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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新恩释旧怨

于是,南宫羽的嗓音传了进来,乐哈哈的:“毒魄,你就知道舒坦,可把我累惨了,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吃的回来啦?”

毒魄懒得回答,一屁股坐口竹椅上,油灯的光影起一阵晃动,南宫羽已推门而入,前脚踏处刚巧便踩到赵琛俯卧的尸体,险不险绊了一跤。

等稳住身子,南宫羽才看清楚眼前血淋淋的一副景象,他忍不住干呕一声,大惊小怪的嚷嚷起来:“我的天爷,这里是怎么啦?我只出去绕了一转,居然就从一同雅室变成了修罗场?

毒魄,这两位仁兄是干啥的?看情形,又是你下的手?”

毒魄望着南宫羽左手提挽的一只大藤篮,答非所问:“说说看,你倒是给我带了什么吃食回来?折腾了这一阵子,还真饿了。”

南宫羽又瞪向矮榻上的危蓉,满脸疑惑之色,同样也是答非所问:“乖乖,怎的尚多出一个大姑娘来?世事果然无常,就这片刻前后,小小一庄茅屋里竟上演了这么多出把戏,简直将人搞糊涂了……”

毒魄闲闲的道:“你别急,是怎么一码事,我自会一五一十的给你说明白,南宫,倒是你耽搁了这么久才转口来,敢情是去办百珍酒筵啦?”

把手挽的大藤篮摆到桌上,南宫羽目光回巡,显得有几分恶心:“篮子里有刚出锅的烙饼,盐水煮花生、腌菜丝,这都是茅屋东家送的,另外,我又跑到村头上替你买了一只风鸡、半斤白切肉,还配得有蒜酱大葱,顺便捎了两壶老黄酒,东西是足够我们吃喝的了……不过,呢,毒魄,屋子里这么血糊淋漓一片,却叫人怎生下咽?”

毒魄笑笑。

道:“清理清理不就结了?辰光不早,又在眼下这种荒村野地里,舍此之外,再去何处找住宿?好歹凑合凑合,就当没这回事,自则吃喝无妨——”

南宫羽忙道:“要清理你自己清理,可别指望我帮忙,谁干的事谁负责,人都是你杀的,与我无涉,我他娘也最怕搞这伺候死人的勾当……”

毒魄道。

“你忍心袖手一旁,看我独自个忙活?”

摇摇头。

南宫羽道:“少拿情分来拘我,什么忍不忍心?我愣是做不来这等活计,想想多腌脏哪!”

好久不吭声的危蓉忽道:“毒魄,我来帮你!”

毒魄摆手表示不须,又冲着南宫羽道:“你看看,我的老伙计,你还不如人家一个大姑娘有担当,这样吧,南宫,你用不着收尸,只管屋后挖个大坑就行,其他的事,我来。”

南宫羽惊惊的道:“只管挖个大坑就行?吃力的活儿全叫我干了,你还落得赚便宜卖乖,不成,我们两人一齐去挖坑,收尸埋尸、洗刷清理你包办,怎么说?”

毒魄道。

“好吧,谁叫人是我杀的呢?”

等他们两个在屋后挖好了坑,又由毒魄埋下了尸体,一切善后舒齐,茅屋里,危蓉已自动把血迹洗刷干净,该整理的亦已整理妥当,除开地面湿凉凉的水渍,倒还真看不出来片刻之前此处尚是一片血腥。

当然,危蓉也将衣裳穿好,鬓发拢过,只脸色透着些青白憔悴外,神态间还算正常。

洗罢了手,毒魄与南宫羽围桌坐下,由南宫羽自藤篮内取出各项食物,一一摆置桌上,别瞧零零碎碎,竟亦占满整张桌面,他们招呼危蓉一同就食,危蓉却吃不下、但人凑了过来,双目默默注视毒魄,眸底的情绪甚是复杂。

南宫羽老实不客气的先撕下一只鸡腿啃将起来,边望望毒魄,又望望危蓉:“有趣,很有趣……”

毒魄就着锡壶壶嘴喝了口酒,拈一粒盐水煮花生咽下,微微皱着眉道:“什么享有趣?”

南宫羽拿手中的鸡腿指了指危蓉,并未停止嘴巴的咀嚼动作:“我是说,这位大姑娘看你的表情,十分有趣。”

毒魄又喝了口酒。

咧着嘴唇道:“她是危蓉,‘小风铃’危蓉,‘巨鹏湾’‘危家堡’的二小姐。”

眼珠子定下。

南宫羽愕然道:“‘小风铃’危蓉?毒魄,该不就是和你结过梁子的那个危蓉吧?”

