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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锄奸

自从三石坑镇郊那道曲折岔路上发生了那次变故之后,司马照胆对自己的行藏就益发谨慎小心了。

不过他对自己有这样一个决定,该杀的杀,该躲的躲。

江湖黑道上那些牛鬼蛇神的败类,打着黑吃黑的主意,觊觎这笔纹银二十万两银票的,这是司马照胆刀掌所不容的。

如果遇到行侠仗义的江湖人物,尤其是广宗府万宝斋大东家庄开宏所派出的高手找上来时,他尽量的避开,或是摆脱。

司马照胆的目的地是豫西一带,由鲁入豫,“牧马集”是必经之地。

不然,要兜个大圈,需多费十天、八天的脚程。

牧马集,虽然是一个镇甸,由于是个往来频繁的交通要道,所以镇上的热闹,不下于一个县城。

司马照胆急迫的要赶往豫西,不愿意路上耽误时间,同时他怀着一份试探、冒险的心情,是以由鲁入豫,准备由这个牧马集镇甸而过。

他骑着那匹枣儿鲜的坐骑,纵目看去,牧马集镇甸遥遥在望,已就在前面不远。即松了手里缰绳,让马儿缓步往前面而去。

司马照胆坐在马鞍上,边走边观望前面景物时,蓦然一个看来年纪有六七十岁,弯腰弓背的老婆子,似乎不怕给马蹄踩着,竟是向坐骑前拦住那匹马儿的去路,吐出嘶哑的声音,向马鞍上的司马照胆呐呐道:“大……大爷,行行好事!”

司马照胆骤然一惊,忙不迭勒马缰绳,不由诧异问道:“老婆婆,你拦住在下马儿去路,有什么事?”

老婆子仰起鸡皮疙瘩的脸,喃喃道:“我老婆子早起从‘田家湾’走来这里牧马集,整整走了一天,两腿酸软,再也走不动了……你大爷能不能行个好事,让我坐在你马鞍后面,带我一段路!”

坐骑上的司马照胆,眉宇微蹙,朝这老媪看去,看她脸色苍白,削瘦伶仃。

田家湾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早起走到现在”这句话听来很清楚。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真武劫邪”司马照胆,而向他请求的,又是一个年迈苍苍的老媪。

司马照胆缓缓点头问道:“老婆婆,你此去是往何处?”

老媪道:“此去没有多远,只是老婆子两腿酸软,实在走不动……这里是牧马集东郊,老身要去的是横过这里牧马集的西郊……出牧马集西郊就到了!”

司马照胆点点头道:“好吧,我送你去牧马集西郊就是!”他下了坐骑,扶老媪上了马鞍,自己坐在前面,转脸一瞥,道:“老婆婆,小心摔下马背,你两手挽在我腰上。”

后面老坦道:“是的,大爷,老婆子知道了。”

司马照胆轻勒缰绳,让这匹马儿缓步往前面走去。

这匹枣儿红马,载着主人和老媪来到牧马集镇街上,坐骑上的司马照胆,不时的纵目四顾,生恐发生某种变故,坐在后面的老媪,削瘦伶仃,坐在后面马鞍上,还不算是给枣儿红马带来累赘。

她怕自己会摔下马背,是以两手紧挽司马照胆的腰背处。

坐骑横过镇上大街,不多时,出了牧马集镇,来到镇甸的西郊。

司马照胆让马儿站住以后,向后面问道:“老婆婆,这儿已是牧马集西郊了,你要往什么地方去?”

老媪指了指官道拐弯的那端,道:“大爷,那边就是了。”

司马照胆抽动缰绳,一面道:“老婆婆,我送你去那端就是。”

老媪两手挽住他腰背,道:“大爷,老婆子多谢你了!”

她话说到这里时,司马照胆在他感受中,突然感到后面老媪用手拳弓起中指骨节,顶上自己后面的麻穴。

老媪不但动作迅捷,而且劲道威猛已极。

司马照胆有了这个感受,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有阴魂不散的魑魅魍魉找上来了。

以一般来讲,考媪使出的手法捷速、威猛,乖乖的把对方栽下。

可是用在真武劫邪司马照胆身上,他可以逆气运转,把掣住的穴道顶开。

司马照胆的心里暗暗震惊、诧异,眼前这个削瘦伶仃,看来病弱的老媪,原来还是一个真人不露相的高手。

他心里倏然游转之际,将错就错,看看这个不露真相的老媪,把自己如何处置,玩些什么云诡波谲的鬼名堂出来。

他就像中着暗算,很自然的松开手里缰绳,显出周身酸软无力釣往后面靠去。

他听到后面传出“咦”的一响笑声,不由诧然怔了下。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婆,怎么发出这样脆生生,又甜又美的笑声来。

坐在后面的老媪,见司马照胆酥软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缰绳,腿夹马股,这匹枣儿红坐骑,不知道主人又遭到变故,四蹄翻飞,疾驰而去。

司马照胆靠在老媪怀里,他知道这顶上麻穴只是周身酸软无力,照样可以开口说话。

是以,他显出疲惫,乏力的轻轻问道:“老婆婆,在下和你素昧平生,而是一番好心好意,陪送你来牧马集西郊,如何在我身上,下这个暗算?”

老媪策马飞驰,一面回答道:“谁说素昧平生,那只是你不认识我而已,两河千里江湖上,谁不知道你这位真武劫邪司马照胆?”

那老太婆的声音也变了过来,虽然没有一点友善的口气,可是像珠滚玉盘,铮锵有韵,叫人听来十分舒服。

虽然那是意料中的事,而这些话听进司马照胆耳里,心里却是暗暗一震。

眼前,处于扑朔迷离,激震心弦的气氛中,司马照胆靠在老媪胸怀里,笑了笑,轻声道:“听你说话的声音,如果称呼你‘老婆婆’的话,那是折辱了你,蔑视了你,我称你一声‘姑娘’如何?”

老媪似乎要赶上那个时间,策马飞驰,而是简短的回答道:“姓司马的,随你便行了!”

司马照胆显得极无力的轻声道:“姑娘,江湖上有个‘千面罗刹’吕一凤,你认不认识?”

老媪轻轻“哦”了一声,才道:“姓司马的,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呢,不错,姑娘我就是吕一凤。”

靠在她怀里的司马照胆,嗬嗬嗬笑了,接着又道:“吕姑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此去该是你们‘关洛六丑’座上的嘉宾?”

