环却迂迥在外,猛可左环一收,右环走“之”字形一闪而入,青蝠迫不得已,一式“鬼箭飞磷”硬撞而至,剑尖轻轻扫在巨大的环缘上,带出一点轻脆的响声,而长剑却被荡至门外。

岳多谦左环一闪而入,还算青蝠功力深厚,右手一式“玄鸟划沙”内力悉涌而入,才挫阻岳多谦的攻势。

群众方才一连见青蝠接战剑神、笑震天南及霹雳神拳,对青蝠的功力都大感惊异,直到岳铁马出战,连抢上风,不由哗然喝采。

芷青心中热血沸腾,见父亲大显神威,大众喝采,不由痴在当地。

蓦然瞥见那高高坐在场侧的七奇之首金戈艾长一,双目紧盯着场中,面上流露出一种焦急的神色,芷青明白,他是在顾忌岳家了!

青蝠一连失着,也是由于心神不定的原故,拼命挽回局势,心中凛然,不敢再分心丝毫,提纯真气,准备和岳多谦再战。

岳多谦全部心神灌注于武学上,他暂时已遗忘了这一战的结局,只是沉醉在拼斗中。

他明显的感觉到青蝠剑客较之三十年前不知进步多少,难怪有胆以一挑七,若非自己三十年如一日不放武学,为要夺回那失踪的铁骑令,恐决非他的敌手。

单看方才那一式徒手使出的“玄鸟划沙”,方位之准,内力之重,实丝毫不在自己之下,于是更不敢存分毫大意之心!

青蝠摆好架式,一剑点向岳多谦眉心,岳多谦以静制动,下盘钉立,上身陡然平向后移半尺,直待青蝠剑势一衰,立即双环封上。

青蝠剑客长剑一连跟着划了两个半圆,登时摆脱碎玉双环的威力,猛可剑式一沉,斜地里剑身平平向外,刃锋半向左方,用力一划。

这一剑好不怪异,薄薄的剑身由于空气激荡的原故,竟尔发出“嘶”的一声锐响。

岳多谦慌忙一式“双龙抱珠”,在身前遍布一层玉环圈儿,封守青蝠攻势。

青蝠方才一着失手,几乎惨败,这一回抢回主动,心中不敢稍存大意,上手便是全部杀着,但见奇招异式尽出,岳多谦“碎玉双环”使出十成功夫,才在下风之势逐渐持平,抢回主动。

但见场中两人越打越快,简直是一团玉光和一缕青影激战,战到三百多招,青光虽屡次奇袭,但玉光仍能固守,且逐渐将青光包围起来。

激战中,青蝠蓦然大吼一声,简直有若平地一声雷,直可裂石,吼声方落,闪电般飘忽弹出两剑,这两剑乃是青蝠三十年来苦心研究破“碎玉双环招”的绝技,果然怪异已极。

当年青蝠第一次和岳多谦交手时,大战数千招,岳多谦使出“夺命三招”中的首式“三环套月”,才能找回上风,然后紧接使出“天罗地网”、“云破天清”两式,方将青蝠逼败数丈之外,找着机会使用“岳家三环”打伤青蝠,是以这三招青蝠记得特别清晰。

三十年来青蝠针对着这连环三式下了不知多少苦心,才想出两式怪着相破,专对岳多谦这三式而创。

果然不出所料,三十年后两人再度一战,岳多谦最后仍使出“碎玉环招”中的“夺命三式”,青蝠看的清切,激吼声中,攻出三十年苦心创出的怪招。

岳多谦第一式“三环套月”一如昔年,左环一闪,右环一连震出三个环花,奇袭而至,而左环更在最紧要时一击相交打出。

“呼”一声,双环结成一缕长长的白光,一闪攻入,青蝠迫不得已后退半步,但手中终于寻隙弹出两剑。

岳多谦但觉满天剑影似乎一收而成一道极窄的青光,并不理会自己攻势,却针对门面侵入。

一时里岳多谦着实想不透青蝠这是什么意思,百忙中“三环套月”之式一收,左右微分,至下而上,使出一式“天罗地网”。

这一式比第一式更见复杂,环影闪闪,简直布成一张有形的网线。青蝠双目如赤,紧紧瞪视着,蓦地乘机一剑歪歪闪出,方向大出寻常。

但见青光一闪,简直好像能破网而入,玉环攻势登时全部冰消云散,“叮”一声,众人只见人影一分,岳多谦连连后退,青蝠剑客长剑连下杀着,两人脚下都是上乘的“移形换位”内家功力,霎时已退出二十多丈。

芷青、一方四兄弟不由轻轻啊了一声,连最信任父亲的芷青也不由捏了一把冷汗,重重剑影中,岳多谦仓皇而退,满面焦急之色,双环翻动如飞,才勉强抵住青蝠杀着。

岳多谦虽不断退守,但心中仍耿耿于怀,只因方才青蝠那一剑简直怪异已极,好像是针对自己而发,自己一招失着,全盘尽输,实在心有不甘。

心中想到这儿,脚下又已退出寻丈,猛可他大叱一声,上盘一式“倒剪重尾”。

青蝠绝着一针见效,心中不由狂喜,使出全身绝学,剑剑不离岳多谦胸腹要害,眼见即将得手,却猛见岳多谦全力拼出,心想简直如同困兽之斗,那知岳多谦这才是真实绝学出现,双环挑出,猛可一收,青蝠剑客长剑钉出,岳多谦却理也不理,直到剑尖离身不过二寸,右环急接,一套而上,准确的套在那剑尖上。

青蝠一怔,心中虽知并无大妨,但仍作谨慎计,一剑微震,想摆脱而开。

说时迟,那时快,岳多谦清啸一声,左环一扬,紧贴着青蝠长剑一击而下,而右环中内力旋转涌出,拼死封住青蝠长剑。

青蝠只觉对方白光一闪,长剑上有若挑着一座巨山,直有千斤之力,大惊之余,旋身而退。

岳多谦左环紧接而上,用一只左手使出“夺命三招”最后一式:“云破天清”!