毒魄道:“正是她。”

南宫羽迷惘的道:“世事真个无常不是?这位危姑娘曾经是你的对头,怎么三转两不转,你们却凑到一堆来啦?这其中又有什么玄虚?”

毒魄简简单单的把先前发生事情述说了一遍,虽然没多少话,也听得南宫羽又是惊讶,又是叹息,未了,他甚为感慨的接口道:“黄粱一梦,梦中已是数十寒暑,我他娘这一去绕上一圈,此地却已有人了其终生,真是风云不测,旦夕祸福,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毒魄掰了一块烙饼人口。

淡淡的道:“你早该有此体悟才是,南宫。”

说着,他又瞅了危蓉一眼:“危姑娘,你真的不吃一点?”

危蓉挤出一丝苦笑。

道:“实在是吃不下,也不知道鹿起魁那畜牲暗里给我下的是什么迷药,直到现在还觉得晕晕沉沉,胸膈发闷,偶而还想吐……”

毒魄道:“姓鹿的曾经说过,他给你下的迷药叫做‘双更转魂液’,药效相当霸道,不过,他也为你服了解药,要不然,只怕如今你还没有醒转,就算醒转了,亦会更加难受。”

以手扶额。

危蓉恨恨的道:“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做梦也不曾想到他竟敢用这种下流手段来糟塌我……”

毒魄旋动着面前的锡壶。

声音低沉。

“还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危姑娘,姓鹿的并没有占到你什么便宜,正在紧要关头,我们便阻止了他,所以,你仍是清白的。”

危蓉眼圈一红:“要不是你适时出面救援,我,我必定已被他玷污了……”

毒魄咬下一截大葱,用酒送咽:“无庸挂怀,危姑娘。”

南宫羽掏出腰间系着的一方丝中,细细揩擦油腻的指头,边不解的问:“危姑娘,你一向精明,尤其早知道这鹿起魁对你另有企图,却怎会着了他的道?”

危蓉吸一口气。

委屈的道:“最主要的是我认为他决不敢明目张胆的对我无礼,更没有料到他会用这种卑鄙伎俩来暗算我;出事之前,他诓我说他有个干姐姐持有两件租传王饰待售,由于他干姐姐急用钱,再加上他居中撮合,价格可以压低许多,不瞒二位,我对玉饰向来就有特殊偏好,听到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而他所说的地方又不太远,就毫无顾虑的跟了他去,根本没想到这桩事从头到尾,都是他预先设下的陷饼……”

南宫羽道:“姓鹿的暗里动手脚,下迷药,难道你一点也没有察觉?”

危蓉咬咬牙。

道:“我要是能事先察觉,还会让他得逞?鹿起魁早就把迷药掺进我的水囊里,那种迷药又是无色无味的,记得一路上来,我为了怕不方便,尽量不去喝水,直到过午以后,因为吃干粮口渴,才稍稍喝了几口,谁知道这几口水下去,就整个人事不省了……”

南宫羽笑道:“也是你福星高照,再巧不过的碰上了毒魄,否则,只要时间、地点、行事过程稍微偏岔,恐怕就遇不上了,危姑娘,类似这样的机运,实在是少之又少呢!”

危蓉诚恳的道:“所以,我对毒魄的大恩大德,永生永世也不会忘怀。”

毒魄静静的道:“不必如此,我仅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已,危姑娘,相信任何一个有血性、有良知的人,碰上这等场面,都不会漠然处之……”

南宫羽挺挺胸膛。

道:“这是当然,就拿我来说吧,生平最痛恨的事莫过于淫行读德、违纲乱常,姓鹿的早先假若被我堵上,包他死得还要快!”

毒魄笑道:“南宫羽替天行道的精神乃是无庸置疑的。”

深深的看着毒魄。

危蓉道:“毒魄,我要为上次的事件向你道歉——”

毒魄道:“我不曾记恨于贤妹,因为我的仇家并非二位,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了我的,我自会找谁——说到抱歉,应该是我,‘盘龙四棍’的四条命,我实在觉得十分遗憾。”

危蓉轻叹一声:“过去的事,也就不用再提了……”

毒魄道:“但是,令尊与令兄,大概不会这么想。”

危蓉扬起脸庞。

正色道:“我说的话自有分寸,毒魄,我爹和我哥哥,向来尊重我的意见!”

