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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太岁头上

棒子是不说话的,也没有七情六欲的困扰。

它忍耐又沉寂。

不过,当它操持在人的手中,尤其是某一个人手中,为了伸张正义及公理——

它就会震撼与咆哮了。

“安和镇”的市集上,眼下正是热闹辰光,赶集的与开市的,加上赶来凑腿瞧光景的,真是万头攒动,摩肩擦踵,熙来攘往挤得出一身油来,那种喧嚣嘈杂的声浪,就更吵得人脑袋都晕了,可就够怪,恁多人情愿来乱挤一番,有许多,恐怕连个目的都没有……

人丛里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四十多岁的妇道人家,匆匆自人群中往外奔挤,在她后面的,是另一个满脸横肉、挺着个肥大肚皮的屠夫型壮汉,显然,那妇人是在逃,那壮汉是在追。

妇人的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却在隐隐之中流露着一股不属于她现在型态的端庄淑仪,清灵韵致,不错,她是在奔逃,也显示着惊惶急迫,然而,却仍掩蔽不住她那行为之外的气质。

脸生横肉的壮汉,一身腻油肥脂,蹭蹭摸摸挤过这段人墙,业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一边手舞一根擀面杖,一边破口叫骂:“你个贼婆娘,老帮子,什么人你不好去偷!居然偷起我马大混混的葱油烙饼来……娘的,好狠的心哪,一伸手就是那么一大叠……”

妇人踉踉跄跄的奔跑着、挤跌着,那马大混混在后头追着骂,她却充耳不闻,只顾一个劲的朝前跑,周遭的人群,有的在让,有的在叫,也有的睁着一双眼盯着瞧,三分迷惘、七分惊讶,但全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却是一点不错的。

在奔入一条较为冷僻的横巷时,这中年妇人不知是心慌意乱得过了度,抑或是使乏了力,脚下一滑,惊呼声尚未及出口,一个瘦怯怯的身子已摔跌到在巷边的阴沟旁。

那马大混混几个箭步抢了上来,以突目咧嘴,凶神恶煞般抡起手上的擀面杖就往下砸,犹恶狠狠的叱喝:“我叫你再敢偷——”

粗短的擀面杖是对准那中年妇道的头顶砸落,但是,“吭”的一声闷响起处,那声音却不似砸在人头上的回响,更令马大混混知道不是砸在人头上的原因,乃是他的擀面杖被脱手震飞,反激之力,几乎折断了他的手腕。

当然,一个女人的脑袋,是不会这么坚硬及具有弹性的。

歪歪斜斜往后倒退了几步的马大混混,惊得赶紧朝下看——那中年妇女可不好端端蜷曲在地下,兀自吓得双手抱着头哩。只是,横在她头顶上的,却有着一样东西。

那也是一只棒子,粗若儿臂,长约四尺余的棒子,棒子呈现着乌黑隐泛暗赤的色泽,纹理细密,毫无虬结,只是,棒子的前半端,却布满了斑斑痕印,好像经常被什么利器碰击过似的。

马大混混顺着棒子往上看,他看到一条缀连在棒尾的大红绸布,以及,握住棒尾的一只手,一只粗大的、厚实的、坚定不移的手。

于是,他又和握棒的人朝面了,一刹间,他禁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个哆嗦——那是一个全身充满煞气与霸气的人,穿着一套软皮的紧身衣,脚踏同样黑软皮靴,一件黑色披风搭在肩膀,刮得青光油亮的光头,衬上那道自右耳下至右嘴角的疤痕,便把他的脸庞烘托得益发悍野十足,这人鼻削而挺,嘴唇却极不适合整个面容气氛的作微笑状,下颔的中间有一条微微凹陷的浅沟,周围却刮得一片铁青,因此,下颔的浅沟,便看得更清楚了。

那人正以左手轻搓着那道斜横右颊的黄褐色的,凸突的,又笔直的疤痕,眯着一双仿佛内蕴寒电的鹰眼,十分安静的瞅着马大混混。

又抖了抖,马大混混一时下不了台,只得硬着头皮怪叫:“你,你小子是什么人?楞里头钻出来管闲事?我看你是吃撑了涨得慌哪!”