登时满天光圈顿敛,青蝠剑客急吼一声,心中简直震怒已极,好不容易拼到的优势竟尔全部失去,忍不住一剑横削而出,剑锋微吐,准确地点在岳多谦玉环上缘!

岳多谦只觉手心一热,心中惊忖道:“好重的内力!”

但他本意正要青蝠如此,大环一扬,拍地左环手击而出,劲风荡漾起来,蓦然左臂自肘向外虚虚一摔。

霎时岳多谦面色凝重,这一摔看来毫无劲道,但在行家眼中,可知乃是暗暗藏有“小天星”内家力道,但见大环一送,大袖袍子飘飘震起千百条波纹,可见这一式内力之猛。

突地岳多谦肘部划了个半圆,右环原式不动,猛可从左臂下闪电翻击而出,这一式好生奇幻,威力之大,实是令人咋舌。

芷青陡然看出苗头,一把拉着一方的手臂,激动的说道:“你看!这——这是云槌!”

一方登时如梦初醒,前时父亲细心教这一招时的光景一一清晰闪过目前,但见铁马岳多谦神色肃然,发招奇幻,流露的气度,当真是英雄人物!

芷青两兄弟不觉看的热血上冲,忍不住大声喝声“好”!

读者也许记得本书第一集时曾提及的岳多谦教授芷青一式怪招,名唤作“云槌”,虽说是一招,却包含三个式子,而在教授之前,也曾叮嘱两兄弟不可任意使用(事见铁骑令第一集第三回桃源生变)。

说时迟,那时快,“嘶”地一声,千重玉影一散而合,青蝠剑客但觉对方右手一翻,“小天星”内家功力源源不绝至环锋中透出,迫不得已,自然身形后仰,百忙中使出一式“鲤鱼打挺”。

战场变化一泻千里,怎料岳多谦早知他必如此,下盘本是不丁不八,蓦然紧随右手出击后踏前一步,成为暗含子午的姿态。

这一式简直玄妙无比,青蝠剑客糊里糊涂只觉下部劲风凛然,生像自已的招式已被对方控制似的,长剑早已封至门外,抢救不及!

“云槌”乃是岳多谦在隐居后千思万想创出的一式,果然首次用出,强如青蝠,也不能逃出,便可见其威力之一斑!

青蝠暗叹一声,尤其不甘心的是连对方的杀手都没机会看清,心中一黯,忖道:“到底我仍差一筹么?”

由于招式的变化太过玄妙,在场的除了芷青和一方外,几乎没有一个看出青蝠已处于生命之险境中,岳多谦心中有一种奋发心情,然而陡然他瞥见青蝠那惨然的面色,胡笠的话在这一瞬间闪入脑际!

那已不知考虑过若干次的思想这一刻又在心头中闪起,但这一次只有极短的一瞬。

“嘿”地一声,岳多谦收回了前跨的一步。

“呼”,青蝠但觉周身一轻,长剑已斜削而至。

他这一剑本是打算作同归于尽而发出,这一下岳多谦突然放手,这一式格外完美的击出,岳多谦一惊,料不到有这一着,不由怔了一怔。

青蝠这一式唤作“玉石俱焚”,完全是俱伤的拼法,而岳多谦一退,却转成了最狠的攻势,情势一转千里,眼看岳多谦反陷危境!

岳多谦也想到这不是青蝠有意如此,只因自己放手的太不明显,恐怕连青蝠本人也不怎明了这是什么原因,但忍不住心中仍然升起一股怒火。

大叱一声,双环合并而立,双臂曲伸,一起往上方顶出,内力也发出十成。

“呛啷”一声,剑环相击,然而,一切太迟了。

这一剑在被封开的那一刹那,只距岳多谦的肩头不过半分,剑锋发出的真气,在岳多谦的肩衣上划裂一道口子。

刹那间,那日——那年,那同一模样的怪蛇在岳老爷子的心中浮起,难道这真是不祥么?

也许这是天数,也许这是人为,总之,生平赫赫的岳铁马的铁肩上留下了一道可怕的遗憾!

岳多谦仓皇的后退三步,一种从未有的感觉在心中滋长,难道这就是失败么?

青蝠剑客一条右臂整个发麻,他略略思索到方才那一股劲风为何陡然退开,然而这时心中的喜悦充满了一切,那一点疑惑再也不暇考虑,他以为,他全心的以为,他赢了这一仗!

也许是无人看出这一个变化,并没有人看出岳多谦失败的原因,连芷青一方在内。岳多谦长吸一口气,横扫青蝠一眼,强烈的自尊心使他构成一个念头,缓缓的举起右手,岳家的三枚玉环已由真力逼在指尖上跳动着。

青蝠剑客仓皇连退一丈远,他可没有把握再试试这可怕的三环!然而这一切都过虑了,岳多谦陡然泄气的一松真力,缓缓收起玉环,冷冷说道:“好功夫!”

