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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悲鸿在野

也只是才到“三叠岗”的大寨门口,靳百器一行人连马镫尚未及抛落,崔六娘业已领着孟君冠、胡甲、范明堂等一大票兄弟伙拥迎出来,不待靳百器开口,崔六娘老远便扯开嗓门嚷嚷:“二当家,靳二当家,我老婆子放的那一把天火,可不大不小的替你们出了一口冤气,燎得‘大龙会’那干邪魔鬼祟至少脱了一层皮——”

翻身下马,靳百器拱着手道:“辛苦大娘了。”

老母鸡生蛋似的格格笑着,崔六娘走上前来拍着靳百器的脖子,眉飞色舞地道:“先等你们歇口气,喝盅茶,我再把事情仔细说子你听,这一遭火烧‘黑风岩’,虽然效果不尽如人意,好歹也算给了他们一个教训,二当家,一次不够,咱们再接再励!”

靳百器强颜一笑:“还得多有仰仗……”

忽然察觉靳百器的神色不大对劲,崔六娘赶紧朝回来的马队数了过来,这一数,不禁心腔子就收缩了;不错,马队是多了一个人,但却并非“鹰堡”的当家夫人庄婕,庄婕她虽没见过,至少总该是个女人,剩下的四位仁兄,全属蓬首于思的男子汉,又哪儿来的女人?

错愕半晌,崔六娘有些不安地放低了声音问:“二当家,你们这趟的行动,莫非出了岔子?”

靳百器的面容上,泛现着一抹淡淡的酸楚:“没出什么岔子,大致来说,还算顺当。”

崔六娘明知其中必有文章,却又忍不住道:“但,但耿夫人呢,耿夫人怎的不见?你们前往‘栖凤坡’,不就是为了去搭救她的吗?还有,那个黄皮寡瘦的家伙又是谁?”

靳百器沉沉地道:“大娘,这里不是谈论之处,有话进屋再说,相信我们彼此之间,有许多事尚待磋商……”

连连点头,崔六娘干笑着拍拍自家脑门:“瞧我这急性子,只要心里想着什么,就不管场合适不适当,马上就待打破沙锅问到底,二当家,你可别见怪哪!”

靳百器涩涩地道:“大娘言重了。”

于是,一行人各归住处,卓望祖亦由“鹰堡六翼”陪着去了,靳百器刚刚梳洗过后换了套干净衣衫,还没坐下来舒舒腿,阿安已进来通报,崔六娘早在外间候着了。

靳百器连忙着阿安肃客入内,崔六娘一屁股坐在她习惯坐的老位子上,叠声把阿安轰将出去,眼光灼灼地盯着靳百器问:“二当家,你不说明白,我心中憋得难受,搭救耿夫人的事,我看是出了纰漏?”

默然坐下,靳百器不曾开口,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

崔六娘着急地道:“你倒是说话呀,二当家,无端端地叹什么气?这里头必有因由!”

靳百器的模样凭添了三分憔悴,看上去竟似苍老了好些年,他形容黯淡地道:“你没有说错,大娘,此去‘栖凤坡’,的确出了点纰漏。”

崔六娘忙道:“是行藏泄露,叫‘大龙会’的人截了回来,还是没找着囚人的所在?”

摇摇头,靳百器道:“都不是。”

怔了怔,崔六娘不解地道:“那么,你们哥几个当中莫不成发生了什么岐见?”

靳百器坦白地道:“老实说,大娘,我们根本没有到达‘栖凤坡’,还差着一段路程就掉头转了回来。”

崔六娘吃惊地道:“这又是怎么一码事?二当家,你们可真把我弄糊涂了!”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靳百器背负双手,不停的来回蹀踱,他在考虑,有关庄婕与赵若予的这桩丑事,该不该说给崔六娘知道?他不是顾忌别的,主要还在于颜面问题,这档子没脸没腚的传闻,不独对当事者极为难堪,对他们有兄弟之谊的伙伴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头的灰土?

崔六娘观言察色,突有所悟:“二当家,是不是毛病出在你那嫂子耿夫人身上?”

