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中,蓦地飞来一小黑点,噶丽丝功力增进,目力自不比寻常,这几日的经验,使她立时警觉。
那黑点来得好快,转瞬间面目已显,竟是铁扇书生焦诠。
焦诠也远远看见噶丽丝呼道:“噶丽丝公主,我那位朋友可来了此地?”
噶丽丝摇摇头,道:“没有啊!你那位朋友可是昨夜那位公子?”
焦诠连声道:“是啊!他没有到这里,会是到哪里去?”
“他也走了吗?”噶丽丝问道:“昨晚——”
焦诠没有听清她说的话,急道:“他昨夜留书出走,谓要去寻访一位什么朋友,我还以为是来寻你呢!唉!他毫无一丝武技呀!”
原来昨天忆君也留书去了,焦诠以为这胆大的书生,必是来寻这美丽的蒙族公主,是以匆匆赶来。
“唉!”噶丽丝叹息一声!
“龙师兄昨晚也走了,我们还是先回去禀告师父吧!”
焦诠至此时才一惊,看了看噶丽丝,心中明白大半,不自主点了点头默默随噶丽丝上了大汉阳峰——
三月初一,距三月十五武夷山群英大会只有十五日了,鄱阳湖中一舟横渡,内中坐的正是白眉老人和灵土真人等十一人,缓缓地向南行去,他们可正是去参加这大会。
天际是一片漆黑,无穷尽起伏的山峦,盖覆着一层黑压压的松林。山风吹刮着松梢,发出振人肺腑的松涛。
这正是江西省境内,武夷山一支脉——万松岭。株株参天古松,像群卓立的巨汉,迎风而张臂挥舞着。
“沙!沙!”
一阵轻微的足步声,从深林处清晰地传了出来。夜袅受惊得“咕!咕!”扬翅飞起。不一刻只见林中步出个人来。
一丝月色也没有,周遭漆黑如墨,令人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人来得近了,只见他一身文士儒衫打扮,本属白色的质料想是多日未曾换洗,衣袖前襟布满油垢泥痕,并且破绽处处。
面上罩着层黑土灰,掩盖了本来面目,从他细幼的胡簇看来,可知这人年纪尚是甚青。
他大踏步地行着,像是漫无目的,步履间已显得有些沉重,想是他徒步行了好长一段距离。
褴褛的衣衫,掩不住他高贵的气质,疲困的躯体,征服不了他坚毅的决心。当那明月一露出云端,一切都显现出来了——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厚厚的泥土层掩不住他那双清澈坚定的目光。朗目、挺鼻、薄唇,他面上正流露出股无与伦比的毅力,而此人是谁呢?……
正是那苦心孤志的龙任飞。
十日不到龙任飞完全变了个模样,蓬杂的乱发,疏垂在额际,一双手正摧枝拂荆地奋力前行。
龙任飞虽从小父母双亡,但二十年来受到白眉老人的无边钟爱,在山有师父陪伴,出江湖有师兄照应,自己除了专心一志习武外,何曾操劳过一事一物。此刻连日孤身跋涉,难免会受些委屈痛苦了。
抱着有志者事竟成的决心,他东撞西荡,希望能遇见位高卓的明师,再苦习艺,好胜过那勇武卓绝的“黑衣人”。
他知道三月十五日,蜈蚣帮要为天下武林同道举行个“群英大会”,想着天下英雄俱将聚集于此,他不自主地即朝着此方前进,希冀凭着机遇,或许真能逢到位绝世明师。
月色迷蒙,龙任飞自己也不知距武夷山还有多少行程。面前呈现的是一片遥无止尽的松林,淡淡的一层薄雾,弥漫在林间,使人产生一种似真似梦的幻境。
龙任飞不知此地叫何称呼,他认清方向往前直行着——
夜,是美丽的,也是宁静的,他已爬上了此岭峰头,有三株特别高大的古松耸立其上,较之附近诸树,俱高出许多。
“吁!”龙任飞长长吐了口气,看着这三株古松,像是觅到了最佳憇息场所,不堪疲惫的躯体,迫得他躺了下去,靠着树干,他的思想又趋于澎湃。
最先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仍是那张美丽的面孔,细匀小巧的嘴唇,殷红得似樱桃。以及挺直而微微束尖的鼻梁,然而最美丽的,还是那双充满着智慧、英气,妩媚的大眼睛。
“我不该时时想到她呀!”龙任飞痛苦地向自己呼喊着,他所接触过的人是太少了,能值得他回忆的更是少之又少,师父白眉老人、钟源、蔡直两位师兄,都曾给他莫大的慈爱,然而,此刻能令他对他们的回忆,却不及噶丽丝给他的万一。
那日龙任飞与钟源在湖中一场催舟比快,想不到却决定了这少年英侠的一身命运,是平淡呢?还是多彩多姿呢?
噶丽丝舟中无意地一笑,使得龙任飞绮念常日索绕心头,怪只怪噶丽丝确实是生得太美了。
“哼!我得暂时撇开这无穷的烦恼!”龙任飞下意识地一掌往粗可五人合抱之树干劈去,竟震得树身一阵“嗦嗦!”响动,口中恨声说道:“否则怎生胜得了黑衣人那小子!”
黑衣人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确令龙任飞佩服得五体投地,如非利害关系,他可真愿想与黑衣人交个朋友。
“我今生真能胜过黑衣人吗?”他不禁放声自问。
“连章格鲁也被他一招骇跑,世上还有何人高得了他去?唉……”龙任飞不禁又颓然若丧。但他坚毅的性格却不容许他一直如此想,只见他又突然握拳扬声,道:“不!我一定得胜过他,师父说过,那一门武功俱可练成天下第一,咱们昆仑派也曾称雄天下过啊!”
一股豪气在他胸中涌起,“活!”地一声他振衣站起,只见他迎风起舞,竟一招一式地施了开来。
龙任飞的天资绝高,二十年来受白眉老人尽力教导,更加他心无旁顾,身手还差得了,此时拳招一出,周围十丈范围,尽罩在他拳劲之内。
云已散去,松林间隙缝甚多,清淡的月光透过树梢,洒在飞舞的人影身上,直似仙境的幽灵,在那曼舞,在那翩翔。
龙任飞愈舞愈快,加以他轻功高妙,一条素白身形,倏忽化为一抹淡淡的轻烟,绕着三株古松追风掣电般打转着——
“黑衣人,看掌!”龙任飞双手微交于胸前,左手突地朝西拂出,攻向假想的敌人——松树。
沉蕴的内力,在接触的一刹那,突地完全涌出,震得古松“簌簌”乱颤,枯枝败叶,似雨般落下。
龙任飞使得趁手已极,口中长啸连连,配合那“碰!碰!”击木之声,直似万兽奔腾,雷行于空。
多日的悒郁在这一刻间尽情发泄,疲顿的身心经不住这一下全力奔放,不到一个时辰,龙任飞已筋疲力竭了——
他颓然又倒了下去,双手因怒击松干而红肿了起来,脑中更空荡荡地麻木不仁。他长呼一口气,似乎如此一来,使他轻松了不少。
突然一个充满慈和的声音发自松顶,道:“孩子,什么事使你这般烦恼呀?”
龙任飞像针刺般从地上跳起来,他自责自己为何竟让别人临到自己头顶都未发觉。“呛啷!”剑已出鞘,但手心中却捏着一把汗。
“别害怕呀!”又是那苍老而慈和的声音,幽幽地自耳边响起。
龙任飞朝上望去,在那距松巅不足十丈之处,有一团黑忽忽的影子,再注目一见,竟是个人样。
太高,太黑,看不清他的样貌,也看不清他的衣着。龙任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怒喝道:“你是谁?”
哈哈一声长笑,那声音安祥地说道:“你这小子刚才一阵擂打几乎把我老人家给震下树来,不先向我道歉竟喝问起来,可是太久没人管教了?”
龙任飞此刻目力展至极处,隐隐看出树顶之人是个古稀老头,他不禁大吃一惊,因他曾听师父说过,世上有一种绝高的轻功,能立危松之巅而不跌,能坐怒海之上而不沉,这古稀老头能倚身古松之上如此久,难不成就是这功夫。
要知危松之上只一针,任何人也不可能站立其巅,怒海之上波涛翻卷,即使鹅毛也不能浮,如何能任人乘坐?当时龙任飞不相信,谁知此刻竟真看到了这种功夫。
他心中暗呼道:“难不成是天助我也,令我得遇神人!”
想着立刻将傲气一收,恭声说道:“小可不知是前辈,恕小可不知之罪!”