天下武林人几乎不敢相信岳多谦说出这二个字,这才明白敢情岳多谦认败了,霎时震天价一阵大吼,没有人能说出是多么沮丧。

七奇领袖武林垂四十载,每个人在天下人的心目中都是敬若神明,而却被这狂傲的青蝠一连闯过四关,尤其是列名第二的铁马也不幸告败,是以纷纭嘈杂之声大起,直凝成一片浑厚的声浪。

芷青四兄弟陡然感到似乎失去了知觉,他们不能相信这一结果,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岳多谦点点头,冷然道:“咱们之事——并没有了呵?”

青蝠一怔领悟,默不作声,岳多谦一转身,大踏步走出人丛,茫然疾行而去。

嘈杂声中陡然响起一个苍劲的声音,这声音平平淡淡毫不起眼,但却就在这吵声中一字字透出,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大家惊异的回首一看,却见是一个老年和尚,正是七奇中“灵台步虚”姜慈航!

姜慈航平淡的道:“青蝠施主的功夫,老僧观看已久,哼,果真精纯无比,贫僧甘拜下风,咱们也就免战了!”

他这“甘拜下风”之辞,说来到底十分勉强,是以语气中透出一种无奈的味道,分明是不得已违心之言。

群众听姜慈航竟也甘拜下风,不由感到一阵糊涂,有经验,有关历的却暗中明白这是什么原因,敢情和那雷公不战而走是含有同种意义。

不明白的人大声叫嚷,简直不知这七奇中人物是什么意义,尤其以西边那一伙多半是年轻力壮的伙子,更是大声吆喝。

一个年长明事的人忍不住说道:“你们懂什么,姜老和尚和岳大侠有交情,岳大侠失手于青蝠,倘若姜慈航胜得青蝠或是持个平手,都表示他的功夫要在岳大侠之上,他们这种盖世高手对高下看得自然重了,是以姜慈航宁可自认栽也不愿再拆岳大侠的台,想来那雷公也是如此,不愿使胡笠太过失颜,他们这种为友而舍声名的作为,才称得上好汉,哼,你们知道什么?”

这一番话说得中肯之极,霎时大场中纷纷传说这个道理,姜慈航却在人声鼎沸中,施展盖世轻功,头也不回,一闪而去。

青蝠登时怔在当地,却听那秦允冷哼一声,满存不屑的口气说道:“姓姜的没种,夹尾巴跑啦!”

他和姜慈航曾会过一次,自己丝毫占不着上风,算起来,反倒吃了亏,是以对姜慈航恨意甚深,竟尔破口批评。

话声方落,猛然身后一个冷冰的声音道:“姓秦的别胡说?你是姜和尚的对手么?”

秦允大怒,反身一瞧,却见发话者竟是金戈艾长一。

他冷冷一哼,叱道:“艾大侠这话是何意思?”

艾长一双目一翻道:“人人敬重姜慈航,你不准胡说!”

短短一共十二个字,但满是命令语气。

秦允勃然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快给我滚开!”

他们两人口角声音较低,是以并未引起大众注意。

艾长一不住冷笑,蓦地一掌击向秦允。

秦允可料不到艾长一性烈如此,竟尔用手相打,心知对方名列七奇之首,那敢大意,右臂一曲,一式“肘槌”疾撞而出。

“啪”一声轻响,两人肘、掌相触,秦允但觉对方内力奇重,身形不由一荡,向左边倾斜一下才维持重心。

心惊之余,见艾长一也微微向后一仰,胆气方才一壮,冷冷道:“动手么?”

艾长一不住冲着他冷笑,笑中透出丝丝冷意,连秦允也辨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只不住提心吊胆防他没声没息再来一下。

两人正僵着,忽然场中一阵骚动,人群不由自主散开一线,秦允心中一惊,随着望过去。

只见人群中走出两个人来,奇怪的却是全副武装,完全朝廷官员打扮,服色鲜明,细一辨认,官阶竟是中枢阁员的模样,怪不得人群引起骚动。

两人走进场中,勋服闪闪,龙行虎步,气度倒也不凡,在场的虽都是武林豪杰人士,但对这国家高级官员仍不由自主存有一种敬仰之心。

秦允瞥见,登时脸色一变,那两人似也瞧见秦允,正待上前,却见秦允眼色相阻,不由怔立当地。

这时候人声渐渐低沉下来,芷青四兄弟对这一切都似没有看见,一齐越众而去,却见青蝠一挥长剑,沉声说道:“金戈艾长一英雄赐教!”

芷青心中一动,然而还有更重要的事,于是四兄弟一齐大踏步走开。

岳多谦走出了山坳,让凉风尽情地吹在他的脸上,他不知不觉地愈走愈快,那些嵯峨巨岩在他脚下如飞地掠过,但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心中充满了没有边际的空白。

远处有一些薄薄的烟霭,被轻风吹卷着,在林梢间曼妙地飞舞,飞舞,终于消失了踪迹。

岳多谦忽然觉得自己数十年的威名付之流水了,就像那些轻烟薄雾一样,随风而去,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得到的是什么呢?

只为了胡笠的一句话,这值得么?

两颗晶莹的泪珠在岳老爷子的眼眶中滚动,那是英雄之泪,败在青蝠的剑下,这深深地伤了岳老爷子的心。

“岳多谦啊!你这么没出息么?那浮名虚誉真值得那么留恋么?”

他挥袖擦去了泪珠,不停地对自己说:“浮名虚誉,又算得什么?算得什么?”

“为朋友两肋插刀义所不辞,这又算得什么?”

但是他不得不想到:“可是,你和胡笠并不深交啊!”