催马飞驰的千面罗刹吕一凤,含怒道:“姓司马的,你把关洛六杰,改成关洛六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司马照胆揭开老媪的底细,虽然带着笑意在说,心头却是扎得紧紧的。关洛六杰,出手阴险歹毒,黑道江湖上恶名四扬的败类,幸亏刚才吕一凤出来,没有将自己掣住,不然别说二十万两银子,这六丑会把自己这条命也留下来。

千面罗刹吕一凤,是六丑里面的结义幺味,那不是对方估低了真武劫邪司马照胆,派出一个幺妹来对付他。

可是关洛六杰除了让吕一凤扮成病弱老媪,激起司马照胆同情,暗中下来外,再没有其他适当的办法了。

司马照胆听她这样讲后,故意不胜感慨的道:“吕姑娘,这话你说对了……我司马照胆实在也感到活腻了。”

冷冷哼了声,吕一凤道:“姓司马的,你既然活不耐烦,干吗还去广宗府一家万宝斋珠宝古玩店做了一笔大买卖?”

司马照胆见她已承认下来,那关洛六杰果然也是为了那二十万两银子,他没有把这话题接下去,摇了揺头,却是含蓄地道:“吕姑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银替人带来了灾祸,你说是不?”

吕一凤没有接下回答。

她骑着那匹枣儿红坐骑,把司马照胆带来一处山坳盆地。

坐骑四蹄站停,就有不少人围拢过来,而司马照胆麻穴给人掣住,只有听任摆布,就有人把他搀下,让他坐到地上。

司马照胆两眼平视的看了前方,他那副表情复杂而古怪,在别人看来,那是他深陷入无话可说的窘境,而显出懊恼又惶恐的样子。

当然,他自己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眼前那些牛鬼蛇神汇集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站在这伙人中间,有个个子最高,身躯魁伟,生得鹰目勾鼻,脑袋上却是童山濯濯,寸毛不长的老者,用了赞赏的口气,向千面罗刹吕一凤缓缓点头道:“幺妹,这件事你做得干净利落,如果不是你出马,我们无法将这位真武劫邪司马照胆请来这里。”

靠在大树根,席地坐着的司马照胆,循着这话声,视线缓缓移转。

发现千面罗刹吕一凤,从脸上揭下了一副贴肉的脸罩,顿时显出了她那张清丽、娟秀的脸蛋儿来。

她含笑道:“大哥,那司马照胆不像一般传闻中何等样机智卓绝、难应付的人物,他还不是给我拴上鼻子,乖乖的牵来了。”

司马照胆显得酥软无力的靠在树根处,当他腰背微微挪动之际,使他感到幸慰的,那把日月大关刀紧紧贴在他肩背处。

这不是千面罗刹吕一凤的疏忽,对方已给掣住麻穴,四肢行动受阻,就不需要注意到那些地方了。

秃顶老者走近司马照胆的跟前,嘴里轻轻“啧啧”几声,模样儿显得十分意外的样子:“不简单,不简单……这位名震宇内的真武劫邪司马照胆,这样一位难缠的角色,居然给我幺妹手到擒来!”

他转脸向吕一凤:“幺妹,你是掣了他的麻穴?”

吕一凤点点头,道:“是的,至少三天内,他四肢无法自行运转。”

老者手掌摸摸自己秃顶的脑袋,似笑非笑的向司马照胆道:“司马兄,丁某请你来这里,有不得已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平视着对方,司马照胆道:“你这位该是关洛六杰的老大,江湖上指称的‘秃尸’丁兆奇了吧?”

秃尸丁兆奇,阴阴的笑了笑道:“不错,我是丁兆奇……难得真武劫邪司马照胆还记得江湖上有我这样一个人。”

司马照胆苦笑了下,道:“丁老大,以你江湖上的声威,现在又是找上我的主子,我怎么不追忆一下,江湖上有你这样一位体面人物!”

丁兆奇指了指后面两人,道:“这矮肥的是关洛六杰里老二‘鬼头刀’潘扬,那是我三弟‘黑心皂隶’于冲……司马兄,丁某替你引见,你可要记住了!”

司马照胆点点头道:“不错,丁老大,英姿俊逸,尤其‘黑心皂隶’称号,听来令人震慑心神。”

丁兆奇朝他注视了眼,指了指横边,道:“这是老四‘游影’宋南英,老五‘血狼’屠雄,幺妹‘千面罗刹’吕一凤,就不必再引见了。”

司马照胆忽地茫然问道:“丁老大,你如此热诚的替我介绍,不知是否有其他特别原因?”

秃尸丁兆奇没有接下回答,而只嘿嘿的笑了半晌,突然间道:“司马兄,五年前,江湖上有个‘冥殿生死判’雷清,你可知道其人?”

司马照胆一声轻“哦”。

敢情这声响音,轻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他点头道:“不错,冥殿生死判雷清其人,我姓司马的知道得太清楚了……这厮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该杀,该剁,千刀万剐,比强盗还下三流的强盗腿!”

丁兆奇脸色瞬息千变。

目注司马照胆问道:“姓司马的,你可知道冥殿生死判雷清,后来去往何处?”

司马照胆龇牙笑了笑,道:“丁老大,这种害人精,杀人王,不是人做的人,还能把他留在世界上……我姓司马的,行功积徳,五年前一个大雪蓬飞的冬夜,把他超渡了!”

丁兆奇脸上敷上一层寒箱,冷冷道:“姓司马的,你可知道雷清跟丁某又是何种关系?”

司马照胆摇摇头,道:“丁老大,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丁兆奇嘿嘿冷笑道:“冥殿生死判雷清与丁某义结金兰,八拜之交……五年前,你将我雷贤弟杀害后,我踏遍两河千里,江湖各地,搜找你真武劫邪司马照胆!”

司马照胆茫然问道:“丁老大,你找我作什么?”

丁兆奇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替雷贤弟了断这桩怨仇。”

司马照胆反应并不热切,漠然道:“原来还是这档子事!”

丁兆奇又道:“最近江湖传闻,你真武劫邪司马照胆,在广宗府做下一桩纹银二十万两的大买卖,五年前,你杀害我雷贤弟,五年后的今天,丁某超渡你归天,你这笔银子留着无用,丁某也就顺手要收了下来。”

司马照胆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连连点头道:“不错,好主意!”