老人哈哈一笑,竟从二十余丈高之处,“呼”地落下身来,到了地面,身子仍是一个坐姿。
“别前辈前辈的乱称呼,你可知道我是谁?”老头慈祥地笑着。
龙任飞愣愣地摇摇头,神情有些惊骇,他打量着这老者,只见此人装扮怪异已极,竟不似中土人士,浓髯秃顶,长像甚是滑稽,躯体魁伟倒似个北方人。
“哈哈!谅你可不知道,你们汉族中能知我者,可说还没有人呢!”
龙任飞听得一惊,脱口呼道:“老……老前辈,你老不是咱们人!”
那老头也不以龙任飞的冒然怪异,仅仅一笑,道:“我不是汉人,但我喜欢你们汉人。喂!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老头的谈话虽是这么慈和,但却有股无形的威严从话中透出,龙任飞受着慑制,不自主地应道:“小可姓龙名任飞,敢问前辈名讳?”
“嘿嘿!”这老者低声地笑着,道:“你可知,非我本门人,岂能随意得知我是何称谓。就是告诉你,你也不会知道我是谁的!”
龙任飞面上有些疑惑,立刻就被老者看了出来,只闻他又笑道:“孩子,看你刚才身手倒真有两下子,告诉我,你师父是哪一派哪一门的?”
龙任飞像是受到了侮辱,白眉老人的名头在江湖上已是第一流的了,而昆仑派更是蜚声海内外,想不到这老头居然不晓得自己艺出何处,这不是太令他气愤。
但这老头神情一丝也不虚假,并非有故意轻视昆仑派的意思——
“或许这老头真是什么绝世高人,久久没有出江湖吧!”龙任飞这样自我解释,心中有些释然,立刻他恭声答道:“小可昆仑派门人,恩师人称白眉老人!”
这奇装的老头点点头,像是思索了一阵,才缓缓说道:“昆仑派确是你们中土的一大宗派,白眉老人的名号我倒未曾听说过,我说个人名给你听,看你可曾听说过……这人叫……叫江国毅,你知道吗?”
龙任飞茫然摇着头,这“江国毅”对他确实太陌生了,如这名字被白眉老人听去,或许他会知道,并且会大大吃惊这怪老头的来路,因为“江国毅”正是“武仙上官清”的师父,玄机子北派传人“玄冰老人”又号“天外飞莺”。
玄冰老人成名称谓是“天外飞莺”,距此也有将近一百年,想龙任飞如何会知道?
老头看看龙任飞茫然的神气,陡地笑了,道:“这人已是八九十年前人了,你小小年纪如何知道?来!告诉我,你刚才受了谁的委屈,或许我能助你出气。”
龙任飞知道自己的自言自语,以及可笑的举动必定都落在这怪老头眼中,不禁脸色发红尴尬万分——
“别害羞,告诉我那黑衣人是谁?我一定替你出气!”这魁伟的老头慈和地说道,令龙任飞真猜测不出他的来路。
“谢谢前辈盛情,小可绝不假手他人胜过这黑衣人!”龙任飞回恢了他刚强的脾性,想着那胜过黑衣人的一刻,他脸上迸发出油亮光彩,当然这仅是想像。
“有志气!”这老头露出个赞赏的笑容,道:“看你风尘劳顿,孩子,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龙任飞黯然的低下头去,他习惯于隐藏自己的痛苦,但这老头语音中,有一种深切的吸引力,似能逼使得别人将胸中烦闷尽数吐露出来,毫无保留地,也无顾虑地……
“我……我……”龙任飞的嘴唇发着颤,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激动,他真想扑在那老者怀中,尽情地痛述一切。
自尊心阻止他这样做,也压住了他的激动,十数年打坐的定力,使他强自将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平静地道:“我没有什么,我只希望能幸遇明师,再学绝艺!”
老头笑着直点首,模样有些庄重,严肃地道:“我看得出,你的根骨确是百年难见,如果我收你为徒,必定能将你造就得胜过我,不过……”老者没有说下去,神情十分严肃,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站立的龙任飞。
龙任飞心中不知是喜是忧,这怪老头的功力的确深不可测,如果自己能幸得他收为门徒,则胜过黑衣人将不会是无望。
老头又说话了,道:“你们中土武学各派中似有条规矩,是说背师另投者犯生死大罪,是吗?”
龙任飞恍如受到当头棒喝,全身涌出一身冷汗,他从留言出走以来,根本未想到这点上去,这时经怪老头指将出来,他不禁如中巨雷。
“咱们各大派中确有此条规矩!”龙任飞木然答道,心中对恩师白眉老人不觉大为歉然。
“我是蒙族人,咱们族人从不在乎这一点。我门下子弟何止百人,只要不违背我祖法规,我是任他们选择师父的!”
龙任飞有些疑惑,他想这怪老头的武功已这般高了,加上门下子弟百人,难道在江湖上竟会默默无闻?如这是有名望的,那么这老头究竟是谁呢?
他脑中飞快地回忆了一遍平时师父所告诉过他的奇人异士,但根本发掘不出这老头的影子。
“我要如何办呢?”龙任飞不停自问着,眼前摆着这么好一位明师,自己能够拜他为师吗?
“师父绝不会怪责我!”龙任飞明白这点,白眉老人对他这样作法虽会很痛心,但绝不会深究他。
“但对那些同门呢?对天下武林呢?唉!还有那美丽的噶丽丝必不会谅解我的!”许多问题在他心中盘旋,他抛弃不了,也解决不了。
这蒙族老者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年青人,多少年积蓄的经验,令他看得见,也深切地明白身前年青人的念头,与难于取舍的争议点。
“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孩子,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不能取舍的?”蒙族老者浓髯抖动,看龙任飞根骨奇佳,他已动了爱才之念,然而他尚不明了龙任飞的出身和根本之浪迹原因。
龙任飞双目直视老者,他发觉那老者目光中,有探讯,有鼓励,还有怜爱。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将内心的秘密说给身前的老头听,对自己是毫无损害的。因为那老头值得尊敬,值得信任。
龙任飞不知自己怎会对老头生出这样感情,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在老头的眼中不存着丝毫轻侮之色,像亲切的父执辈般,他仔细地聆听着对方的详述,不时微微摇头叹息。
龙任飞的感情像是得到解放。四周是如此静寂,他那激越而兴奋的声音,像只迅捷且奔放的小鸟,在四林中穿绕迂回,扰得整个林间,簌簌不安。
从他在鄱阳湖上,看见噶丽丝的第一眼起,到后来自己内心的澎湃,抑制不住的情潮,他毫无保留地述说出来,虽然他连对面老头的身世,姓名都不清楚。
“我像大海中一叶孤舟……”龙任飞在梦呓般说着:“她!变成了海天处欲没的红日,我追寻她,但相距太远了,她去得太快速了,但我从未放弃过希望……”
“那时我心情很悲伤,我知道这种事师父是不能助我的,何况环境对我是那么便利,但最后我绝望了,并非是我失去了勇气。只因那黑衣人的出现,那黑衣人武功奇高,我知我将永远无望了,因我看得出,她爱那黑衣人就似我爱她般……”
“我清楚地记得当黑衣人出现的一刹那,她看见了他,双眼发直,嘴唇抖动,一身的劲力都像消失了,就像……就像那日我在鄱阳湖上初见她时的情景一般。”
过了许久,龙任飞终于将他那自以为不平凡的际遇叙述完毕。他殷切地看着老者,像受审的罪犯般,他不知老者会对他批评什么?也不知老者会对他作些什么?但人们都有一些观念,当他将心中最重要的事宣布出来时,总觉得别人也会一般地认为重要。
老头听完了龙任飞的话,脸上了无笑容,这类烦恼的经验他是从未经历过,但他是听得太多,看得太多了。
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笑着对龙任飞道:“你讲也讲累了,先坐下来休息下吧!”
龙任飞乖乖地坐了下来,但双目却不放松老者面上任何表情……
“我门下子弟有五、六百人!”老者缓缓说道:“在这些人当中,有许多与你一般有一段令他们伤心的事情,或许较你更难受些……因此他们来到我那里,因为我那里与外界隔绝,与一切俗事隔绝……”
“我非一个教主,但我信奉咱们永恒不变的神——阿拉。来我处的人都必需立誓,在未得掌门允许之前,绝不许擅自离开祖师所划定的居处……”老者说到这里,面上闪过一丝痛苦。
突然老者发觉自己说话太无边际了,立刻他话题一变,柔声问道:“难道你想出来另学绝艺,仅仅是为着要胜过那黑衣人吗?”
龙任飞点头道:“我要胜过黑衣人!”
“难道你以为能够胜过黑衣人就能得到那美丽的女孩子吗?”老者突然大声喝问。
龙任飞瞑目而听,他从未想及此点,但……
老者又说道:“难道你以为那噶丽丝喜欢黑衣人,仅仅是为着黑衣人武功高强吗?”