点点头,毒魄道:“可以想象得到,危姑娘。”

不知怎的,危蓉觉得面颊有些发烫。

她讪讪的道:“你的意思,指我天性泼辣?”

毒魄道:“不,这叫倔强,第一次和你见面,我就知道你是个禀性刚烈的女孩。”

危蓉垂下颈项。

轻声道:“也不知你这是褒是贬?不过有件事我倒很清楚——那次石堤上见面,你对我的印象必定不佳,因为我一直逼你动手……”

毒魄啜一口酒。

道:“没有什么。浪荡江湖这些年,我碰过态度比你犹要恶劣的。”

危蓉笑了,笑靥绽现里,她忽然问道:“毒魄,你能不能告诉我,狄水柔狄姑娘,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这时,南宫羽刚吞下块白切肉,听到危蓉有此一间,差点就把肉块梗在喉咙里,他默不作声,只瞧着毒魄待怎生回答。

略略沉吟了一下。

毒魄道:“狄姑娘的情形很好,我敢说,她这一生来、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过。”

危蓉紧接着问:“她人呢?人在哪里?”

毒魄道:“你不用担心,狄姑娘正住在一个非常安全、景致也十分幽美的地方,有专人服侍,生活起居丰裕无缺,最主要的,是她情绪开朗,精神愉快,说老实话,如果便要她回去,大概她也不想口去……”

危蓉眨着眼,不解的问:“这话怎么讲?”

毒魄从容的道:“女人从其终生,追求的不外是一个家、一个男人挚真的爱,然后,她的整个心灵便有了寄托,感情也有了依归,如果狄姑娘已经得到了这些,或者预见将要得到,她为什么轻言放弃?既然不想放弃,就没有必要再回去。”

危蓉谨慎的道:“毒魄,难道你就是那个男人?”

毒魄微微一晒:“我不是。”

危蓉蹙着眉道:“你不是?但人可是你劫去的呀,设若你并非为了自己的理由劫掳狄水柔,莫不成是替别个什么人抢了她?”

毒魄道:“我只能说到这里,其余的,你就要靠联想了。”

危蓉老老实实的道:“这桩事的内容不简单,有点不大合情理,至少表面上的状况和事实就难以对拢,我怀疑其中别有隐讳,可能牵扯到你的什么人,这就不易去联想了……”

旁边,南宫羽开口道:“危姑娘,听毒魄说,你之所以如此关切狄姑娘,原因是你哥哥对她有情?”

危蓉坦然道:“不错,我哥哥对她痴得很。”

南宫羽道:“狄姑娘对令兄的观感又是如何?”

未言之前,危蓉先是叹了口气:“似乎不大热衷,平平淡淡的从来没有过肯定的表示,但我哥哥又不肯死心……”

毒魄道:“有机会还是劝劝令兄,死了心也罢,危姑娘,这段情缘他搭不上。”

危蓉不大高兴的道:“你就这么瞧不起人,把我哥哥看扁了?”

毒魄耸耸肩。

道:“我是一番好意,劝令兄长痛不如短痛,想开想透去过就算,因为狄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令兄又何苦自寻烦恼?”

僵默了片歇,危蓉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毒魄摇头道:“我不能说,但我告诉你的都是实情。”

南宫羽亦神色慎重的道:“毒魄讲的全不错,危姑娘,我可以替他证明。”

危蓉涩涩的一笑:“看来我哥哥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前人说得对,自古多情空遗恨,我真怕他要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受不了打击……”

毒魄提高了声音道:“男子汉,大丈夫,求功求业,何患无妻?危姑娘,叫令兄别这么没出息!”

危蓉打起精神道:“劝我当然会劝,如何消受就全在他了,毒魄,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早知道,总比晚知道的好!”

顿了顿,她又怀疑的道:“可是……毒魄,‘鬼王旗’那边,你又准备怎么交待?”

用手抹了把脸。

毒魄缓缓的道:“这是两码事,对‘鬼王旗’没什么好交待的。”

危蓉怔怔的道:“问题在于狄水柔,如果‘鬼王旗’的人安抚不下,她夹在中间该多难为?”

南宫羽又是赞许、又是感叹的道:“危姑娘真是思想细致、考虑周详,各方面的立场都顾到了!不幸的是,事情的演变非但出乎姑娘你的预料,也大大出乎我们的预料,明白的说,如今形势已整个逆转,纰漏出大了,毒魄与‘鬼王旗’之间,绝对不会善了,我的意思是,双方仇恨之深,业已不共戴天,这段梁子如铁铸山,解不开、化不了,慢说是狄姑娘,只怕任何人也难以罢手!”

