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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仇眼将赤

望着四野笼罩在黑暗中的群山叠岭,而仿佛黑暗中也漂浮着那么一股难言的凄凉,多少怆怀萦系在君惟明的心里,他却只能以一声无奈的苦笑回答霍青的呢喃……

沉缓地摇摇头,霍青又低徐地道:“小子,师叔我在江湖上闯荡一生。到头来,把自己的独生儿子也葬了进去。虽然,我终究还是走遍了天涯海角,手刃仇家;但这又有什么用?我那已经到达弱冠之年的独子还不是照样无能复生了?我远离尘世,独居在这穷山恶岭里,说穿了,也只是欲借着寂寥的岁月来仟侮往昔的杀孽!以孤苦的日子来参悟人生的因果。我常想,我那独子是为什么会遭到横死厄运的?还不是因为我在外面伤生太多,双手染满血腥之后始招来的报应?如若我本来安安分分的、老老实实的,我那独子一定仍会好生生的健在至今。我儿的丧命,还不全是由我替他招引来的么?”

君惟明深沉地道:“师叔,为什么你又自己提起来这段伤心往事?”

霍青枯干的面容蒙上一层阴霾,他道:“小子,我是担心你展开报复的手段之后,也会同样替你带来痛苦与不安,或者,会祸及你的一些亲人……”

君惟明摇摇头,坚定地道:“以杀伐邪恶,用鲜血洗羞辱,持豪义明忠奸,仇必须报还,恨必须消弭。为了这些,师叔,我甘愿以生命赔上,争抗到底,一切牺牲在所不惜。否则,人人姑息,事事马虎,天下岂尚有公理可存,世间岂尚有善恶之分?师叔,请不必以我为念。我已决定如此了!”

霍青猛一跺脚,道:“也罢,孤处‘盘古山区’近六年,日夜面对着你那些奇珍异宝,修省多日,我也并未悔透什么,甚至连一个‘嗔’字也参不尽,你看,方才我斩绝那些人的手段,又有多少改善了往昔的习性?天下恶人如不诛除殆尽,正义一朝不得伸张,只怕我这一生也悟不透什么了……”

君惟明惊惑地一怔,忙道:“师叔,你老人家……”

霍青一挥手,道:“可能你是对的,要用行动来维护公理。也可能我是对的,应以静思忏省来悔恶劝非……但不论你对我对,小子,你这桩事我同意你去做了。可是,却要记得两句江湖上最通俗的话……”

君惟明轻轻地问道:“哪两句话?”

霍青徐徐地道:“得放手时且放手,该饶人处便饶人!”

唇角痉挛了一下,君惟明悲痛地道:“谢师叔赐言……”

霍青叹息一声,不再多说。他蹲下身来,极为小心地运起他的功力,为君惟明解除琵琶骨及腕骨上的伤处。然后,他又在额际青筋暴涨中,奋力生生拆卸下君惟明手脚上坚厚的镣铐,这些在别人须要很费功夫的事儿,在他来说,只不过就是瞬息间已经轻易的办妥。虽然,在解除这些东西时,曾使君惟明感到了刮骨抽心似的痛苦。

咬着牙,君惟明在冷汗淫浸中却是一声不吭。他眼看着那一条条沾染血丝嫩肉的伤处抽拔出血迹斑斑、粘着皮层的铁镣钢铐被硬折断取下,他甚至连眉头也未曾皱上一皱。

取脱君惟明身上的这些牢固而残忍的束缚,霍青没有使用任何工具武器,完全是以一双手掌加上他本身俱有的惊人潜力来进行。他那一双手,就宛如两把利剪,或是,一对神钳。

把解下的东西收摆在一起,霍青峭薄的嘴唇抿了抿,道:“行了,小子……你看你琵琶骨及双腕深处的伤口,不但已经有些浮肿溃烂,看上去更是血糊糊、紫团团的,连骨头的颜色也泛了褐。这几天,小子,此等罪你可受得了。”

“唔”了一声,君惟明涩涩地笑道:“受不了也得受哪,师叔,你知道这由不得我,他们这样做,我也只好如此硬挺了……”

霍青爱怜又心疼地摸摸君惟明头顶道:“很苦吧?”