龙任飞嗫嚅地答道:“小可……小可从未想到这一点!”
蒙族老者冷冷一笑,道:“如果那女子真是如此,则她根本就不值得你一顾啊!孩子,别痴心,天下好的女子多的是,为何要如此认真一个人呢?”
龙任飞脸色一变,坚决道:“前辈请勿戏言,我这一生中,是注定非噶丽丝不娶了!”
“那我看你今生是无望了!”老者由衷的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龙任飞一眼,又说道:“你打算如何呢?”
龙任飞脑中一片浑沉,听着老者说话,突然他灵机一动,蓦地跪在蒙族老者身前,恭声道:“但求前辈收小的为徒!”
老者目中神光陡现,严肃地说道:“我知你天资聪慧,初见你时即有收你为徒之意。但你可是欲籍老夫之身,意欲达成你那胜过黑衣人的愿望?”
龙任飞心神一凛,恭声道:“小可不敢!”
蒙族老者微微一笑,道:“你说假话,我知你心中是如此想的。告诉我你愿意随我习艺,但你接受得了我的条件吗?”
龙任飞不敢稍露犹疑之色,立刻应道:“弟子接受得了!”
老者哈哈一笑,震得松针雨般跌落,只听他道:“别答应得这么快啊!你知我门中的规矩,未获掌门之允许不能擅自离山,并且最重要的是,凡是入了本门的得终生不娶,有家室的也得弃妻抛子,你接受得了吗?”
龙任飞大吃一惊,张口结舌,道:“这……这……”
“我知你仍是不能忘情那女子,但谁叫我与你这么投缘。这样吧,我先不收你为正式弟子,直待你将此事了结,到时随你去留如何?”
龙任飞喜出望外,拜伏地上泣道:“感谢师恩,弟子……”下面已是泣不成声了。
蒙族老人长叹一声,抚着龙任飞头顶柔声道:“孩子,我得先告诉你,凡事应顺天而为,如我初见你即知道你必是我门中人。我虽不懂什么未卜先知,但心中总有一种预感,就是那女子必不会属于你的。我知现在你心中必是不服,但终究你会明白的……”
“我叫墨客利,可没有你们中土的什么称号。我还有一椿事未了,等几天我就会带你返回北方,教你绝世武学……”
墨客利正说至此处,突然他语声一顿,陡地立起身来,遥指着岭下谷中,诧道:“那是什么?”
龙任飞也一惊,起身往墨客利指处望去,只见谷中一片红火乱闪,意似失了火般——
“火!”他大惊道:“这下面有人家吗?”
墨客利巨眼眨了眨,疑惑地道:“谷中有一个很大的堡院,不知是否那堡院起火?”
龙任飞侠义心肠,一面问道:“师父认得堡中人吗?”一面已起步朝岭下奔去——
墨客利突然喝道:“孩子慢着!有人朝此方奔来了!”
龙任飞侧耳聆听,谷中隐隐传来,“劈拍!”的火爆声,整个谷中已呈现一片霞红色,想来火势必已巨大无比——
然而他听不见有人奔来——
“咱们先上树隐起来再说!”墨客利一晃身先扑上了树,接着向龙任飞招招手,叫他也上来。
龙任飞虽想下去看看,但见墨客利如此,只好也一晃身上了树——
“火这样大,那堡必定全毁了!”墨客利悄悄说着!
“这奔上来的人,后面似乎有许多人在追寻呢!”
龙任飞有些奇怪,问道:“师父!咱们不去救他吗?”
墨客利摇着头,道:“我曾在祖师神像前发誓,除非是本门子弟或是损伤到自己,绝不许向任何人动手!”
“那让我去吧!”龙任飞要求道。
墨客利仍摇摇头,道:“你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何况此时也晚了!”
正说间,墨客利突然“嘘”了一声,两人立刻静下声去……
“沙!沙!”像龙任飞来时般,坡下传来一片足踏落叶之声,直朝三株古松行来——
“啊!这人受伤必重极了!”墨客利细声说道:“刚才他的足步尚稳健灵快,不到盏茶即变得平常人也不如!”
一条黑影忽地涌上身来,月光从上而下,从后而前,映出他的身影黑而萎顿,瘦长而疲乏——
还隔着这么远,沉重的喘息声已清晰地传来,只见他用手中的长剑支撑着,一步步向两人藏身处行来。
“哼!咱拼了命也得将这件秘密公诸世人!”来人喘息着说,一拐一拐地行到了树下。
看着他倦极倒下,龙任飞真想跃下树去助这人一臂之力,但墨客利很快将他拉住——
这时,来人的面貌已看得很清楚了,只见他好一副长像,石雕般的嘴唇,两撇小胡子蓄在嘴唇边,细长斜斜的眉毛,中间朗直的一条鼻梁。
只见他脸色甚是苍白,左手捧住胸腹间不住喘息,看来似受了极重的内伤,双目紧闭着,像是努力在挣扎夺回自己将失去的生命。
“师父,救救他吧!”龙任飞求道,但墨客利沉着脸,冷冷道:“来不及了,但我要等这掌伤他的人!”
龙任飞一惊,细声问道:“师父认得这伤他的手法?”
墨客利脸色铁青,却没有言语,龙任飞不敢再问下去……
沉静的一刻,谷底的火,仍在熊熊烧着,连相距这么高的岭上都嗅得着点焦灼味道——
远远传来一阵胡哨,像在传递着信号般此起彼伏,逐渐朝这最高处移近——
从树顶望去,只见岭的四周燃起数十来火把,想是握火把之人功力都绝高,数十只火把竟似萤火虫般在岭间飞窜,逐渐上升,景色壮观已极。
一个响亮的声音远远传来,只听得他呼道:“正点子已解决了吗?”
有十余人同时笑道:“正点子已被兄弟给分了,除开那姓万的外,其他的一个也没漏!”
“哼!”又是那响亮而粗涩的声音,呼道:“姓万的已经中了我一掌,谅他也活不长久,大家赶紧搜,他手上的那张图可关系咱们帮甚大呢!”
龙任飞听着“姓万的”,心中有一些觉得熟悉,朝树下望去,只见那人也似闻得人声渐近,正撑着剑拼命站了起来——
暗淡的月光映在他扑满泥土的衣上,更显得暗黯,这人立起身,斜斜举起手中长剑——
“啊!”飞任飞心中发出一声惊呼,只因这重伤之人手中的剑大异寻常,那不是铁铸的,也不是铜雕的,竟是一柄木剑。
“木剑……万佛心,这不是恩师的好友!”龙任飞忆起白眉老人平时常提到的一人,武林中唯一用木剑者——木剑万佛心,也是白眉老人的一至交。
龙任飞只觉一阵气血上冲,情急之下一涌身又要扑下去,那晓正在此时,四周嘶风之声大作,晃眼间树下竟高高矮矮立了十余人。
墨客利轻扯了龙任飞一把,示意他此时绝不可出声了,并且打了个手势,好像是在说:“一切都没有关系的!”
这十余人来得好快,当中一位正是凶暴残狠的章格鲁,其余的龙任飞一个都不认得——
“哈哈!”章格鲁张狂地笑道:“万堡主居然逃到这儿,可是想与你老子一块儿安眠?”
木剑万佛心摇摇欲倒地靠在树干上,想是气极竟怒喝道:“住嘴!承阁下赐我一掌,来生必当回报!”
章格鲁冷笑道:“你也知自己活不长吗?哈哈!告诉你,可真没有人能中了我‘摧心掌’而能活命的,你乖乖将那图拿出来吧,我好补你一掌,减你痛苦如何?”
木剑万佛心气喘嘘嘘,用手中木剑指着身前十余人恨道:“你们这批贼子,只因我收留了一个人,你们即要灭我全家吗?哼!上天有眼,必不会让你们好报的!”
内中有位年青的,似感到不耐烦,张口喝道:“看来你是要我们自己动手了,师叔,咱们别耽搁时间了!”
章格鲁阴沉一笑,丑陋的脸扭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道:“万佛心听见吗?我是见你伤得这样重,不忍心再折磨你!”
万佛心双目赤红,“噗”地吐了口口沫,不屑道:“哼!吃屎的居然嫌屎臭,你们要上就上吧!看我木剑可是不利!”
