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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堂会

寻查小蝙蝠焦奇的下落,现成就有一条线索——那晚上曾到留香阁打了半宵茶围的快退钱六;黎莫野先把小玉珠送回去安顿妥了,这才摸到钱六的住处。

听小玉珠说,钱六是双龙镖局的趟子手,平素也无什嗜好,就是有点寡人之疾,年岁有四十好几了,娶个老婆才只二十出头,这还不足,找着机会就在外头打野食,算得上是号狼字辈的角儿。

钱六在当值班走镖的空暇里,只有两处地方好去,一是回家,一是钻进了那个风流窝,他的家,小玉珠知道,现在,黎莫野自然也就知道了。

镇北角那家油坊的后头,有条小胡弄,胡弄底倒数第二家,便是钱六的公馆,两明一暗的砖瓦房子,围得有人肩高的竹篱,环境还相当清幽呢。

黎莫野非常满意这股子清幽,而他运气也着实不差——这一大早赶来,正好碰上一位细瘦、窄脸长腿的仁兄推开那倒数第二家篱门撞了出来,这人的卖像,除了小玉珠口中形容的钱六,还会有谁?

那人拉拢了门扉,先是使力搓揉着面颊,又仰起脖颈徐徐呼吸了几次,才匆匆的朝胡弄外走去。

站在一棵齐着院墙根长出来的榕树后面,黎莫野亲热的叫了一声:“钱老六,你可真叫早哪。”

那钱六低头疾走,猛被这一招呼,不禁嚇了一跳,天色还带点混沌,晨雾细濛濛的遮掩着人眼,他转过头来打量着发声的所在,脚步却仍在移动:“早,早,老哥你也早——”

黎莫野笑吟吟的倚着树干道:“还只将将天光哩,你就赶着当差去啦?”

钱六随口敷衍着,却并没有停下来寒暄的意思:“拿人钱财,就得听人使唤,没那多的舒坦自在法;老哥你慢着溜腿,我且先走一步——”

身形微晃,黎莫野已来到钱六左侧:“急什么哪?钱老六,人说你的腿快,倒还真个不慢,连几句话的功夫都耽不得,就这么赶着开溜?”

从上一句话到这一句话之间,双方的距离未免拉近得太过突兀,也太过快速,钱六到底是见过世面,有几分经验的人物,黎莫野这一凑近,再加上语风带刺,钱六立时有了警惕,他骤然偏开一步,双目圆睁:“朋友,你是什么意思?”

两臂环胸,黎莫野笑容可掬:“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找你打听一件事情而已,钱老六,犯不着把气氛弄僵了……”

钱老六戒备的道:“我并不认识你,你会有什么事问我?”

黎莫野放低了声音道:“请你帮个忙,我是向你打听一个人。”

钱六生硬的道:“谁?”

黎莫野的嗓调更低了:“小蝙蝠焦奇,你知道?”

脸色很快的变了变,却又即时镇定下来,钱六冷冷的道:“有过数面之识,没什么来往,更谈不上交情了,怎么样?”

搓搓手,黎莫野陪着笑道:“我想请问你,知不知道焦奇现在什么地方?”

自自然然的一摇头,钱六道:“他在什么地方我如何知晓?他不会告诉我,我也没空去打听——朋友,你找错询问的对象了,我很忙,请让个路……”

黎莫野仍然笑道:“你是当真不知?”

表情一硬,钱六的声音也泛着狠厉了:“朋友,你是找碴不是?我吃撑睡足了,没事来和你嚼舌头逗乐子?”

黎莫野和悦的道:“我既然大清早巴巴的赶来拦你大驾,自也就多少有几分依据,要不,放着那么些人面不去问,又何必非来打搅你不可?我说钱老六,你好歹帮我个忙,将实情抖明了,彼此全落个和气——”

双眉竖起,两眼怒睁,钱六火爆的道:“他娘的个皮,你是什么玩意?居然威胁起我来?你可曾打听打听我姓钱的是干啥吃的?牛鬼蛇神,兔子王八见多了,岂会受你个唬?”