是的,岳多谦和胡笠相识不过两月!

一个念头极其自然地钻入岳多谦的脑海:“胡笠输给青蝠,那是因为青蝠是他的兄长啊,你输给青蝠,青蝠是你的什么人?他是你的敌人啊!”

这声音像是愈来愈响亮,渐渐占满了岳多谦整个心怀,于是在他苍老的面颊上,从悲伤中逐渐透出了愤怒。

这声音越来越响了,岳多谦的怒火也逐渐上升,他的身躯猛然抖颤着,背上的碎玉双环轻轻相撞,发出“叮”的一声。

岳多谦忽然控制住自己的忿怒,他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缓缓地对自己说:“这一仗完了,还有下一仗哩,下一仗,对付金戈……”

背后忽然出现了轻微的脚步声,岳多谦在这一刹那间,他愿意离开全天下的人,远远地离开,绝不见任何一个人类,这脚步声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他背对着厉声喝道:“什么人?快给我滚开,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他急切地又加道:“滚啊!小心我杀了你!”

背后一片寂静,那人也没有滚,也没有前进,岳多谦急怒大喝道:“什么人?快……”

“爸,是我们!”

这四个字钻入岳多谦的耳中,顿时带给了他无限的亲切,也有无限的伤心,他缓缓转过身来,轻轻张开了两臂,用力地拥抱着当先的幼子君青。

君青低声地抽泣着,岳多谦却是慢慢地镇静下来,他轩了轩白眉,做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低声道:“孩子,你们也来啦……”

芷青偷愉拭去了泪痕,他发现父亲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而稳定,就如平常一样,好像一点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他望着爸爸的脸颊,那苍老的笑容也越来越温和了。

在孩子们的面前,父亲永远是坚强的啊!

“孩子,妈妈可好?”

一方答道:“妈妈很好,爸爸——”

下面该说什么呢?

岳多谦淡淡地扯开:“卓方,你好像瘦了一些。”

卓方从泪眼中尽量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泪光中,父亲的白发在飘动,就像终南山上秋天的芦花一样。

岳多谦抚了抚长髯,握住君青的手,轻快地笑道:“君儿,你的小姑娘来了没有?”

君青低声道:“没有来。”

岳多谦哈哈大笑,笑声完了,他们的谈话也完了,可以谈的都谈过了,还有什么好谈的?剩下来的只是沉重的安静罢了。

终于,芷青再也忍不住了,他颤抖嗓子,打破周遭的沉默:“爸,我想——我想你……一定胜过青蝠的!”

岳多谦哈哈干笑一声,并不回答,半晌才指着山麓下两只飞奔着的野羌道:“你们看,那两只羌子好快的脚程——”

芷青道:“爸,我们知道的,你一定能胜的——”

岳多谦再次大笑打断,朗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还谈那作什么?”

他的笑声在四个少年的耳中感到分外的凄凉。芷青再也忍不住,热泪流了下来,他大声叫道:“爸,你一定能胜的,如果没有什么临时的意外,你一定能胜的……”

岳多谦凝视着这个英俊的长子,望着他莹亮的泪珠,他忽然发现这个少年几乎就是他自己的缩影,他想起终南山上芷青固执要以爸爸做榜样的往事……

“爸爸,告诉我们,你一定能胜那青蝠,如果在正常的情形下……”

岳多谦深深感到自己这一句话将要影响芷青的一生,于是他也感到激动,他沉稳无比地一字一字说道:“是的,在正常的情形下,青蝠剑客甚至连回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轻轻抚摸着右手中指玉环。

芷青似乎从这一句话中得到了解脱,他默默对自己说:“纵使天下的人齐声说爸爸败了也不打紧,我是知道爸爸胜了,因为,这是爸爸亲口说的!”

山拗的那一边,又掀起了一阵震天般的喝呼声,不知又是谁胜了?又是谁败了?

而这里的五个人一点也不关心这些了……

这时候……

广场中,青蝠剑客的长剑正被金戈艾长一奋力一震成了两截!

青蝠剑客划破了大名鼎鼎的岳铁马的衣衫之后,立刻气壮山河地向七奇之首金戈艾长一划下道儿。

艾长一大踏步走入场中,青蝠亮出长剑道:“老夫愿在兵器上向艾老英雄求教。”

艾长一毫不理会,打开包袱取出那称霸名天下的金戈,只听得“吭呛”一声,那金戈两截挺直,头尾长有丈二,金光闪烁!

众人在心中不约而同地暗叫着:“金戈,金戈!”

青蝠剑客把剑子缓缓地划了半个圆圈儿,同样以对付剑神胡庄主时姿势凝视着这七奇之首的艾长一。

但是观战台上的高手们却都心中有数,武当掌教青凡观主低声对他的弟子低声道:“他们两人要以内力相拼。”

果然艾长一举长戈并不妄动,两人一左一右缓缓移动脚步,地上都陷下一个个脚印,显见两人都已全身内力贯注。

青蝠剑客猛可大步虚踏,一剑斜斜削出,那剑尖不停地跳动着,发出丝丝异响,刺人耳膜。

艾长一金戈一摆,戈首直点青蝠咽喉,杆尾却向剑尖上一封,一招两用,妙绝人寰。

但闻“当”的一声,剑尖和杆尾相碰,青蝠剑客只觉剑上其重如山,不由心中一凛,连忙反手一振,一面化去敌势,一面借力打力,的是罕见绝学!