危蓉吃惊的道:“真有这么严重?那,那狄水柔怎么办?”

毒魄接上来道:“她什么也不用办,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情况已恶劣到这个地步,当然我们亦不会告诉她,免得她心理上承受负担,她要做的,仅是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体贴温柔的陪伴某一个人,外面所有的风雨骇浪,自有我们肩抗!”

危蓉吃力的道:“你是说……你是说,要和‘鬼王旗’拼斗到底?”

毒魄重重的道:“正是,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慑于毒魄的那股狠酷之气,危蓉一时间竟滞窒无语,她感觉得出来,毒魄已经心若铁石,意志如钢,任什么也摇动不了,尤其恁般融于形色,溢于眸底的仇恨激情,凝成的不止像一把火,更似一柄利刃——穿心透骨的利刃!

南宫羽慢腾腾的道:“所以,毒魄刚才业已表示过了,‘鬼王旗’与狄姑娘调是两码子事,危姑娘,你到现在虽然仍不十分明白,但大概的意念总有一点了吧?”

危蓉呐呐的道:“真可怕……我几乎可以想见那种惨怖的景况,老天,‘鬼王旗’、和毒魄……”

南宫羽补充道:“还有我,‘七巧枪’南宫羽。”

危蓉定定的瞪着南宫羽,好一阵子之后,才问出一句话来:“你同‘鬼王旗’之间也有仇恨?”

南宫羽笑道:“我和他们没有仇恨,我甚至不认识‘鬼王旗’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但这有什么差别呢?毒魄与他们结下梁子,就同我和他们结下了梁子一样……”

做了一次深呼吸,危蓉故做轻松的道:“没有想到,毒魄也有这种过命的好朋友……”

毒魄不以为忤的道:“连秦桧生平还有三个好朋友呢。”

危蓉忽然低下头来,幽幽的道:“我很抱歉,毒魄,你这件事我帮不上忙,一点也帮不上……”

毒魄平视危蓉,道:“我并没有要求你帮忙,你也没有义务要帮我的忙,因此,何须抱歉?”

危蓉双手互握于胸前,模样透着由衷的愧疚:“承你不记旧隙,以德报怨,于淫魔手下保全了我的贞操,而当你正要历险犯难、面对强敌的时候,我却不能效命伸援,毒魄,我深深觉得亏欠了你,但无论如何要请你谅解,你的仇家乃是我们的挚交世好……”

毒魄颔首道:“我谅解,同时我对你也绝无丝毫埋怨之心,危姑娘,你有这个想法。我已很感激了!”

退后一步,危蓉裣衽为礼:“二位,请容我告辞——”

毒魄与南宫羽站起身来,分别抱拳致意,南宫羽且语重心长的道:“危姑娘,今晚之事,能不说,还是以不说为佳。”

危蓉表情凝重的道:“我省得,南宫先生,我自会盘算另一套说词。”

送走了危蓉,毒魄对着满桌的酒菜,竟有一种兴味索然的感觉,再也提不起半点食欲,他仰身倒上短榻,闭着眼,却连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宫羽不以毒魄那般的烦乱,他胃口还好得很,重新坐回桌前,依旧开怀喝酒吃肉,咀嚼有声中,他侧过脸来调侃毒魄:“伙计,你是怎么搞得?大姑娘一走,五脏庙也不祭啦?”

毒魄双臂枕向脑后,闷着声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兀觉得空茫茫的不落实……此与危蓉无干,你不要红口白牙的瞎扯淡,今夜之后,我和她又有什么牵连?”

南宫羽又撕下风鸡的另一只腿啃咬起来,边含混不清的道:“你就先歇着吧,好好养足精神,过几天还得上阵拼命哩……”

毒魄没有出声,南宫羽的话使他的思绪有了新的导向,他开始仔细考虑,数天之后的行动步骤将要如何,他不希望再发生任何闪失,而毕竟,他们才只有两个人。

茅屋里沉静下来,唯一的声音,是南宫羽嘴巴进食时的响动,别看这位“七巧枪”

独自个在吃喝,还真个乐在其中,津津有味哩。

从“抱固岭”来“江都镇”,只有一条道路,这条道路,现在正婉蜒于毒魄和南宫羽的眼前,路面不宽,曲度大,亦算不上是一条够水准的路。

毒魄挑选的截击地点,刚好是道路的一个拐弯角,右边有一座甚为陡斜的山丘,左边则是大片土坡,而道路转到这里就越发狭窄了。

山丘不很高,大概上下三丈多的距离,丘顶生长着密密箭竹,伏在竹丛里,看远看低十分方便,但是,路上的人若待向上看,就不容易察觉什么,这是个相当适合打伏袭的所在,占有先发制人的地利之势。