丁兆奇语气生硬的道:“我把关洛六杰弟妹的名号都告诉你,那就是今儿在这里——落雁坡山坳,我等关洛兄妹六人超渡你,到时候你走上阎王路,至少也让你知道,是哪一些人送你上路的。”

司马照胆吐出软荡荡的声音,道:“丁老大,那是你小题大做,想得未免太周到了。”

丁兆奇阴阴一笑,道:“姓司马的,对付你这种人,该是小题大做,周到些比较好。”

他想到一件事上,接着问道:“姓司马的,你从广宗府那家万宝斋珠宝古玩店所劫夺来的二十万两银子,都是银票?”

司马照胆毫不隐臟的道:“不错,都是信实可靠的银票。”

丁兆奇用舌尖在枯燥的嘴唇舐了一匝,脸上带着阴鸷的笑意,又道:“这些银票你都携带在身上?”

司马照胆笑吟吟道:“不错,不错,丁老大……我司马怎可信托一些不相干的人,自然随身携带了。”

黑心皂隶于冲,跨前一步,向丁兆奇道:“大哥,现在司马这厮把要说的话都说清楚,我们可以打发他上路了。”

鬼头刀潘扬,利刀出鞘,嘿嘿笑着道:“大哥,这份差使就交给二弟我了!”

靠坐在树根脚沿的司马照胆,轻轻叹了一口长气,十分疲倦的道:“丁老大,不必麻烦你们了。”

丁兆奇原来不想笑的笑了起来,道:“别客气,姓司马的,这辈子你也只有这一次,不会麻烦我们第二次的。”

司马照胆说过这话后,靠坐在大树脚沿的身体缓缓的站了起来。

黑心皂隶于冲蓦被怔住,脸肉扯向一边,两颗眼珠直瞪出来,张口结舌,指了指司马照胆,向丁兆奇道:“大……哥,这厮给幺妹掣住麻穴,怎……怎么能站起来了?”

就在这眨眼刹那间,千面罗刹吕一凤,惊得脸色骤变,呐呐道:“大……大哥,我刚才掣住他麻穴,还没有到解禁的时候,这厮又如何能站起来了?”

丁兆奇没有回答他们两人话,深深吸了口气,视线一眨不眨注意在司马照胆身上,而是喃喃在说:“他给掣住麻穴,不该会有任何移动力量,又如何能从地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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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一凤走近丁兆奇旁边,悄声道:“大哥,我们暂且别采取行动,先静看他情形再作定夺,别给他唬住了!”

丁兆奇微微点头,道:“是的,我们先观看他一番动静再说。”

司马照胆从地上站起后,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道:“丁老大,你几位一定感到很意外……你幺妹在我身上所掣的麻穴,可能是劲道用得太小,是以才没有效果出来。”

丁兆奇心里怀疑,但是却冷峭的道:“姓司马的,你别太高兴,看你能使出多大的劲道来?”

司马照胆大笑道:“丁老大,在你看来,是我姓司马的装模作样,没有那回事的,在吓唬你们了!”

丁兆奇冷冷道:“不管你是不是已经解除了麻穴禁制,丁某等既然把你请来了,也不会含糊的。”

司马照胆沉稳有力的道:“丁老大,在我们尚未动刀、动枪以前,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挽转的余地。”

丁兆奇朝他注视了眼,冷漠的道:“你倒说来听听看?!”

司马照胆道:“人心向善,没有人生下来就喜欢做土匪强盗的,关洛六杰,恶誉四扬,臭逾粪便,江湖正道上人物,谁都想摘下你们六个魁首的脑袋。”

顿了顿,又道:“现在你等撞在我真武劫邪司马照胆的手里,你等如弃邪归正,洗面革心,放下你等随身使用的兵刃,姓司马的网开一面,给你们一条生路!”

丁兆奇阴沉沉的望着他。

当司马照胆说完这些话后,丁兆奇仰天狂笑,指了指道:“姓司马的,狂口匹夫,你把你自己看成什么人物?又把我们比作何等样的角色?你妄自尊大,向我们说出这些话来……‘寿星公上吊’,是不是你嫌你自己的寿命太长了?”

笑了笑,司马照胆道:“妄自尊大……?我倒没有这样的感觉,丁老大,你是要称量我一番后,才肯低头服输?”

朝关洛六杰回顾了一瞥,又道:“不过,丁老大,话又说回来,到那时候恐怕就不是那回事了。”

丁兆奇厉声道:“姓司马的,不妨试试!”

司马照胆古怪的一笑,道:“不错,丁老大,你们可以先上来试试。”

就在这奄无声息的刹那,一条魑魅似的身形掩近,而那把锋利无比的薄刀,也同样毫无声息地斜劈向司马照胆后颈。

古怪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司马照胆双手倏然以一种怪异离奇的角度倒翻,同时朝一个方向后扬。

就是那么准,那么稳。

司马照胆左手中、食两指,正巧相遇那把堪堪劈来的刀刃。

他右手中指倏弹,一声“铮”的脆响,那半寸刀尖截断激射。

就像一枚羽箭似的,嵌进了那个偷袭者的脑袋里。前面,另一个大汉,夺步上冲,手上一对短枪,急刺司马照胆胸腔。

那只弹断刀尖的右手,倏然翻回过来,一双短枪木杆“卡嚓”折为两截,就在这响“卡嚓”声里,那使枪的脑袋,已一片血糊淋漓。

司马照胆还是悠闲的站着。

他那只利逾刀斧的右手,在长衫上一阵拭擦,像是要拭去手掌上什么沾污似的。

刚才向他出手的,是关洛六杰带来的喽罗头目。

丁兆奇脸肉凝得紧紧的,咬碎牙似的道:“姓司马的,你好歹毒!”

司马照胆慢条斯礼道:“丁老大,刚才你已叫你两个手下试过,现在该轮到你上场了,我算不了什么人物,可是我却想知道,你等又是何等样的角色?”

丁兆奇愤怒道:“姓司马的,你以为我含糊?”

司马照胆冷然笑了笑,道:“丁兆奇,别光是嘴上讲……你们都是些跳梁小丑,牛鬼蛇神,不听善言的蠢牛木马,我不配动手,那会沾污了我的手!”

丁兆奇脸肉急速的抽搐,两眼血丝冒现,吐出一缕出自齿缝的声音:“你这个不知死活的杂种,狂夫。”

他挥手示意。

包括他在内的关洛六杰,和带来的那些喽罗,形成一个半圈弧型。

吕一凤瞪着司马照胆,痛恨至极,道:“司马照胆,你这厮,装腔作势,扮得真像!”

司马照胆笑了笑,道:“吕姑娘,我姓司马的跟你相比,实在是不敢掠美了,我们可说是彼此彼此。”

吕一凤咬牙切齿道:“姓司马的,我要杀了你!”

