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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名姝明珠

于桂书与全维钧俱是成名之辈,虽然一时间为忆君威势所迫而退居守势,然仍能死死支持住。

金蛇灵鞭在空中抽划着,激起的气旋如层风鼓浪般冲向千毒鼠两人,一招一式如抽丝剥茧般细腻已极——

三人如走马灯地左转右旋,人影愈来愈快,最后只剩下一片灰影——

整个场中除了呼呼刃风以外,其余的帮众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全部紧张地注视着场内变化。

月儿时显时隐,使得这山间更形幽静神秘,无论从任何角度看来,这一片山林都这般美好,但谁会想到灵山胜地中,竟有血腥战斗发生呢?

蓦然两声怒喝,紧接着——

“砰!”一声——

只见于桂书陡地从战圈中退出,不但须发怒张,脸色苍白,子母圈也不知丢到何处?

原来三人斗至急处,久战不果,全维钧天性较阴鸷,尚沉得住气,于桂书却因自己堂堂长老,在这多帮众前丢人现眼而不禁大急——

忆君战得兴起,金鞭上下翻飞,将一身所学尽量施展开来,只见他右手连挥,鞭梢带着点点金光,飞射着对方两人的周身大穴。

于桂书、千毒鼠全维钧以真功夫算来,还是得数于桂书功夫较高,因此两人之中以于桂书主攻,而千毒鼠为辅——

如此一来,却使忆君大半招式,尽往于桂书身上招呼——

立刻于桂书大觉吃紧,而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忆君也是得势不饶人,一见于桂书最先呈露败象,更加紧朝他狂攻不已——

这下却给千毒鼠占去极大便宜,只见他似铁棒棍乘隙猛进,专找忆君防守疏弱的地方进招。

但忆君全身蔽如铁桶,更何况有宝衫护身,除了手脚、双眼以外,其余任何地方俱不怕兵刃所击——

千毒鼠也发觉这点,不禁暗暗寻思对策来——

全维钧这一寻思对他不大紧,而于挂书却因他招式略缓,而感觉全身压力大增,本来以他两人合攻白衣人一人已大失面子,此时如何能再出口提醒千毒鼠全维钧呢?只好自己苦苦支撑下去。

一百余招过去,忆君愈战愈勇,满场中尽是他的鞭风拳影,于桂书与全维钧已被包在里面,渐渐看不见他们的影子。

于桂书形势越险,原先尚能将鞭梢隔于两尺外,此时却已不足两寸,只见万点繁星在他周身飞舞着,错非是于桂书,旁人恐早被这奇幻绝伦的鞭式弄得昏倒了——

蓦然忆君一招“似锦似屏”,金鞭挥得如练,缓缓在空中划起一道光幕,像是一道隔墙,将对方两人分了开来——

于桂书与全维钧俱觉有种无穷的吸力,要将他们吸引进金光如织的鞭影中,立刻自然地奋力地向右左各一方闪出——

忆君正要他们如此,蓦地右手变招为“金丝剪腕”,一溜金光闪电般朝千毒鼠双腕绕去——

而左手也一式“绵掌”,看似缓慢而实内蕴着绝大暗劲,徐徐向于桂书飞退的当胸按去——

全维钧因忆君着重不在他,一招“霸王卸甲”总算将来鞭化开。而于桂书呢?却因忆君早已看准他,这招是再怎样也避不过了。

于桂书一见白衣人出手如幻般飘渺而来,己身已罩在对方掌风之内,他经验丰富,一瞥之下也知对方掌力非凡,决非自己硬接得下来——

然而退后向旁俱已不及,于桂书毫不犹豫,右手母圈往面门一护,子圈却从腋下暗挑而起,如果忆君手仍照直击来,则手肘间非挨于桂书一记不可!

眼看忆君视若无睹,不但不曾变招,反而更加快击式,晃眼间一只白皙的手掌,已不足于桂书胸肋三寸过——

于桂书冷叱一声,母圈往下一拦,子圈飞快往上一挑,竟是硬生生要将忆君臂膀锁断——

然而忆君如不是有恃无恐怎敢如此,只见他手肘关节处在不可能的范围下,如灵蛇般反向内弯转过来,手指微曲间已游过于桂书绝毒一击。

于桂书见对方如此轻易即让过招式,立刻想也不想连忙抽身后退,但是仍迟了一步,忆君左手五指已飞快划上他腕部命脉——

于桂书只觉左腕一麻,子圈已脱手飞去,骇得他暴喝一声,顺式一掌全力朝外崩出——

正巧忆君也紧接着一掌劈来,而于桂书仓卒间出掌功力未聚,当然立刻被忆君一掌打出圈外,浑厚的余力,劈得他气血欲涌而出。

这时只余千毒鼠一人独力支持,是以更不是敌手,于桂书虽想上去帮助,惜自己所受一掌,外表看不出,其实内脏却受了极重暗伤——

千毒鼠虽仗毒成名,然而一身软硬功夫也十分到家,自知自己凭真功夫万非忆君敌手,是以一直在想着方法,拼着两败俱伤,也要以毒将其毙命。

忆君打发了一个,心情轻松已极,出手间更见潇洒从容,一袭白衫加上如金光幕在黑夜中忽起忽落,煞是好看得紧——

全维钧牙关咬得紧紧的,目光如炽般狠狠盯着忆君奇奥无定的身形,手中棒却杂乱无章地遮挡着,完全走的反路子,一时间两人倒相持不下——

忆君的金鞭愈使愈开,渐渐竟将千毒鼠逼出五尺以外,不时发出的——

“拍!拍!”

抽击声,震惊着四山,及林立在旁,肃静无声的蜈蚣帮众。

千毒鼠全维钧心中大急不已,连于桂书在旁也恨得不停咬牙,因为距离越远,则千毒鼠的毒越难施展,是以千毒鼠拼命要将距离拉近——

忆君虽不知对方用意何在?但他看得出千毒鼠有这种意图,立刻他哈哈一笑,道:“全老家伙还有什么鬼花样吗?”说着手中内力顿加,逼得千毒鼠绝不能越雷池一步——

一个时辰,快两个时辰过去,月亮已偏到西方,可是此处仍酣战未休,忆君这一次打斗,得到了太多经验,但最后,他仍吃亏在经验太少上。

千毒鼠已有些力不从心了,额上的汗珠滴滴滑落,脸色也苍白得紧,气喘的声音隐隐可闻。

像他们这种功力绝高之辈,如果竟也显出气喘,可想而知战斗的激烈,即是忆君不再打下去,全维钧也非休息个一两月不能回复。

忆君知道时机已到,只待自己连出三招杀着,千毒鼠即非得被生擒过来不可,如此正好将其作为人质,交换鹿加过来——

立刻忆君金鞭扬起——

“呼!”地——

在头顶上飞快抡起个小圈,接着一招“鹤唳长空”向千毒鼠抽出——

千毒鼠已至强弓之末,此时只见鞭影如轮,自己再也无力将它避开,更何况忆君此时根本不容许他避开——

千毒鼠长叹一声,自己成名多年,到头来却被一无名小卒玩弄于股掌之间,想着气极,突然暴喝一声,一扔捧直向忆君碰去,而自己却只好闭目待死——

眼看一场血战即将结束,谁知就在此时,突然屋内一阵大吼:“蜈蚣帮的小子!老子出来要你们的命!”

接着一阵碰击声,像是有人从屋内阵后攻出。

忆君听着已知是鹿加,心中不竟一喜而自然手一缓——

全维钧虽是闭目待死,但他心仍沉得住,一见此机会难得,立刻十指怒张奋力朝忆君双睛抓来。

忆君变起肘下,连想都来不及,只见颊旁一黑影飞来,立刻左手往上一抓,右手鞭也朝千毒鼠天灵盖猛击下来——

这黑影正是全维钧先前所掷来的兵器,忆君奋力一抓,只闻棍身“格登!”一声,突然忆君陡觉掌心奇痛,恍似千针乱刺般,紧接着全身激灵灵打个寒噤。

全维钧一见对方最后果然中计,哈哈一笑拼命往横里一移——

忆君一瞥已看清,原来那黑黝黝的棍棒,果然在突然间冒出千万根针刺,从手掌渐麻的感觉,他也觉出这竟含有绝毒。

无尽的怒火占满了忆君心智,毫不考虑地顺势一掌朝千毒鼠劈来,然而千毒鼠的毒太过猛厉,忆君手才一出,陡觉头脑一阵昏眩,只感自己五指似已拂到对方身上,立刻头也不回反身即朝山下奔去——

千毒鼠大吼一声,他被忆君五指拂过胸前,顿时肋骨断去数根,此时也倒在地上呻吟不已。

屋内的巨吼已冲至外面广场,果然是鹿加与玄静子等四人相继而出——

整个广场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出手拦阻鹿加,玄静子冷眼一看,只见于桂书跌坐在旁,全维钧却倒地不起,心中已明了了个大概,月色下她一身玄装,只听她长声一叹——

而此时忆君呢?

从手掌心传上来的炙热,渐渐使他整个臂膀俱感觉麻木,并且好像有千万根针刺,顺着血脉往上游钻。

千毒鼠的毒实称得上旁门邪术之一霸,忆君已臻至高的内功,仍抵受不住这毒气的上窜——

两个起落忆君已消逝在茫茫黑夜中。这边玄静子、噶丽丝等晚了一步,只能看见他一个白而迅捷的背影,匆匆逸去。

整个“祥明庄”变得死一般沉寂,于桂书硬接了一掌,伤势较轻,千毒鼠全维钧被忆君五指拂过胸背,肋骨已断去数根,并且内脏也受到极大震动,正是生命垂危。

玄静子四个生力军一冲出来,真来无人敢当,尤其鹿加神威凛凛,如虎吼般巨喝,更令人生出盖世无敌之感。

明月突地隐没,四山顿形黯然如黑幕陡降,噶丽丝首先娇喊一声,朝白衣人逸去方向追去。玄静子、鹿加等也不得不立刻起步随行。

蜈蚣帮众眼睁睁看着四人从容驰去,但因两位长老俱相继重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发令追敌。

晃眼间玄静子即赶上噶丽丝,只见她目露忧急,认定白衣人遁去方向穷追不舍——

玄静子不好出声阻止,心中却暗叹其徒儿对黑衣人的感情,只因那白衣人口风中露出与那黑衣人似甚熟识,而噶丽丝即要穷究到底。

想来这数个月她是如何过的了?然而四山如壁,白衣人轻身功夫之高绝,在四人中无人能与之相比拟,还不是一会儿即失去了他踪影——

玄静子不忍心让噶丽丝继续狂奔下去,出声喝道:“噶丽丝,别追了!再追也是徒然,咱们停下来好好想个法子吧!”