章格鲁气得怒极而笑,双目冷电般直视着万佛心,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龙任飞感觉墨客利的手有一点出奇的冰冷,但他被树下的动态吸引住,没有注意到这墨客利反常的情形。
这时握着火把的人也先后到来,将这林间照得如同白昼,幸喜松顶枝叶繁盛,加以所有人俱注意着万佛心,是以竟没有人发觉树顶的龙任飞与墨客利。
龙任飞看见了章格鲁扬起的手掌,那掌心中蕴着一团黑气,大约有铜钱般大小,万佛心的木剑直指着那黑块,但显得甚是力乏。
山谷底陡地响起一声啸鸣,这啸呜似龙吟般,气势悠长而清脆无比,直似巫山猿啼,龙啸于空。
声起处在谷底,声落时已临到众人头顶,来者身法真可谓迅捷已极,真有一泻千里之声势。
章格鲁听得这啸声,正要加力出手,哪晓一声暴喝:“住手!”
紧接着一股狂飓猛劈向章格鲁,并且像一阵风般,一条白影已挡在万佛心身前。
章格鲁只觉敌人掌风之盛生平仅见,顾不得伤敌立刻抽身后退。
只见这突地飞降的救星,竟也是位老头,花白的头发与胡子,细目隆鼻,长像不顺眼已极。
章格鲁心中有些震惊,暴喝道:“阁下何人?”
这怪老头身穿土布衣衫,模样又是土里土气的,闻言傻笑道:“你老子都不认识了吗?”
章格鲁气得大吼一声,呼地一掌拍出,口中骂道:“那来的野小子,居然敢插手咱家的事!”
怪老头气闲神定,对章格鲁全力劈出的一掌竟视若无睹,也单掌相迎——
“轰!”
一片飞沙走石,怪老头足下纹风未动,章格鲁竟“蹬”地退后一步。
“你家的事老子不管谁管!老子今年九十有九了,你们这些子子孙孙还不跪下给我磕头,喊声祖宗!”这句话可是向章格鲁身后人说的。
这句话使得周围数十人齐声怒喝,章格鲁眼见自己要下不了台,口中轻啸一声,陡地又往怪老头扑去。
怪老头仰首长笑,左掌不疾不徐封住了对方攻势,右足前跨,一下子即站在有利地位。
章格鲁暗惊这怪老的武功奇高,沉声喝道:“朋友,你是要淌这场浑水了?”
怪老头面容似笑非笑,惨白的皮肤上挤出一沟沟皱纹,反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章格鲁此次受命追捕要犯,身后十余人除了一个千手如来施永黔外,其余的俱是一等护法,对这武功奇高之怪老头根本不会有什么作用。
“不是就请走开,是的话请报上名来,咱‘黑掌追魂’可要打发你!”章格鲁一字一顿道,敢情他新近得到这“黑掌追魂”雅号。
怪老头奚落地点点头,又反问道:“堡中那些人都是被你掌死的吗?”
章格鲁傲然道:“不错,你可要尝尝这滋味?”
“哦!我可不愿领教你那‘摧心掌’,哼!不过有一个家伙想要尝尝呢!”怪老头如此说道。
“谁?”章格鲁不明所以,立刻喝问道。
怪老头一转身,向木剑万佛心说道:“万大侠,请将你那木剑借用一下如何?”
万佛心已至山穷水尽时,眼前仅有这唯一救星,自然他将那闻名天下的木剑递给了怪老头。
“就是这东西!”怪连头将手中木剑抖了抖,满不在乎地说道。
“上啊!”章格鲁大声呼道,竟打了群攻的算盘,一挥手十数人即朝怪老头立身处攻来。
怪老头地势站得极佳,只见他足下微动已是立在木剑万佛心身侧,背树面敌,控制了整个局势。
这十数个一等护法身手都不弱,加上章格鲁与施永黔,其势真不可轻视。
施永黔的长剑已出了鞘,接在章格鲁后面,他是第一个出手攻击的,只是他不是攻向怪老头,而是攻向倚树而立的万佛心。
“好狠心的贼子!”怪老头冷喝道,手中木剑一圈,轻巧地划了个半圆弧,不但封住章格鲁攻势,更阻挡了施永黔恶毒一剑。
万佛心心知此时命如残秋之萤,自动往树杆紧靠了些,好让这救星尽情施展。
怪老头似是豪气干云,口中大喝道:“一批孙儿孙子全上吧!”
这怪老头功力甚高,虽然手中持着木剑,但一时之间仍占着优势,一支长剑忽上忽下,不时撒出漫天剑花。
因三株古松的阻挡,其他的十余人只能在外围跑圈呐喊。章格鲁、施永黔的双掌一剑已占去了整个空间,以他们技艺,尚不能伸手进来。
章格鲁功力确是深湛已极,双掌所刮起的风力,直似排山倒海,一掌接一掌往怪老头攻去。
怪老头剑术高妙已极,手上随点随圈,那章格鲁重逾山岳的劲力,竟如石沉大海消失得无踪无影。
施永黔的长剑倒使得狠辣绝伦,此人冷辟而富于心机,知那万佛心是怪老头唯一弱点,是以出手十之七八,竟是点着万佛心。
章格鲁心中暗惊,忖道:“想不到中原真多奇能异土,此人似乎较那黑衣人更强呢!”敢情他自遭黑衣人那一次挫折后,心中已生了戒惕。
施永黔的“螭盘劲”已全力而出,霸道无匹的后天真力,借着手中长剑一层层刺向怪老头。而章格鲁的功力也使到七成。
怪老头因身子不能离开万佛心,足下功夫已完全失去了作用,但他一双手确实令鬼神莫测,木剑在他手上竟似活的般,任两人如何加力也攻其不进……
“章格鲁听着!”怪老头边打边喝道:“老人家可不愿与你们白耗着玩,此刻速速退去尚可饶你们一条死命。”
施永黔青钢剑微一打闪,上式“灵猿分技”往怪老头面上一撩,突化为毒蛇入洞,闪电般直朝万佛心刺去,口中已答道:“看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居然还敢充大话!”
怪老头不愠不怒,左手一招“手拨五弦”轻巧地化去施永黔的毒蛇入洞,跟着木剑斜掠,正好迎着章格鲁攻来的一双铁掌。
龙任飞在树上看得目瞪口呆,章格鲁的功夫他是看过的,想不到连他,再加上个施永黔都不能奈怪老头何。
周围的十数人都有些焦急,忙帮不成只好在旁干瞪着眼。只见章格鲁与施永黔一次次朝上猛攻,但怪老头沉如山岳,他们是一次一次被挡回来。
天色仍是漆黑,风没有了,一切都应该寂静,唯独此处战鼓密响,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章格鲁有些胆寒,他在蜈蚣帮中的身份地位,是不容许他再次失败,然久战不下,他不禁有些不耐。
怪老头似乎有心要引起对方怒火,不时说些辱骂轻谩的话,令得蜈蚣帮人暴跳如雷……
一轮明月高挂空际,照得四山如银城,章格鲁横眉怒目,突然他桀桀地吐出些怪语,脸色竟变成煞白。
“老鬼注意了!”他张口大喊,蓦地全身毛发暴张,一扬手,竟大踏步朝怪老头行来,而千手如来竟悄悄退后身去。
怪老头有些吃惊,木剑微扬,牢牢地注视着对方一双手掌……
只见章格鲁此时身形甚是呆滞,生像负着千斤重担,摇曳地朝怪老头行去,一双手掌竟整个成了墨黑色。
“朋友注意!”万佛心微弱地喊道,他不知这功夫叫何名,怪老头也不知道。这场中其他的除了施永黔外,可只有墨客利知道了。
怪老头面上突然浮起一种冷酷的笑容,只见他长吸口气,真力已布达四梢,手中木剑竟一闪一闪发出金属光芒。
“嘿!”章格鲁开声吐声,遥遥一掌朝怪老头抓去,怪老头不甘示弱竟也一掌抵来……
“停手!”一声大喝响自树顶,震得众人两耳欲聋,跟着一条身影如大雁般从松树顶落下。
怪老头与章格鲁俱大吃一惊,各自收掌后退,俱打算先看清楚变化。
落下之人正是墨客利,看他脸色铁青,沉声朝章格鲁喝道:“你可是加斯伦儿的弟子,你师父教你这‘寒骨掌力’竟准许你随意运用吗?”
章格鲁蓦地脸色大变,声音竟有些发颤,强自镇定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的?”
墨客利沉声喝道:“见着我还不跪下,居然敢问起我名号来!”
章格鲁愣然不知所措,他凶桀的天性使他偏激起来,虽然他为这身前老人气势所迫,犹怒道:“我管你是谁呢?哼!我劝你少管闲事!”
墨客利大怒,铁青着脸,道:“小子竟敢如此狂做,即是你师父见着我也得下跪行礼!”