司马照胆点了点头道:“是的,吕姑娘,刚才在牧马集东郊,你扮装一个老媪,拦住我坐骑时,你就有这个打算了……可是,你是否能达到这个目的?”

他朝前面那伙人游目一瞥,倏然从肩背上解下一件东西。那是四尺长,七寸宽,黄褐色的软牛皮套。

这件东西出现,顿时把关洛六杰众人,震得心弦激荡,两眼发直。

他们虽然还没有看到牛皮套里是什么东西,可是从这玩意儿的外型来判断,再加上经验的推敲,已可以猜测到可能会是什么玩意儿。

司马照胆带了一副笑意,向吕一凤道:“吕姑娘,那该是你疏忽的地方了,对付一个练武的人,最难惹的那是他随身携带的兵刃……你上了马鞍,坐在我后面,该注意到我肩背上这玩意儿才是。”

吕一凤脸色赤紫,朝他死死的瞪着看来。

司马照胆说着时,右手猛然扯开皮套套口的束线,执套的左手倏抖。

倏然一片眩目银光,宛若莹雪反映日辉。

冷澈、森寒,闪射出慑人魂魄的光芒!

现在握在他手上的是一柄刀,一柄大关刀,刀锋长有两尺,宽逾五寸,刀柄有儿臂粗,亦有两尺长。

丁兆奇忍不住苦涩的喃喃道:“好一把刀!”

吕一凤红着眼,猛跺脚,道:“姓司马的,我疏忽没有取掉你这口兵刃,可是我一定会杀了你。”

司马照胆笑了笑,道:“吕姑娘,你承认疏忽就行了,至于谁杀了谁,那是等一会的事!”

吕一凤咬咬牙,道:“你专跟我们这些人作对,你是个卑鄙的家伙,我一定要杀了你。”

司马照胆对她没有现出更多的表情,视线移转到丁兆奇身上,道:“丁兆奇,撇开拦夺银两不谈,你们要替冥殿生死判雷清报仇,那就是我日月大关刀伏诛之列。”

关洛六杰老二鬼头刀潘扬,在绝无声息下,却是疾若电掣似的闪向了司马照胆身侧,那把锋利无比的缅刀,同一刹那间,疾落司马照胆下盘三处致命部位。

司马照胆冷然一笑,右手所执日月大关刀猝然抖挫。

大关刀原来两尺长的柄杆,一响“哗啦”声,蓦然暴伸四尺。

接起一响“当”的声,震开了潘扬的缅刀,他大关刀“呼”的声斜斩而落。

鬼头刀潘扬被震得身形歪斜,手臂酸麻。

劈头而来的这一刀,快速无比,威力万钧,他在惊恐已极下,猛然扑地翻滚。

由于他扑地翻滚,已够不上大关刀所诛杀的范围,可是突然刀柄伸展两尺,一响“唰”的声,削去鬼头刀潘扬一块右肩皮肉。

寒光闪处,关刀暴缩。

抚着血淋淋的右肩,脸青唇白的潘扬,这时握刀躲得老远,一对眼睛怨毒的瞪着司马照胆,那两只血丝布满的眼晴里,更隐藏着一股寒栗和畏怯。

司马照胆朝着脸色极难看的丁兆奇笑了笑,道:“丁老大,不用装蒜做孙子……早晚是这样—个结果,别糟蹋时间了!”

丁兆奇脸上青筋浮鼓,眼里满是怒火,握拳透掌,连说话也带着那种“咻咻咻”的声响。

他怒火如焚的道:“司马照胆,我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一切的手段,来取你的命……我会把你凌迟碎剐,挫骨扬灰,我和你誓不并存!”

司马照胆仰天大笑,激厉的道:“不错,我们已是同一个目的,同样的打算。”