噶丽丝刚才一阵狂奔完全是一口气,这时气已丧尽,闻得师父一声呼唤,立刻停下身来,可是却哀哀地哭起来——

噶丽丝个性虽刚毅,在与师父师姐们一起时一直是终日笑嘻无忧,其实她可随时俱记挂着“黑衣人”的。

此时好不容易才听得一些关于黑衣人的眉目,谁知却因自己晚了一步而未及得到讯息——

杨池萍、宋昆兰也随后赶来,看到这情形都不禁噤声一旁,鹿加鲁直,不解地问道:“姑娘什么事这般伤心呀?”

杨池萍气得一拉他衣摆,示意他别说话——

刚才是鹿加第一个从屋内冲出,正好看见忆君中毒与一掌拂伤千毒鼠全维钧——

虽然忆君使的金蛇灵鞭他曾看过,但因忆君衣着装扮完全改变,以致他也未认出那白衣人即是忆君——

“咦!那金鞭……”鹿加奇道,他想不通世上怎会有两条金鞭的。

此时噶丽丝情绪渐趋平复,颊上仍挂着数滴晶莹泪珠,想到刚才自己的失态,不禁望着玄静子赧颜笑了。

玄静子轻轻松了口气,正巧听得鹿加提起“金鞭”,她在奔出内屋时,晃眼也看见白衣人手中金恍恍地一飞而逝,心中已有所觉悟,此刻经鹿加一提,不禁奋然问道:“鹿加,那白衣人可是使的条五尺长短,金光斑斓的长鞭?”

鹿加点点头,玄静子接口道:“是了,这白衣人必是‘武仙’传人,当年武仙金鞭镇荡群魔不可一世。不是她传人怎会令于、全两位老魔一齐伤在他手上?也难怪他知道黑衣人下落了!”

四人中除了鹿加外,另三人俱只见白衣人如飞而逝,未曾见他中毒受伤,而鹿加虽见,却又不知其已中毒。

待一切又回复原状,噶丽丝收去最后一滴泪珠,于是杨池萍说道:“师父,现今咱们往何处去呢?可要再上‘祥明庄’一趟?”

玄静子沉吟一会,摇着头道:“于桂书与全维钧俱已受伤,咱们此时再去有趁人伤危之嫌,并且既然二师伯不在庄内去也是徒然,还是待三月后的武夷山群英大会再想办法吧!”

玄静子又侧身向鹿加道:“你是跟咱们呢?还是另有他去?”

鹿加正为此事苦恼,想他初入中原路途不明,人又生得浑沌鲁直,而忆君不在一块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噶丽丝心知他必是拿不定主意,而又以只有他晓得黑衣人真面目,所以代他答道:“师父,咱们就带他一块儿走吧!想来三月后黑衣人必也会去武夷山的,到时你自会遇着黑衣人!”最后一句话倒是向鹿加说的。

立刻四人朝山下奔去——

而此时忆君,早已在数十里外,眼看他翻过一山又一山,速度快得像陨落的流星一般。

不时望着愈来愈肿胀的左手,渐渐整只手臂俱麻痹不灵,尤其丝丝炙热的毒气,似针刺般一直往上腾钻,使得他必须花一大半内力去抵制——

虽然他脑中已昏沉沉的,然而灵智之中仍打定了,拼着一息尚存也要奔至山下,寻着那相依为命的龙儿,这样再凭天命,任自己生死与否了!

白色的天池宝衫,有如轻纱披在他身上,金光游转的灵鞭仍被他右手紧握着,与他的白色衣摆一般,垂直地飘荡在身后。

吕梁山有三千余尺,但此时忆君轻功施展到极处,何况又是下山,再过不到盏茶时间,辽阔平坦的山脚,已呈现在他眼前。

一阵尖锐的啸声从忆君口中呼出,远远也传来一阵龙吟相应,晃眼间蹄声得得,迅捷无匹朝此方奔来,忆君心中一喜,心神一阵松懈,蓦地足下踉跄数步,“噗!”地跌倒地上。

地面尚积着寸余厚的白雪,但因明月隐起,只反射着微微白光,虚幻地看得出忆君的躯体,卷伏在雪地,昏死着——

龙儿飞快地奔过来,惊愕地停在主人身旁,然后用巨舌舔了舔忆君红得发烫的眼脸。

一声声的哀嘶从龙儿口中发出,但忆君连眼皮也未眨一下,滴滴的汗珠顺着他手腕从袖口流出,可想他体内真气与毒气斗争的激烈。

龙儿哀嘶一阵见主人毫无反应,自动地安静下来,鼻孔内低哼数声,突然用口将忆君衔起,迈开四蹄朝官道上奔去。

清风,也可说是寒冷的北风,吹走了黑夜,黎明时的景色在这四际环山的地方,似乎特别显得爽洁秀丽。

积雪皑皑的大道上,寂静得一个行人也没有,然而一匹黄马正立在路当中,不畏风雪地伫立着。

而一个着白衫的人——忆君,正仰卧在它蹄前。

一个个时辰过去,有些浑沌的太阳,也快移到了正中,然而官道上仍是空旷无来者,像是世界上的人忘记了这个地方,忘记了这里有一个濒死的人——

龙儿的全身虽似塑像般,一丝也未曾移动过,但一对巨眼却不时瞥向极遥远的两个方向,希望能发现人迹,拯救爱主的生命。

就在此时,远处一阵车声辚辚,大道的尽头露出两个黑点,缓缓向这方移来,龙儿看见了,蓦地又长嘶一声——

这两个小黑点倒真是两辆马车,前头一辆轻便而灵巧,车轴上坐了一老一少,俱显得仆仆风尘。

后面一辆较为笨重,用双马拉着,四周垂着厚厚帘幕,想来内中乘的是妇孺内眷,或贵重物品吧!

老的一个胡须已花白,额上沟纹深凹显现,可知其生涯一定多思多虑饱经忧患,一双精光奕奕的眼睛,一开一闭地看着前方。

少的一个年纪甚轻,约有二十来岁,穿着一身青绸衫子,面容甚是俊秀,额顶稍嫌狭小了点。

“嘿!云儿!”老者推了推已昏昏欲睡的少年,指着前方道:“你看路当中站了匹马,不知是什么人?”说时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神色。

这云儿一惊,连忙抬起头用手遮在眉端,遥目朝远方望去——

这一老一少俱似练过武似的,此时寒气迫人仍只穿着单薄的轻裘,尤其老的更是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突然龙儿的悲嘶声传来,车上老者一震,脱口呼道:“好雄壮的嘶声,此马必定不凡,但闻其声中似含有绝大悲哀,难道它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老者说到此处突然手中马鞭一扬,催骑往龙儿处赶去,后面一辆也自动加快跟随上来——

龙儿眼见终于有人来了,蓦地双蹄一曲,跪在忆君身旁,亮而深的巨眼,掉出两滴血泪。

老者一看此情景,已明白大概,将马缰扔给少年,然后一晃身扑了下来——

忆君仍静静躺在雪地上,四周的积雪被他体内运行内功所生的热力溶解,化成一滩水——

右手尚抓着金蛇灵鞭,左手五指变得乌青而肿胀,阵阵腥臭的黑水从指缝间涌出来——

这老头轻轻踱至忆君身旁,鼻孔连连掀动数下,像是嗅着空中气息,面上蓦地闪过一丝震骇神色——

这时那少年也走了过来,看见忆君奇怪的装束,不禁一惊,道:“父亲,这人是谁?”

老头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副鹿皮手套戴在手上,然后缓缓将忆君左手拿起,并且顺着手腕将袖口推上去。

立刻一条黑而乌肿的小臂露出来,然而奇怪的是,自肘间关节上却仍是洁白无暇,只见忆君一只手臂上白下黑,交界处似有一层水气,上下移动着。

老头轻叹一声,道:“难怪他中了这绝毒的‘七步断魂’仍能不死,敢情这人内功已臻至高无上的地步……”

少年一愕,惊道:“七步断魂?这不是千毒鼠独一无二的秘传吗?”

老头笑笑,道:“不错!来!帮我将此人抬至车里。小心,要戴上鹿皮手套!”

青绸少年点点头,与老者合力将忆君轻轻抬起,向后车走去——

“莲妹!”少年呼道:“咱们救了个人,快将门打开!”

车内一个女子应了一声,布帘很快掀起,露出个云鬓芙蓉美丽已极的妇女,娇喊道:“爸!救了个什么人?受伤了吗?”

老者面色滞重没有言语,还是那少年说道:“莲妹快让开点别沾着他,他中了千毒鼠的‘七步断魂’呢!”

这艳极的女子‘啊!’一声,立刻向后退了进去,空出一大段地方——

老者与少年很小心将忆君平放在车内,然后取去忆君面罩,立刻忆君俊秀的面孔呈现出来,只见他满脸通红得像吃醉酒般,粒粒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腮边滑落下来,面罩里也湿淋淋的一大片汗水。

“爸!这人是谁呀?”被称为“莲妹”的轻声问道,一双美目涣散地注视着老者,神情甚是古怪。

老头叹口气,道:“这孩子恁地年青,功力竟这般高深,错非如此谁敢与千毒鼠全维钧结仇?唉……”

敢情他想到这奇特的白衣人一表人才,功力又是这般高深,谁知竟正当锦绣时,却罹这奇祸。

虽然忆君的脸受痛苦所扭曲,又被他加上去甚多伪装物,此时早已失去他本来面貌,但明晰的轮廓,英挺的气质仍足以令人心折。

金蛇灵鞭在将忆君被抬进时,已由那青衣少年取下递给了莲妹,老者一直是注视着忆君乌黑肿胀的手臂——

青绸少年见父亲叹气,奇道:“爸,你老怎还不着手为他医治?看他一脸正气,绝非是个坏人。”

老头点点头,道:“我知道,敢与千毒鼠为敌的还会是坏人?但这‘七步断魂’非比寻常。此时他靠绝顶内功将其硬逼住,才一时不会发作,但再过三、四个时辰待他真力一懈,则毒性上攻更速,仍是吐血而亡……”

这美丽的女子问道:“爸!你医术这般高明,难道竟无法能救他吗?”说时一对眼珠木纳地瞪着老者。

白发苍苍的老头,与女儿眼神一接触,竟惭愧地低下头去,无可奈何地道:“世上虽没有克不了的毒,但此‘七步断魂’确是难治已极,普天下只有两物能治一是‘冷芝’明珠……”老头说到此处又长长叹口气。

少女与兄长听得父亲说到“冷芝”,俱黯然低下头,尤其这清丽绝世的女子,美目中更流下几滴眼泪——

“爸!”这女子又问道:“另一件东西是什么呢?”

