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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烽火炽 残肢折剑

两边的遭遇战,随着祖世光与顾道钧的交手亦正式展开,但见人影奔掠冲突,寒芒缤纷赛雪,杀喊之声响彻云霄,或是捉对儿,或是以多围寡,或是以寡御众,混战成了一团,血光便以不同的图样形式标溅喷洒,人身上的筋骨肉也就那般贱价不值了。

骆忏没有替祖世光掠阵,他有他的主要任务,杀出一条血路,他奋力朝着那道彩虹飘飞的目标接近。

江秀秀寸步不离地紧紧跟随着骆忏,这妮子不知何时手上多出一柄匕首,挑刺剜戳之余,倒也显几分泼悍,她十分明白自己的立场与所求,就仿佛成为骆忏的影子了。

来到彩虹纵横的现场,骆忏目光所及,不禁又惊又怒——他和单晓仪的想法全错了,西门蝶舞没有担任打前锋、乱阵脚的角色,他担任的居然是一个悄悄混入,随意狙袭的角色,这当口,乌发秀润、白皙俊朗的西门蝶舞正以他的一柄特异细窄长剑,力搏卜宜娘,而躺在附近的两名“土行孙”尸体,犹是双目不合,咽喉间血迹未干!

卜宜娘帛带流旋,收放如霞烟彩霓,无形的劲道回绕澎湃,大开大阖,不减啸天砸地的气势,西门蝶舞剑若走弧、圆光叠现,像煞金顶佛灯,冉冉连绵,五尺长的细窄剑刃挟电沾火,闪掣挥划,游移自如,似乎穹苍圜宇,尽在指顾之间!

江秀秀几曾看过这等阵仗?张口结舌地指点着两条飞跃交错的人影:“骆、骆哥哥,那个人,是不是西门蝶舞?”

骆忏低声道:“我看除了西门蝶舞,不会是别人;秀秀,你千万当心自己,我要去帮卜大姐合力应付这姓西门的!”

江秀秀屏息点头,没有出声,眼下的肌肉连连痉动不息。

吸一口气,骆忏猛撞铲杆,人已一个斜角筋头侧翻进去,足未沾地,铲端月牙恍若秋水一泓,反抹四门蝶舞咽喉。

西门蝶舞长剑挥洒,正织成一片剑波拂开了卜宜娘的帛带,骆忏攻势骤到,他眼皮子都不撩,剑尖回转,“叮”声脆响,已运用四两拔千斤的巧妙,一下子顶开了铲头。

卜宜娘的帛带再度绕空铺罩,同时音调细柔地点醒骆忏:“这一位,便是鼎鼎大名的西门蝶舞,一剑搏得千层浪,你留意了。”

月牙铲抖起,铲刃纵闪横掠,精光翩然叠射,骆忏道:“我早猜到是他。”

西门蝶舞身着一袭青绸长衫,剑出身移之间,双肩水平,衫摆纹风不动,那种雍容沉稳的气度,不得不令人赞叹;这时,他长剑翻飞,光圆串串浮沉,秀逸俊朗的面孔上丝毫不带杀机,仿佛他只是在刻意表演着一场完美的舞蹈,诠释着一项细致的肢体艺术,动作优雅极了。

骆忏却明白,非常非常明白,在西门蝶舞优雅的动作下,其覆盖的内涵一点也不优雅,恁般完美的表相,乃是杀人不见血的前奏。

西门蝶舞以一敌二,而且对手皆属一等一的强者,其进退应对仍不局促仓惶,更甚者,招法圆润流畅,收放随心,似还是由他操持主动。

自此可见——骆忏心里寻思着,卜宜娘方才那一阵子,是战得多么辛苦。

那边厢,单晓仪拼博的对象是“八千岁”孔其然,姓孔的目前虽说受了重创,经过这段日子的疗养又恢复了生龙活虎般的身手,一柄剑千变万化,走势灵巧不凡;单晓仪的兵器是一杆上缀八枚拳大磨边金铃的白樱枪,枪尖银光一点,流闪泄炽,飘忽不定,白樱怒张骤合,时蓬时敛,而金铃急响缓鸣,慑人心魄,孤铃不孤,功力之精湛,对孔其然尤则不遑稍让。