他的发难,就若江河决堤,汹涌浩荡。

可是比决堤更可怕的,是事前没有一丝的预兆,就在这样突然间,日月大关刀已一抹长虹似的斩向丁兆奇。

丁兆奇恃强不退,两手倒翻齐扬,交相隐藏在长袍里的一对短锏突现,奋力分叉上迎,刀锏相迸,点点星火四溅冒耀。

丁兆奇闪身斜退三步,大关刀如影随形,已横腰斩到。这一下,丁兆奇不敢再硬拼了。

他凌空跃身纵起,双锏在溜溜冷芒中反罩而下。

可是,却在司马照胆一圈激涡似的刀链缭绕中,又给逼了出来。

两条人身适时扑上,一柄短茅,一把链子锤,犀利无比的朝司马照胆袭来。

在司马照胆来讲,刚才那几下子,只算是舒展筋骨而已,并未看作一回事,现在他就将展开一阵激厉的厮杀了。

日月大关刀左右暴挥,锐利的短茅和凌厉的链子锤同时激荡,震跳……

那进袭的两人,是关洛六杰中的老三黑心皂隶于冲,和老四游影宋南英,这时齐齐的往后踉跄暴退。

关洛六杰中五兄弟,各执兵刃围上,司马照胆刀柄猛挫,人已弹起六尺,翩然落下时,大关刀刀柄有若千百桩影,翻涌排滚。

风雷激荡的刹那,五人慌忙闪躲。

几乎同一刹那间,千面罗刹吕一凤,手握银剑,自斜刺里飞到。

日月大关刀也就在这刹亦之间,刀刃幻成了一团晶莹闪闪的光球,冲着飞泻而来的吕一凤撞去。

吕一凤人在凌空犹未沾地,不得不弓背缩腰,硬生生的翻身后退五尺。

丁兆奇看准这个空瞭,挥锏攻到#

司马照胆抢步往前,大关刀“呼”的一声斜肩滚背,右手拋刀,左手抽柄,寒光闪射中,“嘶”的一声,刀刃创空,差一点削去丁兆奇半个童山濯濯的脑袋。

两尺长的刀锋猛然向下撑去,司马照胆整个人腾飞而起,刚好躲过了鬼头刀潘扬威猛、诡秘的一招。

黑心皂隶于冲趁虚偷隙,司马照胆凌空双脚猝发,一响“嘭”的声传出,这个黑心皂隶,给跌了个仰天翻倒。

这时游影宋南英犹若魑魅鬼影的游来,司马照胆快若冷电一瞥,接着一阵惨厉吼叫,日月大关刀把宋南英左臂斩下。

血狼屠雄一声尖锐怪吼,手执双钩,连人带兵刃朝司马照胆揉声扑来。

司马照胆正眼也没有回顾一瞥,大关刀往回猛抖,一片光影如缤纷花雨般落下。

屠雄不躲不闪,硬是锤身冲入。

就在这刹那间——

屠雄肩背血光连闪,而他手上利钩,也直往司马照胆胸前剁去。

司马照胆双目火喷,猝然左掌翻展,握住双钩的尖端。

他一脚有若怒飙踢出,那业已肉翻骨裂,创伤累累的屠雄,闷哼声中像一只球似的给踢飞丈多远,翻翻滚滚血似水注。

鬼头刀潘扬血透重衣,披头散发,手执缅刀,落向司马照胆胸腹。

同时,秃尸丁兆奇,黑心皂隶于冲,两人夹击而来。

司马照胆手里的一对利钩,倏然左右飞掷,那空出的掌沿暴切向下。

—响“当”的声,缅刀切成两段,潘扬身形待要闪滚,凌空日月大关刀巳闪电般把他连头带颈削了下来。

秃尸丁兆奇,黑心皂隶于冲分叉而上,司马照胆大关刀“呼呼”旋舞,有如汹涌怒涛,又若飞瀑临崖,两人再想闪躲,大关刀已横斩黑心皂隶于冲。

秃尸丁兆奇身形暴退,他游目一瞥的刹那,发现关洛六杰中已有四人丧命在司马照胆的日月大关刀之下。

丁兆奇一声狂吼:“司马照胆,我要将你生吞活啖!”

他狂吼声中,像一头疯虎似的扑向司马照胆。

司马照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手握刀,居中突挥,那一刀就是直线般落向丁兆奇,而使丁兆奇无法躲开的一招。

秃尸丁兆奇连连怪吼,而迫不得已,再用双锏力架。

司马照胆背后,一抹鬼魅似的身形飘然而上。

四尺长的日月大关刀,两尺柄杆握在司马照胆手里,另两尺长的刀锋正劈向丁兆奇,眼前这形势的演变,似乎并没有不妥善的地方。

可是,当这样身形掩近时,不妥善的地方就即出破了。

司马照胆倏然左手猛往后扯,那原来两尺长的柄杆,倏然暴伸为六尺。

柄端倒莲型的钢锥,发出“嚓”的相撞的声音。

千面罗刹吕一凤出手银剑袭击,目的尚未曾达到,便已遭日月大关刀钢柄挑出了丈外,仆倒地上。

几乎不分前后,大关刀的刀锋,落向丁兆奇双锏,把他震得身形暴退。

丁兆奇脸色泛青,冷汗如注,那一对双锏虽握在他手上,一阵的抖索、震颤,他已心裂胆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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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照胆视线从伤到地上的千面罗刹吕一凤身上,又移转到丁兆奇身上,沉静平和的道:“丁兆奇,江湖上恶誉四扬,令人发指的关洛六杰现在就只剩下你们兄妹两人……五年前,大雪蓬飞的冬夜,冥殿生死判雷清也这样丧命在我日月大关刀下。那晚上,雷清就在我大关刀第二招下死去的,时间没有像这次这么久!”

躺到地上的千面罗刹吕一凤,虽然没有死去,似乎伤势颇重,晕迷不醒。丁兆奇看了看倒卧地上的幺妹吕一凤,接触到司马照胆投来的视线,脸肉抽搐,周身起了一阵震颤、抖索。

司马照胆还是用了安详、平和的口气道:“丁兆奇,就是我刚才尚未展开这场厮杀前,我所说的话,人心向善,没有生下来就是做土匪强盗的,也就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关洛六杰劫后余生,剩下的你们兄妹两人,如果你们洗面革心,重新做人,我姓司马的不想斩尽杀绝,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秃尸丁兆奇听到这些话后,那对失去原有光亮、黯淡而枯涩的眼睛,骤然散发出明亮的光彩来。

司马照胆又道:“那笔得自广宗府那家万宝斋珠宝古玩店的银子,我姓司马的有重要用途,江湖黑白道是无法觊觎、染指的。”

他用手拍了拍身上泥尘,收起日月大关刀,撖唇—阵呼啸,枣儿红坐骑疾步过来,他跨上马鞍离开这落雁坡山坳而去。

司马照胆浪迹江湖,一身是胆,平时几乎绝无仅有会取用这样一套门径,可是这次他不得不如此,而且是必须要如此。

前面不远就是开封府,他找了个人迹稀绝的静僻处,把身上那件鲜红的长袍脱下,换上一套鲜明的生意买卖人衣着打扮,脸上敷上一层易容的油膏,把背在肩背的日月大关刀藏起。

司马照胆经过这样打扮后,任何人看来是一位大老板,大富翁,一位手面阔绰,做大生意的大财主。

他来开封后,住下开封城里南门大街一家漂亮的鸿兴客店,就这样开始忙碌起来。

至于忙些什么,那可能只有司马照胆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了。

忙过几天后,他那张穆肃、凝重的脸,也渐渐舒展开来,浮现一层安详、满足的笑意。

那该是司马照胆所忙着的那件事,已有了妥善的解决。

接着又换上红巾红袍像一团烈火般的打扮,带了日月大关刀,骑上那匹枣儿红的坐骑,离开鸿兴客店,出开封西门而去,他坐在马鞍上,让那匹枣儿红坐骑,嗒!嗒!嗒!踩着缓慢的步,往前面而去。

带着一副促狭似的笑意,司马照胆跟自己在说:“你们那些猪生狗养,不是人做出来的强盗土匪,你们有本领可以把我姓司马的宰了,可是你们要打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主意,那是你们下一辈子的事了。”

他嘴里喃喃自语,让这匹枣儿红坐骑,往官道的西端方向走去,现在这匹马儿所走的步子,就跟人们步行差不多快慢。

这里是开封城西门外的近郊,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还显得十分热闹。

坐骑上的司马照胆,似已完成了一桩极其繁重的工作,而眼前这段时间,尽量让自己舒畅下来,是以就没有策马飞驰。

这时,有个手提竹篮,年纪有十六、七岁的农家姑娘走近过来,脸蛋上挂着甜甜的带着一份羞涩的笑容,马儿走她也跟着走,晃了晃手里的竹篮子,向坐骑上的司马照胆道:“大爷,篮子里的梨子,才从树上摘下来,挺甜挺新鲜的……你买了可以路上解渴吃吃!”

坐骑上的司马照胆,一眼着到这农家女孩子,不是讨厌,而是觉得纯朴可爱,他把缰绳轻轻拉了下,让马儿步子更缓慢些,不错,嫩梨解渴,离开开封城时,自己忘了随身携带水囊。

他含笑问道:“姑娘,竹篮里梨子,你怎么卖的?”