老头应道:“另一件是五十年前‘武仙’手中的北派镇山之宝——‘金蛇灵鞭’,金蛇灵鞭是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此物也何其渺茫难求……”

“金蛇灵鞭……金蛇灵鞭……”青绸的少年不住念着。

老者又道:“金蛇灵鞭是由一种奇毒之‘金色碧线’蛇制成,金色碧线喜食天下各种毒物,虽是死后仍保有此特性,任何中毒只须将它那两只毒牙插于伤口,则毒自然被它吸进体内溶于无形,可是……可是……”

青绸少年不禁生出失望心情,三、四个时辰之内如何能寻得此两物?

那美丽的少女正抚摸着金鞭,听着老者的话不自觉顺势往蛇首摸去,突然她感觉一阵刺痛,娇呼道:“哎哟!这鞭子也有牙齿呢!”

一声娇呼将两人从惋惜中惊醒,青绸少年一眼瞥见莲妹手中闪闪发光的鞭子,呼道:“爸!你看这可是‘金蛇灵鞭’?”

老者早已看到忆君手中的金鞭,只是他下意识中,对“金蛇灵鞭”怀着不可求的想象,所以根本未去注意它,此时经少年一提,不自觉缓缓将金鞭拿起——

少女见父亲久久不说话,急道:“爸!这是‘金蛇灵鞭’吗?”

老者将鞭子把玩良久,才吐出一口气,说着:“唉!想不到老眼昏花,这可真是金蛇灵鞭呢!如此一来这孩子有救了……”说着一挥手,那少年轻将忆君手臂抬起,老者将鞭首的锐齿狠狠插入忆君指尖,只见金蛇灵鞭腹内一阵乌气汹涌,而忆君手臂上的黑色却渐渐消减褪去——

像一场恶梦般,忆君从迷糊中清醒过来,脑中混乱地想着一些似虚似实的念头——

“我是死了吗?还是尚活着?”这是每一个人从自以为必死而复活过来的第一个疑问,忆君也脱不开这程序,虽然周遭对他没有一点刺激,而他的全身感觉细胞也像失灵了般——

经过多次努力,他均未将那似千斤重的眼皮张开,渴望看清四周情况他一直努力着,渐渐他回复某些少许的知觉——

最初他只能觉到有双柔软的指尖,在他眼盖上轻轻摩擦,那指头是这么轻柔,这么灵巧,然而正当忆君觉察得到它时又轻快地移去。

接着他听得一个柔美已极的声音,含着无比的兴奋喊道:“爸,他醒了呢!快来看看他!”

忆君从迷糊中突然清醒过来,自然地一伸手去摸自己面颊,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冷冰冰的鼻尖,面罩已是被揭去——

张开眼睛,忆君只觉面前一阵模糊,那明亮的灯火尚能映进他眼皮,隔了好一会他才感到周遭的颠簸,而意识到自己是在辆车上——

“嘿!”又是那甜美悦耳的声音,在忆君耳边响起,轻声说道:“你醒了吗?你伤得真重呀!”接着一只柔软的手又覆在忆君额顶。

慢慢忆君看得清楚了,一个全身素白出尘已极的女子坐在自己身旁,一对清澈的大眼古怪地注视着自己面部——

“哪有女子这般看人的?”忆君心中疑惑道,喉头牵动数下拼出一句:“水……我要喝水……”

这清丽绝世的女子,轻笑一声扶起忆君头部,捧了一杯凉水喂至忆君嘴旁。

此时那老头为他女儿的声音喊来,一跨进车内即先端祥忆君一番,然后满意地点下头,道:“莲儿,真亏你的,他全好了!”

这女子绽唇一笑,继续喂食忆君饮水。

忆君陡地记起自己一不小心,被千毒鼠棍上毒刺所伤的情景,想到或许是这一老一女救了他的性命吧,立刻他一弯身想坐起来答谢,但全身的虚软无力使他弯腰的气力都没有。

“唉!你看他多心急!”这女子笑着按住忆君肩臂,说道:“他一定以为是咱们将他治好的!”

老头花白的头发,额上深陷的皱纹,显示他对人生经验的丰富,不需看忆君表情,他也知道像忆君这种青年人,当然不愿自己被当做一小孩般,竟要别人如此的看顾,立刻他慈祥一笑,说道:“莲儿!放开他让他躺下吧!”

这莲儿很听话,小心地又将忆君重新放倒。忆君长吁口气,问道:“老伯!这是什么地方?在下承蒙老伯仗义援手实在感激不尽,还望老伯不吝赐教大名,在下好永志不忘……”

“莲儿”咕咕笑起来,忆君不自觉大大地不自然,以为自己有什么话说错了,招致这美丽的女子讪笑。

老头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别说这话,其实也是你自己的金蛇灵鞭救了你的命,小兄弟竟是玄机子北派传人吗?”

忆君沉吟一会,点头道:“在下确是北派传人,先师姓石讳字凤霞乃是‘武仙’上官师祖门徒……”

老头眼里蓦地射出奇光,道:“老夫姓郭名泰青,人称‘洛水医隐’便是。这是老夫幼女郭莲,外面尚有小儿郭云,此次欲出关北行访友。小兄弟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忆君一听这老头名郭泰青,不禁心中一震,原来此人竟是父亲的好友,忆君在幼时时常听古义秋说起“洛水医隐”的医术如何高妙,而且也还记得说过洛水医隐有一子一女,俱生得俊秀无方。

忆君本想将真姓告诉他,但一想自己父兄未觅到,还是先瞒一下好,于是他改口道:“老伯年高望重,恕在下敢如此尊称,小侄姓军名毅,此行也欲北上返家,咱们正好同行呢!”

郭莲温婉—笑,道:“那真好,咱们正愁不知要如何安置你!”

忆君道声多谢,又缓缓将眼睛闭起——

郭泰青知道忆君功力深厚,虽重伤初愈,但只要行功一周即可康复大半,于是嘱咐道:“贤侄多休息吧!老夫不打扰了。”说完跨出车帷而出。

内中只留下郭莲与忆君两人,郭莲像小孩子般含着好奇的语气,问道:“军……军大哥,真的你是与千毒鼠比斗吗?我闻父亲说,江湖上任何人听见他名就跑呢!”

忆君嘴角牵动一下,仍闭目养神,口中冷哼,说道:“哼!千毒鼠!如我早知其叫千毒鼠此时他已身首异处了!”

郭莲“啊!”一声,惊叹道:“你打得过千毒鼠?”

忆君突觉自己不该在一个纯洁的女子面前谈论这些话,剑眉一皱嗯了两声——

郭莲充满着梦幻的声调,说道:“啊!我多么想能像你们一样,挟剑遍游名山,不畏任何强敌……”

“自幼父亲即未曾让我习武,记得五岁时一次见爸教云哥练武,我躲在门后偷看,回去在房内自个练起来,结果被母亲看到挨了一顿骂……”

忆君陡地将眼睛张开,像是遇了知音静静听她述说下去。

“我知道母亲想叫我学全父亲医术,不愿令我终日动刀动枪。唉!谁知我母亲不久就去世,而我医术也不能学好……”

这情形简直与忆君小时差不多,忆君安慰她道:“姑娘医术高超极了!”

郭莲很高兴,道:“别提了。啊!父亲曾说你武艺高超已极,你可能教些给我?”说话的神情像是小孩讨取玩具般。

忆君很愿意将自身绝艺传给她,但他顾虑到男女之嫌,虽然郭莲天真纯洁根本未想到这些。

“待我与你父亲谈过再说吧!”忆君只好答道。

郭莲又笑了,笑得如此美丽动人,突然她像记起什么,向忆君道:“对了,你中毒刚愈,体力大损,以你深厚内功行功一周当可恢复。我也不扰你了,赶快行功一阵吧!”说着自己先闭上嘴,退后了些坐在车内角里。

忆君心中暗生感激,不禁仔细打量这郭莲一番,只见她生得端庄雅丽,眉目间一股说不出的温柔,秀发拢在头顶,只有数根过短的鬓须垂在耳际,益发显出她丰腴洁白的颈项——

忆君不自觉将她与噶丽丝作一番比较,虽两人俱一般绝艳无双,但噶丽丝长于英挺秀朗,而郭莲胜于娴静,真是各有千秋,不分高下。

忆君精力恢复了许多,以他已臻绝高的功力,暗自运功一会,除了体力大大亏损以外,别的已当如常人般。

忆君见郭莲含笑闭目不语,也将眼闭上暗自运起功来,待他运功完毕体内真气大觉舒畅,立刻他缓缓站起来,朝车帘走去——

车蓬相当矮,忆君行走时必须低着头,如此正好看着郭莲端庄地坐在车厢里——

忆君突然发觉郭莲的眼睛有些奇怪,不但瞳孔放得大大的,而且自己的移动她也好似没有看见,仍眼睁睁望着原先自己坐的地方——

忆君心中不禁一动,很轻地闪至郭莲身侧,果然她仍是没有发觉。忆君再不怀疑,右手很快在她眼前一幌,然后静待变化——

郭莲眼皮都未眨一下,面上也没有表情,像是一尊石像,端坐在那里沉思着。

“郭姑娘!”忆君低声唤道。

郭莲啊一声突然惊醒,有些手足无措地将脸转向忆君发声的地方,笑道:“你复元了吗,爸说以你功力只须打坐一会即可康复的!”

忆君心中暗地叹息一声,惋惜上天赋给她如此完美的躯体,而偏偏夺去她最可贵的灵魂之窗!