原为祖世光身边亲随护卫,职衔为“把头”的“穿心枪”朱谨,遭遇上的敌人竟是“天蝎会”的“大执刑”——“玉哪吒”董渝,董渝一向丰神帅劲,如玉树临风,但在骆忏“慈悲铲”之下,先折右肘,后失右脚,经此残肢打击,技艺形貌俱已不复往昔,人显得憔悴苍老不说,手下功夫益发退化,运展回旋之余,频见沉滞僵硬,朱谨双枪穿舞,时若电光石火迸现,又似烈阳流辉眩映,当日意气风发的董渝,居然只够堪堪抵御的份,难以反越雷池一步:“阴阳双使”奚行壮、金艳容,两个人并肩而战,战的乃是顾道钧帐前四名“方将”,“方将”名称的由来,单晓仪曾经给骆忏解释过——所谓“四人成围、四围为方”,这四员“方将”便是顾道钧的近前铁卫了。

先时落荒而逃的“倒头追魂棍”曹世奇,“五脚虎”易宛伯赫然在阵,正伙同另两个搭档以四打二,可是奚行壮和金艳容修为高超,二人配合之间,默契又好,虽说以寡敌众,并未落在下风,攻拒周旋,从容不迫,看来,还有得一番鏖战:“搬运五鬼”与“十八土行孙”的一干余众,和“天蝎会”的各字级“前卫”则算一团混仗了,他们十余人死拼数目多倍的悍敌,个个奋不顾身,浴血苦斗,赤着眼、咬着牙,任刀来刃去,寒光挂肉,没有往后退的,只有朝前冲的,这股锐气,这般军心,才是他们一直不溃不败的主要支撑!

更令骆忏惊讶的是,江秀秀也好像豁出去了,她未曾瑟缩一旁,亦未当做势观战,她早已一头钻进“搬运五鬼”与“十八土行孙”的阵容里,和他们一同顶抗“天蝎会”人马的围攻,匕首挥展巧如灵蛇,还相当卖力呢。

如今的形势异常清楚,胜败关键不在其他交手双方,端看卜宜娘、骆忏二人和西门蝶舞的搏杀结果上,事前卜宜娘,祖世光等已锁定西门蝶舞必为首要强敌,而升以主力相应,这步棋,可说完全走对了。

战况的前一段陷入拉锯状况,是原先加见的,至于后一段,绝对就是决断之时,因为以血肉为衬托的“拉锯”状况,到底维持不了多久。

西门蝶舞一直都显现得那么冷静,那么沉着,他不讲话,却脸色柔和,面部的线条舒朗平展,甚至唇角尚噙着一抹儒雅的微笑,他并不贪功急进,但剑式走向,半点都不松懈。

卜宜娘高大的身影游闪晃掠,似鹰若隼,七彩芒焰经天飞卷,宛似笼罩五岳的虹桥,她一边极其小心地应战,一边还不忘点拨骆忏:“这场火拼,骆忏,功过全在我们两人身上。”

骆忏月牙铲绕身旋舞,挑戳截磕,精准无比:“我明白,卜大姐。”

卜宜娘行云流水般三进三退,避过了西门蝶舞的十剑并连:“骆忏,要快。”

身形斜转,骆忏的月牙铲长击来剑,却两次落空:“是,要快。”

西门蝶舞仍然那么冷静,那么神态祥和,他当然知道卜宜娘和骆忏简单的对话之后隐喻着什么含意,甲子以上的生死之争,六十余年来的险恶经验,令他极为深刻地了解人心人性,极为透彻地洞悟这个人间世是个什么样弱肉强食、冷酷寡情的人间世,人间世不若人间世,只是个改头换面的活地狱罢了。

蓦然间,骆忏侧身月牙铲后,与铲杆平行成一线,接着,铲刃笔直戳出,人随铲走,疾似怒矢离弦。

西门蝶舞长剑回收,净亮的剑锋忽地颤同龙吟,吟声甫起,光华大盛,就如水波漫溢浸涨,快得难以言喻的包卷了他的全身,身与剑合,便形成了一道圆桶状的光柱,光柱倏而舒卷,眨眼下“哐”的一声已将激冲进来的骆忏撞出五六步远!