章格鲁脸色更是大变,只是施永黔尚是不太明白……
“师父从未谈起老人家过。”章格鲁语气已变软了不少,这时倒是那怪老头惊奇无已了。
墨客利仰天长笑,蓦地从怀中摸出条黑鞭,鞭首上附着个金色环,闪闪发出金光。
章格鲁看到这鞭,双膝一曲竟跪下身去,口呼:“掌门师伯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墨客利笑声铿锵,满脸不屑之色,道:“未得我允许,竟敢称是本门中人吗?连你师父也不属本门中人了!”
施永黔心中已完全明白,也跟在章格鲁身后跪下,只是他脸上仍有愤恨神色……
墨客利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人群,又转身朝章格鲁喝道:“你那师父现居何处?从实说来!”
章格鲁面上有些犹疑神色,墨客利已看个清楚,叱道:“别在我面前说谎,如一字不实即有你好受。”
章格鲁不知如何办好,他师父加斯伦儿多年来一直隐居西藏,大半原因即是躲避掌门师伯。
墨客利一声冷笑,道:“我知你是不会说,嘿嘿!我自有办法……”接着他一转脸向那怪老头打了个问讯,道:“敢问朋友尊姓大名?”
这怪老头也知面前这老者功力绝世,答声道:“老朽才经世,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
这怪老头刚才自称已是九十有九的高龄,此刻反称别人为前辈岂不可笑,哪晓这墨客利竟点点头,道:“咱痴长你数十岁,就称你一声老弟吧。小兄墨客利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老弟是否能答应?”
这才经世含笑答道:“前辈有需,但请吩咐!”
墨客利将头一点,沉声道:“小兄想将此人带走,老弟不会拦阻吧!”说完指指跪于地上的章格鲁。
才经世笑道:“悉听尊便,我是无权干涉的!”
地上的章格鲁听得冷汗直冒,但他……
四周的蜈蚣帮人见首领都跪在地上谁还敢妄动,俱战战兢兢各自自危……
“偌大中土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高手!”墨客利向才经世说道:“兄弟真想与老弟研讨一番,只可惜咱们有要事缠身不克久留,今夕一别再会不知何时,咱平白要走你一人,也不会无物补报。喏!你看这个……”
说时墨客利从怀中摸出面黑色小牌,牌中一个人像,似是火烙上去。此人侧面乱发,鼻高而微弯,长像甚是威武。牌背面有一行小字写着“开山祖师黎田青盖”字样。
他将此牌递给才经世,道:“这面小牌是本门信符,如果有一天你能再遇到我,凭此牌可对我有一个要求……不过,咱们很难碰见了!”
才经世本似要拒绝,突然他想了想,很高兴地接过牌子,说道:“谢前辈所赐,后学必终生珍惜此牌。”
墨客利微一怔,随即黯然,一弯身提起地上的章格鲁,衣声猎猎中,飞身上树,跟着闻声:“孩儿,咱们走!”
树梢一阵响动,又没了声息……
施永黔恨恨从地上爬起,他从未像今天这般丢脸过。握着拳,他注视着墨客利等逝去的方向。
怪老头才经世根本不再理他们,反身看顾那重伤的万佛心,口中不时发出愤怒的呼喝。
施永黔知道多留也无益,见怪老头不睬他们,正好带着帮众悄悄退了去。
林中只留下万佛心与怪老头两人,万佛心伤得太重了,口中的喘息也越来越急促微弱……
“这图……这图你拿去……关系重大……”
话声越来越小,最后诸归沉寂……
一轮金光,缓缓向西方移去,三月之初,正是万物复醒之时。绿草千里河水常碧,一番青春气象,实令人欣悦而振奋。
江西省境之南端,距那武夷山尚不足五百里之遥,正是天下有名之“万松岭”,岭上一片青翠——
羊肠小径之上攀行着十一人,当然他们即是白眉老人、灵土真人、以及噶丽丝等了。
此时距三月十五群英大会之期尚有数日,无须急也无须缓,他们像常人般慢慢往武夷山深腹处行去。
这“万松岭”山势虽不高,但四顾群山层峦,却是气象万千。说不尽的大自然风光,令这十一人行得甚慢甚慢。
岭巅,是块不甚大的圆坡,向坡直下去,即是一个小山庄,也是他们今日的目的地。
“公主!”鹿加意气豪飞地说道:“你看那三株古松可真高得可以!”十人中,倒只有鹿加一人称噶丽丝为公主。
噶丽丝等人随着鹿加手指处望去,果然在那山岭最高处,巍然特立着三株古松。这三株古松生长得奇特已极,不但高耸入云较周遭诸木高出许多,并且相互间形状竟是一般无二,真似兄弟模样。
白眉老人笑道:“你们看见的这三株古松可大有来头呢!”
杨池萍有些好奇,连忙问道:“师叔祖,是什么回事呀?”
这时距那三株古松尚有段距离,白眉老人指着那三株松道:“大约在四十余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怪杰,姓万名森,人称之为‘松木剑客’……”
钟源、玄静子、清真人都点点头,表示他们知道。
“这松木剑客成名极速,但却少在江湖上露面,他之所以被称为松木剑客,是因为常年佩用一柄松木削成的长剑……”
“据说此松木剑客功力极高,一生傲笑山林,寻幽探胜,与那清奇俊拔的松木结下了不解之缘……”
“松木剑客因一生酷爱松木,最后竟定居在这万松谷。这万松谷内的万松堡堡主,即是其子‘木剑’万佛心。”
“这三株古松也就是松木剑客从关外大雪中移来的三株异苗,想不到曾几何时,竟长得这般高大。而他自己死后,也被葬在三株古松之间的根下。”
杨池萍等一阵叹惋,只见那三株巍然松树,本已较别木高出十余丈,再加以种植在岭顶,更显得突出而雄伟。令人对那“松木剑客”生出一种幻想。
这松木剑客虽曾盛极一时,但他生性淡泊而喜游山玩水,是以名头不如五子八魔来得响亮。但那柄“松木剑”却是受着万人景仰的。
白眉老人素与松木剑客之子,“木剑万佛心”交好,今日也即要歇在“万松堡”。
一行人逐渐行近古松,但见那雄浑勃郁的景象,令人生出一种凛然敬仰之感,看着高耸入云的松尖,好似自己是多么渺小,多么不足称道。
“卡!卡!”一阵砍伐声传来,不禁令众人一惊。放眼望去,只见三株古松之间的坡地上,竟似蹲伏着个人。卷着身子,右手一上一下地挥舞着。
白眉老人以为是万松堡的庄勇,领着一行步了过去,打个稽首,问讯道:“敢问万大侠可在堡中!”
那人头伏得低低的,闻言缓缓仰起身来,冷冷地瞥了众人一眼,不屑地问道:“你说的什么‘万大侠’?我不懂!”
只见他生得好不古怪,眼睛细细的,眼珠子显得特别大,鼻裸隆起甚阔。脸上了无血色,而且深沟般的皱纹满布额际。
一袭士灰色长衫,使他看来俗气而有些不顺眼,年龄大约是九十岁上下了。
白眉老人微微一笑,虽然他心中有一丝气恼,但仍很客气地道:“我是说,‘木剑万佛心’万大侠在堡中吗?”
怪老头突然怒目瞪视,继而仰天哈哈狂笑,状似疯狂般,道:“哈!哈!木剑万佛心!告诉你,万松堡早已鸡犬不留,片土不存了!”
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具瞋目大惊,连再问一句话的余地也没有,一晃身往谷下奔去——
钟源等一行人也立刻跟随奔下山去。那苍郁的松林中,纵腾着十数条身影,转了几个弯儿,眨眼间,即失去了他们踪影。
这万松谷,倒是一个隐蔽的好所在,四面环山,内中明暗阴晴差别非常之大,有时浓荫蔽天,有时又天光照耀。
在谷底的尽头,正是白眉老人今日行程的目的地——万松堡。
一片焦黑的瓦土呈现在他们面前,浓浓的烟熏气息,猛烈地冲激着鼻子。有些地方尚在微微冒着白烟。
一行人来至堡前,地上烧焦的数十条尸体,令人觉得触目惊心,并且痛恨下手之人如何这般残酷!
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俱与木剑万佛心有深厚的感情,一看到这尸陈遍地的情形,不禁同时飞身进堡,打算认清到底有无万佛心在内。
地上的尸体大都面目全非,有些更是黑如焦炭,根本无法辨认。两人绕堡一周,俱失望地摇着头回来。
白眉老人更叹息道:“想万松堡何等雄伟壮观!一日之差竟化为焦土,如果我们早到一日,或许能救万佛心这一大劫!”
鹿加双目睁得通圆,怒喝道.“是哪个龟孙子干的好事?咱得知必定将他碎尸万段方消心头之恨!”