黎莫野心平气和的道:“甭嚷嚷,钱老六,摸不清你的底我不会来,吃不定你就更不会来了,总之一句话,老伙计,今天事情不交待清楚,恐怕你是行不得了。”

猛的退后两步,钱六右腿一抬,手腕翻处,业已自靴筒子里拔出一柄铮亮锋快的匕首来,他左掌前拒,凶神恶煞般咆哮:“我把你个不开眼的三混子活剥了,冲着我钱六爷,你竟敢卖弄那套半生不熟的刁横门道?你他娘是吃多猪油矇了心,将你家六爷当成了愣头青作贱,你且看我怎生来收拾你这杂种!”

黎莫野叹了口气,道:“真叫敬酒不吃吃罚酒,钱老六,给你三分颜色,你倒楞要开染坊啦,摆出这等架势,莫不成就能吓跑了我,撑强了你?”

大吼一声,钱六手上的匕首兜头刺下,这都是虚招,右脚暴起,急踹黎莫野小腹,打谱是要一家伙踢翻这大清早就触他霉头的货。

黎莫野耸了耸肩:“果然来了不是?”

口中慢吞吞的说着话,他的动作却决不含糊,连正眼也不看那劈头而来的雪亮匕首,只一翻腕,便抓住了对方踢来的尊足,扬手上抬,钱六业已是四仰八叉的一个跟斗。

在地下猛一翻滚,钱六又灰头土脸的跃身而起,再次红着一双眼凶狠狠的冲来:“我与你这泼皮拼了——。”

匕首探闪着,寒光熠熠,黎莫野怪里怪气的斜乜着,那般轻松自在又不徐不缓的一伸手,就在冷芒乱舞中巧妙不过的握住了钱六手腕,他踩着优美的步调微一旋身,钱六又已闷嗥一声,连人带家伙摔了个黄狗吃屎!

挣扎着仆倒,仆倒了又挣扎,好不容易挺立起来,钱六已是鼻青眼肿外加筋扭骨挫,他喘吁吁,颤晃晃的摔在那里,两眼全泛了黑。

黎莫野摇头道:“叫你不要逞能,你偏偏不听,这下倒好,苦头吃大了吧?看你那副可怜生的模样……”

喉咙里嗥叫着有若一头伤兽,钱六挺臂直扑——这一刹,他才蓦地惊觉他手上那把匕首早已不知甩到何处去了——势子却停不下来,他就这样姿态滑稽的冲到黎莫野面前。

黎莫野呲牙一笑,笑容绽现的同时,抖手六记耳光,打得钱六东倒西歪,黎莫野脚尖轻挑,钱六便重重跌坐于地。

一个人是经不起几次三番摔跌的,钱六眼下只觉得血气涌荡,心脏搅腾,全身骨架子仿佛全散了一般,除了喘气,也只剩下喘气的份了。

蹲在一边,黎莫野的表情十分悲悯:“钱老六,犯得上么?又是大马爬,又是狗吃屎的一个劲在地下折腾,你不肉痛,我还心不忍呐,为了啥受这等作贱呀?你。”

嘴角溢着涎沫,钱六抹了一把,脸上又多出一道黑,他翻着一双眼珠,孔鼻急速翕合,喉结也在不停的上下颤移:“你……你……他娘……少来这套……猫哭……耗子……的把戏……你……你家六爷……技不如人……认命认栽……若想逼迫……六爷……说什么……你……你都是……是少做那……那清秋大梦!”

黎莫野伸手拈去钱六发梢上的一根草茎,又仔细的弹掉他衣襟上一抹灰尘,相当温柔的道:“钱老六,是道上跑过几天的,都不免好充英雄,表硬气,这个我不怪你,如今我只有两件事要告诉你,说完了,是好是歹,你自家斟酌便是。”

满头灰土,一脸青紫的钱六犹自吸着气卖狠:“就算……就算你说下个大天来……亦休想……想从我嘴里套出半个字!”