君惟明坦然点头道:“当然,这些玩意弄在身上,自不是一件愉快舒适之事,比不上睡鸳鸯床来得安逸……”

顿了顿,他又道:“病是痛到骨缝子里,扎到心上。但我除了忍,没有第二条路走。好几次,我都以为要受不住了,但却仍然支持了下去。师叔,只要我抱着一个希望——一个复仇雪恨的希望,我用意志力是可以克服这些折磨的,虽然,我承认这十分艰苦,险些就失败了……”

由衷的赞赏流露在脸上,霍青道:“好小子,我一直看你能说能笑,完全像个没事人一般,好像这些东西是加在别人身上似的。行,小子,你行!这种坚忍不屈的定力,全是你师父当年的本色,小子,我喜欢你!”

君惟明微微一笑,道:“师叔,你老有如我的亲尊父长,不喜欢我,行么?”

一抹欣慰的笑容绽开在霍青冷酷而僵硬的面孔上,显得特别深刻而动人,他低声道:“小子,你还被他们灌下过毒药?你看你,脸色又青又黄,瘀肿浮紫,双眼黯淡无神,略浮虚光,连嘴唇都带着灰……”

君惟明沙着声音道:“方才我已说了,确实被他们灌下过一种‘霸王倒’的毒药,这种毒药不会致命,但却会发生可怕的麻痹功能,足使任何服下此毒的人全身酸软乏力,骨骸裂痛如折,非但当时无法动弹,就连脑袋也沉重晕眩得抬不起来,那种光景,师叔。会使我想到被仰缚在砧板上的一头猪——任它哀号惨嗥,却也只好由人宰割!”

霍青安慰道:“这个比方不太适当。小子,你是个人上之人,怎能自谓像一头猪?真是荒唐!”

笑了笑,君惟明道:“仅是联想到而已,我当然不会是头畜生,至少,我还不曾窝囊到惨呼哀号的地步!”

霍青又不禁被引笑了,他道:“比前几年,小子,你是更能言善道,更诙谐了……”

稍微坐得舒服了点,君惟明咧嘴笑道:“日子苦,遭遇惨,再不诙谐点,师叔,我就只好去上吊了……”

目光朝横卧在四周的死伤敌人那边扫了扫,霍青变得有些焦急地道:“小子,你身上的束缚总算解除了,可是,体内中的毒药却是个怎样解法?有解药么?”

君惟明摇摇头,道:“没有?”

霍青急慌地道:“这该如何是好?”

君惟明毫不在乎地一笑道:“他们还有四个没死的,师叔,两个叛逆加上两个为首的主脑,解药何在,这几个人当能知晓!”

霍青恍然大悟道:“妙极——”

君惟明抿抿唇,道:“师叔,可否烦请你名把那四位至亲好友提解过来,我有些话要先和他们谈上一谈!”

霍青怔了怔,道:“在这里审他们?还是治你的内外伤势更要紧,这些事,算是次要的,可以把他们押进洞里以后再说……”

君惟明固执地道:“我要先和他们亲热亲热,师叔,你没有要了他们那几个人的命吧?”

霍青的碧眸一闪,沉缓地道:“你以为师叔会诳你么?”

君惟明忙道:“不敢!”

无可奈何地走向前去,一手拎着一个,来回两趟,霍青已将受伤之后不能动弹的金薇、马白水、杨陵、江七等四个人提到君惟明的面前。

金薇与马白水受到的伤害最为严重,金薇全身上下中了霍青十一掌,但霍青却已大大的手下留情了,除了略略震伤她的内腑之外,只将金薇的上下各处晕软穴道在掌击中趁势拍闭,就是摔那一下相当沉重,而马白水的胸膛上却挨了霍青两臂,虽则霍青仅用了五分力量,但已震得马白水腑脏翻腾,血气逆涌,胸骨也折断了三根!

如今,这位“灰巾帮”的老大,就那么一堆破烂似的躺在地下,气息微弱,就只剩下翻白眼的份了……

杨陵也是在被霍青掌力边缘扫带之时受创的,他半边身完全僵麻,直到现在,仍然血脉不顺,滞缓难畅,骨头与肉也俱似分了家,木讷沉重;休说移举,就是疼痛也都感觉不出来了……

江七,嗯,这位被霍青点中了“软麻穴”的角色,此刻,依旧又软又麻地趴在那里,睁着一双乞怜哀恐的小眼,差点就要痛哭流涕了……

冷酷而寡情地朝着前面的四个人看了一眼,霍青也盘膝坐了下来,他向着君惟明道:“小子,开腔吧!”