艾长一面无表情地一招一招缓缓攻出,却是一招比一招狠,也一招比一招重,那杆金光霍霍的长戈到了他的手中,当真是妙招无穷,全天下英雄大开眼界。

青蝠剑客与岳铁马一战,虽然没有以内力相拼,但耗费真力极大,这时和金戈一招一式全是以硬碰硬,自是大感乏力,只见他顶门冷汗直冒,而金戈艾长一却如未睹,毫无表情地一式式攻出!

匆匆又是十招,青蝠剑客顶门忽然阵阵蒸气冒起,就如刚揭盖的蒸笼一般,而他的面色却愈来愈红润,招式也愈来愈强硬,金戈冷哼一声,反手又是一戈攻出——

台上青凡观主面露异色,凝视半晌才喃喃道:“啊,原来青蝠竟练成了‘拮长补短’的内家功夫,难怪他竟敢以一挑七!”

这“拮长补短”乃是内家功夫中最上乘的一种,练成之后能在激烈拼斗中自己恢复内力,而能够愈战愈勇,青蝠剑客胆敢一身向武林七奇同时挑战,错非具有这种功夫,那是绝不可能之事。

金戈艾长一见青蝠剑客内力如泉涌,滔滔不绝,顿时冷哼一声,金波闪动,长戈竟如开山巨斧般,横砍竖劈,凛凛生威!

青蝠剑客只觉剑上有如挑了一座泰山,而且越来越重,他双目尽赤,大喝一声,剑上内力暴长,那刚刚搭上的戈头猛跳起,艾长一再次冷哼,只见他光头上蒸气陡冒,金戈暴然下压,“喀听”一声,青蝠剑客长剑折为两截!

霎时举座皆惊,呼声雷动,艾长一面无表情,冷然道:“青蝠,你要死还是要活?”

青蝠剑客须须发俱张,他缓缓蹲在地上把断剑拾了起来,突然之间,伸手一掌拍出——

他这一掌好飘忽,艾长一正在仰面待答,等到觉查掌风袭到,已是不及,“嘶”的一声,他的胁襟上被青蝠抓下一块布来。

他长戈一抖狠狠逼向青蝠,忽然之间他发觉青蝠手持断剑,于是他仰天大笑,收戈倒退三步,朗声道:“上天下天,唯我独尊!”

刹时全场寂静下来,金戈的狂言震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弦。

青蝠满面通红,那平日冷冰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住了,右手持着那半截剑子,左手握着从金戈身上撕下的衣襟,喉管中发出咕咕之声,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话:“唯我独尊,好!好!”

金戈头也不回,反身收起黄金长戈,大踏步走回原座,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

天下英雄陡然又激一阵狂呼,他们要看青蝠如何了这个残局。

暴吼声中,青蝠掷去手中断剑,又恢复冷静的声音说道:“百步凌空秦大侠——”

语声未完,人群中已纷纷有人道:“好家伙,真够种!”

青蝠立在当场,蓦然也不见秦允有任何举动,整个身子竟然如飞飘过,立在自己身前不及半丈。

心中一惊,不由自主退后数步。

蓦然眼前人影一恍,停下身来时,秦允距自己仍只有半丈左右!

青蝠心中冷冷一哼,忖道:“敢情你是这样耗上啦!”

心念一转,身体蓦地向左一晃,再向右窜出半步,都猛又是一停,全身滴溜溜打个转儿,却向后掠出三丈。

这一下虚之又虚,秦允左晃右动见上当,心中一急,双足虚空一蹈,盘旋而起,全神注视那青蝠剑客的去势!

说时迟,那时快,青蝠方立下足跟,秦允全身一盘,飘然落下,眼看又将追上青蝠。

青蝠疾哼一声,不待秦允落实,一顿足跟,又倒窜出五丈开外。

秦允心中一急,迫不得已双足连连虚空踢出,整个身子登时如箭般掠出,正是“迥风舞柳”绝技。

所有的人只见两条人影有如两条线儿,一闪一掠,这才看清敢情两人已绕场一圈,而秦允仍端端在青蝠前半丈处。

最高深的轻功不易为众人所了解,是以全场没有几人能看出其中玄机,青蝠冷冷一哼,轻声道:“你敢再试试?”

秦允冷然不理,蓦地鹰目一扫,瞥见立在场子两方的两个尚书官阶的人似乎向这边微微打个招呼,心一急,蓦地人影一闪,这一瞬间青蝠已然发动。

这一次青蝠剑客不退反进,秦允心神一疏,再一凝,不由大吃一惊,拼命提口真气,全身往上一拔。

青蝠但见人影向上掠起,大叫一声,跟着拔起,那知秦允已萌走意,双足一曲,又飞起半丈,整个人头下脚上呼呼在长个打了两个圈子,宛如怪鸟般飞出人群。

大家都一时看得呆在当场,半晌才曝出一声喝采,然而秦允却在这一瞬间神秘的离开首阳山,台上的百虹大师惊喝了一声,但他见秦允去势太快,绝不可能追截得上,只好长叹一声……

如果仔细的人,也许会发觉这一刻中,那两个朝廷官员也悄然而退。

其中有什么关连么?

青蝠怔然呆立,人群中又发出巨大的吵杂声,已有人开始下山了……

……

……

于是,他看见金戈蹒跚的离去……

于是他也叹口气,步出场子,耳旁阵阵传来少林武当门人退席的声音。

武林亘古一场大战,就此结束……

……

……

现在,留在岳多谦的面前,只剩下两条路——

一条路是立刻带着妻、子隐归山林,平淡而安逸地渡其余生——如果他真淡泊到一尘不染之地步的话。

除此,他就得立刻安排下全盘战略,一鼓作气地替范立亭、芦清伯报仇,夺回铁骑令!