噶丽丝三师姐妹噤站一旁,她们都从未看过这种凄惨而骇人的场面。尤其宋昆兰,心中不停地在暗诵经文。
灵土真人眉头深深皱起,他也一般痛恨这下手之人,但因多年的修为,表面上仍镇静如恒,只见他沉沉地说道:“万佛心虽从不入江湖,居处在这如世外桃源的万松谷中,但其武功也可仅差咱们一线……”他这句敢情是向白眉老人说的。
“看这些尸体俱是先已身死再被火烧,而死的模样又是一般无二,全是被重手法点中死穴,我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高功力者……”
白眉老人也同意这看法,道:“看来这场屠杀必是出自一人之手,最多两人,并且是出于同一师门,否则出手不会这般相像……”
“难不成是章格鲁!啊!对了,莫非会是黄衣魔僧也亲自下的毒手?”
这时只剩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在研讨此问题。钟源、蔡直,还有清真人、玄静子等俱自动地挖穴将尸体掩埋下了去——
“呜!呜!”的山风往下猛吹着,刮起这十一人发裳。这些仅有的送葬者,也是仅有的埋尸人。
噶丽丝眼角润湿着,心中冲动着,她对自己武功有了信心,因此,她真想立刻遇见这武功奇高,下手辛辣的恶魔,能替这死去的数十人伸冤。
虽然,谁也不敢确定此事是否黄衣魔僧或章格鲁所为,但他们都认为,如非黄衣魔僧或章格鲁,又会有什么人能够呢?
望着新起的十数处新坟,众人相对而叹惋,白眉老人想着昔日偌大的万松堡,琼楼玉宇美不胜收,曾几何时,变成了这模样,并且连堡主——木剑万佛心也下落不明。
“今日咱们就歇在此地吧!”白眉老人最后说道。指着离堡最远靠山坡的一排尚未全毁的房舍,领着一行人踱了过去。
天色已有些灰暗,天边黑云隐现,山风也更加吹得猛烈——
这排屋子只有三间,筑在一块土墙后面,因距堡有一大段距离,是以未被牵连进火场,然而似乎周围有一场狠恶搏斗,瓦飞墙塌,也显得甚是破败不堪。
“这屋子不知作何用处?”每人都有此疑问,但谁也无法猜测得到。
进入了房舍,蔡直不禁问道:“师父,咱们今日就歇在此处吗?”
白眉老人冷然点着头,领着众人直向内进了去,两眼向四周戒备地扫视一匝。
这屋子容积并不甚大,原先分隔的板墙早被打得洞穿塌倒,从地上破碎木片家俱看来,屋内陈设还很精致考究呢!
三间住屋已有两间失去了屋顶,天光从上而下,照落在破败的四壁,令人有一种萧瑟,凄清的愁绪。
“啊!这里有一张床!”钟源发现了什么,轻轻呼道:“可是这屋中住着什么重要人物!”
果然在那碎砖破板之下,压着张檀木精造的床,白眉老人在砖下一阵翻动,检出数条纯钢制造的薄片,接着他握在手中拼凑着。
“这屋中人敢情是个残足者!”白眉老人结论道:“这钢片是用来夹腿的,是便利那些腿足折断的伤者用的!”
灵土真人将钢片接了过来,反复地看了又看,不住地点着头,最后说道:“这钢片上刻得有字,大概是物主的姓名,想来必是物主在匆促间,硬生生将它从腿上拉下,才会变得如此破碎!”
灵土真人接着又将钢片拿至光下,仔细地看了一会,才一字一字念道:“河西蒲乡冷玉奇……这人!会是他!”
白眉老人起初未注意到片上文字,听得灵土真人念出,不禁呼道:“冷玉奇!巧夺天工冷玉奇,真是他吗?”
灵土真人点头道:“谁说不是!”
“看来万松堡遭劫必是与这巧夺天工冷玉奇有关了!”
钟源不禁奇道:“师父,这冷玉奇是谁?怎会与万松堡有关?”
白眉老人叹息道:“从巧夺天工上你也明白冷玉奇是个什么样人,传说他手制了匹马,献给当年的皇上,待那皇上骑过了这匹马,尚不相信这马是假的。”
这话使得钟源、噶丽丝惊奇得睁大眼睛,露出不相信之色……
灵土真人接口道:“只是此人失踪快三十年,这受伤之人真会是他吗?如果真是,那么万松堡遭劫是出自他身上无疑!”
噶丽丝悄悄向玄静子问道:“真有这等事?”
玄静子温婉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入夜,天黑得有些不正常,密而黑的云层厚厚地蔽满天空,明月,繁星早已深藏不露,只有山风吹得更劲急更有力了。
一阵耀目的闪光划过空际,照耀得十一人毫发毕显,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
这是第一个春雷啊!然而接着的。却是平静,平静……
这情景正是暴风雨的先兆,白眉老人一行谁都没有带雨具,虽有这半毁的屋舍遮身,但仍是保不了险不被淋湿。
远处一阵“哗啦!哗啦!”声响,直似一片骤雨,洒落在干燥的树上,地上,渐渐向此方移近。
突然噶丽丝忆起了那在万松岭逢到的怪老头,听着雨声如奔马而来,她不禁惊呼道:“那老头,他……他还会在山峰上吗?”
这一句话顿时提醒大家,钟源拍着脑袋,摇头道:“师父,怎么我们都将那人忘了?或许那人根本就知道这堡中事情本末呢!”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要知他们虽因得着那怪老头的警语,才匆匆奔至万松堡。但突如其来的惨状,使他们震慑,使他们木然,不自觉地都会忘记了那怪老头。
杨池萍问道:“师叔祖,咱们去寻他来如何?”
灵土真人不置可否。“咚!咚!”的雨点,击落在屋顶,这暴雨的声势,使人产生一阵烦躁不安。
雨的降临使杨池萍的意志退缩,加以得不到回答,她悄悄地去寻觅安身之处。
噶丽丝心中有些不忍,她以为那怪老头是疯癫的,或许此刻正立在万松岭之上,受那大风雨的刮淋,因此她说道:“师父,由我去吧!我去将那老头带来!”
宋昆兰听着,也说要与噶丽丝一块儿去……
“嘭!”
好木制的双扉突地无风自开,一声冷笑,道:“不容你们费心,我自己来了!”
众人大吃一惊,尤其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因其武功俱已至化境,虽风雨如万马奔腾,但周遭十丈以内,飞花落叶仍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谁?”钟源怒声喝问。
来人正是那万松岭上的怪老头,闻言狂傲一笑,陡地脸罩寒霜,神情不怒而威,道:“你们刚才不是要寻我吗?哼!我自己会来。”
白眉老人到底经验老到,先制止钟源发话,打个问讯道:“贫道昆仑白眉老人,尊驾可是万松堡里的?”
他先说出自己名号,好使得对方不得不报出名号。哪晓这怪老头一点也不吃这一套。微微一丝冷笑,从他进门至今一直挂在脸上。
这怪老头胡发全已斑白,干瘦的脸嘴,勾划出一种冷酷而阴鸷的表情。深深的皱纹,说出他饱经风霜,历尽忧患。
大门掀开着,怪老头仍佇立在门口,风雨从他身后涌进,与屋内热气一碰触,立刻漫起阵水雾。
风掠起他土灰色的袍角,雨淋湿他黑布做的便鞋,但怪老头仍是没有移动他的身躯,一只手握着某件东西,始终藏在身后。
这场面奇特已极,十余人数十只眼睛紧紧看这装束行为都怪诞绝顶的老头,谁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移动一步。
“咱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你管得着吗!”怪老头突然狂笑道:“何况这是万老儿的住处,你有何权力讯问我姓名?哈哈!”
怪老头这一番语无伦次,引得钟源火起,怒喝道:“你究竟是谁?再不说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怪老头仰首长笑,突然将反藏在身后的右手高举,道:“即是当今黑道第一高手黄衣魔僧,见着我也得怕我三分,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呼问我?”
众人一见他手中举的竟是一柄古松木制的长剑,剑身样式长短俱与铁剑一般无二,柄上与护手的雕镂花纹,精致细腻已极,并且泛出暗紫红的血色。
噶丽丝脱口呼道:“松木剑……松木剑客……”
语声未歇,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已同时喝道:“松木剑客万大侠是你什么人?此可是松木剑?”
要知这柄剑正是与传说中“松木剑”一般模样。万佛心虽是松木剑客之子,但一生俱奉其父亲遗物为神明,根本不敢去动它,而将它收藏得隐秘妥贴。因此连白眉老人、灵土真人与他多年好友,也未曾有机会见过这名满江湖的松木剑。
怪老头手抚木剑,足下未动身子竟凭空移近三尺。这一手功夫将众人震得目瞪口呆,连昆仑派镇山绝学“大小遁法”与它相较起来,也微不足道了。
“此松之木,非他松之木,万森万老儿啊!想不到数十年前睥睨江湖,数十年后子孙却遭此大难!”