黎莫野慢条斯理的道:“没那多的三皇五帝向你细表,钱老六,我只是讲两桩事实给你听,你琢磨着,挑拣那合宜的路子去走吧。”

吐出一口带血的浊痰,钱六也不知是身上哪里痛得连连抽搐了好几下:“六爷……恁情是豁出去了!”

笑了笑,黎莫野安详的道:“待你听完我的话之后,钱老六,你再决定是否豁出去也不算迟;第一桩要告诉你的是,如果你不尽心尽力,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会要你的命,而且会使你非常痛苦的步向死亡;其二,你吐露真情的后果必不致死,若你楞要装硬骨头,不在乎卖上一条老命来缄以金口,我也只好成全于你了,但我要你想想,值得么?只是为了那个大佬馆,活祖宗扮这份孝子贤孙?”

钱六咬着牙道:“你——你敢杀我?”

黎莫野目光四游,低缓的道:“濛濛天光,寂寂田野,狗不叫,鸡不鸣,人们都还在如梦未醒之际,钱老六,我宰了你又含糊什么?连个鬼也看不到——而你必然明白,我有绝对的把握将你按照我所喜欢的方式处死!”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钱六像是在和什么挣扎:“你……你要搞清楚,我可是双龙镖局的老伙计,假使我出了什么事,镖局子不会就此甘休的,他们必定全体出动,号召同道,广散眼线,哪怕抄翻三尺地皮,也要将那凶手给拎出来。”

十分有趣的笑了,黎莫野道:“就算他们罩得住我,拎得出我来,但钱老六呀,你也早就尸寒墓拱,万事成空了,到那时,谁还记得你,谁会怀念你?对你这大忠大义的盛举又有何补偿?相反的,你那年纪轻轻,花不溜丢的小娘子必定难耐寂寞,改嫁他适,你辛苦积攒下的财富亦将易主别属,至于人间世上的百般绮丽,万种风流,你更是别想沾边了,岂有死人能享阳世艳福者乎!而你的雇主,朋友们却仍照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玩尽天下可玩之雌货,说不定酒酣耳热或玉人在抱的辰光,还嘲笑你是个最不识时务,最愚昧呆蠢的傻鸟呢。”

摇着头,钱六神色晦暗,喃喃自语:“不……不会这样……他们不会这样……”

黎莫野低声道:“想想看,至少你眼前命在旦夕却丝毫不假——钱老六,你指望他们哪个来替你立一座忠义碑?”

说着话,他右手食指不轻不重的戳上钱六腰肋间,就在钱六痛得一缩身之际,他淡淡的道:“好吧,就从这里开始,让我先敲断你一根肋骨——”

额头上汗珠滚滚,一张面孔更是灰里透青,钱六犹自硬着头皮再做强持:“我告诉你……双龙镖局可不是好惹的,我们镖局子——”

黎莫野面容平板,声调也一样平板:“姓钱的,你开口镖局子,闭口镖局子,你以为你们这些爿镖局子算是什么鸟毛玩意?拿着镖局子去唬唬一干鸡鸣狗盗之徒犹尚自可,摆在我面前都嫌臭得慌;镖局子,镖局子,我他娘就是专吃镖局子的祖宗!”

心腔子收缩了一下,钱六有些畏惧了:“请问……尊驾是谁?”

黎莫野道:“我就是小蝙蝠焦奇的搭档!”

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钱六直着一双眼,嗫嚅着道:“你……黎……黎爷,你不是在重围之下,负创甚巨……拼死突逃远飚了吗?”

“呸”了一声,黎莫野怒道:“老子负什么创甚巨?又往哪里远飚去?老子健壮得活脱一条牛,正是转回来找那般杂种算账索债,你且等着看哪一个王八蛋才急待突逃吧!”