忽然,他又嚷嚷起来:“啊哈,我明白了,不会错,你小子与这贼婆娘是一伙的,难怪冒出头来充人王,这一遭活该叫我逮住一双,先打你们个遛地爬,再往官里送!”

光头的那人收回棒子,柱在身前,他似笑非笑却半点笑味不带的道:“你倒很会联想,伙计,你已经闻出我身上透着贼味啦?”

马大混混横肉呆呆的面孔上泛着赤光,他掀眉瞪眼的吼:“娘的,你与贼为伍,不是贼也是贼!我起先还在疑惑,就算这贼婆娘饿疯了心吧,也不该伸手就捞起那厚的一叠烙饼,凭她这骨柴似的身架,任怎么也吃不了,如今我可想通了,敢情还有你这小子在等着就地分食呀,好,你们看看我马大混混的烙饼是不是能够‘白捞’的?如今我且将你们一肚子屎也打出来再说!”

光头的那位上下打量着马大混混,淡淡的道:“老马,你是卖烙饼的?”

马大混混怒道:“安和镇东集上谁不知道我马大混混开了十五年的烙饼铺?老字号招牌,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那人道:“端,只欺妇道人家?”

窒噎了一下,马大混混随即咆哮:“放屁,她偷我的饼,是个贼婆娘,我赶来抓贼,又有什么不对?”

那人笑笑,道:“她偷了你多少烙饼呀?”

马大混混双手一比,大声道:“有这么多,至少也有七八张,七八张油香焦黄的葱油烙饼,算一算,也值得十枚制钱,这贼婆娘黑心黑肠,楞是连抢带偷的捞了就跑!”

光头的那人闲闲的道:“饥寒才起盗心,老马,你难道没回想一下,这位大婶若不是真饿极了,她也不会偷你的烙饼,莫非你做了十几年生意,连这点慈悲心怀也没有?”

哮叫如雷,马大混混口沫四喷:“狗鸟的慈悲心怀,我们做生意买卖的将本求利,赚几个钱糊糊口还不足,如果碰上这种连偷带抢的主儿,全当发慈悲放过了,叫我们通通喝风去?到了那等辰光,又有谁来慈悲我们?!”

那人摇摇头,道:“就算她偷了你几张烙饼——”

马大混混叫道:“就算她偷了我几张烙饼?娘的皮,我是亲眼目睹她偷的,只恨我伸手慢了点,一把未能攫着她……”

入鬓的一双浓黑刀眉微皱,那人道:“你一口咬定是她偷的,那么,饼呢?她一路跑一路咽下肚子里了?”

马大混混怪吼:“是我猛伸手攫她,她一慌,把大叠烙饼散到地下,你看看,看仔细了,这贼婆娘手上还沾着我那叠烙饼上的香油……”

那人不用看,他早已看见了,又用手轻抚着右颊上的疤痕,他道:“只是如此,你就待一家伙敲死她?那几张烙饼顶得一条人命?”

横肉在脸上扯颤,马大混混气不可抑:“娘的个熊,你和这贼婆娘是伴当,自是帮着她说话,我他娘几时要敲死她来着?我只是要给她点教训,再送她到衙门治罪——”

光头的这位哼了哼,道:“老马伙计,你牛高马大、横粗一块,再抡着那么一根擀面杖,这位大婶又疲又弱,你那一下子砸落,恐怕就不会只是‘教训’而已了,你是在谋杀一条人命!”

简直气疯了,马大混混嘶厉的叫:“好,好,我便是在谋害一条人命,但我谋害的却是一个贼婆娘的命,她偷我的烙饼,理该受罚!”