不待骆忏站稳,光柱倒穿,“刮”“刮”数响,骆忏身上已有几处皮开肉绽,鲜血标溅的须臾,光柱又至,像煞冤魂不散、纠缠索命的厉鬼!

喊得一声“乖乖”,骆忏猛顿铲尾,拢腾空中三丈,月牙铲顺势反挥,眼角余光一瞥,惊见光柱未敛,正如影随形般紧追过来。

于是,彩帛打横扫到,力道之强,引发空气打旋成涡,气流迫挤倾涌,搅起“呼噜噜”的巨大声浪,景像惊心动魄!

光柱闪移,骤去丈远,简直活脱脱的神怪奇观重现。

骆忏踉跄落地,一身冷汗,多过流血。

西门蝶舞站在那边,表情若无其事,长剑下指,莹光灿然,对着形态狼狈的骆忏,犹在颔首微笑,意似慰惊。

朝地下狠狠吐了口唾沫,骆忏月牙铲倏振,一汪弦月似的光影飞挑西门蝶舞胸腹,他双目贯注,全神凝聚,只等对方的避让动作初现端倪,即要豁命痛击!

西门蝶舞全身打旋,有如陀螺般凌虚而起,长剑随势回转,焰波又盛,“哗”的一声再次身剑合一,凝为龙卷风似的一道光柱,紫电精芒浴着光柱灿亮流闪,那等声威夺人的对着骆忏袭来。

光柱的形成,是以绵长充沛的内力催动剑刃做着急速逾常的挥展而得,剑刃的每一次击映,其中几无间隙如此快速的运剑,剑刃本身所泛现的光华便浑为一体,结成晶莹的形貌,所向披靡,无坚不催了——道理骆忏是明白,越是明白,他越不敢轻攫其锋,那剑刃与剑刃的接衡密集削锐,一个弄不巧就得舍肉残肢,血流五步,西门蝶舞屡施故技,难就难在破之不易啊。

月牙铲卷截疾磕,漫天的寒芒冷电纵舞交织,骆忏运足全力,所思所求,仅乃防卫自保,并无攻击的企图。

连串的金铁碰撞声震耳不绝,骆忏身形剧烈摇摆,脚步浮动不稳,眨眼里,身上又带了好几处彩。

卜宜娘人如巨鹏扑地,彩帛卷起的劲气像能翻江倒海,平空出现一道斑斓虹桥也似直捣西门蝶舞;这位“一剑搏得千层浪”方向立转,圆桶形的光柱“霍”声移位,反冲卜宜娘,咝咝剑气,飘漾若霜。

彩帛便在这时腾扬成一条舒曲有致的长龙,艳丽的色泽映着日头反射着夺目的光华,空气波浪似的往两旁排挤涌荡,然后,光柱接触彩帛,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尖裂怪响传出,长剑已自彩帛当中割划而下,瞬息间将帛带一分为二,犹在搭上卜宜娘的一条右臂!

分裂的彩帛却于卜宜娘热血喷洒中突兀通灵般绕缠住西门蝶舞的躯干,仿佛两条垂死的蟒蛇倾以残力做最后的一搏,西门蝶舞冷冷一哼,剑刃回削,甫见帛带寸断纷飞,骆忏的“善骨兜”已赤焰一抹,铁杵似的猛烈撞上西门蝶舞后脑!