说着,他双手翻飞,闪电也似的把晕迷未醒的金薇穴道解开,在金薇一声痛楚的呻吟出口下,这位当年武林中鼎鼎大名的煞手之一“大天臂”霍青已寒森森地道:“你醒了?”

幽渺的神智开始自混沌黝黑的境界里转回,金薇才刚刚把酸涩沉重的眼皮撑开,君惟明已笑吟吟地道:“得罪你了,金姑娘!”

不待惊恐与震骇交集的金薇有所表示,君惟明又已生硬地道:“十年风水轮流转,不是么?可惜你们运道全不够好,用不着十年,甚且不用十天,我与你们各位的风水已经转了,嗯?”

随即展颜一笑——可怖的笑容浮现在君惟明那张青白泛灰,又紫胀乌瘀而血迹斑斑的面庞上,他用右手拇指朝身后的山洞一指,道:“这就是我所说的那处洞穴,隐藏着无数奇珍异宝,我一生大部积蓄的洞穴,也是你们妄想夺取,梦寐以求,无时无刻不欲染指的洞穴,我取了一个名字,叫‘有德洞’,意思便是说,里面所藏有的珍宝,唯天下‘有德’者始能居之……”

笑了笑,君惟明又接着道:“各位似是无德,所以不能侵占了,而看样子,我还算有德,是以我仍得之,也未失去!”

强制着呻吟,金薇孱弱却痛恨地开了口,语如游丝:“君惟明……你好阴损!”

君惟明点点头道:“我承认,但比不上你,也比不上你们四位中的任何一个。我是豺狼,你们就全是虎豹!”

马白水闻言奋力大叫,叫声却又是这般喑哑微弱:“好……阴诡……好狠毒……你……骗得好!”

君惟明神色倏然变得寒酷,咬牙切齿地道:“无耻老狗,待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也要你死得甘心、瞑目,再也无憾——”

君惟明的神志是深沉诡异,难以捉摸的,他在那一阵无比的寒森形色之后,接着便是春风湛雪似的和霓可亲,现在,他那张憔悴而血迹浮肿的脸庞上,已换了另一副宛如与好友旧识于月下谈心时的那等舒散安详了:“抱歉我方才恶劣的态度,其实,我们原都大可不必声严色厉的!是么?如今胜负俱已分明,假设我姓君的还这般气焰凌人的话,也未免太不够涵养了,嗯。”

金薇怆哑地冷笑道:“口蜜腹剑,笑面狼心,君惟明,你这一套我们是知道得太清楚了……想怎么样,你不妨便施展出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什么好说的……”

君惟明点点头,沙沙地笑道:“当然,我不会太便宜你们,就好像你们一直也没有便宜过我一样,世间的事,都应该是相对的,换句话说,有因有果,也才能循环下去,要不可就显得也太不公平了……”

马白水强制着肉体上的痛苦,气吁吁地咬着牙道:“有什么手段,姓君的……你就使出来吧……可恨我们受了你的欺骗,中了你的蛊惑……你……你这天下阴毒狡诈之首!……”

君惟明嘿嘿笑了,道:“兵不厌诈,这是武者至理,马老,你仍要取我性命,莫不成还盼我跪在地下老老实实的引颈就戮么?”

金薇双目怒睁欲裂,凄厉地叫:“卑鄙!”

马白水长叹一声,颓然道:“悔不该兴起那一念之仁,没有当场取他狗命……”

君惟明眉梢子微扬,笑吃吃地道:“老朋友,你口中这‘一念之仁’,却令我也脸红了,你们未曾在‘南松’城里要我的命,可真心存恕道么?只不过为了垂涎我那秘洞宝藏罢了,如果当时你们杀了我,还到哪里去夺取这些宝物?所以,我能活到现在更又死里脱生,其原因不在我的智谋,自然更非各位口中所称的一念之仁,是什么害了你们又救了我呢?说穿了,只不过是‘贪婪’二字罢了,自古以来,可是便有两句话,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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