那人将棒子斜扛肩上,缓缓的道:“说吧,那几张烙饼你要多少钱?”

呆了呆,马大混混怒冲冲的道:“什么意思?”

那人道:“我来赔你。”

嘿嘿邪笑,马大混混吊着一双三角眼:“真他娘的秃头上罩网子,也就免了这一层吧,你和这老贼婆娘都是同伙的偷儿,连肚皮全填不饱了,我问你,你拿什么来赔?”

那人不耐的道:“我和她不是同伙。”

马大混混大声道:“错不了!”

那人伸手入怀,摸出一锭重有十两的银元宝来,在手上掂了掂,冷冷的道:“老马,你见过腰里带着大把银子还去抢烙饼的‘小偷’么?”

眼珠是黑的,银子是白的,顿时,马大混混的视线便被对方手上一抛一落的花花白银吸引住了,他“咕”的吞了口口水,神色立变:“好吧好吧,看在你小子——不,小哥出面的份上,我便饶过这老帮子,也是她的造化,要不,有得她消受的!”

那人一笑道:“你不认为我们是同伙啦?”

马大混混一双毛手直搓,打着哈哈:“小哥说笑了,我呢,呃,是一时情急,又火气太旺,才冲着小哥发生这场……呃,误会,不错,误会,人有失着,马有乱蹄,小哥你包涵则个……”

说风是风,说雨是雨,这马大混混转变可来得个快,光头的那一位眯着两眼,讳莫如深的道:“说说看,你要多少钱赔偿那几张‘油香焦黄’的葱油烙饼?”

舐了舐黑厚的嘴唇,马大混混干笑着,贪像毕露:“小哥是位体面人,又是恁般慈悲为怀,比不得我们这等起早磨黑的苦哈哈,小哥慷慨,必是不会太过计较的喽……”

那人笑吟吟的道:“别绕弯子了,说个价钱吧。”

又吞了口唾液,马大混混的眼光似是苍蝇见了脓血般紧盯在人家手掌心的银锭上,笑得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我看,呃,小哥,就凑合着你手上那锭银子算数吧,我可也是特别通融了,要不然,这婆娘可就吃不了,兜走着啰,你得知道,我这是免了她去衙门吃那盗窃的官司呀……”

光头的这位非常爽快的道:“好,给你。”

说着,他把手上银锭抛了过来,马大混混慌忙伸手去接,十两重的一锭银子,居然把他这大块头压得往下一沉。

接住银子之后,马大混混第一个动作,就是放进嘴里咬,咬了几次下来,他越发笑得只见牙不见眼:“不错,是银子,真是银子哩……”

那人望了望瑟缩在墙边,满面羞惭感愧之色的那个中年女人,又向着马大混混道:“满意了么?老马。”

马大混混兴高彩烈的道:“满意,满意,哈哈,我是太满意了……”

对方似是无意间一斜身,搭在肩上的黑绸披风便滑了下来,披风落地,竟然发出了极为沉重的声响,随着这声响动,一只皮褡裢滚跌出来,顿时满地金光闪闪,银耀灼灼,天爷,怕没有上百块大小不一的黄金白银!

那人惊呼一声,赶紧蹲下身来匆忙收拾着滚跌地下的金银,等他像是十分仓促的收拾妥了,一抬头,马大混混却尚未走,人站在那里,双眼都发了直!

他打了个哈哈,那人仿佛有些心虚的道:“还没走呀!老马伙计,辰光不早了,这里的事不是都说开了么?”

用力晃晃脑袋,马大混混答非所问的道:“小哥,你,你哪来这么多金子银子?”

似是颇为紧张的搂贴着挂肩的皮褡裢,那人慌忙道:“我是替我们东家收租去的,这都是些佃户房客按年缴交的租钱……”

马大混混的三角眼里掠过一抹狡诈的光芒,他嘿嘿笑道:“佃户房客都是用成锭成块的金银来缴租?他们租的是些什么呀?翠矿玉川么?”