在钱六明白对面这位主儿的底蕴之后,他知道不说实话是不行了,先前他的决心业已有了动摇,如今则根本就崩溃了下来;他原不相信人家真会宰他,连摔带滚之后,他已疑虑对方果将下手,到现在,他则毫无犹豫的确定此断非恫吓——二阎王黎莫野要杀个人,尤其似他这般的小角色,委实就和吃根生葱一样平淡无奇。

唇角拂动着,钱六努力挤出一抹苦笑来,嗓调暗哑的道:“黎爷……小的真是有眼不识金山玉,竟不知大驾就在面前……黎爷,早知是你老,也就用不着劳动你的口舌手脚,小的……小的定然有问必答,实情实报……”

嘿嘿一笑,黎莫野道:“这几句话,倒还像是人说的,钱老六,只要你确然是有问必答,实情实报,你这条命就仍旧是你的;先一会,我还真他娘打算废掉你这狗操的了!”

钱六暗里一哆嗦,嘴巴就变得不争气了:“黎爷开恩,黎爷慈悲……”

“嗯”了一声,黎莫野道:“人呢?”

呆了呆,钱六惘然道:“人?什么人?”

脸色猛的一沉,黎莫野怒声道:“你又待玩花样!什么人?当然是小蝙蝠焦奇,我还会问你什么人?”

钱六连忙点头:“人,人叫全胜镖局郝老爷子带走了,早就带走了……”

黎莫野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全胜那边凭什么把焦奇弄去?”

咽了口唾沫,钱六畏瑟的道:“是……是他们得悉……得悉焦奇正在探他们的底,有准备下手开扒的模样,所以……他们才先采取行动,把焦奇暗中押了去审问……”

哼了哼,黎莫野道:“全胜的人又是如何得悉焦奇有此企图的?”

窒噎了一下,钱六呐呐的道:“江湖上人多口杂,风传雨急,什么事都播扬极快……小的这么捉摸,定是焦奇不小心漏了口,才会把消息传进了全胜那干人耳中……”

古怪的笑了一笑,黎莫野缓缓的道:“依我看不是焦奇对外漏了口风,恐怕是留香阁的小玉珠酒后失慎说溜了嘴吧?而传这消息的人也不像是圈子外的朋友,似乎亦乃镖行中的同道——譬喻钱老六你?”

颓然垂头,钱六沙沙的道:“黎爷,你说过,我只要说实话,你就放我一条生路……”

黎莫野道:“不错,我说过,我也保证言行如一——但却要在你不违背信诺的情形下……”

舔着嘴唇,钱六艰辛的道:“不瞒黎爷,那前去通风报信的人,就是小的同几个伴当……”

黎莫野道:“你开始诚实了,我知道你们几个——那天晚上到留香阁寻乐子的几个,否则你以为我凭什么找上你?”

钱六苦着脸道:“可是,我们并非直接去向全胜镖局密告,事实上我们那时还不能确定焦奇的目标何在;我们在听到小玉珠露出的口风后,便回去禀报了我们双龙镖局的赵总镖头。经过赵总镖头的推断研议,认为在那段日子里附近同行走镖及镖货较重的只有全胜一家,因此就秘密通知了全胜的郝老爷子,由郝老爷子亲自带了人来,暗里将焦奇撂倒了捆走,约莫是后来焦奇挺不住刑,便把你们的计划全吐了出来。”

黎莫野板着脸道:“要不是全胜事先得了消息,知道了我和焦奇的打算,那天我岂会弄得恁般灰头土脸法?说来说去,你钱老六第一个该死,焦奇耍了孬种,是第二个该死!”

抖了抖,钱六哀告着:“黎爷,你老高抬贵手,你老说过放我生路的啊!”

黎莫野恨恨的道:“不用这么个窝囊法,我留你一条性命便是——钱老六,你可得说实话,焦奇眼下的确还在郝彪手上?”

钱六指天盟誓:“黎爷,千真万确焦奇是被郝老爷子捆走的,只是如今人在何处,会不会仍在全胜镖局之内押着,小的就不敢断言了,但至少郝老爷子知道他的下落则毫无疑问,黎爷,小的所言句句是实,字字不虚,若有半句诳语,便叫小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黎莫野狠厉的道:“要是你敢诓我,钱老六,就算你有十颗脑袋,我也能一颗不漏的给你全摘下来!”