忆君知道这美丽的女子竟是失明了,虽然心中很想讯问一下原因,但他知道如果他提出此问题,必定会令对方伤心的,只好将这念头隐起——

郭莲大约也发觉对方已看出自己是瞎眼,脸上有些不自然神色,但她没悲伤,仅仅笑得有些苦涩,说道:“许多人都有自己的苦痛,不是吗?”

忆君点点头,但随即想到她既然是个瞎子,如何能看见自己这无声的答复,立刻说道:“嗯!不错!世上的事往往不能圆满……”说完两人沉默了一会,忆君又道:“姑娘愿意出去看……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吗?”

郭莲明了忆君的细心,温婉地笑道:“不必避讳我,我对我的眼疾已习以为常。不过还是你一人出去吧!我在车里好!”

忆君说声:“好吧!”一掀车帷探首出去,只见此时四际雪茫茫,一片凄清的景色,而自己龙儿正缓缓跟在车后,见着主人陡地欢嘶一声。

忆君心中大喜,手一招,龙儿泼刺地跑过来,待忆君一翻身跨上其背,立刻它四蹄一扬,轻快地赶至前车——

郭泰青与其子郭云正驾车前进,突闻后面蹄声奔来,都同时往回一看——

“恭喜军大哥康复!”郭云笑道:“这里已接近‘榆林’大约再隔一日即可出关了。”

“军贤侄一切康复了吗?”郭泰青笑着问道。

忆君愉快地朗声一笑,算是对洛水医隐的回答。从他受伤至此时,其间已足足过了两日,此刻只见他容光焕发,又回复伤前的生龙活虎般。

忆君神姿英挺,再加上龙儿膘骏,使人看起来精神振奋已极。

洛水医隐看得暗暗点头,想道:“是谁家子弟,如此俊秀呢?”

郭泰青见识广博,而忆君学识渊深,两人一路上天南地北,谈得非常投机,郭云也不时笑语两句,不一会三人已处得甚是融洽。

忆君见时机成熟,谈话中故意问道:“老伯此次出关访友,难不成竟有重大事故吗?”

洛水医隐经此一问,脸色突地黯然,沉声道:“这还不是为着小女事情,唉!还是不谈这些吧!”

原来洛水医隐武功虽不能算高强,但一身医术却冠绝天下,半生隐迹洛水胜地,此次为着郭莲的终身大事方不惜长途跋涉呢!

忆君一见郭泰青被自己一语激得伤心起来,内心不禁大为歉然,但他以为郭泰青是为着郭莲眼睛的事,因此他立刻改问道:“老伯可是为令媛寻药医目吗?”

洛水医隐无言地摇摇头,郭云接口说道:“父亲并不是为着此事忧愁,想莲妹失明也有十余年了,咱们早死了能医好她这条心……”

忆君心中不禁大为奇怪,照郭云如此说来,其莲妹失明是后天使成,难道凭天下第一神医的医术仍不能将其治好,是以他问道:“这病难不成无药可治吗?”

郭泰青叹道:“谁说没有?此病名曰‘瞶目障’,成因乃受气候感染而起,普天下只有铁木真藏宝‘温露冷芝’中的冷芝明珠能够治她,但冷芝明珠失踪已久,早已不知流传到何处,能寻到它势非渺茫不已,唉!但只得凭天命了。”

忆君本以为郭莲眼疾已成绝症,此时听得尚有物可治,不禁心中暗暗将“冷芝”牢牢记住。

此时天色渐暗,距榆林尚有五十余里,今夜以前是赶不上宿头了,附近高原平坦,黄土堆积,草莽茫茫无尽,洛水医隐淡泊惯了,倒认为此是个憇宿的好地方。

忆君帮助郭云将帐蓬搭好时,天已经全黑,大地上似布着一层迷蒙雾气,广阔的原野,呈现出一种自然肃穆的静——

本来洛水医隐带着两个蓬幕,一个归由郭莲憇宿,然而因加添了忆君,则郭莲不得不仍留在车上,而将蓬帐让给了忆君。

两车之间生起一堆柴火,熊熊的焰亮,照得忆君三人满脸通红。一日的跋涉得到这片刻的宁静,三人都不禁将全身肌肉放松至完全弛缓的姿态。

忆君雪白的衣衫,衬出他再度白皙而透红的脸颊,嘴角间蕴着浓浓笑意,只见他轻巧地从怀中摸出管白玉箫,握在手中抚弄着——

郭泰青一见忆君白玉箫,突然笑道:“贤侄能文能武,想来在音韵方面也超人一等吧!”

忆君谦然一笑,微微摇着头,内心当然甚是高兴——

郭云也插口道:“军大哥请吹一曲让咱们领略高音一番,也不负此美景良辰呢!”

忆君凄楚笑了两声,看着玉箫使他想起恩重的慧真子,想到慧真子又联想到一去不回的父兄,虽然这三人他都已知其下落——

郭泰青见忆君神色突然变得黯然,知道他必是有什么伤心事,立刻他向郭云使个眼色,示意他别讲话——

三人间蓦地变得异常寂静,忆君的眼睛始终呆呆注视着遥远天际,并且射出骇人的光芒。

不知过了好一会儿,一尘不染的天空底,冉冉升起了明月,忆君看着这代表一切安祥温柔的月亮,目光中的威稜渐渐消失了,继而替之的是晶莹的泪水——

“月亮”,是忆君幼时慧真子讲给他的故事中,一直属于真、善、美的东西。那些儿时童话与传说,像一颗颗铅印,深深嵌在他的脑海中。

终于他缓将箫凑到唇边,目光中露出一片企望与依恋,而神智也变得忘我起来——

一声尖锐而轻快的箫音破空而出,随即颤抖振奋的旋律,由忆君唇舌与气量的控制下,像初出栏的野马般一冲而出,索绕在空际——

立刻一切显得如此有活力,郭泰青与郭云只感觉内心畅快已极,真似欲和声而翩翩起舞——

此时适值严冬,但经过忆君一吹奏,似乎一切都变了,大地上充满着春天气息,寒冷的北风也好似陡地改向成为温暖的南风——

这曲子正是慧真子最喜欢,也是忆君最喜欢的“长相忆”——

渐渐箫声变得低沉而柔和,无穷的爱恋与倾慕,俱从这缓慢如平静的流水的音阶中道出——

此时三人俱如痴如醉,浓郁似甘醇般的音韵占着他们心中的一切,每人都遗忘了自己的忧苦,像浮游在天空的云彩般,除了摇荡随风外,再不受任何因素所影响。

高亢而激烈的愤音,渐渐从一片柔和中突露出来,音质由低而高,由弱而强,隐隐如弦声的节拍,紧扣着每人的心底——

数月来悒郁的愁怀,忆君都从这一曲笠音中暴发出来,泛红的俊脸,微微显得有些过度激奋的病态,并且双目中也露出疲乏——

渐渐接近终了,一丝拉长的尖音,袅袅终结,然而三人不知隔了多久才相继醒过来——

余音袅袅而去,剩下来只是无边的沉默,洛水医隐与其子,虽然对忆君音韵的技艺,感到无比地倾佩,但他们都不愿出声赞美,打破这恒古寂静的气氛。

黑夜,可是有雪地晶莹的微光,再加上完全的肃静,应该是最美的时辰了,然而一声轻微的啜泣声打破了一切——

三人俱吃了一惊,但谁都知道这哭泣之声从何而来,忆君突然心中大大不安,以为是自己的箫声,有什么触犯了她——郭莲,而不禁向郭泰青投以歉然与疑惑的一瞥——

郭泰青苦笑摇摇头,道:“别介意,一定是贤侄吹得太好了,令她感动得哭起来……”

忆君“哎!”一声,想到自己箫声竟令郭莲哭泣,内心更加不安,但他又不知要如何办好。

洛水医隐郭泰青轻声对忆君解释道:“唉!莲儿自幼丧明,情感自然变得敏锐善感,何况其母早死更令她自怜身世,虽老夫忝称洛水医隐,然而尽十数年之力仍不能把她医复,唉!想起来也是老夫一大憾事——”说着竟眼角润湿。

忆君对郭莲不禁生出由衷的同情,想一个如此完美的女子,痛苦于自己失去光明的缺憾,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

“老伯也无须担忧!”忆君劝慰道:“郭小姐吉人天相,或许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冷芝’明珠,则其眼疾也可复原有望了……”

郭云也陪着父亲凄然苦笑,此时车内郭莲的哭声仍断续传来,忆君不自觉起立向车行去——

“莲姑娘!”忆君在车外轻声唤道:“我们能谈谈吗?”

里面轻“嗯!”一声,厚重的帷布慢慢掀开,内中黑暗暗的。

忆君幼习神功,自然仍是视如通明,只见郭莲卷缩在车角上坐着,如满月般的粉脸,颊上仍留着条条泪痕,蓬松的秀发,用一条丝绢束在顶际,眉目间透露出一股幽怨的神色,益发显得楚楚可怜——

忆君歉声说道:“原谅我!令你伤心了!”

郭莲表情微一愣,带泪笑道:“不!不!是我不好,我不该打扰你们的!”说时有点畏怯,也有点害羞——

忆君见她略带孤寂的愁容,眼中尚蓄着两颗亮晶晶的泪珠,更使她绝世无双的美色,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她真与噶丽丝完全两样!”忆君不禁如此比较:“一个是如此娇弱,另一个却是如此朗强!”

郭莲当然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见忆君久久不答,又怯生生问道:“军……军大哥不会介意吧!”

忆君哈哈笑起来,故意将气氛弄得自然,道:“不!我从不介意什么,除非那事值得我介意,不过我总希望我能什么都不介意……”忆君的语气十分随和,立刻郭莲受到感染——

她不自觉移坐出来些,微弱的月光从上而下,洒在她如白玉般的脸上,清晰的轮廓,略凹而较深的秀目,不禁使忆君看得呆了——

忆君暗暗赞道:“除了眼疾外,上天对她可说极尽一切了!”

“军大哥!”郭莲亲切呼道:“你的箫吹得真美啊!我能摸摸你那箫吗?”

忆君笑道:“当然可以!”说着将白玉箫放至她手上,郭莲不住把玩着,摸摸这头捏捏那头,然后像是在幻想般说道:“啊!我多希望能也吹得与你一般好,但是我多笨,我什么也不会!”

“不!”忆君知道她又在伤感,才说道:“你能够欣赏,想如果世上尽是吹箫人,而没有听箫人,那吹来又有何意思?”