光头的那位退了一步,用一种勉强的声调道:“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伙计。”

马大混混忽然脸色一沉,凶恶的道:“我改变主意了,这锭银子不够摆平这婆娘身犯窃盗大罪之事,如若你想好人做到底,我们尚有斤两要谈!”

那人似是有所顾忌的低压着嗓门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吃人不成?”

马大混混狞笑道:“小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钱财露白,见者有份,你也休想在我面前耍花样,我看你十九不是好路数,若非卷逃东家的下人,便是钻洞跳梁的毛贼,今天活该你强出头找倒霉,也是我财星高照,注定捞他一票,小子,你认了命吧!”

光头的那位怒道:“你想干什么?十两银子赔你几张烙饼还不够!你不要太贪心——”

马大混混粗横的道:“娘的,十两银子赔我几张烙饼本来是绰绰有余,但你那皮褡裢一落地可就大大的不够啦,小子,反正你那些钱财来路不正,一个人也独吞不了,让我们秤分秤分也罢!”

那人咬牙道:“简直含血喷人,你怎么知道我褡裢里的黄白之物来路不正?”

伸出那只蒲扇大手点着对方,马大混混狠着声道:“看看你这副德性,活脱无赖青皮一个,居然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赔我几张烙饼,你他娘凭什么这般慷慨大方!很明显,你的钱财不是赚来的,若非偷,即是骗,否则,天下哪有这么‘孙’的主儿?把血汗钱当泥沙抛?就单你这暴发户似的,骚包像,便离不开‘邪’字一个!”

那人沉默片刻,方始沉重的道:“你想分一杯羹!”

马大混混蛮悍的道:“这还用说?”

那人打量着马大混混,吃力的道:“伙计,你只是个生意人,怎的却恁般霸道法?”

狞笑一声,马大混混道:“甭看错了我,小子,你可知道人家为什么叫我‘马大混混’?娘的,我便老实说予你听吧。在安和镇,我是‘盛威武馆’郝大教头的入室弟子,也是东集上的地头蛇,别说东集上的买卖家得看我的颜色,便是镇里的牛鬼蛇神哪一个也得尊我一声‘马师兄’,我师父郝大教头是镇上的大霸天,我就是小霸天,什等样三教九流的人物见了不低头?!”

吹得响亮,夸得风光,其实,说穿了,只不过想凭这点“资历”唬上一笔横财而已,马大混混说着说着,也好像他真有这么个“道行”一样了!

光头的朋友忽然长叹一声,道:“算我晦气,碰上了你这‘坐地’的人王我有麻烦在身上背着,不能闹开来,老马,你也凑和点,好歹留我一条后路。”

马大混混嘿嘿笑道:“这才叫识相——”

蜷缩在墙边的那个女人,突然激动不安的叫了起来:“不,这位大哥,你不要受他的胁迫勒索,他奈何不了你——大哥,为了我的过失,那几张烙饼的过失,你不该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这不公平的……”

马大混混双眼一瞪张牙舞爪的恐吓着:“好刁妇,你要是破坏了我马大爷的事,看我怎生来收拾你,娘的,你是寿星公吃砒霜嫌命长了!”

干黄干瘦的面孔上涌现着极度的怒色,以至使这中年妇人方才的畏瑟之状也变化为昂烈了,她用手撑墙,挣扎着站立起来,痛恨的遥指着马大混混的鼻尖:“我已经有两天没有粒米下肚,我非常的饿,饥火烧得我一时失去理智,才偷了你几张烙饼,你追我、骂我,甚至打我,我全认了,因为这是我该受的,天幸碰着这位好心的大哥,他挺身而出救了我,更以十两银子的巨数来赔偿你那只值几文制钱的烙饼,你讹诈得逞,竟然犹不甘心,更且见财起意,妄图勒索人家的大笔银财,我问你,马大混混,你凭了什么?!”