这一番话说得虚玄已极,谁也不知他内容到底是什么?白眉老人眼见这怪客的奇突异径,却又想不出对策来……
“嘿!”怪老头突地将手中剑一挥,众人俱深诸内功心法,在黑暗中仍视同白昼,只见那木剑,在空中竟被划出一道如屏的光幕,“绿绿”破空之声,竟似真刀钢剑般。
“好深厚的内力!”众人俱是同一心思。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尤其骇然,在他们心目中,能与自己五子相提并论的只有七魔,能胜过五子的,现今江湖中,大约只有那黑衣人与黄衣魔僧师兄弟了。这老头不知是何人,功力竟会高出自己?
敢情白眉老人自忖内力是不及那老头了。
这场面有些滑稽,十余人望着这突如其来的怪客,都不知道要如何应付,倒是鹿加最后喝道:“你敢情也是来避雨的?那屋角尚有一个空位,你就将就在那吧!”
白眉老人等本不知这怪老头来意如何,听鹿加说这话正不知情势要如何演变?哪晓这老头竟似对鹿加有十分好感,脸上居然显出一丝从未显的笑容,道:“还是你这大小子懂得老夫心意,哪像他们只把我当做什么人似的!”说完,竟真的照鹿加所指的角落行去。
钟源蓦地大喝一声,移身一拦,道:“尊驾得先说出来,这‘松木剑’你从何得来,木剑万大侠到底怎样了?”
怪老头缓缓定下身形,冷冷地向钟源扫视而去。钟源也这大年纪了,竟被他注视得低下头去。
“你真的要知道吗?”怪老头沙哑的声音,晦涩地说道。
灵土真人诵声道号,朗声说道:“我们都要知道,你老既是知晓,何不告诉吾等,也好使吾等放下心中一椿心事!”这番说得客气已极。
果然那老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的眼光,似有些担当不起灵土真人的称谓,脸孔仍是冷冰冰地,道:“好说!好说!既你大师如此说,我老头还有什么好隐瞒的……”突然他侧耳似在静听——
“嘿!告诉你们事情本末的人来了!”老头哈哈笑道。
此刻外边一阵风雨之声,“哗啦!哗啦!”雨点击打着树叶,树杆又互相扑刷着,发出那震撼人心的异啸——
这怪老头侧耳静听,倒似真有那么回事,杨池萍正骂道:“装神弄鬼的吓得了什么人……”
哪知她话尚未完,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已同时摇手制止她,道:“轻声点,有人来了!”
杨池萍有些不服气,此时风如怒啸,暴雨如雷,外面有人来内里哪会听得见,她狠狠向怪老头瞪了一眼,哪晓正看见他朝自己露出个狡黠的笑容。
“哼!”她心中暗恨着,却无可奈何。这时噶丽丝似也有所觉,轻轻向玄静子道:“师父,有一行人朝这方来呢,好像有八个左右!”
玄静子此时功力较噶丽丝浅了许多,自然尚是听不出来。但这一行人来得甚是迅速,不消片刻已距此小屋不足十丈。
雨,如山洪倒泻,粒粒击在檐瓦上,竟发出“卡卡”响声,加上风的创威,昏天夜地,直似世界的末日来临——
来人真的刚好八位,看来身手俱是出类拔萃,一到小屋前,自动地向两旁一绕,顿时将小屋围住。
小屋内黑暗异常,蓦地一丝闪电划过空际,屋外顿时形同白昼,只见那八人一色的油皮雨衣裤,头上顶着顶盆形雨帽,那油皮水光滑滑,反射出淡淡如铜像般的光辉——
屋内的十一人,大为惊奇这八人的光临。不!还得加上那怪老头,只是他并不惊奇罢了!
显然屋外八人并不知道屋内虚实,虽刚才的一道电光,但这样反使得他们更看不见屋内。内中有一人突然长声喝道:“才老头儿,你可躲在屋中!”
大雨“哗啦!哗啦!”下着,半晌仍是无人回答——
“好怪!”噶丽丝想着:“这老头竟被称为才老头儿,嘿!他怎么不回答呀?”另外十人也是这么在想。
“吠那老鬼,快给大爷滚出来,省得大爷进去动手脚!”又是另一位粗声暴喝。听他语声如吼,想来必是个关外汉子了。
十一人都在奇怪,掉头往那怪老头——被称为姓才的望去,哪晓他竟在角落上,呼呼而沉沉入睡。
屋外的八人显然十分顾忌这怪老头,口中怒骂着,却不敢真个冒然冲进来——
“屋里的龟孙子出来!”
“哈哈!可是在干那见不得人的事情!”
“再不出来咱们可要骂你不是娘养的了!”
愈来愈令人不能忍受的辱骂,使白眉老人等都吃不住了,而那怪老头仍“呼噜!呼噜!”地大睡如故。
最后这八人实是耐不住了,只闻一个阴恻恻的口音,冷冷说道:“咱们蜈蚣帮承你老赏脸,将咱们死囚救去,难道你老竟不敢出来交待个清楚吗?”
白眉老人听得分明,心中不禁一动,突然张声喝道:“外面的是何人?咱昆仑宫少棱等在此,不知诸位来此有何贵干?”
屋外八人正被大雨淋得满腔怒火,听得白眉老人说话,那最初的年青口音呼道:“咱们栽到家了,这不是正点子呢?”
又一人喝道:“白眉老儿听着,咱们蜈蚣帮追捕要犯,你屋内可有位灰白衫异容的老儿?”
白眉老人吃惊于此人的中气充沛,心中想着这会是谁,口里已回答道:“不错!咱们这里可正有此人,你们要待如何?”
一阵狂风扫过,八人不约而同地跨近一步,仍是那响亮而淳厚的声音说道:“咱子母离魂圈于桂书,想来道长必不致插手其间吧!嘿嘿!”
白眉老人看了一眼那呼呼大睡的怪老头,心中犹豫不决,他可知于桂书不是好惹的,但当想到“木剑万佛心”的事情,又不禁怒从心中起,只闻他喝道:“你们捕人的事情我可不过问,但木剑万大侠的事情我可不能不管。请问万堡主到底是什么回事!”
又是另一个冷峻的声音,轻谩地说道:“宫老儿,这种事你也管得着吗?”接着是一阵哈哈冷笑。
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听得此人口音有些熟稔,不竟同时喝问道:“阁下何人?敢情是……”
语声未落,那冷峻的声音又道:“在下长白双雕兄弟俩,难不成宫大侠竟将我们给忘了!”
白眉老人心中大吃一惊,不知那外面的八人实力到底有多强,只看那长白双雕沈一鸿、沈一雁两兄弟,再加上子母离魂圈于桂书已足够令己方疲于应付了,想来另五位也必不会是庸手。
噶丽丝心中可有些奇怪,她想不通蜈蚣帮为何会这么惧怕那怪老头——
“我们再问一声!”一个重浊的声音呼道:“那才经世可是在屋中?”
灵土真人心知今晚一场大战是难免了。故意继续装傻下去,也冷冷应道:“我们可不知谁是才经世,要想看在不在,只管请进来吧!”
突地又是一声霹雳,雷电划过长空,发出灼目的白色光华。这时正是屋外八人齐向屋内冲来之时。
八人分八个方位,几乎是同一个秒钟到达了这间破烂的小屋,那粗豪的口音大声喊着:“才经世老怪物出来受死!”只见一条银样刀光,直向屋的大门射去。
屋内白眉老人等也刀剑出鞘,噶丽丝偷空看了那怪老头一眼,只见他仍是呼呼大睡,竟丝毫没有发觉外间的变化。
这屋子体积甚是狭隘,白眉老人知己方一般身手差人太远,呼啸一声,当先向门首冲去——
当门而立的是一高瘦的老者,白惨惨的脸容像死去的僵尸般,无血也无肉,嘴唇抿得紧紧的。
白眉老人知在屋内动手对己方大是不利,口中暴喝一声,长剑叮当脆鸣,直向当门而立的老者挥去,显然已是叫足了真力——
那白惨惨脸孔的老者,像貌冷漠已极,看着白眉老人扑去,竟轻轻地往旁一让,生似有意放人出来的意思。
灵土真人明白白眉老人的意欲,催着清真人、玄真子等尽速奔出,一边大声喊道:“咱们到外面去打!”