西门蝶舞闷声吐气,长剑倒削,寒芒骤闪的刹那,骆忏已斗然翻滚而出——天老爷,只差一线,他就也得陪上条胳膊啦。

顾不得去检视西门蝶舞的死活,骆忏一个箭步抢到卜宜娘身前,气急败坏地急叫:“卜大姐,卜大姐,你忍着点,我先给你上药止血——”

卜宜娘面如淡金,呼吸微弱,但神智清醒,颇有定断:“我已自行运气收肌封脉,不使流血,金创药交给我,这里不用你担心,赶快去支援其他的人。”

俯身拾起卜宜娘的半截残臂,骆忏有些失揩:“大姐,这条手臂,别糟塌了……”

卜宜娘居然还笑得出来:“胳膊断了,亦接不回去,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不过,留着当个纪念也好。”

骆忏把残臂放到卜宜娘脚边,顺手交过金创药之后,转身便走——此时此情,他实在找不出什么适当的话来安慰卜宜娘。

西门蝶舞面孔朝下,蜷曲着俯卧于地,后脑上破一个拳大的血窟窿,乳白色的脑浆掺杂着碎裂的头骨渣屑,粘乎乎的混成一团,人已寂然不动,骆忏犹不放心,再仔细查看了一遍,心里在想:活到七十七岁,算活够本啦。

他拾起西门蝶舞的长剑,急速奔向江秀秀这一边,此刻,“搬运五鬼”已有一人躺下,“十八土行孙”也倒了一员,“天蝎会”方面却仆地五人,其中一个骆忏还认识,正是对方“宙”字级的前卫黄长龄,长龄不长龄,就像人取名字富贵却不见得富贵一样;姓黄的日前起解之际逃过一劫,殊不知尚有一劫跟着临头,真个生死有命,人算不如天算哪。

江秀秀骤见骆忏到来,不由惊喜交集,失声大叫:“骆哥哥,你成事了?”

骆忏一心要给敌方来个心理震憾,加重他们精神威胁,人才来近,即高举西门蝶舞的长剑用力挥动,嘴里连连吆喝:“伙计们加把劲,西门蝶舞业已授首,‘天蝎会’兜不转啦,十有十成包管玩完!”

第一个看到长剑的人是“天蝎会”“宇”字级的前卫“大人鳕”倪俊,目光所及,不禁心胆俱裂,直起喉咙狂号:“‘搏浪剑’,是西门老爷子的‘搏浪剑’啊……”

老爷子的“搏浪剑”原是随身兵刃,尤其当前正在拼战之际,决没有离手的道理,而事实上剑却在骆忏手里,这表示着一个什么意义?恐怕几岁孩童都知道!

号声出口,“天蝎会”众人有如当头起了一声霹雳,那种惊骇慌乱,直同沸浆浇火,把人们的斗志全浇熄了:“搬运五鬼”之一的池崇喜借机滑步前扑,双棒暴出,那“宙”字级的前卫陈淳惶然间不及退避,“克嚓”一声闷响,整颗脑袋已被砸进了颈腔之内!

骆忏适时呼应,月牙俨飞切倪俊喉管,倪俊旋身斜跃的须臾,他左手猝挥,西门老爷子的“搏浪剑”便冷电一抹,透胸戳穿了倪俊!

池崇喜的老搭档,那同属“五鬼”之列的费舜生蓦地一个虎跳,任由对方“荒”字的前卫古双成朴刀划开胸前皮肉,狼牙棒左右交击,一家伙已将姓古的一颗人头夹为血肉模糊,不似原形了。

几乎不分先后,三名“十八土行孙”的伙计又插翻了两员敌人,骆忏月牙铲幻做大圆,光弧始映,铲刃从弧心倏闪,可怜“天蝎会”“宇”字级的那位何耀功前卫两柄开山斧招架落空,庞大的身躯已被齐喉挑滚丈远!

另一员“宇”字级前卫孙沛面色惨变,嘶吼一声,长柄勾连枪挽半个枪花,倾力翻跃,拖枪便走,几次蹦跳,人已越出了石围之外。

于是,左近的“天蝎会”人马忽起一片哗叫,众志一同,纷纷溃逃,有若退潮的潮水般一退便退得那么迢遥了。

池崇喜气吁吁地奔上来,冲着骆忏说了句心里的话:“骆大哥,今天的场面,全亏了你——”

骆忏摇头道:“不,全亏了卜大姐,是她的牺牲,方才扭转了局势。”

池崇喜急忙举目四顾,边忐忑不安地问:“卜前辈怎么啦?骆大哥,莫不是——”

骆忏道:“性命无碍,但伤势极重,你得赶紧找人去照护着,我还要去帮大当家和单娘子一把。”

不等池崇喜回话,他挪步便走,后头,江秀秀的嚷嚷声慌慌张张地响起:“骆哥哥,骆哥哥,你还要去哪儿呀?”