双手一捋衣袖,露出那两条粗壮多毛的手臂来,马大混混暴烈的吼叫:“凭了什么!大爷我是凭了饶恕你这老帮子的窃盗大罪,凭了我在这一亩三分地里的威势;不义之财,人人可取,大爷岂能少得了一份?”

中年妇人气愤得连眼圈也红了,她抖索索的道:“你简直贪得无厌,下流龌龊之尤……你什么也凭不上,你只凭的是那几张烙饼,凭的是对我的要挟,更凭的是你在地面上的邪恶势力,你可耻、可鄙,你……你不要脸!”

马大混混额暴青筋,眼透赤光,满口黄牙挫得“咯崩”直响,他虚张着两只毛手,作势欲攫:“贼婆子,老贱妇,你再敢在那里放些浑屁,说些胡话,我就先掐死你再抛你到乱葬岗去喂狗!”

中年妇人悲愤交集的道:“你打我也好,送我到衙门治罪亦罢,甚至你可以掐死我,但我却不能任由你来勒索这位好心的大哥!”

马大混混暴跳如雷,情绪冲动的大叫:“娘的臭皮,你这贼婆娘,你当我不敢?这小子是你的小老公?容得你他娘这等为他护着荷包!我把你这满口牙也给你砸进喉咙管去,看你还再吆喝不?!”

光头的那位赶忙插了进来,连连摆手:“算了算了,这位大婶,就当是破财消灾吧,别再和他争了,闹开来,对我有极大的不便,大婶你好歹忍着点,我帮过你,你可也得替我设想——”

那妇人萎黄的瘦脸上挣起一抹病态的红晕,她期期艾艾的道:“但是……但是他!”

那人侧过脸庞,给一个古怪的微笑予妇人,很明显的,妇人感觉到,对方的微笑里在暗示着某一种特殊的意义。

马大混混吆喝着道:“听着了?人家拿钱的主儿却舍得,你这婆娘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再要在那里瞎说胡扰,休怪我翻下脸来六亲不认,叫你们全都吃不完,兜着走!”

光头的那人哼了哼,道:“得啦,别再发威卖狠了,老马,你想要多少?”

马大混混似是横了心,他狞笑着道:“褡裢分两头,两头我都要!”

妇人惊窒的呻吟着:“你这强盗——”

马大混混凶恶的道:“怎么样?!”

光头的那位一咬牙,道:“不给我留一点?”

马大混混吊着三角眼道:“留了,你的性命,以及这贼婆娘的性命——小子,做好事的价钱一向不便宜,你若嫌贵了,我先给你们一顿生活,再送往官里,叫你们财也不保,人也不全,到底哪一样划算,你自己琢磨吧!”

那人叹了口气:“好,通通给你。”

马大混混往前一凑,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快拿来!”

对方目光回转,发觉竟仍有些闲人在探头探脑的看热闹,他低声道:“这皮褡裢,是我爹留给我的,里面的东西都能给你,但这褡裢我却得留着。”

马大混混慷慨的道:“你尽管留着吧,我用外衣当包裹用就成,你倒是快点办事呀!”

光头的道:“就在这里把那些金子银子倒出来?你不怕吃人窥见?一旦钱财露白,只怕别人也要见者有份了!”

悚然惊悟,马大混混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我们得找个僻静无人的所在才是!”

大拇指往巷子深处一点,那人道:“那边怎么样?”

马大混混一拍脑门,道:“对了,这条巷子底有块业已荒废了的晒香场子,走,我们那边去!”

光头的这位一比手:“你先请。”

嘿嘿笑了,马大混混道:“甭来这一套,还是你们先请的好!”