那姑娘听到这话,知道这买卖可以做成了,她甜甜的笑着道:“大爷,这篮梨子,随你意思赏下一些钱就行了!”

司马照胆见农家女孩子口齿伶俐,惹人喜爱,接过那篮梨子后,就给了她一块碎银。

敢情这块碎银,可以抵上十篮、八篮梨子的代价,是以那农家女儿带着笑容,连连道谢的离去。

司马照胆把这篮梨子放在马鞍的腿怀处,轻轻夹了一下马腹,马儿蹄声“滴答”直向前面走去。

他从竹篮取出一只梨子,大口咬下一块。果然不错,嫩嫩的,甜美无比。

他三口两口把这只梨子吃下,接着又吃了两只。

司马照胆吃下三只梨子后,让马儿脚程加快些,脑海却浮现起刚才卖梨子的那农家女孩的影子来。

那女孩子清丽出尘,气质高雅,从她那副模样儿看来,该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才是,怎会拿着竹篮是个卖梨子的农家女孩子?

司马照胆脑海回忆起卖梨少女的影子,低头看到竹篮里的梨子,又拿起来一只,送到嘴边咬去。

哦!他感到有点不大对劲。

他拿起梨子进到嘴边的一刹那,发觉自己跨坐在马鞍上的下半个身体突然感到那么的沉重、滞钝起来。

而腹部以下部份,麻木不灵,肢体都像僵硬了似的。

司马照胆接着所感觉到的,就像一股潜伏着的暗潮,随着血脉的运转,渐渐往上半个身体伸展而延伸。

同时,起了无比的疲惫、倦怠,像喝了酒似的,一股晕沉沉的感觉,可是没有像喝酒后那种飘飘然的快感。

这匹枣儿红坐骑,它是通灵的,对主人太熟悉了,它发现主人松下缰绳,腿股所夹处也松了开来,虽然不会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它很乖巧的把主人驮进官道边一条冷静的岔路上。

司马照胆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发觉自己愈来愈严重了。

这严重的程度,就像生了一场大病,却又有点像病后的虚弱,又像是三昼夜没有合眼睡去,使他困倦,四肢百骸直往下坠,可是神智很清朗。

以眼前的司马照胆来讲,不但无法策马前行,连坐也坐不稳了,他从马鞍上滑落到地上。

这匹枣儿红坐骑,见主人从坐鞍坠落在地上,昂颈“希聿聿”一声长嘶,拔腿离去。

这匹枣儿红坐骑离去,司马照胆仰天躺在岔路的道上,神智很清楚,他一再的搜思,却找不出自己怎会四肢倦怠无力,从马鞍滑落到地上的原因来。司马照胆搜肠苦思之际,从岔路外官道那端传来一阵“答答答”快速的马蹄声。

马蹄声戛然停下,响起一个脆生生的说话声音:“爹,不会再远去了,可能藏身在这条冷清清的岔路里端。”

一响浑雄的声音,接着道:“嗯,我们进去看看!”

一阵脚步声传来。

仰体躺在地上的司马照胆,肢体虽无法动弹,两颗眼珠却还能游转环顾。

他看到通往官道的岔路一端,走来一男一女,男的身躯魁伟、威武,年纪有六十左右,当他看到走来那老者,头额正中一条直竖的刀疤痕时,虽然素昧生平,第一次见面,已可以猜测到对方的身份,骤然间不由心头一沉。

衔尾后面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当司马照胆看到那少女似曾相识的脸庞,就在这眨眼的短暂间,已找出他疲怠无力,滑下马背的原因来。

这女孩子虽然已换上一套鲜艳的衣衫,司马照胆仍能认出她,就是那卖给自己一篮梨子的农家女孩。

也就是说,他吃下那几个脆嫩的梨子后,才会有这种严重可怕的变故发生。

他只注意那纯朴、可爱,看来是个善良的农家女孩,可是他疏忽了云诡波谲,阴险歹毒的黑道江湖。

老者走近跟前,嘿嘿一笑,道:“司马兄,小女依铃不懂事,可委曲你了。”

司马照胆听来满肚子不是味道,明明是这老家伙自己出的主意,却推在他女儿的身上。

司马照胆心里这样嘀咕,而做出一副莫奈何的神情苦笑道:“不必责备令嫒,那是我自己疏忽了!”

他试探的又道:“你这位,如果我姓司马的没有猜错的话,阁下该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三目元尊’段唯仁段当家了!”

老者嗬嗬笑着道:“司马兄,那是你过奖了。”

司马照胆向三目元尊段唯仁说过这些话后,发现自己渐渐起了一股难以抑制,那种浓烈的倦怠、疲惫,觉得马上就要睡去。

他尽量的挣扎,别让自己睡去,他想到晕迷不醒后,那是彻底的丢失了自己自救的途径。

可是他的挣扎,终于失败了,视线起了一层迷朦的感受,站在旁边的三目元尊段唯仁父女俩的脸庞,成了曲曲折折一幅不等边的图案。

他用力的让自己看得清楚些,眼皮却像压上千斤重铅,想睁已睁不开来,就这样在晕迷中睡了去。

司马照胆从晕迷中,给一盆水泼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是仰卧在地上,只是已换了一个位置跟地点。

这是一间祠堂似的破屋子,半倾的木案上,供着一座已倾倒的神主牌位,屋顶透露天光,可以看到屋子里蛛网封尘,满地的鸟兽粪污,司马照胆目光缓缓游转看去,这栋破屋子里,包括三目元尊段唯仁父女俩在内,另外还有不少人,所有的视线都注意到他身上。

司马照胆不待他们说话,已先开了口,他很轻声的道:“段当家的,你等几位把我姓司马的带来此地,不知有何贵干?”

段唯仁还没有回答,旁边一个身材瘦小,两眼精芒如电的汉子,嘿嘿一笑,已接上道:“姓司马的,其实你不必问出此话,该知道我们把你请来这里的原因!”

顿了顿又道:“我们不想攀龙附凤跟你自命为真武劫邪的司马照胆结金兰交朋友,把你请来的原因,就在你得自广宗府那家万宝斋珠宝古玩店二十万两银子的身上!”

三目元尊段唯仁在这伙人之间,似乎有他超然领导的地位。

当他视线落向那讲话汉子身上时,那人戛然把话停了下来。

段唯仁接上问道:“司马兄,这里几位待段某替你引见引见!”