靳百器笑中泛苦,他也清楚,崔六娘活了六十多岁,又是厮混在这种千奇百怪、龙蛇混杂的世面里,涉及的人情人性该有多少?什等样光怪陆离的变异不曾见过、什等样诡密险谲的聚散分合不曾听过?圆通妙彻或许谈不上,练达于世故却乃必然,如今,人家可不是一语就中的了?

崔六娘注视着靳百器的反应,也不由叹了口气:“设若如此,这一切前因后果,也就可以解释开来了;二当家,你的难处我知道,但你却无须对我有所顾虑,我是你们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你们兴旺发迹,我高兴,你们潦倒落魄,我跟着也会沮丧,我和各位交心交命,决不是幸灾乐祸看笑话来的!”

靳百器感激由衷地道:“多谢大娘的体谅宽容,其实,这件事在大娘面前,也不是绝对不能提——”

崔六娘平静地道:“是否涉及了男女之私?”

靳百器困难地点了点头:“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崔六娘又道:“对方是哪个主儿?”

咽了口唾沫,靳百器吃力地道:“说来荒谬,竟正是我们的死敌,‘大龙会’的瓢把子赵若予!”

似乎也颇感意外,崔六娘喃喃地道:“奇怪,这又怎么可能?赵若予不但是‘鹰堡’毁家毁业的强敌,更为庄婕杀夫的冤孽,他们……呃,怎会混到一处去?”

靳百器道:“所以才令人难以置信!”

崔六娘慢吞吞地道:“二当家,消息是怎么来的?”

靳百器简单扼在的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更将自己的想法做为补充,末了,他深皱着眉宇道:“我一直不愿承认这是事实,但由种种般般的迹象判断,又不得不相信它的可能性,大娘,人心诡异如此,真令人不寒而栗!”

崔六娘沉吟着道:“如果事情属实,其中干系牵连就非常严重了,二当家,你可曾想过?”

靳百器表情阴晦地道:“我明白,所以我才感到痛苦彷徨……”

崔六娘直截了当地道:“现在你是带头为首的,二当家,漏子到了你手上,便无从推拒,必定要自己拿定主意,我问你,假设此事不虚,你倒有个什么打算?”

靳百器低沉地道:“我得经过查证之后,才能有所决定,此刻谈到打算,未免言之过早……”

崔六娘叹息着道:“枝节横生,波折不断,二当家,这些时来,可也真苦了你!”

靳百器笑得一片愁惨:“跳进这个大染缸,便一辈子洗不清了,自怨自艾,全属多余。”

顿了顿,他岔开话题道:“大娘,‘黑风岩’那一把火,到底烧出个什么成效来,尚未听你细说呢?”

一提“黑风岩”那件杰作,崔六娘马上就来了精神,她兴致勃勃地道:“原是正要跟你提,却叫你那嫂子耿夫人的麻烦给搅合了;老身那一把天火,据事后的探查,足足烧死了‘大龙会’三十余人,烧伤了二十多个,烧死的人里,包括他们两名把头,一名左司事,烧伤的角儿中,甚至有史道全那个老杂碎,听说连岑玉龙都焦褪了一层毛……”

靳百器略感失望地道:“这样说来,仍然没有除掉他们的重要人物,对‘大龙会’的实力,只怕影响有限!”

崔六娘扬着嗓门道:“嗳呀,我的靳二当家,有这种结果,你还不知足哪?你也不想想,咱们不损一兵一卒,只耗用几桶褐油,就烧得对方人仰马翻,狼奔豕突,更大大小小陪上了几十口,这等便宜,到哪里找去?”

靳百器低声道:“‘黑风岩’的这把火,大娘,‘大龙会’方面知不知道是谁放的?”

崔六娘耸耸肩,无所谓地道:“大概还不清楚,据我所知,他们正在四处追查,并且声言和你脱不了干系;查就查吧,我老婆子既然敢做就敢当,就算查明了是我的主意,大不了豁上干一场,我若是怕,早已缩头扮王八啦!”