骆忏摆摆手,头面不转地道:“你待在这里,不可乱闯,没看见情态犹火红着?”

江秀秀哑然无语,神色却显得懊恼,大姑娘的想法比较单纯浪漫,其实她该明白,要谈情说爱,现在的辰光还早了点。

骆忏综观全局,情况比较激烈吃紧的乃是祖世光与顾道钧、单晓仪和孔其然两处,这一阵子恶斗下来,双方四个人都挂了彩,看他们豁拼之凶猛,只怕不用多久就要分生死、断存亡了。

他决心一定,立时奔向祖世光那边,正杀得双眼赤红、额浮青筋的祖世光骤见骆忏出现,心头重负顿时减了多半,大旗挥展间,振吭高呼:“骆兄弟,你敢情是来报捷的吧?”

骆忏抹了一把血污淌汗的脸孔,大声道:“正是,大当家,我们算是一战功成了!”

方天画戟往上挑起,顾道钧急退七步,一张大白脸膛泛着铁青,他手指骆忏,厉声暴喝:“姓骆的,你在胡说什么?”

骆忏嘿嘿笑道:“我在说,我和卜大姐一战功成了,也就是说,令叔——西门蝶舞老前辈业已魂归道山,可惜的却是寿终竟未能正寝。”

脸颊的肌肉蓦地抽紧,顾道钧咬着牙道:“一派谎言!就凭你同卜宜娘两人,也会是我师叔的对手?他老人家功高盖世,无出其右,你们想沾他一根毫毛皆不可能,遑论言胜?”

骆忏嘴里“啧”了几声:“人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西门蝶舞老前辈再有多么神勇,亦难以保证百毒不侵、肉身不坏呀;舵把子,如果我们未曾打赢,我岂有机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顾道钧只是嘴巴硬,同时也毋宁相信这不是事实,然而他的理智却告诉他,真相恐怕与骆忏所言不假,否则,正如骆忏的道理——他怎有机会抽身来到这里?

祖世光豁然大笑:“行百里,半九十,这条血腥路,我们已走过一半了,再使把劲,我就不信,‘天蝎会’不溃灭!”

骆忏帮着助威:“大当家,我便是来加这把劲的!”

顾道钧发出一声裂帛似的嘶叫,方天画戟盘顶而过,锐亮的戟尖若翻现千百条曳光流波,浩浩荡荡疾罩祖世光和骆忏二人。

骆忏掂步欺身,月牙铲暴起硬迎,反应快捷如电,祖世光大旗卷扬,激风成啸,偏走三步,旗面再次飞叠,但见黑云掀涌,狂飚四旋,在一片浑厚的劲气澎湃下,他同时洪声大喝:“先去帮我浑家,骆兄弟,姓顾的我还顶得住!”

看看实情亦是如此,骆忏遂不再客气,身形斜闪,有如鸿掠:“大当家多偏劳了。”

奔到单晓仪这边,耳闻金铃摇晃之声一阵急似一阵,目睹白樱篷散收合如漫空飘浮的莲花开放敛聚,骆忏知道,重要关头已在眼前!

孔其然利剑挥映,攻拒进退于密集流烁的枪尖之下,丝毫不显迫促,剑刃游闪点划,疾厉凌锐兼有无可言喻的洒脱气势,双方拼搏至此,单晓仪似乎已渐落下风。

所以,骆忏的到来,不啻是单晓仪的“及时雨”。

故意发出一声怪笑,骆忏的月牙铲猛磕孔其然剑身,力沉招狠,照面里已逼得孔其然连退五步。

暗中吁出一口大气,单晓仪挺枪追刺,一边微喘着招呼:“骆忏,来得正好!”