郭莲笑了,立刻颊边显出浅浅两个梨窝,头微微扬起,道:“我懂你的意思,虽然我不敢确定,但我从你吹的曲子中听出许多东西,你有着很大心事对吗?”

忆君点点头,旋即说道:“芸芸众生,谁无心事?除非是笑弥勒!”

郭莲又被逗得笑了,道:“但你箫声中含有太多孺慕之情,有些地方直如慈鸟夜啼,这最令我觉得感动……”

两人轻松地谈着,感情的距离无形中缩短一大段,忆君对她有说不出亲切之感,而她对他不也是如此?大概人在最寂寞与孤独时,最易发生感情的共鸣吧!

漫天飞沙,遮去无尽天色,此时郭泰青、忆君等已出了长城而进入关外大漠地区——

车声辚辚顺着前人辙并驾前进,忆君心中有种难言的滋味,出门半年又回到自己所熟悉的地方——

沙质土上积雪难存,虽北风凛凛空气倒干燥得紧,偶尔有些蒙人汉人驰骑而过,俱是速速赶路——

郭泰青脸上始终布着一层淡淡愁云,虽然他仍不时与忆君顾景谈笑,忆君当然看得出,但他不明白是为着什么原因?

“远将归,

胜未离别时,

在家相见熟,

新归欢不足,

去愿车轮迟,

回思马蹄速,

但今在舍相对苦,

不向天涯金远身。”

忆君朗声吟着,状极愉快,只因他已打探出父兄与慧真子的下落,虽一时无法救其出险,但至少有眉目了,此时回家与大哥相见,更有一番叙述呢!

突然郭莲从车内伸出头来,说道:“想不到军大哥是要回家啊!想来尊府必是武林大家了!”

忆君哈哈笑道:“咱家里上无父老,下无弟妹,何来的武林大家,倒是莲妹别招了风凉是要!”

忆君与郭莲的一夕谈,称呼也亲近不少,然而因此郭泰青的双眉却更加皱紧——

忆君扬鞭一指,龙儿轻快奔至郭莲车旁,郭莲虽是个文弱女子,但因失明而使得她听觉特别灵敏,一听蹄声也知是忆君过来——

“这里一定很美!”郭莲连嗅数口,笑道:“我闻都闻得出!”

忆君见郭莲天真得可爱,不禁笑了!

“我真愿意能将眼睛给你,好让你看看周围大漠风光,还有我故园的壮丽景色!”

郭莲小嘴微翘,长长秀发迎风飘荡,一扫昨日幽怨神色,笑道:“嘿!其实有时幻想更胜于真实,可能我恢复了视觉,又反而不觉此景之美了!”这话也有她的原故,因为此时郭莲心中愉快已极,当然感觉世上一切都美丽。

从种种的言语中,忆君发觉郭莲是个纯洁天真的女子,世事的险恶在她心中完全不存在。她所知道的痛苦,仅是她本身眼睛的失明。

一路上两人始终地谈笑着,忆君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爱上她,虽然爱她的心意有些像雅士之爱花容,并且稍含兄长之爱幼妹——

然而郭莲的妩媚无助,却使忆君觉得应不惜代价地保护她,于是他心中决定穷其一生,也要将“冷芝”明珠找到,治好她的眼疾。

此时午时刚过,郭莲不只仅将头伸出,而且已步出车栏,坐在车前横木之上,迎风而驰——

美丽而素白的衣裳,随着长风曳在身后,忆君将马缰递在她手上,于是一幅足令人永志不忘的图画,呈现在三人的眼中——

郭莲拉着缰绳,学着忆君——

“吆,喝!”地喊着,不时夹着银铃般笑声,模样像是天真的儿童得到她心爱的玩具般——

丰满圆润的脸庞,直挺若悬胆的鼻梁,小巧若涂丹的红唇,这一切似真、善、美的化身。看她无邪的笑容,听她无拘束的笑声,谁也会将满腔的烦恼丢开,忧虑撇去。

两匹骏马拖着大车全力奔着,郭莲高兴得大叫起来,道:“啊!真快呀!爸,我赶上你了吗?”

郭泰青哈哈道:“没有,我们一般快呢!”郭莲小嘴一翘,佯气道:“爸就是不肯让莲儿一下,我非要赶过你们不可!”说着真的呼喝着马,加速前进——

忆君望着郭莲立起,手中用力拉着缰绳,头上长发虽有丝绢束着,但仍有一大段飘露在后面。

其绝世的风采,不禁又使他想起那娇姿英挺的噶丽丝,忆君暗忖道:“为何我总是要将她两人联想在一起呢!美丽的噶丽丝,美丽的郭莲,唉!我将会如何呢——”

“不错!我喜爱郭莲,但她还仅仅是个未成熟的女孩,她会像噶丽丝般待我吗?我不敢再妄想……”

这时郭莲见忆君久久不语,笑道:“毅哥,你在哪里?我一定将你远远丢在后面了!”

忆君不自然地笑了声,应道:“我就在你旁边呢!龙儿永远也不会被你赶过!”

郭莲奇道:“真的吗?你的龙儿能胜过我两匹马?”

忆君笑道:“当然!世上没有任何马能胜过我龙儿。”

郭莲高兴极了,要求道:“那我要跟你骑它,我要跑得飞快!”说着竟将手伸向忆君。

忆君出身西北,也不太看重男女授受不亲,猿臂一伸已将郭莲拦腰抱上马来——

龙儿似乎也要逞威一下,还未待郭莲坐稳,突然展蹄狂奔起来,郭莲陡不及防蓦地倒入忆君怀中。

只闻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夹着忆君呼喝龙儿的喊声,一溜黄影带着两位金童玉女,似一支黄箭般射入渺茫的原野——

郭泰青见女儿如此快乐,一扫平日独自孤零悲叹身世,当然长压在心中的巨石,陡然像是被搬去了,可是又有新的烦恼困住他,并且令他不知要如何办好?

郭云遥视如飞而去的忆君与郭莲,脸上也罩着一层苦乐皆有的笑意,看父亲愁眉不展,不禁说道:“爸!莲妹像是完全变了,变成这样快乐,这虽然很好,但是她……她不是已经……”

洛水医隐一摆手,打断郭云的话,面上显出一阵难以决定的表情,道:“我晓得,但看莲儿如此喜欢那位军贤侄,这是从未有的现象,虽然我们对军贤侄一些来路也摸不清楚,但看他一脸正气,武功又是如此高强,实是莲儿的一个理想伴侣……”

郭云急道:“但是,爸,我们这次远行不是……”

郭泰青点点头,语气中含着无限慈爱,道:“虽说江湖上素重一诺千金,但这终身大事却丝毫勉强不得,如果真的莲儿要随着军贤侄,那我这洛水医隐也只好失信一次了……”

郭云也认为应当如此办,指着越去越远的龙儿,笑道:“看这位军毅兄,全身都透着奇怪,不知他与最近风云江湖的‘黑衣人’有何关系,以他能与千毒鼠全维钧为敌来说,武功必是高绝了!”

郭泰青轻轻一笑,没有回答,径自赶马循着龙儿向前奔去——

再说忆君与郭莲,正任随龙儿向前怒奔着,四周草木山石,像倒海般往后飞逝,然而马势却平稳得紧——

郭莲虽眼不能见,但只闻两耳风声呼呼也知道奔势已到了极点,迎面的逆风吹得她鬓发凌乱几乎透不过气来,突然一阵大风,压得郭莲娇呼一声,整个身子完全卷缩在忆君怀中——

忆君只觉温香熏鼻,不自觉右手一紧将郭莲牢牢抱住——

郭莲轻轻一笑,问道:“他们在哪里了?”

忆君回头一看,也笑道:“早没了影儿啦,你还要再向前跑吗?”

郭莲轻轻抚着忆君的手臂,迷惘地道:“我真希望永远如此跑下去,跑得远远的到那永恒的天堂里去!”

忆君知她又在幻想了,轻嗅着郭莲发际的郁香,笑着道:“你要到天堂去,我与龙儿可不愿陪你!”

郭莲一转头,几乎面面相贴,忆君只觉她吐气若兰,双颊蕴着浓浓笑意,调皮地问道:“为什么?”

忆君可以放心大胆直视着她颜面,何况她是这么美,美得他愿意永远看着她,忆君道:“我还不到二十岁,我不愿这么快就升天,你愿意?”

郭莲笑得弯腰摇颈,凌乱的秀发刺得忆君直想打喷嚏,只闻她娇笑道:“不!我也不愿,遇见你我什么也看开了,我要像你一样走遍各地名山大泽,你能带我去吗?”

郭莲问得稚气未脱,忆君被逗得笑了,故意道:“不能!龙儿载不动咱们两人!”

郭莲急道:“不行,非得带我去!”

忆君抚着郭莲柔发,缓缓道:“好的,我带你去游遍四海,并且要将‘冷芝’找到,治好你眼睛!”

郭莲娇笑一声沉默了,在她绝世姿容,抹上了一层淡淡忧愁,让自己的躯体,柔软地贴在忆君结实而宽厚的胸膛,这样使她像得到了保护,得到了支持——

两人俱不愿打破这微妙的寂静,只闻龙儿四蹄零乱而又有节奏地敲着沙石,此外什么声息也没有。

这一猛赶至少出了一百余里,忆君估计时辰则郭泰青等赶至此处,也将是落日时分——

道旁正有数株参天古木,浓密的枝叶并不因寒冷与北风而凋落,看它们虬枝四突,纠葛交缠,像是永不分离的连理。忆君想着,被这奇妙的灵感引得自动策马行至树下,然后翻身下马——

郭莲骤觉身后失去凭藉,紧接着自己拦腰被人抱下马来,不禁惊叫道:“你干什么,怎么不跑了?”

忆君微微一笑,牵着郭莲柔荑缓缓向大树下行去,一面说:“咱们跑太远了,就在此等候你父兄来吧!”

郭莲温顺地随着忆君踱至树下,寻了一块干净平坦的大石,两人双双坐落。忆君抬头望着天上飘渺的白云,不知未来一切将会发生什么?

郭莲似乎也有犹豫不决的心思在她胸中,看她这时黛眉颦蹙嘴唇蠕动着,然而话一直未曾出口——

良久!良久!