靳百器苦笑道:“一再拖累大娘,实在于心难安——”

挥挥手,崔六娘道:“快别这么说,二当家,我们是同船过渡,福祸相共,再客套,就见外了。”

靳百器微泛伤感地道:“落魄江湖,飘零草莽,幸亏遇上你这位贵人,要不,我们一百多口子还真不知何处安身,更遑论进一步匡复雪耻了……”

崔六娘忽然神态严正地道:“且不谈这些,二当家,另有件事,我得早早提醒你留意——”

靳百器凛然于崔六娘形色的凝重,也不由心情沉肃起来,他缓缓地道:“尚请大娘见示。”

干咳一声,崔六娘道:“火烧‘黑风岩’之后,我们不是暗中派人收集成果么?在查询对方伤亡的当口,却不经意的得悉了一件事,由这件事的揭晓,我推测‘大龙会’对各位的行动已采取了第二条不同的途径!”

靳百器镇定地道:“怎么说?”

崔六娘道:“黑道上有个非常厉害难缠的人物,叫‘麻衣瞎子’,不知二当家听过没有?”

点点头,靳百器道:“不但听过,还见过一面,‘麻衣瞎子’本名叫做仇吟松,高挑瘦长的身材,生了张满布乱须的马脸,脸上还散落着几点淡麻坑,说起话来一双白果眼翻动个不停,我是在五年前一次水陆码头的醮会上看到他,当然,他不会看到我。”

崔六娘道:“你注意到仇瞎子手上的那根青竹竿了?”

靳百器道:“不错,听说他那根青竹竿,不是普通的竹材,乃是关外松花江畔特产的一种名为‘碧杵’的异种竹类,这‘碧杵’经霜历雪,浸淫寒冽地气,每三年才长一寸,成长后的竹质却坚韧无比,可耐金铁,尤其碧缘青翠,永不落色,仇瞎子手上那一根,长近四尺,粗约核桃,怕是很费了他一番功夫始找到的……”

崔六娘隐含忧虑地道:“他那根打狗棒的质地特异固不待言,二当家,我主要指的还是他运用竹棒的功夫,闻说不仅诡异阴毒,更且千变万化,一根竹棒子到了他手上,几乎就和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样神鬼莫测了!”

靳百器道:“约摸是这种光景吧,但大娘,仇瞎子再有多厉害、多难缠,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崔六娘阴着脸道:“火烧‘黑风岩’的那天,仇瞎子就在现场,与‘大龙会’的人马厮混在一起,有消息透露过来,说仇瞎子收了‘大龙会’的好处,端等着对付你的;‘黑风岩’之约,‘大龙会’的头子赵若予并未亲往,实际上是由仇瞎子带队,打定了主意要把你埋在岩口!”

淡淡一笑,靳百器道:“仇瞎子的确不易相与,但他想埋我,恐怕也不像嘴里说,那么方便,还要他真有那个本事,埋得了我才行!”

崔六娘道:“你可别过于自负,二当家,仇瞎子的鬼名堂极多,而且行踪飘忽,出没无常,说不准在哪里就能碰上,我们一把火未烧焦了他,已然留下后患,千万得小心防着,以免吃他的亏!”

靳百器道:“我会留意的,大娘,由这种情形看,‘大龙会’不但发动了本身的力量对付我们,更已将金银财宝的魅力施展出来了!”

崔六娘感叹地道:“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金银财宝的功效,犹要超过单纯的渊源关系!”

沉默了片歇,靳百器郁闷地道:“闯道混世,越来越叫艰险,任什么忠孝节义的风格,全能让黄白之物掩遮蒙蔽,利之之所在,是非又有多少价值?不知何时何地,当人们从背后没来由的朝你下刀的当口,你还不明白他腰袋里收了若干血淋淋的买命银子呢……”

崔六娘嗒然若失的嗟喟着没有接腔,不错,利之所在,非但江湖,即便整个人世间,又有几许人士尚能坚守原则,方正不阿?

日头挂在正空,虽说是深秋的节令了,炙热的阳光仍然晒得人头皮发炸,“秋老虎”的余威,的确是毫不含糊!