骆忏长铲穿飞,弦月纵横,他哈哈笑道:“大当家生恐你有所闪失,特地叫我前来分担一二,其实我与孔其然算是老朋友了,老朋友原该和老朋友打交道才对。”

剑如虹光泄向骆忏,孔其然口中大骂:“你这个祸害,谁和你是‘老朋友’?”

骆忏长铲回抡,强截强击,边“嗤”了一声:“说你胖,你倒喘起来了,姓孔的,在目前的形势下,你想高攀我怕还攀不上哩,我操!”

孔其然左拒单晓仪、右抗骆忏,压力顿觉吃重,先时的从容洒脱一下子已变得艰难困窘,风水轮转,不过眨眼前后,实在转得太快,也太突兀了。

骆忏步步紧逼,决不松手,一面犹向单晓仪发话:“单娘子,姓孔的交给我,你且歇着吧。”

单晓仪白樱枪吞吐疾速,收放之间幻异奇诡,难以预测;她不但没有意思“歇着”,更且加紧了攻势:“不,速战速决方为上策,再说,我也不能把担子全交给你!”

孔其然肥大又其黑如炭的一张面孔下早已蓄满浓重的杀机,如今态势逆转,他表面上声色不动,其实心中有数,极度的沮丧与极度的悲愤交集,激发起来的并非退意,亦非怯俱,反是一股玉碎的行动,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痛快复仇的火焰在他胸膛内熊熊燃烧,以至使他漆黑的脸庞上突然眩泛着光辉,非常怪诞的光辉。

单晓仪说话的尾音尚未收结,孔其然短肥得像个大肉墩似的躯体猝而贴地狂翻,森寒的剑芒便若迸裂的琉璃球,向四面八方标射起参差晶莹的长短光束,华彩密集,盈目生辉,势道凌厉无匹!

骆忏一跃腾空,几乎在身形腾升的俄顷又立时回弹,月牙铲挥振绞扭,来去间蓝光浑凝,弦刃似幻,金铁撞击之声连串不息,余韵方自嗡嗡在耳,单晓仪白樱枪七次长刺融为一招,泛焰交织中,枪杆所系的八枚金铃齐齐脱杆飞旋,翩然所指,焦点俱属孔其然身上要害!

矮胖的身躯骤缩成一团圆鼓鼓的肉球,孔其然将遭受攻击的面积急速减少到最小的程度,枪尖铲刃频频擦过他周遭的空间,八枚金铃亦纷纷穿越已经消失的目标,落向远处——于是,他长剑闪挥,十九剑化为十九点星芒掠隙暴映,分取骆忏与单晓仪二人:“善骨兜”像一把赤伞蓦地张开,却不仅是防卫泄至的星芒,它在张合的一刹陡然反卷,意欲缠死敌人的剑身,孔其然抛肩挫腕,竟临时改变攻扑方向,转为全力袭杀单晓仪!

单晓仪也不是省油之灯,岂肯稍有示弱之举?她冷笑一声,动作闪晃宛如鬼魅飘移,抢步挺进,白樱枪侧刺斜戳,不求自保,招招皆为强攻之势!

眼看着双方这般狠杀硬拼,便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骆忏突兀倒撑月牙铲,整个人“呼”声翻弹过来,月牙铲头由下往上猛插,孔其然错步扬首,避开来铲,剑锋嗡颤,流光一抹,直指骆忏心窝!

骆忏出人意料的竟然毫无躲闪的反应,他只是用力吸气,使胸腹忽向内陷,而左手贴到心腔位置,悍不畏死的强接孔其然这堪可要命的一剑!

这一刹里,不但单晓仪花容大变,“嘤咛”失声,连孔其然也暗自发愣,不明白为什么骆忏居然不想活了?

疑问立刻有了顿悟——孔其然着剑处并非入肉割肌那样的柔韧感触,剑尖所传回的感应弹力极大,就仿佛是刺在一块老牛皮上、一团干涸的软胶上!