他指着刚才说话的汉子:“这位是江湖上有‘豹子脚’之称的花晓安。”

仰卧地上的司马照胆,吐出轻轻的声音道:“久仰,久仰,久闻豹子脚花晓安轻功之长,冠绝江湖!”

他这几句话,说得花晓安脸色怔了一下,朝他注视了一眼。

段唯仁指着旁边一个年纪也在四十左右,剽悍壮健的大汉道:“这位是‘伏波剑’应琛。”

司马照胆接道:“以技代号,伏波剑精湛奥秘,震慑江湖,今儿个我能会见这位应当家的,甚幸,甚幸!”

段唯仁又指着站立墙沿一端,一头青紫长发披落在肩上的大汉,道:“这一位是‘青毛’冯翔。”

司马照胆笑了笑道:“江湖俊彦,一代奇士,在下姓司马的久仰了。”

段唯仁侧过身,指着靠门沿处,两个脸庞酷肖,看来年纪都在六十左右的老者,道:“司马兄,这两位昆仲,你看来不会感到陌生吧?”

可能情形不会这等严重,可是司马照胆却显得十分艰涩难的样子,很费劲的把头转过来少许。

那两个老头儿,一个断去左臂,一个少了右腿,他轻声的道:“不错,这两位是‘天短”孙昌,‘地缺’孙发,江湖上并称他们两位叫‘双残江湖豪杰’。”

三目元尊段唯仁大笑的道:“司马兄,你够威风,够自满了,除了段某三目元尊不谈,两河千里江湖上,有头有面,响当当的人物,都会聚这里恭候你啦!”

司马照胆苦笑了一下,轻弱的道:“惭愧,段当家的,那是你在我脸上贴金了,我是栽在令嫒段姑娘手里,给你们抓来的!”

段唯仁带着责备的口气,向旁边女儿道:“依铃,你得罪了这位司马前辈,恁地不懂事!”

司马照胆听来感到刺耳,显得疲惫无力的把眼皮掩上。

段唯仁的声音,在他旁边柔和而友善的又道:“司马兄,你取自万宝斋珠宝古玩店的二十万两纹银的银票,你存放在什么地方……段某看过你身上,发现你并没有随身携带?”

掩上眼皮的司马照胆,听到这些话,心头不由怦然一震……一颗心差点从嘴里跳了出来。

好险!

这并非是他有意的安排,而是就碰到这样一个“好运”的巧合。

这笔二十万两银子的银票,原来跟司马照胆寸步不离,随身携带的。

如果在他尚未抵达开封,半途上遇到那些七煞瘟神,在他神智晕迷,失去抵御力的情况下,不但这笔银票会给他们搜去,江湖中黑道人物,对这个有“真武劫邪”之称的司马照胆是恨之切齿入骨,他们找上他,目的就在那笔二十万两纹银!

银子到手,司马照胆这条命也丧在他们之手了。

掩上眼皮,司马照胆嘶哑轻弱的道:“是的,段当家的,那笔银票我放在一只挂在坐骑马鞍的皮袋里。”

段唯仁殊感意外的怔了下:“真有此事?”

司马照胆缓缓张开眼皮,道:“一点不假,不但那笔银票,还有我姓司马的随身兵刃日月大关刀,也挂在那匹坐骑的腹肚处。”

段唯仁见他历历如绘的说出这些话来,发现他那把威震江湖的随身兵刃日月大关刀,果然没有携带在身边。

司马照胆说的那些话,只说对了一半。

不错,那把日月大关刀藏在软牛皮袋内,挂在马腹处至于那笔二十万两银子的银票,那是前几天在开封城里,给“忙”掉了。

段唯仁怀疑的道:“司马兄,段某父女俩发现你倒在小路边时,可是并没有看到你的那匹坐骑。”

司马照胆虽然嘴上有条不紊的在回答段唯仁,心念却在—阵游转,如何摆脱这些牛鬼蛇神的相制。

他把当时情形照实的道:“我吃下令嫒竹篮里那几只梨子后,身体疲怠无力,滑下马背,那牲口也就不知去向了!”

段唯仁脸上带着一副古怪的神情,试探问道:“司马兄难道你愿意平白的丢失二十万两银票和你那把日月大关刀兵刃?”

司马照胆笑了笑,很轻很弱的道:“不打紧,我那匹枣儿红坐骑很乖,只要我长声呼啸,自会找来的。”

段唯仁怔了下,道:“会有这等事?”

旁边伏波剑应琛,对关于司马照胆的情形,从传闻中似乎曾有所听闻,他接上道:“段当家的,据江湖传闻司马照胆的坐骑,是头颇为通晓人意的灵马,平时不需要缰绳拴桩,也不会走失的。”

段唯仁听伏波剑应琛这样讲后,才开始消除了他的怀疑。

他目注司马照胆道:“司马兄,你坐骑是一头通灵的牲口,你该把它找回来才是?”

躺在地上的司马照胆,很费力的把头点了点道:“是的,段当家的,我姓司马的正有这个意思,奈何我周身倦怠无法站起身,连说话也上气不接下气的,又如何呼啸出声,召回我那匹坐骑呢?”

他现在所说的一点不假,眼前情形确实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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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唯仁浓眉轩动,缓缓问道:“司马兄,依你之见,又如何呢?”

司马照胆道:“段当家,呼啸虽是一桩极简单的事,可是需要一股劲道取自丹田,才能长啸出声,以眼前我姓司马的来讲,又如何能做到这点?”

现在他所说的,并没有不对、不合理的地方,是以三目元尊段唯仁微微一点头,轻轻“嗯”了声。

司马照胆低弱的道:“我姓司马的,要找回那把日月大关刀和那笔银票,必须要召回我那匹枣儿红的坐骑……我要用丹田之劲,长啸出声,所以能不能请段当家的,解除我吃梨子后体内的禁制,使我恢复原有的劲力?”

边上豹子脚花晓安,哇哇接上道:“段当家的,千万使不得,司马照胆功力恢复,就像一头出柙之虎,那就不堪收拾了!”

司马照胆轻轻一笑,道:“花当家的,你说此话,那是你估高了我司马照胆,反使我受之有愧,受宠若惊,可是你花当家不但看低了自己,同时,把来这里的几位江湖同道也都看作不堪一击的酒囊饭袋了!”

豹子脚花晓安听到这些话之后,脸上一阵紫,一阵白,眼睛睁得大大的朝他看来。

司马照胆又道:“你几位在江湖道上,都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顶尖儿的人物,我姓司马的即使稍怀薄技,眼前赤手空拳,如何能在你等围袭之下获一点便宜?”