“三叠岗”大寨的粮草须要补充了,崔六娘在张罗内外杂务之余,遣下她十余名伙计前往邻镇进粮,由于人手不足,靳百器便挑捡了自己的十来个弟兄协助,领头的是“黑鹰”徐铁军,现在,靳百器正顶着火毒的日头,到岗下迎着十七八辆粮车回来。

每一次有自己的人放出去,不管干啥去的,靳百器总悬着一颗心,生恐惹出纰漏招来哪一帮子凶神恶煞,不等他亲自见着出去的人平安回来,简直觉都睡不着,几个月来,似乎养成了习惯,但凡有“鹰堡”的兄弟派上差事,他就把来回的日期算好,预先到岗下去等。

这一趟由徐铁军主理的差事,好歹又顺顺当当的回来了,靳百器遥遥跟在车队后面往归程走着,日头是毒,但他却心情轻松,倒不觉得多么燠热。

然后,当他闲闲转过一道弯路的时候,路坡下的杂树林子里便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很细微的声响,好像是人们奔逐之际鞋底急速踏草地的声音,衣袂兜风拂动的声音,若不是他此刻心静耳明,还真不容易发觉呢。

略略犹豫了—下,靳百器还是不敢大意,轻蹑手足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掩了过去,刚凑近林子,已然看清其中景象,不错,是有人在林间追逐,两个人追赶着两个人,更明确的说,是两个男人追逐着另外一男一女。

前奔的一男一女,年纪都很轻,那男的大约二十一二岁,女的约摸还不满二十,两张青春洋溢的面庞上尚现露着几分稚气,只是在眼前的情况下,青春的光辉变做了惊恐的阴影,稚气也扭曲成一片惶悚了,他们绕着林中的树干不停躲逃;后赶的那两位,一个身高八尺,巨颅如斗,上穿一件无袖敞胸的云纱背心,下穿一条半长不短的牛犊裤,粗浑若桩的四肢衬着胸前密生的茸茸黑毛,活脱就是一只变种的大狗熊;他那同伴却正好相反,不独个头瘦小,形容枯干,还瘸了一条左腿,但两个人尽管外貌不一,其凶狠蛮悍却毫无二致,大块头执着一柄又沉又重的丈八蛇矛,小个儿手舞一对牛耳尖刀,全像凶神附体般追杀着前奔的一男一女!

虽然有树林子可做掩护回转,奈何双方距离过于接近,这一男一女不论如何闪躲,被追上也只是迟早的问题,而瞧瞧那追人的两位,其横眉竖目、咬牙切齿的模样,便不难想像他们在追到人之后会有什么行动!

靳百器掩近林边,追人的两个不曾发觉,被追的二位却一眼觑及,还不等靳百器有所打算,这一男一女已狂奔过来,更双双屈膝跪倒,喘息吁吁地哀叫:“英雄救命,壮士救命啊……”

任是靳百器久经风浪,历遍阵仗,这两个小年轻人突兀来上这么一手,亦不免令他有些手足失措,一时竟不知如何因应才好!

就在他迟疑之间,大姑娘业已泪流满面,边喘边泣,边泣边求:“请英雄救救我们这两个苦命的人……我们没有伤天害理,没有胡作非为……英雄啊,我们不该死,我们是冤屈的啊……”

年轻的小伙子趴在地下,以额触土,声音在颤抖中含着悲愤:“替天行道,壮士本色,扶危济难,英雄肝胆,纵使相逢陌路,壮士亦不忍见死不救吧?”

靳百器尚不及表示什么,后追的两位已大步走近——他们不再奔跑、不再冲扑,他们只是大步行来,倒好像这双年轻男女经此一跪,他们便算泰山笃定了。

大姑娘悸惧地窒叫:“英雄——”

伸手扶起了跪在面前的两人,靳百器沉声道:“二位不用惊慌,待我问明原因,自有定夺。”

这一男一女立时手牵着手,瑟缩着躲向靳百器身后,靳百器站在他们前面,隐隐然变做了挡箭牌——他不禁有点懊恼,这算哪一门子:直到如今,他甚至尚不明白是怎么一码事呢。

大块头和那小个儿来在六七步外站定,双方这一接近,靳百器这才发觉两位仁兄的岁数都不小了,牛高马大的这个怕没有四十好几:小个儿的年纪更大,瞧那满脸皱纹、颊吊松皮,琢磨着不到六十,也必然在五十青春以上。

拱拱手,靳百器刚要开口说话,那大块头已经粗声粗气地拿了言语:“这一双狗男女口口声声称你为英雄,我问你,你可真是个英雄?”