倒吸着凉气,钱六悸惧的道:“小的明白,黎爷,小的明白……”

一点钱六鼻尖,黎莫野又道:“另外,如果你把今天的事再给我泄露出去,则你就尽早替自己订妥棺材吧,哪怕你窝进老鼠洞里,我也能将你掏出来碎尸万段!”

钱六面青唇白的道:“小的不敢,黎爷,小的一定守口如瓶……”

黎莫野大马金刀的道:“你要搞清楚,似我这等高手,要宰杀一个人是十分简单的,像你一类的九流货色,宰杀起来更加易如反掌;钱老六,你若还想活下去,还想抱着老婆过日子,你就乖乖的给我放老实点,今日之事只当作不曾发生,否则,你的好光景也就到头啦!”

钱六抹着满头的冷汗,舌头打着转:“你老放一千一万个心……黎爷,小的决不吐露一字一句,只当作小的从未见过你老一样……”

微微笑了,黎莫野颔首道:“这才是益寿延年之道,你走吧,钱老六,可得记住怎生编造个理由来解释你这一身一脸的瘀伤!”

钱六一瘸一拐的往回路走去,连头也不敢转动一下,黎莫野在想:“钱六这副狼狈相,除却是挨了一顿好揍的事实外,又如何才能编出个令人相信的其他理由来?”

全胜镖局在九里坡可是个赫赫有名的所在,任是个半大童子,也能给你指出镖局的位置来;九里坡有着大大小小七八家镖局,全胜乃是首屈一指头一号,不但在九里坡,就算附近几百里的地面上,提起走镖这一行道,全胜的招牌也是朝前挂的。

黎莫野是晌午赶到了九里坡,匆匆打了个尖,便潜至全胜镖局附近探风摸底,镖局子占地极广,屋宇栉比,气宇恢宏,看得出是家生意不差的镖行,而且,带着几分傲然自诩的意味。

令黎莫野有些迷惑的是,全胜镖局在今天似乎显示出不寻常的忙碌,只见大门敞开,形形色色的人物穿梭进出,一忽儿飞骑来了拨人,一忽儿又有些急巴巴的上马离去,那些身着同式衣衫的镖局伙计们也里外穷张罗,一个个满头大汗,倒真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一样。

总不会是对方知道了自己要来吧?黎莫野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全胜的人得到了消息,防范亦只是暗中进行,岂会似这般乱哄哄的像赶早市?再说,他也谅定钱六那孬包绝没有举发他的胆量。

心里在纳闷,黎莫野一时之间倒决定不了如何下手了,全胜镖局目前是这么个忙乱的场面,一般来说,混杂的情势可以提供行动的掩护,却也相对的增加了寻求目标的困难,利弊之间,他却须好生琢磨一番,如若惊触了对方,就益发不好办事了。

黎莫野从全胜镖局的右侧墙外那条巷子走了出来,他低着头,步履从容的来到正对镖局大门的一家小茶馆里,茶馆和镖局大门隔着一条街道,那边的情形可看得十分清楚。

先泡一壶茶,要了一碟瓜子、一碟花生,他这才消停的啜了一口,镖局门外,又有十余骑泼风也似的卷到,马上骑士,个个形貌精悍,举止稳练,却也是个个风尘仆仆,面露倦乏,他们抛镫落地,也不理上来接络的镖局伙计,管自急步进门。

邻桌上是两个服饰颇为体面的中年人,不过神韵流露,仍带着三分江湖气,那十余骑士才一进入全胜镖局大门,两人中那较胖的一个已不禁摇头叹息:“看来山君自己手下的得力弟兄也没追着人,唉,老来碰上这等的窝囊事,可真够他消受的!”