两人像泥偶般呆呆相偎坐着,郭莲虽眼不能见,但她,尤其在此时耳朵特别灵敏,她听得见对方,自己的心跳声,竟是一般徐疾,然而她觉察到,忆君的双手竟在微微颤抖——

一种出于爱怜与家传习性,她自然地将忆君右手握着,十指细细地替他把脉,生怕他又是毒伤再发了,虽然她明知这是不可能的!

忆君被她弄得笑了,轻声道:“你医术真高明,可是你父亲传给你的?”

郭莲长吁口气,像是陡地放下了心,脸上又绽开如花的笑容,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不妥呢!唉!军大哥,你也有不乐意的地方吗?能告诉我?”

虽然忆君确有难言的苦痛,然而此时却是因为噶丽丝的原故,他知道噶丽丝必是在盼望着他回去,无终止地等待着。然而他忘不了阿木达可恨的诅咒,不过他也忘不了那青衣白纱的公主!

忆君按了按一直妥藏在怀中的纱绢,眼光却落在如花似玉般的郭莲脸上,看她一片纯直与毫不知怀疑别人的感情,他真怕自己会再一次伤别人的心——

忆君见郭莲一直在企望着自己回答,只好说道:“我没有什么不乐意的地方,我只在想此时家中是如何?”

两人又归诸无语,慢慢夕阳西下,大地上寒风陡地增强,郭莲不禁觉得有些寒冷,一歪身更紧紧偎在忆君怀中。

两人完全沉缅于甜蜜,忆君暂时抛开了一切,只感觉从未有的乐趣紧紧束缚着他,任由他如何挣扎也脱困不出,何况他根本不想挣扎。

像梦幻一般,忆君迷朦说道:“总有一日我要使你眼睛复明,像鸟一样你能看见世上一切,然后我要娶你,带你到……”

郭莲突然一惊,呼道:“不!你不能娶我,我也不能嫁给你!”

郭莲说得这般突出,这般自然而不矫饰,使得忆君大吃一惊,扳着她双肩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郭莲看不见忆君脸上复杂的表情,但从他声音中她也听得出他是多么焦急,然而郭莲仍摇着头——

正在此时,突然远远传来一阵车马奔腾声,忆君灵敏的听觉,立刻知道至少有五匹马在追着两辆车子。

果然不一会,来路尽头扬起一阵黄尘,两粒小黑点如飞朝此方赶来,紧跟在后面的是另外更小的五粒黑点——

忆君不禁大奇,道:“可是你父亲来了,后面追的是谁?”

郭莲至此时才闻得蹄声疾骤,又听忆君话中含着疑惑,不禁慌道:“真是父亲吗?你……你说有人追他?”

忆君晃眼间将面罩带上,遥目一望已见果是洛水医隐与郭云一人一辆车,正须发怒张的赶着马飞驰。郭云所赶的较大那辆看看已快被追及——

后面五骑一式黑色劲装,一个清奇的老者扬鞭加劲,怒喝道:“郭老儿,速速停车,咱们蜈蚣帮好好待你,否则人是仍要你治,而你命可不保呢!”

郭泰青不答话,只催马狂奔,看看已快到大树下,而郭云也立刻要被追及——

“停止!”忆君陡地大喝:“白衣人在此,何人敢白昼逞凶!”

郭泰青与郭云也瞥见忆君,蓦地像松了口气,呼喝一声俱在忆君面前停了下来。后面五骑突觉竟有人从中阻梗,也缓缓停下来——

郭莲一下奔至父亲怀中,连声问到底是何事?而黑衣五骑士也开口了。

仍是那清奇的老者,道:“哈哈!想不到你这白小子命长未死,可是今天碰在老夫手中可仍是死路一条!”

忆君尚未答话,郭泰青已在旁悄悄说道:“军贤侄,你得小心点,这是名满天下的赤羽剑尹联伦呢!”

忆君点点头,也小声应道:“这没有关系!”

其实忆君自从与于桂书和千毒鼠全维钧动过手后,早对蜈蚣帮七位长老武功有了大概估计,自信一对一尚能稳操胜券,但在洛水医隐面前,他却不能表现出太过傲狂的气质。

赤羽剑尹联伦虽对白衣人的突然出现而感到大大震惊,但口中仍不能丝毫露出稍软的语气,只闻他讥笑四人,道:“怎以样,是害怕了吗?郭老儿,乖乖地跟老夫回去吧,不然尔等俱是死命一条!”

忆君哈哈笑起来,道:“你可是人称赤羽剑尹联伦的?难不成没听于老儿还有全耗子说过,只怕此刻你得不了好去!”

尹联伦心中确是甚觉胆寒,随他来的另四人俱是一等护法。想两位与自己功力相若的长老合力围攻,俱败在白衣人手下,而现在可说只有自己一人,如何是白衣人敌手——

赤羽剑心中这般想,脸上自然露出一点怯意,忆君冰雪聪明如何看不出来,只见他哈哈一笑,道:“尹老儿还是回去吧!明年三月咱白衣人准时再至武夷山受教如何?”

赤羽剑心中正不知要如何下台,闻言大喜,应道:“如此甚好!三月后武夷山上专候赐教!”说着一挥手,五人五骑立刻又循原路绝尘而去——

洛水医隐长长松了口气,他简直想不到忆君片语只字间,即将名满江湖的赤羽剑镇得乖乖走了,甚至连大话也不敢说一口——

忆君转过头来,笑笑道:“完事了!我说没有关系的!”

郭云对忆君的威势,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惊讶地问道:“你……军大哥,千毒鼠可是被你打伤的?”

忆君一怔,反问道:“这你从何得知的?”

洛水医隐抖动着他花白头发,右手紧搂住爱女,脸上流露出对忆君的赞叹,缓缓道:“哦!你不知刚才尹联伦追我们半天为的是什么?原来千毒鼠全维钧受伤甚重,他要虏咱们爷儿俩上山去为他医治!这除了你贤侄外,还有谁能将千毒鼠击伤?”

忆君心中虽受用得紧,但他仍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我也是一时侥幸才能击伤他,你看我不也受了重伤吗?”

这话倒更易令郭泰青相信些,如果忆君说出实情,谓是因受两位长老合攻,而又未防到千毒鼠的剧毒才受重伤,只怕彼等也不相信了。

内中仍以郭莲最为高兴,一会儿拉着洛水医隐述说龙儿跑得多快,一会儿又拉住忆君,问忆君为何年纪轻轻武功却这般高法,忆君陪着她东扯西聊,总是笑着避免答复此问题——

又是黑夜来临,三个男人速速将帐营搭好。忆君心想:“此地距古氏牧场尚有五日余路程,还是早些与他们分开好,免得一不小心露出马脚则尴尬已极!”虽然他心中是十分不愿离开郭莲。

四人围着一团火坐着,忆君仍是一袭白衫,手中玩弄着白玉箫——

郭莲轻松地哼着小曲子,无忧无虑的她有时似乎也会因某种原故而沉思片刻——

但内中还是算以郭泰青与郭云最为焦愁,隔了好一会儿,郭云忍不住了,向父亲递了个眼色,郭泰青点点头像是应允什么。

郭云于是开口,道:“军大哥,咱们相识虽尚不足三日,但我们都认为大哥是个肝胆照人值得相交的君子……”

忆君口中答道:“郭兄完全过奖了,兄弟只不过一介武夫,何配兄称谓肝胆照人!”而心中却大觉不妙,不知郭云说这话是有何企图。

郭莲也发觉兄长之话中有因,不禁立刻侧耳倾听起来。

郭云笑笑,道:“军兄这话可差了,想大哥不但武功超人,又擅音韵,人也称得上凤羽麟角,能结交到大哥,实是咱们天大荣幸呢!”

忆君见郭云说话愈来愈客气,而郭泰青与郭莲俱低头不语,更是不禁惊讶与不安——

于是说道:“郭兄如此看得起在下,实令在下觉得汗颜,我这条命也是由郭兄从鬼门夺回,怎敢不对郭兄稍存敬意……”

忆君知道郭云必是有什么事故要讲,因此不得不先与他敷衍,只是他却猜不透郭云到底为什么?

沉默甚久的洛水医隐开口了,道:“咱们这次由洛水千里迢迢访友,本来有重大原故,但因途中遇上贤侄,却不得不改变初衷,而……”

这时郭莲突然站起来,叫道:“爸,大哥,你们别说了,让我自己告诉他……”说时滚滚的泪水已涌至眼眶。

郭泰青叹口气,又垂头不语。忆君不禁大奇,抚着郭莲双肩问道:“莲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郭莲蓦地抬起头来,用一双没有视觉的眼睛,紧紧盯住忆君,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你知……你知我在八岁那年已由父亲将我许给别人,这次……这次父亲就是要带我到夫家去完婚……”

忆君的心凉了半截,但他仍笑着道:“哦!原来是为了这个,那我还得赶备一份礼祝贺你呢!”

郭莲哭道:“但是……但是谁都看得出,我……我突然喜欢你,自从昨晚听你吹箫我就喜欢你了……”

忆君抚着她秀发,想不出要用何法去安慰她,只好默默让她一直哭着……

郭云叹口气道:“这事当然不能怪军兄,而军兄的人品我们也看得出。虽说咱们武林中人素重一诺千金,但父亲已决定,只要莲妹愿意,我们仍甘违背婚约,退去男家聘礼……”

郭莲陡地一喜,拉了忆君一下——

忆君此时反而迷惑了,他结巴巴道:“不是我不识抬举,只是……只是咱们相识仅三天,你们对我绝没有深切的认识,何况……”

洛水医隐插口打断忆君的话,道:“这话对我们不必讲,要知莲儿以前总是独自忧愁,除了你以外从未有人能使她像今天般高兴。莲儿虽是瞎眼,但以她聪明她是不会认错人,何况还有两个明眼人在旁帮她看呢!”

郭莲喜得笑个不停,她本忧虑的就是这问题,谁知父亲给她这样大的娇纵,虽然她并不是在这一日之间,就认定自己非嫁忆君不可,但她却打心底希望与忆君永不分开——

忆君陡地觉得难于取舍,他被这突来的变化弄得不知所措,何况他心中尚存着噶丽丝的影子,虽然他自以为是忘却了她。

最后他只好说道:“我……我不知要如何办好?咱们短短的相聚三日,实不应作如此大的决定……”

郭泰青突然面孔一冷,哼道:“要等多久才能决定,再有五日即达莲儿夫家,到时你要我作何答复,要他们再等个一年,半年吗?”