屋外的八人目的并不在噶丽丝等,毫无阻拦地让他们奔了出来,立刻一同呼啸一声。两个从上,两个从门,两个从窗,两个在屋外守着——
屋内一阵“嘭嘭!”乱响,好似有十余件重物在内中相互撞击,发出墙倒梁塌的声音——
然而,像进去般迅速,六条身影又闪电般冲出,只是有些张惶,紊乱——
大雨倾盆,噶丽丝等未带着雨具,立刻衣衫尽为之湿透,一阵急风吹来,树扫叶飞,而十一人更显得狼狈不堪。
鹿加气得怒吼道:“吠那蜈蚣帮的,咱老子要你们的命!”
蜈蚣帮那八人敢情根本不在意这十一位远道来赴会的人马。只是在诧异着,在惊骇着。
“屋中怎没……”是那年青的口音如此在讲,但他立刻也觉察到自己是多么丢脸,六人冲进去,两人守在外边,然而敌人到了何处,竟连一丝影子也未见到,是以他连忙住口不说。
“哈!劳你们白花力气了!”怪老头的声音竟从一株大树上传来,语气中含着轻视,调讪,还有夸大的意味。
十一个人加上蜈蚣帮的八位共十九人,没有一个看见怪老头是如何出来的,如何上了树的?
蜈蚣帮的八人看见怪老头现身出来,反而镇定下来,其中一人竟出声道:“朋友,咱们来个先礼后兵如何?”
杨池萍、噶丽丝等幸衣衫穿得厚而且多,立在雨中尚不致于玲珑浮凸,但滋味也不太好受,只是碰着这场面她们也不知要如何办好。进屋不是,一个个不得已都避到树下去——
怪老头听完那人的话,本是坐在树干间的身子陡地站了起来,踏在那细若绳索的嫩枝上,身形一阵摇曳,然而嫩干却丝毫没有弯垂,这手功力虽赶不上墨客利的“坐怒悔之上而不沉,立危松之巅而不跌”,但在下面的十九人中,可没有一个能够。
只听他冷冷道:“你们可真是先礼后兵吗?麦南,我认识你了,你们刚才冲进那破屋子,怀的是什么心意,敢情争着要与我老人家磕头行礼?”
刚发话之人正是屠龙手麦南,其他的除了长白双雕沈氏兄弟外,尚有南天一鹤时杰华,千手如来施永黔,子母离魂圈于桂书,千毒鼠全维钧,还有一位也是江湖上鼎负盛名的“冷面秀士冬青”,是新近才加入蜈蚣帮的。
这八人中除了施永黔与冬青外,其余尽是蜈蚣帮中长老地位,看来这怪老头才经世确令蜈蚣帮全力以对了——
八人中虽以施永黔的功力较次,但他一身歹毒的暗器却可补其不足。而冬青武功更是与另六人相差甚微,因此这八人真可谓一支其坚无比的队伍了。
时杰华性格最是阴鸷,他见这怪老头言辞犀利,心中已暗暗愤怒,在双方俱静寂的一刹那,他突地说道:“朋友,你既是有头有脸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脸上有什么疮疤吗?”
才经世刷地从高处跃下,立在白眉老人与蜈蚣帮人之间,脸上带着一种戏弄的神色,笑道:“你这老儿眼光倒是不差,还看得出我不是真面目,哼!你看这是什么?”
一晃眼间怪老头手中已多出数幅纸图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数不清的小文字,还有许多机械作图和猩红的线路——
看到这数幅纸图,八人似疯了般齐向才经世扑去,但只闻他一声锐笑,不知他足下如何一踩,电闪般他又回至树上,时杰华轻功已是绝顶了,哪知加上十四只手仍未将对方衣衫摸着。
怪老头才经世摇着纸图,哈哈笑道:“这图中所载,可是你们蜈蚣帮见不得人的事!不过请你们放心,到现在我还没有告诉过别人。”
怪老头的骄狂令白眉老人等觉得痛快。而蜈蚣帮的却恨得牙痒痒的,但对方轻功太高,他们不敢同时纵上树去,但又不能一个个纵上去。
“打!”突然千手如来施永黔一声喊,只见五溜极其纤小的青光,电射般朝树身奔去,紧接着又是一声打,此次可是一大蓬了。
要知施永黔被称为千手如来的,完全是因他暗器多而毒辣,虽然暗器上的毒他大多是由千毒鼠全维钧处学来,但手法劲道却是师门直接传下的呢。
眼看一大蓬乌光紧跟在五溜青光之后,直向那树顶罩去,怪老头哈哈一笑道:“你如此作无非是要我下来而已,我就下来给你看!”
说完长袖猛挥,一条身影竟真的破光而下,数以千计的针形暗器,被他周身迸发的真力,崩得如雨花飞溅,直往四处飞去。
千手如来原非有伤到对方信心,只希望对方能下来,这一如了愿,八人生怕再失去机会,同时呼喝一齐出手——
怪老头哈哈长笑,道:“江湖八魔原来也是这种料,看我老儿可怕你们不!”
于桂书、麦南等各自脸色一红,但怪老头身上的纸图,关系蜈蚣帮甚大,何况怪老头的功力又这般高强,不得已只好甘冒江湖大笑话了。
怪老头自恃武功高强,傲然狂笑,竟空手往八人群中攻去,每一出手尽是如石破天惊,并且口中暴喝连连,生像要将对方生吞活剥般——
噶丽丝武功新成,手早已痒痒的,看着怪老头被困在核心,侠义心加上争胜逞强之欲望,只闻她也娇叱一声,迳往长白双雕的老二沈一雁扑去。
怪老头看得噶丽丝扑来,口中哈哈一笑,手上猛一加劲直往沈一雁推去,沈一雁只觉胸前一股大力猛压,身形不自主倒飞出去。立刻背后娇叱一声,一股锐风正往他背脊刺来,骇得连忙施出绝顶轻功,尽力往左一飘才敢转面向后。来人可正是噶丽丝。
“好丫头你敢暗算大爷!”沈一雁怒叱道,他看不起噶丽丝,但也被她激怒——
“哼!”噶丽丝毫不畏缩,反唇讥道:“好意思说人暗算你,八个成名人物居然有脸围攻一人,也不怕被天下武林笑话!”
沈一雁被骂得脸如血红,双目一瞪,手中长剑斜砍,竟不顾江湖辈份,对噶丽丝猛下毒手。
“哈!看我可是怕你!”噶丽丝一笑,手中剑也一扬,轻快地与沈一雁交上手来。
灵土真人见己方已有人动上手,他见噶丽丝身手已大非昔比,与沈一雁一时间战得半斤八两,不觉放下心来,但在局势未变化之前,他倒也不预备也插上一手。
怪老头才经世确是高强已极,凭着赤空双手,一时之间外面七人竟攻不进去——
白眉老人等到比较龙任飞晚了一日,没有看见怪老头与章格鲁的一番战斗。但这番对敌的七位,俱是千中选一万中选一的高手,是以场面更是凶险激烈。
白眉老人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真有人竟能接下八魔中,四魔的联手进攻,还再加上三位与七魔相伯仲的子母离魂圈于桂书,冷面秀士冬青,千手如来施永黔,但事实却是真的。
场中动作愈来愈快,快得直似一片灰幕。鹿加、玄静子等低一辈的,早已快看不清楚了——
七人中以屠龙手麦南的掌力最雄厚,南天一鹤的赤鸠掌,与千毒鼠棍上的“七步断魂”最为毒辣,于桂书的子母离魂圈与沈一鸿的长剑俱是轻灵快捷的大宗匠手法,即是冷面秀士,一双铁掌也不输于其他任何人。
雨仍是先前一般大,场中闪电般交击着,怪老头身形如凌波矫燕快疾无俦,使围着他的诸人相形见拙。
白眉老人等紧张地看着,也沉醉着,他们俱是习武多年,但从未看过功力有这般高深,身手有这般精妙过的。
雄浑无匹的劲力从怪老头双掌挥出,连麦南的极刚屠龙掌力,在他面前也如小巫见大巫,一点也发挥不出威力——
然而蜈蚣帮的到底人多势众,圈子逐渐缩小,怪老头的身形也愈形牵制,于桂书子母离魂圈发出金光,狂笑道:“并肩子加油啊!我不信咱们收拾不了这老家伙!”
怪老头身形愈慢,但他似有恃无恐,丝毫不显得焦急惊惶,闻言淡淡笑道:“老子压箱功夫尚未使出呢,你们先别得意,等下有得瞧!”
施永黔年纪最青,性子最轻浮,一占着优势,不禁意气飞扬道:“老家伙,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那青磷磷的长剑也展到极处,“螭盘劲”尽力而出,发出阵阵刺耳的锐啸——
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有些担心,但他们不知怪老头性子如何,不敢冒然出手相助——
突然怪老头仰首一笑,大喊声:“注意了!”身形手法竟完全变易了——
立刻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