口气还挺冲哩!靳百器耸耸肩,微哈下腰,似笑非笑地道:“我不是英雄,只算个落魄江湖的马浪荡,这样说,你满意了吧?”

大块头自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朝他同伴得意洋洋地斜乜了一眼,手拄寒光闪闪的丈八蛇矛,大马金刀的出声叱道:“既是个马浪荡,就不要愣着充好汉,免得白白赔上一条性命,这里没有你的事,还不快快夹起尾巴给你家莫大爷滚远些?”

靳百器陪笑道:“尊驾原来姓莫?”

大块头挺胸突肚,盛气凌人:“‘半截塔’莫远就是我,‘梧州府’卫军首席教头、大威武馆馆主,另号‘赛张飞’,这个身分,够不够称量的?”

靳百器忙道:“久仰久仰,请问莫大教头或是莫大馆主,你身边的这一位,不知又是何方高人?”

莫远大声道:“这是我的挚交好友,‘梧州’地面上七家大油坊的东主,‘欢喜君子’戴玉魁,有的是财,有的是势,你说说,算不算个高人?”

又拱拱手,靳百器笑眯眯地道:“高、高,真个一山还比一山高。但二位高人,能不能指点指点,二位既已高到这步田地,却为何在此荒郊野外,竞若凶神恶煞般追逼这两个年轻小朋友?”

莫远一双牛蛋子似的眼珠瞪起,满脸的轻蔑之状:“你有此一问,莫不成还想趟混水?”

靳百器从容自若地道:“趟不趟混水是另一回事,莫大爷,路见生死交关,问一问情由因果,总不算多余吧?”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欢喜君子”戴玉魁沙着嗓门说起话来,喉管里宛似呼啦着黏痰:“看你,身若粗胚,腰插利刃,想来也是个练家子,大概自恃着有几手把式,就打谱活充人王,浑头浑脑的管起我戴老板的闲事来啦?”

靳百器不愠不怒地道:“戴老板,莫大爷说你原是个生意人,怎么举止言谈却半点不像?”

嘿嘿冷笑,戴玉魁道:“我是置身黑白两道,人在正邪之间,哪一个敢说做买卖的便不能混闯江湖?戴老板我要和什么路线搭轧,你管得着么?”

靳百器笑了笑:“管不着,当然管不着,但眼前这档子事,我既然撞上了,就不能不问清楚,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不会任由二位随意砍杀,你说对不对?”

戴玉魁的那双倒八眉猛的吊起,脸上的皱皮也在抖动,他恶狠狠地道:“大胆狂徒,无知匹夫,你以为你是什么角儿,你又以为我们是什么人?我戴老板的事,也是你这种三流混子得以过问的?”

莫远立时如斯响应:“奶奶个熊,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哥哥,索性一并做掉去球!”

阴恻侧的盯着靳百器,戴玉魁肋肩塌腰,要死不活地道:“听到莫大爷,莫大教头的话了?上天不错有好生之德,却不是冲着那些嫌命长的,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走是不走?”

回头望了那双彀觫的年轻男女一眼,从他们焦惶惊恐·的神色里,靳百器体会得到这两个小儿女对他深切的祈求与期盼,好像是陷身怒浪间的溺者,天幸攀抓住一块浮木,又生怕这块浮木飘走了……

当然,靳百器不愿做一块飘走的浮木,尽管他现下的处境实在不容许他节外生枝、招惹麻烦,事到如今,也只有认了:“戴老板,很抱歉,事情不弄明白,我的良心不容我一走了之——”

“嗤”了一声,戴玉魁斜吊着眼道:“你的良心?我看你就快没有心了,不但没有心,连命都得耗上,一个缺心没命的人能算人,充其量是个鬼,还是个冤死鬼,冤死鬼什么也做不成,只有东飘西荡的份,好匹夫,你就等着玉皇不纳,阎王不收的下场吧!”

莫远右脚侧踢,拄在地下的丈八蛇矛“呼”声扬起,他双手执矛,用力一抖,矛尖闪晃,已抖现出一朵锃亮炫目的光花!

示意背后的年轻男女站开,靳百器缓缓抽出他连鞘的大砍刀,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搭上刀柄,他目光下垂,神气凝聚,有如渊深岳峙,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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