忆君难决已极,郭莲也焦急地听着他的答复,希望忆君能一口答应下来,然而忆君却说道:“我能知道那家——莲妹的夫家是谁吗?”

郭莲气极了,也失望极了,忆君曾亲口说过要娶她,虽然当时忆君并不知她已曾许婚,但她仍觉得是受到忆君的欺骗。

生性温柔的郭莲,虽是痛苦已极,但仍柔和的说道:“让我告诉你,那是……那是关外五雄中,古氏牧场场主古义秋的第三子——古忆君。现在你一切都知晓,你打算如何?”这话出自尚未出嫁女子之口可谓大胆已极,但也可窥出郭莲对忆君的情意。

忆君这下可更迷惑了,一番阴差阳错想不到郭莲的未来夫婿竟会是自己,而现在又发生这等事。

“古忆君……古忆君”他反复念着这名字,像是着迷般,因为他好久未曾听人如此称呼他了。

“哈!哈……”忆君突然狂笑起来,喘着气,说道:“想古忆君何德何能,竟能娶到这样美一个妻子!哈!哈!”

郭云奇道:“你认识他?”

忆君点点头,道:“我与他熟极了,那古忆君可是个什么也不会,只会掉文咬字的酸丁?”

郭泰青点头道:“不错,十年前你古伯父至我家定亲时,曾称其幼子一丝武功也不会,不过文才却甚好!”

原来十年前正逢洛水医隐丧妻不久,洛水医隐虽不常涉足江湖,然而因他医术高明,常有些受伤侠士登门求治,因此他与江湖中也素有联系——

当时正巧古义秋与古强入关寻访慧真子,路过洛水不禁想起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何况又是郭泰青丧妻痛苦之际——

于是古义秋即带着次子到了郭泰青隐居地。

那时郭莲已有八岁,早已出落得慧质兰心,完全是个美人胚子,正好她也是未曾习过武,立刻古义秋即打定了主意。

古义秋与郭泰青是多年老友,又是古义秋亲口提出,还不是一说即合,于是这样他俩的亲事就定了下来。

“莲妹!”忆君柔声说道:“你愿伤我心吗?”

郭莲哭道:“不!不!我从没有想到要伤你的心。我伤了你心吗?”

忆君笑笑,道:“我知你绝不会伤别人心的,但我如何又能伤我的好友——古忆君的心呢?如果我娶了你,将来与他再相碰到的时候要我如何呢?”

郭莲张口不知所措,忆君继续道:“何况古忆君不但文才好,箫也吹得较我好过百倍,又会唱歌、跳舞,真是除了武功一门外样样皆比我强,或许你也会喜欢他呢!”

郭莲像失去了依靠的女孩,微哽地说道:“但是……但是你曾答应我……答应我带我去游遍四海的!”

忆君哈哈大笑,拉着郭莲双手坐下,安慰她道:“我确曾说过此话,但必须在寻着‘冷芝’将你眼睛治好之后,到那时我带着你,还有那福气不浅的古忆君一同去如何?”

郭莲茫然点点头,忆君又道:“或许到时候你与他已经有了小宝宝,那么,不是更好吗?”

郭莲虽说尚天真未凿,但这句话她仍懂,只见她羞得满面通红,啐道:“我也学你一样,在我未复明以前,绝不嫁给他,否则……”

忆君紧抓着话头,笑道:“那你是答应了?”

郭莲点点头,黯然道:“为你,我不愿你作难,那我只好答应!”

郭泰青见这事终于得到妥协,不禁大大吁了口气,虽然他所认识的军毅不能娶他的女儿,但对她的女儿未来生活,却有大大的影响——

一宵无语,次日清晨——

郭云从昏睡中突然被某种声音惊醒,张眼一看,只见天色已大亮——

朝阳的光辉下,忆君正在打点着行装,骏捷的龙儿似乎也知道归程在即,四蹄不停地践踏着地面——

郭泰青也醒了,见忆君情形不禁问道:“贤侄要先行离去了吗?尊府坐落何处?”

忆君回头笑道:“萍水相逢终须一别,何况会期不远,在下先行一步,为诸位开路吧!说着翻身跨上龙儿。

忆君任性惯了,而且他尚得早些回家打点一下,所以打算先行起程。

郭莲也从车内伸出头来,问道:“什么事呀?啊!是毅哥要走了!不行!”

忆君不愿马脚被露出,不顾郭莲的呼喊,随着晨风飘然远去。

狼山外沿,居扬河畔,尚仅存着一片低矮的绿草,块块冰雪顺着流水飘荡着,美丽而白色的山巅,受着太阳照射,反映出灿烂夺目的光芒——

宏伟的古家庄,静悄悄地峙立大地上,高高的围墙,上面正有数十个大汉持戈巡视着,朦胧的原野像罩了一层雾气,看来神秘而清新——

微湿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沙土味,还有浓浓的牛羊气息,这一切都是关外大牧场的特色。

一匹骄健已极的黄马,正顺着庄道趟骑前进,背上的忆君完全回复原来面貌,文质彬彬的装扮,飘逸的气质,还有调皮无定的眼神。

看着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四周,忆君徒增无穷的感慨,离家半年归来,他的性格成熟许多,至少他已有了两次爱情经验。

伴着“的得!的得!”的蹄声,忆君又唱起他古老的牧歌——

悠长嘹亮的歌声,像飞翔的鸿雁划过空际,落入本是静寂的古家庄内——

立刻庄内骚动起来,因为每一个庄丁、马师都知道,只有他们的小庄主才能唱出如此优美的歌——

于是——

庄门打开了,蜂涌而出的庄丁,伴着当中一骑白马,忆君心想,那当中一位必是大哥——古濮了。

然而——

人群渐近,他看出马上人并不是大哥,而是……而是那他喜爱敬佩的枫姐——辛飘枫。

虽是心中一惊,忆君仍愉快地迎上去,美丽温柔的辛飘枫略显得清瘦,但优雅端庄的气质,仍如往昔一般。当她看见忆君,不禁凄凉地笑了——

“枫姐!”忆君招呼道:“我回来了,大哥不在吗?”

辛飘枫素白的脸颊,浮上一层淡淡苦笑,在她尚未回答之前,两人已被庄丁拥入庄内——

家——对忆君来说,在表面上仍是与以前一般,然而他看得出,骨子里正有一种动荡不安的气氛在渲染着。

经过一番洗涤,忆君与辛飘枫,只留下他两人坐在大厅——

“大嫂!”忆君亲热地叫道:“你说大哥已经起程赴武夷山了吗?”

辛飘枫点点头,如水杏目约略显得有些红肿,脸色也很苍白。

原来忆君离家的半年内,关外五雄中变化也可说真大。第一是高肇炎与苏慧恂的订亲,这本是一大喜事,然而紧接着古濮却接着蜈蚣帮通知,叫他明年春季三月十五,准时到达武夷山上,否则古义秋与古强的性命不保——

这对古濮来说不啻是个晴天霹雳,尤其是适逢庄内无一人之时,接到这通知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还幸辛氏场主辛元庆经验较丰,知道古濮与武当派素有渊源,立刻命他到武当山拜谒掌门人,请示掌门人要如何处置——

于是辛飘枫与古濮在短短数日之间,由其父主持提前成婚,婚后不到五日,古濮即启程远赴武当山。

忆君明了大概后,心灵中觉得一片激奋,而恨极了蜈蚣帮,因为蜈蚣帮可说夺取了他的一切。

一股莫名的怒气在忆君胸中滋长,愤恨与仇视在他血液中澎湃,他要不顾一切,而去摧毁黄衣魔僧。

两人叙述一些别后情形,当然忆君隐瞒了许多,诸如噶丽丝,郭莲等等——

当然辛飘枫尽量将忆君待得好好的,希望忆君能够留下陪伴她,但忆君仍是决定要走,只待郭泰青等到后,他即要再度远去——

忆君回到家不到两日,这天洛水医隐也来了,带着他的儿子、女儿,像新加入的一员,他们闯入了关外五雄的园地——

“少庄主!少庄主!外面有人要求见老庄主!”一人从庄口飞奔进来。

忆君已料到必是郭莲等驾到,心中一阵兴奋,向辛飘枫道:“大嫂!不知是谁?咱们去看看吧!”

庄外果然是郭泰青与郭云凭车而立,忆君才扶着辛飘枫向彼等行了一礼——

“老夫洛水郭泰青,专程拜访古场主!”郭泰青抱拳说道:“场主安好?”

忆君也还了一礼,道:“家父十年前离家后,至今未回。不知老伯来此有失迎迓!”

这时忆君脸上一切化装用品完全除去,当然洛水医隐父子认他不出,并且忆君的音调也变得妙极了。

郭泰青一闻古义秋竟十年未回,脑里轰然一声,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只好又道:“少庄主古濮可在?”

忆君答道:“大哥、二哥俱外出未归,只留下小侄古忆君与大嫂辛飘枫了,老伯请入内憩坐如何?”

郭泰青一见此情形,想如此一来忆君必是不知晓曾与其女郭莲定亲的事,然而这话又不好当面向忆君出口,只好先入内再说——

忆君已悄悄命庄丁去请另四位庄主来——

车帷打开,忆君见郭云将他妹妹缓缓从车内扶出,眼中不禁一亮——

只见郭莲淡脂轻抹,云发髻束,窈窕而不失妩媚的身姿,实足以吸引任何男子,只是面上冷若冰霜不带一丝笑容。

五人踱进厅来,早有人侍茶敬坐,不容忆君吩咐——

忆君待郭泰青坐定后,说道:“幼时常闻家父谈起老伯医术通神,至今幸能得睹尊容,实是平生大荣,老伯远在中原能告诉小侄一些最近家父讯息否?”

郭泰青初见古忆君果然生得一表人才,并且与途中陌路相逢的军毅尚有几分相似,虽骄健不足,俊秀却有过之,老怀也大大高兴,此时又见忆君措词谦逊,心中更添喜爱十分。

“老夫尚是十年前与汝父洛水一别,至今未再得音信,未来之前,吾尚以为汝父是一直在关外忙着牧场事呢,哪知竟是如此!”