另一个把视线收回,喝了口茶,才低着声道:“人追不追得上是另一回事,其实就算追上了,只怕也扳不转那颗心喽,老夫少妻,本就不是桩美谈,年纪相差这一大把,不是光用金银财宝和锦衣玉食便样样凑得拢的;山君在道上风云叱咤了这许多年,领袖七门,方面称尊,却就在这一点上看之不透,若是他早能放得开,撇得下,又何来今日这等难堪?”

胖的那个双手相叠,语气惋叹:“看样子山君这口鸟气是绝然咽他不下的,扳不转心来至少也得泄怨,依我的推断,吴思思这遭怕是难以活命了;那娘们几年前我见过,可真是美艳绝伦,娇嫩得令人恨不能一口水和着吞下,想想这就要香消玉殒,实在叫心里头痛惜……”

另一位慢吞吞的道:“吴思思是否活得成还不敢断言,但是山君对她向来是情深意重的,那拐着她私奔了的沙翔则万无生理却可笃定,要是一旦被山君给逮住,你看吧,姓沙的那等死法可就够凄惨了……”

将这两人片断的谈话拼凑起来,再与全胜镖局现下的忙乱一印证,黎莫野不禁颇觉讶异的发现了一个事实——七门山君祁兰亭的宠妾吴思思弃家潜逃了,偕其一道逃亡的,尚有一个龙行掌沙翔,也就是祁兰亭手下的总管事,四大金刚之一,乖乖!好一付典型的畸情现世图!

显然沙翔与吴思思两个逃走的路线是指往这个方向,祁兰亭于是利用九里坡全胜镖局的地方作为他临时调度指挥的所在,看来这位山君可是真的被激怒了,似乎已发动了他全部力量在追索那双男女呢。

祁兰亭的影响力委实不小,他的潜势不仅在江湖黑道上,甚至连镖行这门营生也在奉承他,巴结他,只看全胜镖局如此卖力的搭配法,就可体会出祁兰亭在某些方面的份量了。

黎莫野想到了吴思思,嗯,思思,那个思思,原来她姓吴啊,于是,翠绿透明的水波宛如又在眼前荡漾,白色的纱幔轻轻拂动,脑海里的那副胴体仍然恁般光致细白,窈窕可人,那凤眼、那瑶鼻、那红唇,恍惚间全向自己迎了上来。

用力甩甩头,黎莫野忍不住微笑了,那思思,那七门山君口里的心肝,心中的宝贝,居然抛舍了这老家伙逃之夭夭啦,而串演另一位主角的,竟是那沙翔,不错,气质风度皆佳的沙翔;祁兰亭只怕要疯了,男女两个,都是他贴身的人,一个是宠妾、一个是爱将,却偏偏搭成了一双,更双双背弃了他。这种事,想想,也真叫人受不了……

拿起盖碗杯来,又轻轻啜了一口茶,黎莫野重又考虑到如何进行援救焦奇的问题上,这才是他主要的目的,沙翔与那媚死人的吴思思,乃是祁兰亭的烦恼!

他在思忖,如果焦奇还押在全胜镖局里,事情就棘手得多,因为全胜镖局目下还是高手云集,祁兰亭的人到处都是,他若漏了行藏,对方将不管他的企图为何,定将群起而攻,凑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和祁兰亭别扭,不啻是火上加油,后果堪虞,最好是焦奇人在别处,这样下起手来就大大的方便了,然则,他也只能想想而已,焦奇的下落何在,只有祈告上苍帮忙了。

如今,黎莫野盘算着,首先要把焦奇的确实行踪摸出来。

目定定的望着全胜镖局的大门,望着那人出人进的一片忙乱,他心里有了计较,虽说他的主意连他自己也是觉得不大牢靠,好歹却总是个值得一试的法子。

付过茶资,他侧着脸走了出去,先到一家药材店买了点需要的药材,又到另家成衣铺选购了两套衣衫,然后,他踏进街尾的那爿小客栈里。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管成不成,总得试试,黎莫野打谱豁上了,他可不能再窝在这里干耗,那得耗到何年何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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