那人向妇人点点头,并行到巷底右侧一块凹成方形的荒地上,荒地两边,或立或倾着若干腐蚀斑剥的晒香木架,显然,这场子的主人,也一定是赔足了老本的瘟生一个……

马大混混先紧张鬼祟的朝四周查视了一遍,然后,他连扯带拉的脱下外衣递将过去,更急吼吼的道:“行了,此地四处无人,隐蔽得很,我的衣裳在这里,别磨菇,快把褡裢里头的玩意倒出来!”

那人站在一具半倾的木架之前,表情像是有些迷惘:“把褡裢里的玩意倒出来?把褡裢里的什么玩意倒出来呀?”

马大混混冒火道:“里面的金块银锭呀!”

摇摇头,光头的这位道:“我不懂——老马,褡裢里不错是装满了金块银锭,但是,这都是我的东西,为什么要倒出来给你呢?”

手上拎着自己的外衣伸递得老远,马大混混在一刹的僵怔之后,这才体会出对方的话中含意来,他顿时气冲牛斗,厉声喝吼:“你,你他娘装什么胡涂?你这是在寻我的开心!刚才还说得好好的,便这几步路你就又变了卦啦!娘的个熊,你当我是吃饱了饭没事干跑来这里和你逗乐子的!”

那人笑哈哈的道:“我不记得了,老马,刚才我们说好了的是什么事呀?”

马大混混几乎连肺也鼓炸了,他跳着脚叫:“我操你个六舅,你是要等你哪一个亲爹?你把我引来这里,说要将你那褡裢里的黄白之物尽数给我,莫非只一转眼,你他娘就全不认账啦!你想撒赖是不是?你搞清楚,若是你待反悔扯皮,我仍然能以摆成你三十六个不同的样子!”

吃吃一笑,那人道:“原来你是想要我褡裢里的宝贝?行,行,行,但有个问题,我得先请教明白了才成哪!”

马大混混直着嗓门咆哮:“什么他娘的混账问题?!”

摸摸光头,那人道:“我褡裢之内,有黄金百两,纹银三百两,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你一非我的亲爹,二非我的亲儿,我凭什么要白白拿给你?”

哇哇怪叫,马大混混似要吃人般吼:“我是这里的地头蛇、小霸天,我说要就得要,而且这也是我放过那贼婆娘的条件,我们业已说妥言明,你他娘的又在胡搞什么名堂?”

长长哦了一声,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气:“是这么回子事?老马,褡裢里的东西,其实我也不见得如何稀罕,但是,在你拿去之前,我另有一样玩意要叫你看看。”

马大混混握拳透掌,红着眼叫:“你还有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

那人目光一闪,道:“喏,那边的一块磨石。”

马大混混顺势看去,荒地边上果然有一块缺了角的残旧磨石,磨石一半已埋在土里,表层面上,约莫经过长久日曝雨打的侵蚀,已是剥损斑麻,然则,那玩意的重量却决不会轻了乃是一定的!以为对方只是叫他看这块废弃的磨石,马大混混怪吼道:“娘的,你在搞什么鬼———”

他这边尚未吼完,那人早已站到磨石之前,只见人家手中的那只棒子往露土半截的磨沿轻点,那面磨石竟已呼的一声翻土侧立,棒子微挑磨眼,乖乖,恁大恁沉的一盘磨石已似一张碟子般滴溜溜抛上了半空!

磨石下落,势猛力深,那人连正眼也不看,棒端倏弹,磨石又自上抛,于是,落而起,起而落,几百斤重的一盘磨石,在那人的棒子耍弄下,仿佛仅是三两半的碗碟一只!

马大混混顿时目瞪口呆,僵在当场!

中年妇人也傻了,像是看到了天开!

忽然,光头的朋友棒招一变,巨大的磨盘开始顺着他的棒子滚动,滚到棒尾,再倒转回棒端,周而复始,宛似在玩着什么轻松游戏。

棒子猛的收回,磨盘坠落,那人单足一点,磨石再起,他左掌随意反探,哗啦啦一声暴响,巨大的一面磨石,竟已被震击得四碎飞散——有如击碎一只泥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