他在首阳山后的小峰上徘徊了整整一夜,天明的时候,旭日初升,金波汹涌之中,岳多谦选择了后者!

于是他把眼前的形势作了暂时的安排,芷青和君青以最快的脚程赶往嵩山,向那石屋中的金戈艾长一递下约战书,而他则带着一方卓方先回朱大婶家去。

日头照在山石上,有一种令人鼓舞的气氛,岳多谦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几个孩子,他嘱咐芷青道:“见了金戈,也不要问他和青蝠交手的胜负,更不要和他起冲突,记着,一切都有爸爸在!”

金色的阳光把他的白髯也染成了金色,芷青又想起终南山上临别嘱咐的一幕,不知怎的,他的眼角又湿了。

君青默然紧紧把住腰间的剑柄,剑神胡笠的伟大神奇剑式曾在君青的心中激起无限的灵感,也使他从自己的卿云四式之中,领悟到更多精微之处,他现在得深相信松陵老人称此剑法为“天下第一剑”绝非虚誉的。

清风旭日中,岳多谦带着一方和卓方走了,芷青和君青站在山头,直到那三个亲爱的背影完全消失了才相对叹了一口气。

芷青道:“咱们也动身罢!”

君青点了点头。

岳芷青携着君青的手,向着初升的旭日前行。

昨夜,他们不休不眠地走了一整夜,然而他们一点也不感到劳累,那些失败的沮丧已经完全消失了,尤其是芷青,他能听到父亲亲口说出的那一句豪话,他好像觉得什么都够了。

他侧过头来对君青道:“君弟,你说究竟天下第一高手应该属谁?”

君青毫不犹疑的回答:“爸爸!”

芷青满意地点头:“嗯,我也这么想。”

孩子们对于父亲的信赖永远是那么坚定的。

君青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会对青蝠手下留情?”

芷青也困惑的说:“有些事不必知道的太多,反正爸爸手下留情这是事实,我们别多想啦。”

君青激动地道:“难道范叔叔和芦伯伯的死,还不能激起爸爸下手的决心么?”

君青也不明白,但是他确信一点,于是他说道:“反正爸爸留情一次,决不会有第二次的了。”

是的,君青说得对,这种事再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尘土微扬,两人匆匆而过。

忽然之间,前面传来一阵咻咻异声,芷青吃了一惊,用手按住君青,低声道:“什么东西?”

君青听了听那咻咻异声,摇头道:“不要是什么野兽吧……”

“噗”一响,那边林子角转出一只大牛来,奇的是那牛背上坐着一个奇装异束的少年,正自目不转睛地望着芷青兄弟俩,芷青低声道:“怪事,这人不是中原人士——”

君青也恍然道:“那牛也非寻常牛种,想是外国异种——”

那少年长得十分清秀,他见芷青和君青窃窃私语,忽然一拍牛背,直接跑来,皱眉道:“你们两人偷偷谈些什么?”

芷青原以为这人是个外国人,岂料他竟说得一口好汉语,不禁仔细又打量了一会少年头上插戴的羽毛,忘了回答。

那少年脸色猛可一沉,霎时面上有如寒霜,怒声道:“喂,我问的话你们听到了吗?”

芷青不禁又气又奇地道:“咱们走咱们的路,又碍你甚事?”

那少年一翻眼珠,待要发作,忽然后面传来一声苍老之音:“忧儿,又要生事惹非啦——”

接着得得蹄声,又是一头这等怪牛跑来,牛上坐着一个白发老翁,那少年见老翁赶来,登时换了一副笑脸应道:“大伯,我逗这两个乡巴佬耍子哩。”

君青暗怒道:“好家伙,你变得可真快。”他是惟芷青马首是瞻,见芷青并无怒意,却一味注视着那白发老翁,面露惊讶之色,也就不作声响。

那白发老翁走近慈祥地一笑道:“两位小哥请了,俺这孩子年幼不识礼数,两位多担待一点。”

芷青忙道:“老伯不必客气。”

那老翁一拍牛背,双双匆忙而过,君青两人依稀听得那少年道:“……两个乡巴佬……”

老翁却道:“什么乡巴佬?这两人功力之深绝不在你之下……”

君青惊异地望着芷青,芷青低声道:“这白发老翁功力深极,看他们像是从异域来的,不知是什么路数?”

君青道:“咱们要不要跟他一程?”

芷青摇头道:“还是别生事的好。”

两人走出不及里许,忽然迎面奔来一条汉子,那人纵跃如飞,竟是一等的轻功身法,芷青咦了一声,低声道:“少林寺的!”

那人身形如风,霎时奔到眼前,果然是个青年和尚,芷青一瞥之下,大叫道:“智伯师兄,小弟岳芷青——”

那和尚闻声猛可一个旋身,单腿支地在原地打了五个圈儿,把那猛烈前冲之势完全化去,停下身来。

芷青忍不住赞道:“好一招‘旋风五回’!”

来人正是少林寺小一辈中最杰出的智伯和尚,芷青在少林开府时曾参观他大显神威连过十八罗汉堂的考验,智伯和尚大叫道:“岳兄,那日在首阳山麓贫僧见贤昆仲匆匆离去,不克一晤……”

芷青想起父亲在天下英雄前失败的事来,不禁黯然,智伯和尚道:“这位敢情是岳兄最小幼弟了?”