今天,十月二十三,此刻还是大清早。

有薄薄的雾气迷漫远近、薄雾像纱,飘飘忽忽的浮沉周遭,吸入一口,沁凉寒冽,再由人的口鼻间呵出,又变成白茫茫的一团了。

毒魄盘膝坐在一丛箭竹前,双眼注视来路,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来路曲折,景色微显朦胧,许是辰光太早的关系,还不见行人上道呢。

三尺之外,坐着南宫羽,他的枪囊斜倚膝头,嘴里哼着小调,样子十分轻松愉快,了无厮杀前的紧张凝重之态,一只手还随着小调的音律在打拍子……

没多久,阳光自云层后透过来,雾也开始慢慢消散,人的身上一旦感觉到暖意,精神亦不由抖擞了。

南宫羽伸了个懒腰,笑着道:“你在想什么,毒魄?”

毒魄唇角勾动了一下:“我在想,那婆娘什么时候会来,以及她是怎么个来法。”

南宫羽明白:“怎么个来法?”

“嗯”了一声,毒魄道:“前几天我们不是研判过么?商鳖和他的人极可能将计就计,借阎四姑为饵,诱引我们入毅,如果这些人不是自痴,阎四姑此来就必然有所依持了。”

南宫羽道:“你也知道他们不是白痴……”

毒魄点点关头:“所以,我认为阎四姑设若仍然依照她的既定程序行动,这行动的本身便是一个陷饼!”

南宫羽道:“这不正合你意?给他们来个猝不及防,借此机会再网罗几条大鱼……”

毒魄沉沉的道:“唯一的顾虑,是我们的能力问题,鱼来多了固然可喜,但也要网得住才行!”

南宫羽笑一声道:“除此之外,还得防范被反咬一口,说不定里头就有几条大虎鲨!”

不带丝毫笑意的笑了笑,毒魄道:“你记住我们的行事步骤了?只要依计进行,不管他是什么鲨,也笃定可以斩上几头,我们捞二个够本,捞两个便赚一个,包准赔不了!”

南宫羽道:“放心,这么简单的狙击方式,我怎会记不住?你要不信,我再给你提一遍——由你打冲锋,我埋伏在此掠阵,并负有突袭对方党羽的任务,但除非得到你的信号,不可随意现身,下手的当口务必要快、要狠、要准,以一击毙命为原则……”

半合着眼,毒魄微微颔首:“不错,但还有一条呢?”

咽了口唾沫,南宫羽道:“那一条,八成是用不上。”

毒魄道:“希望用不上,不过,我还是想听你复述一遍,免得节骨眼上又忘了。”

南宫羽转过脸去,有气无力的念道:“一旦听到你发出突围的暗号,无论在何种情形之下,都要立即撤身,不得稍有延误,即使你当时陷入绝境,亦该视若无睹——”

毒魄笑道:“很好,说得很清楚,南宫,言行要合一,当机立断,万勿迟疑。”

南宫羽“呸”了一声:“少他娘提这一桩,你不觉得透着晦气?搏杀斗阵,先要有必胜必成的决心才行,却连如何逃命都打算好了,岂不是自触霉头?”

毒魄气定神闲的道:“居安思危,有备无息,南宫,进有进之道,退有退之规,天下何来长胜不败之师,又何来永世称雄之人?预先铺好后路,乃是自保的合理安排。”

哼了哼,南宫羽正想反驳什么,目光无意间掠过来路,不由神情一凛:“伙计,你看看,是不是那话儿来了?”

毒魄移过视线,向下俯瞰,不错,道路远处,果然出现了一人一骑,人,模样依稀是个女人,胖大的女人,骑的却是一头大青驴。

路上,只有这个胖大的女人,和她胯下的大青驴。表面上看,不见什么异状。

现在,薄雾早已散尽,景色十分清晰,而望得到的山野田间,却只是一片沉寂。

逐渐的,蹄声隐约传来,大青驴以不徐不缓的小碎步在奔驰,这头驴相当强健耐行,以至虽然背上负驼着那么一个大号体型的婆娘,亦不显得吃力。

手搭凉棚仔细向前端详,南宫羽压低嗓门问:“是不是阎四姑那老虎婆?”

毒魄没有回答,因为目前的距离,还不到辨清面目长相的时候,而且,他从来也不曾见过阎四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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