忆君有些伤心,道:“老伯不知家父与二兄已为蜈蚣帮所虏,此刻大约正在武夷山受苦,大哥也因此才离家远赴武当山求救呢!”

郭泰青与郭云俱大惊,齐问道:“真有此事?”

忆君点点头,痛声答道:“家父被虏至少有六年,恨小侄不诸武技,不能救父兄于水火之中,但愿天见可怜,大哥能将父兄顺利救出!”

辛飘枫也神色黯然——

郭云向洛水医隐使个眼色,道:“爸,咱们要如何办?”

郭莲突然说道:“这不正好吗?爸,咱们去寻军大哥去!”

忆君故意一惊,道:“这如何使得,老伯全家老远来此,怎能不让小侄招待一番,必得在此小住数日不可。枫姐,你说是吗?”

辛飘枫当然帮着挽留——

郭莲不知哪来的气,哼道:“谁稀罕你招待,爸,咱们去寻军大哥,这一切不是安排得正好?”

郭泰青连忙呼道:“莲儿,不得无礼!咱们就在此住个数日再走吧!”

忆君心中虽暗笑不已,口中仍极力挽留着,正在此不可开交时,幸好苏庄主白宣及时赶到,后面尚跟着慧恂与肇炎——

洛水医隐一见苏白宣进来,喜得哈哈大笑,道:“老兄真是解人,小弟正不知要如何是好呢!云儿,莲儿,快来见苏伯父!”

郭云扶着郭莲俱向苏白萱行了一礼。苏白宣呵呵笑道:“郭老儿十数年不见,竟儿女都长成了,唉!老兄来也不先通告一声!”

郭泰青与关外五雄俱甚熟稔,苦笑道:“都是老骨头一把了,还要这些臭排场则甚?唉!想不到秋弟竟会沦入蜈蚣帮之手?”

苏白宣笑容一敛,也叹道:“你不知最近蜈蚣帮嚣张的程度,看来咱们关外五雄正面临空前的大劫呢!”

突然另三位场主也同时到来,五位老头相见自有一番相叙,郭泰青一见时机到来,说道:“云儿,莲儿,你们随古贤侄出去游玩一会儿吧!”

这时肇炎与慧恂可觉得蹩扭得紧,真希望逃开这令他俩尴尬的场面——

忆君知道郭泰青要谈什么,心中暗里发笑,但仍故作不知地一招手,领着四位青年步出大厅。

郭莲十分不愿地随着其兄步出,嘴中一直咕噜地发怨言。忆君笑道:“莲姑娘有什么不高兴么?来!我带你们到后花园去!”

郭莲小嘴一翘,哼一声,连理都不理忆君一下,忆君自讨没趣,哈哈一笑,领他们到了他房子外的花园中——

慧恂有些伤心,以前忆君在此读书时她常藉故来此寻他,现在自己终身已定,因此有很久未来此了。

忆君尽量避免与慧恂眼光接触,因为在那如深潭般的眼晴中,他还看得见那往昔如火的热情。

肇炎有些愧歉,一直默默无言——

这五人中,除了郭云外,余四人的关系可说微妙已极。

忆君身为主人,不得不首先引起话头,道:“郭兄从关内来,见闻必定甚是广博,咱们僻居关外难得逢上此机缘,可否请郭兄说些珍闻秘事,也好让咱们一新耳目?”

郭云客气一笑,道:“小弟年青识浅,如何担当得起见识广博之名,说几件江湖事迹,笑话笑话倒是可以!”

高肇炎正恐引不起话头,连忙接口道:“那么郭兄请讲!”

于是郭云娓娓谈起,这些江湖上仇杀斗狠,俱是慧恂、肇炎未曾经历过,当然他们听得津津有昧——

慢慢郭云谈到了“黑衣人”,他描述黑衣人勇上碧浮宫,独战蜈蚣帮三堂主时,慧恂等不禁被惊奇得张口合不拢来——

郭莲也发生兴趣,突然问道:“云哥,毅哥不是自称白衣人吗?他与黑衣人有什么关系?”

肇炎惊问道:“还有位白衣人吗?”

郭莲骄傲地答道:“当然有,连千毒鼠全维钧也被他打得重伤呢!”言下大有以自己能识得他而荣耀。

郭云像陡然记起什么,向忆君说道:“对了,那白衣人自称与古兄你甚是熟稔,古兄尚记得有其人否?”

忆君愕然摇头,道:“白衣人?此人叫甚名字?”

郭云答道:“他自称姓军名毅,家也住在此附近呢!”

忆君侧头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哦!你原来说的是那家伙,我还教过他吹箫呢,想不到他竟有这般武功!”

郭莲一喜问道:“你知道他?他住在哪里?”随即又记起自己不是与忆君正在呕气,脸色不竟发红起来。

忆君微微一笑道:“郭姑娘到底开口了,我还以为姑娘永远不会说话呢!”

郭莲小鼻一皱,哼一声道:“谁与你说话来!答不答由你。”讲完又不禁咕咕笑出声来。

苏慧恂在一旁看得大不是滋味,两道细眉轻轻蹙到一起,但她苦在心中而又有何法呢?

忆君笑着道:“那已是十年前了,有一日我正在山上独自吹箫,谁知不久竟发觉有一人在我身前不远处飞快地舞着,看他手中一只金光四射的鞭子,像一层光幕般包住他周身上下,脚底更如没贴着地般来回踩踏着,当时我骇呆了,真以为他是鬼呢……”

忆君瞎扯一番,又道:“谁知待了一会,他竟停了下来,身上一袭白衣似锦似瑕般闪闪发着光,看他手提着金鞭微笑着朝我走过来,我骇得连忙站起,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那白衣人看来年岁比我大不了多少,望着我哈哈狂笑道:“你的箫技真妙绝人寰,我是不自禁而闻声起舞,嘿嘿!咱们来个交换条件如何?”

我见他确实是人不是鬼,心中也定下不少,因此问道:“交换什么?”

这白衣人指着我手中箫说:“你教我吹箫,我教你使鞭!”

“我一想这也不错,立刻答应下来,从此以后我就教他弄箫,而他也教我习鞭,但奇怪的是我从不知他住哪里,仅知其姓军名毅,是武仙上官清的徒孙……”

“这样过了一年余,他的箫倒是学成了,而我的鞭可只学会三招,他气得骂我笨蛋,不久也就走了。”

郭莲被忆君一番瞎扯吸引住了,疑道:“一年多只学会三招?我不信!”

忆君一看四人面上俱有疑色,面上浮起一阵笑意,缓缓道:“你们俱习过武,可知‘武仙’之灵蛇鞭法非得配合天阴炁气不易使,想我短短一年中,又无内功基础,能学得他几个架式也不错了,因为白衣人承属玄机子北派,武功素来单传,尤其天阴炁气,决不能轻易授人。”

郭云点点头,脸上疑思消去,道:“北派武功素来单传,这话我曾听说过,此次咱们在吕梁山脚碰上他,当时他身负重伤,奄奄待毙,后经父亲将他救好,在晏江附近咱们才分手的。”

于是他说了许多许多关于白衣人的事情,他说了白衣人的武功如何高强,行径如何奇怪,而气质又是如何吸引人,不过他即隐起了郭莲与白衣人间所发生的事情——

这些事,忆君肚里早已明白,为了不露出破绽,他也像慧恂与肇炎般,不停问着郭云,有关白衣人受伤后的一切——

据他的冷眼观察,郭莲对白衣人的感情,确是已超乎了朋友的关系,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令一个眼睛失明的女子钟意自己,而这除了用因缘来解释外确也是别无他理来述明。

忆君冷眼旁观,见郭莲嚅嚅欲言,果然不一会——

郭莲问道:“古……古……你知道军毅住在何处?”

她不好意思直接称呼忆君之名,但脸色上也看得出她对忆君的感情缓和了许多,忆君早洞悉内情,心中暗自觉得好笑,闻言故作不知,道:“他住在何处从不告诉我,十年前我与白衣人只在固定的地方见面。”

郭莲有些失望,肇炎却奇怪忆君怎会认识一个奇侠,而自己竟会不知,不禁问道:“君弟,你几时识得个叫军毅的,我们怎会不知道?”慧恂也瞪着忆君,表示她也奇怪。

忆君一怔,随口答道:“哈!连我自己都不知怎会认识他的,如何能告诉你?”这句话矛盾已极,但肇炎却不好追问下去。

五人又变得沉默下去,忆君因为肇炎与慧恂在旁,心理上局促许多,也自然不肯多开口。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郭莲已有些不耐,额头微微皱起,这模样儿娇美已极,忆君看着心中暗起一股子冲动,但碍着慧恂在旁,他却不好过份显出。

幸好不久辛飘枫即来呼唤他们回到大厅去,想是郭泰青与关外五雄的四位场主已商谈好一切。

这一晚古家庄中大宴宾客,名义上虽是忆君作主人,但桌上仍是由辛场主元庆照管一切,每人心中都怀着一些难过,因为真正的主人——古义秋却置身囹圄不得脱身呢!

酒过三巡,辛氏场主巍巍站起,周围聚宴宾客俱知他有重大话讲,自动安静下来,果然见他朗声喝道:“在座各位,今日之宴虽是为咱们郭大哥接风洗尘,但尚有两件事须向各位说明……”

“第一是此次郭大哥远由洛水而来,其因是十年前,古场主已代君儿与郭姑娘订下婚约,但因古场主与大少庄主俱不在,此事只得暂缓张办……”

此话一出,场中立刻议论纷纷,少的一辈俱露出艳羡的目光,因为郭莲的美貌此时大家有目共睹,即使自负才貌出众的苏慧恂在她面前,也不得不自叹弗如,而忆君的俊朗聪慧,更早蜚声乡里,实为诸长心中佳婿。

忆君暗里已有准备,除了脸微红笑容可掬外,仍是与旁人对答如流,倒是郭莲羞得躲到父亲背后。

辛元庆待他们祝贺一番,才继续说道:“大家静点,咱们关外五雄世代相好,能合力以御外敌才有今日之成就,但此次因蜈蚣帮觊觎咱们土地,竟暗自将古场主虏去,咱们关外五雄拼了命也得将他救出……”

立刻下面嗡嗡一阵闹声,群情甚是激动。

此时厅中人数甚是众多,除了关外五雄外,其他地方上的一些知名之士俱也来到,辛元庆话一出顿时有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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