芷青道:“正是舍弟君青——”

智伯和尚道:“令尊岳老英雄之败……”

芷青猛觉脸上一阵火热,他想起父亲那天的话,于是他仰天大笑打断了智伯和尚:“哈哈,败则败矣,胜败乃兵家常事,还谈它作甚?”

智伯和尚正色道:“虽然令尊是败给了青蝠,但是会家高手皆知是岳老英雄手下留情——”

芷青吃了一惊,暗道:“爸爸输给青蝠的一招绝难看出其中有留情之举,我们只是凭感情上忆测的,到现在还不知爸爸究竟为何手下留情,也看不出他如何留情,怎么智伯竟知道?”

智伯和尚续道:“那日令尊离场之后,在天下人轰天狂叫声中,观战台上传出一声沉厚无比的声音:“哼,岳铁马手下留情!’贫僧站得最近,侧目一看,正是金戈艾长一,贫僧心中狂喜,心想金戈之话必非乱发,那么岳老英雄到底没有败落……”

芷青和君青虽然表面尽量装得平和,但是压抑不住心中的狂跳,智伯和尚道:“贫僧游目四望,只见灵台步虚姜大师亦是面露异色,贫道越发相信岳老英雄是手下留情……”

芷青虽然装出一种不在乎的样子,实则心中激动之极,同时他又想到金戈艾长一到底是个厉害的角色……

他虽然很想问问首阳之战的以后情形,但是他为了要保持这一份无谓的尊严,他压抑住自己没有发问。

智伯和尚说到这里,像是猛可记起来意,大叫道:“……敢问岳兄可曾见到一老一少打这儿经过?那少年身穿异服,头插羽毛?”

芷青吃了一惊,忙道:“方才和他们迎面而过哩,师兄可知这两人……”

智伯和尚急道:“这两人来历贫僧也不知晓,但那少年却身怀少林秘学,贫僧奉师命一路跟来——事不宜迟,咱们就此别过……”

说罢匆匆转身飞奔,芷青皱眉喃喃道:“那少年身负少林绝学?少林绝学?……”

君青叫道:“也没有什么大了不的,也许是那个少林俗家弟子的传人,譬如人家云台钓徒白老……”

芷青道:“不对,不对,如果是少林俗家弟子的传人,人家少林寺自己怎会不知?呀,要糟!”

君青道:“什么?”

芷青道:“那白发老人功力深不可测,智伯师兄一人追去,若有什么差错,只怕太过危险,咱们快追去!”

君青闻言立刻起步,两人如飞反身追去,只见两条人影飞快地隐入林丛之中。

芷青和君青飞快地追赶着,远远就听得那边智伯和尚的声音:“贫僧只请教这位少侠的师尊名讳——”

那少年的声音:“大伯,你说这和尚讨厌不,咱们还是快赶路罢。”

智伯和尚急切地道:“贫僧请问这位少侠师尊名讳绝无歹意……”

那少年嘻嘻笑道:“喂,小和尚,你是不是一定要知道我师父的大名?”

智伯和尚道:“贫僧洗耳恭声。”

那少年的声音:“家师复姓天下,名讳第一,哈哈,天下第一……”

猛可一个声音发自林后:“天下第一是姓岳的!”

只见芷青和君青走了出来。

那白发老翁双眉一皱,对芷青道:“你说的姓岳的可是叫做岳多谦?”

芷青道:“正是家父!”

那白发老翁目露奇光,点头喃喃自语道:“嗯,你说的不错,你说的不错……”

那少年不悦地道:“大伯,你说什么不错啊?难道什么姓岳的是天下第一不错么?”

那老人似乎吃了一惊,忙道:“我是说他的父亲是岳多谦不错……”

那少年横了他一眼,转向芷青道:“你们三人可是一伙?”

君青道:“是便怎么样?”

那少年道:“我劝你们快些滚开,少管咱们的事,否则免不了一死!”

智伯和尚冷笑道:“出家人不会以恶言相骂,但是施主莫要过份……”

那老者道:“这位小师父盘问咱们不知有什么事情?”

智伯和尚反倒怔了一下,那异服少年尖声道:“大伯,咱们走啦,不要理这和尚,鬼鬼祟祟的。”

智伯和尚究竟年少气盛,闻言怒叱道:“这位施主若是再口不择言,可莫怪贫僧不客气了!”

那少年双眉一竖,猛然跃在空中,双手一伸就往智伯和尚顶门拍来,出手之快,着实出人意表,而且偷袭部位歹毒之极!

智伯和尚乃是当今少林寺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一人,年纪虽幼,却是功力深厚,他身形一挪,一式“比丘降魔”极其潇洒地闪开,他冷笑道:“好啊,这招‘弥勒收网’可是你师父教你的?”

芷青闻言吃了一惊暗道:“听说‘弥勒收网’是少林伏虎拳法的起手式,这人使得竟然极见功夫——”

那少年并不答话,脸色如霜,反手一翻,掌挟劲风拍向智伯和尚,智伯大笑一声,同样也是反手一翻,快疾如风地抢入内圈,后发先至地指向那少年脉门。

这一下两人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招式,智伯竟然后发先至,那少年沉哼了一声,左掌暴起暴落,竟然直盖智伯和尚头顶——

芷青悄声对君青道:“这厮使的正是少林伏虎拳法!”

只见智伯和尚闪身、避敌、反攻,一气呵成,也展开了少林的伏虎拳法,和那少年对掌。

那白发老翁仔细注视了智伯和尚一会,大声道:“忧儿,忧儿,快停手!”