不错,骆忏不是不想活,他有他求命反制之道,贴捂在胸口处的左手腕层层缠绕着他的“善骨兜”,网络纠结相叠,即布成一道道的阻挡,剑尖透不进这数层强韧且颇具弹性的网络,自然亦要不了他的性命。

孔其然的恍悟如灵光一闪,骆忏月牙铲骤落的快速也只是一闪,这位“八千岁”的半片脑袋已随着蓝芒骤映而飞抛出去,血雾迷漫成濛濛的粉齑浮沉,景像近乎玄虚迷幻。

单晓仪插枪于地,人有些软弱的半跪下来,她双手扶着枪柄,脸色惨白。

朝地下狠狠吐了口唾沫,骆忏回头一看,不由大为吃惊:“单娘子、单娘子,你,你是受伤了不是?”

缓缓摇头,单晓仪乏力地道:“我没受伤,只足你方才玩的那一手,把我吓得不轻……”

骆忏忙道:“单娘子,不走险招,怎能收拾下姓孔的?你没看见他眼露凶光,黑脸透煞?这老小子打定主意想和我们同归于尽哪!”

单晓仪挣扎着站起,人显得有些虚脱:“刚刚那一刹,我还以为你死定了。”

骆忏笑道:“即使要死,也不会是这种死法,如果没有准备,我发疯啦?楞是拿自家肉做的胸膛去接姓孔的利剑?”

叹了口气,单晓仪道:“说你‘亡命’,你还真叫‘亡命’。”

骆忏道:“你且歇着,单娘子,我得去接应大当家了。”

单晓仪点头:“你去吧,记着别糟塌自己。”

骆忏甫转过身,脚步才挪,祖世光与顾道钧那边的搏战已发生决定性的变化——方天画戟正以长龙入海之势挑起祖世光魁梧的身子,而挂在戟尖上的祖世光又蓦然从顶端奋力滚落,黑旗横卷,劲力四旋下,顾道钧反被兜翻出去,滚腾中的顾道钧大戟倏竖,和祖世光紧随而至的黑旗猛击互撞,轰然声响里,二人兵器双双脱手飞坠,于是,两个人立时徒掌相搏,扭成一团!

情况的演变,只在须臾之间,骆忏却看得有些咋舌,他还从没有见过如此高手竟用这种最原始的法子较斗,而出现这种态势,仅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两人都已气虚力竭,到了豁死挣扎的最后关头了。

月牙铲闪现的一刹,骆忏人已掠达近前,铲刃流烁,暴戮仍在纠缠翻跌的顾道钧,而刃口尚未接触顾道钧的躯体,这位“天蝎会”的首脑已突然上身挺直,一张大白脸上的肌肉骤见僵凝,两眼上插,半张开嘴巴,“咯”“咯”闷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鬼手扼住了咽喉一样。

人有这般反应,便属死相,此等光景,骆忏看得多了,他很明白,若非遭到致命一击,绝不会有这样的表情涌现,顾道钧的生命之旅,显然已抵终站,但是,谁送他早抵终站的呢?祖世光么?

猛地收转铲杆,骆忏急上几步,还不及开口,祖世光已自下面一把推翻顾道钧的身子,气喘如牛似的坐了起来,右手上一柄短薄的三角锉刀染满鲜血,而更多的鲜血,却大量涌冒于顾道钧的小腹部位,甚至连肚肠都剜扯出好大一截!

祖世光亦非完整无缺,左肩胛绽裂并一道半尺有余的伤口,伤口两侧的皮肉倒卷,赤糊血污里几可见骨——这想是他打长戟尖上挣脱下来的代价。

咽了口唾沫,骆忏讷讷地道:“大当家,你,还好吧?”

祖世光咧嘴一笑,沙着嗓门道:“比起顾道钧,我可是好得太多了,骆兄弟,你大概少见这种拼斗法吧?”

骆忏哭笑不得的道:“的确罕见,大当家,刚才那一阵,我差点不相信我所看到的情景——”

祖世光连声呛咳,笑出泪来:“这就是你所说的‘死搏’,嘿嘿,‘死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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