那少年手快心辣,全是伏虎拳法中最恶毒的招式,智伯和尚自幼受少林高僧的熏陶,对于拳法中过份狠毒的招式大半是懂而不用,这时被那少年一轮狠攻,反倒落了下风。

芷青和君青低声谈论:“这少年一身少林功夫,而且功力精纯之极,真不知是什么路数哩。”

那白发老翁叫道:“忧儿,快住手,这位小师父是少林寺……”

那少年对老者似乎并不畏惧,闻言冷笑道:“少林寺么?除了那什么百虹老和尚,全是我的徒子徒孙。”

智伯和尚似乎大吃一惊,停手道:“你说什么?”

那少年道:“我先问你,你在少林寺是那一字辈的?”

智伯和尚道:“贫僧智伯。”

那少年扳着手指算了一下,拍手笑道:“哈,你是我的徒孙啦!”

智伯和尚一闻此说,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霎时他脸色大变,仰天喃喃自语,也不知他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他突然双掌一分,猛可往那少年当胸打到,他这一下用足了功力,只见掌活生风,威风凛凛,正是少林排山掌的起手之式!

那少年急忙中单足点地,身体反向前仆,竟在间不容发之中俯到向地,而让过了智伯和尚的一招。

智伯和尚更无疑虑,纳头拜在地上,口称:“弟子智伯拜见祖师,敢问苦师祖法身尚健?”

那少年傲然昂头不理,君青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芷青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但是他道:“方才智伯以那招少林排山掌试这少年,那少年不退反向前倒的身法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身法,错非自幼师从正宗少林,别无其他可能,是以能够证明这少年是少林嫡传,至于他为何拜倒称‘祖师’,我就不懂了……”

那少年这一刻脸色一变,竟然满面杀气,厉声道:“顶撞长辈,该当何罪?”

智伯和尚道:“恕弟子不知,弟子无状……”

那少年双眉直竖,竟然厉声道:“你快自寻了断,否则,哼——”

智伯和尚虽然自幼出家,师门恩重如山,但是听了这句无理之言,再也忍不住仰首怒目相视。

芷青暗道:“好啊,智伯这下火了,只要他一动手我绝立刻出手。”

那知智伯和尚忽然长叹一声,低首道:“弟子只问一句,苦师祖尚在人间么?”

那少年厉声道:“恩师自然健朗安好——”

智伯和尚道:“好罢,弟子听随处置!”

他缓缓闭上双目。

那少年冷哼一声,猛然一掌拍向智伯脑门,白发老者急叫道:“忧儿,使不得!”

芷青也待上前,但是那里还来得及,那少年一掌快捷如风,呼地劈到智伯顶门上三寸,突然停住,智伯和尚动都没有动一下。

白发老者叫道:“忧儿,千万不可——”

那少年回头道:“大伯,这是咱们本门中的私事哩。”

那老者闻言怔住,一时说不出话来,那少年脸上杀气愈来愈重,似乎觉得举掌杀人十分过瘾似的,智伯和尚却是动都不动。

芷青大踏步走上前去,大声道:“喂,你给我清醒一下!”

那少年止手反身,朝着芷青瞪了一眼,向老者道:“大伯,替我把这小子宰了罢。”

一面说话,忽然猛发偷袭,一拳直捣向芷青腹部,君青大叫了一声:“哎呀——”

芷青离他颇近,又是事出突然,眼看万难闪躲,蓦然芷青长啸一声,双腿一错,移形换位,同时双掌齐发,左掌是岳家秋月拳法中的“桐叶弄影”,右掌却是“寒砧摧木掌”中的“雷霆万钧”,两人相距不过三尺,“碰”的一声,芷青右掌和那少年的拳头在空中相碰——

那少年自以为偷袭必然得手,岂料芷青变招快比闪电,“碰”的一下,拳头如中石板,痛彻心脾,大叫一声,退了五步!

芷青正待开口叱骂,忽然身旁风响,那白发老翁已不知何时潜到身边,当下大吃一惊,左掌反飞,右手一伸,把跪在地上的智伯打开三尺——

“碰”一声,那异服少年的一掌拍了个空,正拍在智伯和尚方才跪伏之地!

白发老翁见芷青矫若游龙,掌重如山,忍不住叫道:“岳多谦有此后人,足堪慰矣!”

君青见那少年一连偷袭狡诈,“嚓”地拨出长剑,站在智伯面前,那少年冷冷道:“你要怎地?”

君青不擅江湖辞令,讷讷道:“我……我要和你打!”

那少年转身大笑道:“哈哈,你来啦……”

君青吃了一惊,偏头一看,忽觉劲风袭面,心知上当,他心中一慌,顿时便没有了主张,只见那少年手中一只黑压压的铁笔堪堪点到他门面——

岳君青虽则经验不足,但是雄杰盖世的岳铁马遗传给他天生的敏捷反应,他手中长剑一翻,自然而然地攻出一式,只听得“当”的一声剑笔相击,霎时“咝”“咝”之声大作,一溜乌光灿灿而生,那异服少年惊骇之极,奋力一跃,倒退丈余!

他转首问道:“大伯,这剑法也是那什么岳多谦的嫡传么?”

白发老翁左右封出一掌,答道:“这个我可不知道。”

君青抖动一下长剑,大声道:“管你是什么祖师爷,我可不是少林寺的!”

敢情他对这少年方才逼迫智伯和尚的事万分愤怒,才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

那少年冷笑一声,大声道:“你那剑法也不过尔尔——”

君青右臂一圈,“叮”然一声,剑光陡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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