司马照胆所说的这些话,不管是出自他由衷的,或是信口开河,扯来讲的,可是听进三目元尊段唯仁等众人耳里,并没有认为不对的地方。

青毛冯翔闪动两颗蛇眼,道:“段当家的,以司马照胆所讲,他日月大关刀兵刃和二十万两银子的银票,都放在坐骑上,似乎不像是搪塞出来的话!”

顿了顿又道:“司马照胆长啸出声,才能召回那头牲口,我等不妨解除他身上禁制,使他恢复功力,我等数人各执兵刃,严阵以待,如果他真有其他打算的话,我等联手并肩,对他来个格杀勿论!”

仰卧地上的司马照胆,轻轻一笑,道:“冯当家的,你这话再对也没有了,双手难敌四拳,在场的数位别人我不谈,单说你冯当家‘青叶子’暗器,见血封喉震慑江湖,中着的人子不过午,午不过子,这条命就留不下来了,我司马照胆还不想‘寿星公上吊’嫌自己命长呢!”

青毛冯翔听来十分受用,嗬嗬嗬笑了。

三目元尊段唯仁听冯翔讲出这些话后,发现在场众人没有提出其他建议,就即从贴身衣袋,取出一颗豆粒大,鲜红的丸子。

他没有马上投进司马照胆的嘴里,而是朝这间破屋子里每个人身上徐徐看来。

破屋子里众人,看到段唯仁眼色暗示,各个亮出兵刃,以待应变。

豹子脚花晓安除了轻功见长,称绝江湖外,他随身兵刃是一口锋利无比的薄片缅刀。

应琛由于练成一套精湛深奥的伏波剑法,江湖上才有他“伏波剑”称号,是以他的兵刃是一口冷芒闪耀的长剑。

青毛冯翔闪动两颗蛇眼,注视着地上的司马照胆,他没有执握任何兵刃,他只是紧紧右手掌拳。

他手掌里,或许就是刚才司马照胆所说,那种毒厉暗器——青叶子,而以应付将要发生的变故。

“双残”中老大孙昌,已断去左臂,他使用一根三尺长,犹若棍杖似的单锏。

老二孙发失去右腿,他单腿跳蹦,使用双钩。

三目元尊段唯仁视线游转一匝,看到众人都已有了准备,才把这颗鲜红丸子送进司马照胆的嘴里。

司马照胆发觉这颗丸子进入自己嘴里,无需咀嚼,已溶入津液,自喉间流入肚里。

他服下这颗丸子后,运气调息,功行全身,果然四肢西骸功力渐次的恢复过来。

司马照胆聚集体内的真气,作逐步的运行和流转……

他发现就在这短暂间,原来给封制的体力,完全破禁了。

三目元尊段唯仁两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仰卧地上的司马照胆。

司马照胆四肢起了一阵轻微的抽搐、展动,原来挺得又僵又硬的,这时已能伸展自如了。

段唯仁脸上展出一副不想笑的笑容,问道:“司马兄,功力业已恢复过来?”

司马照胆躺着的身体,从地上坐了起来,咧嘴一笑,点点头道:“段当家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果然是仙丹灵药,我姓司马的,体内禁制已完全消失。”

他轻松的说着、笑着,可是围立四周的“豹子脚”花晓安等众人,一点都不轻松,他们各执兵刃,如临大敌,就像防患一头出柙猛虎,生恐它的肆虐暴行。

段唯仁用了很友善的口气,道:“司马兄,现在你功力业已恢复,可以提取丹田之劲,呼啸召回你的坐骑了。”

司马照胆连连点头道:“不错,段当家的!”

他旋首一瞥,道:“我那枣儿红坐骑,还不知它去往何处,在这间屋子里呼啸,不知它是否能听到?”

司马照胆此话,并非是提出的要求,而事实情形就是如此。

段唯仁缓缓点头,朝屋子里众人暗示了一眼,双残孙昌、孙发老兄弟俩,双双守站在门沿处,他们把破屋子门拉开,一个纵,一个跳出来外面。

接着是青毛冯翔,那只手拳握得紧紧的,犹若冷电一抹,扑出外面。

三目元尊段唯仁微微笑了一笑,道:“司马兄,由兄弟我陪着你咱们哥儿俩这就到外面去吧!”

古怪的笑了笑,司马照胆道:“段当家的,有理,说得有理,这下该轮到我司马照胆跨出这间屋子大门啦!”

三目元尊段唯仁陪同司马照胆出来,殿后的是伏波剑应琛、豹子脚花晓安和段唯仁的女儿依铃姑娘。

司马照胆出来外面看去,是个荒瘠得很的地方,这栋破屋子前面横着一条狭仄的小路,除了这座荒凉的祠堂外,再也看不到有其他的房子。

他纵目游转一匝,动提丹田,吐出一缕悠长的呼啸声。

在场的每一个人看来,司马照胆是显得那么认真,真有那回事似的。

其实,他现在是在演戏,让围立四周这几位现众,在视听上获得充分的享受,让他们感到十分满意。

那匹枣儿红坐骑,即使在丈尺间的横路对面的树林里,它听到这响啸声,也不会过来的,现在司马照胆所发出的那只是“呼啸”,而不是召回枣儿红坐骑的啸声。

随着这啸声响起,三目元尊段唯仁视线游转,往近周围四周徐徐看去。

游转中的视线停了下来,侧耳细听,嘴里在说:“司马兄,并未听到有马蹄声传来!”

司马照胆朝环立四围的豹子脚花晓安等众人回顾一瞥。眼前除了三目元尊段唯仁在仔细注意着马蹄声外,其他众人的注意力,仍然还是集中在他身上。

尤其站在三、四丈外的青毛冯翔,蛇眼闪转,死死的盯着司马照胆。

他右手拳掌紧握,一副蓄势待的样子,只要司马照胆稍有异样动静出现,立即暗器青叶子出手。

司马照胆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打算,听段唯仁说这话,也显得极是焦急的道:“是的,段当家的,可能我那匹枣儿红坐骑去远了!”

他似乎要找一个有利的位置,使出声的长啸,能让那匹坐骑听到,是以缓缓移转了几步,这一移转,离青毛冯翔,只有一丈来的距离了,以目前情形来讲,使司马照胆所顾忌的,是青毛冯翔身上。

这并非是青毛冯翔身怀盖世绝学,连这位江湖有“真武劫邪”之称的司马照胆,也给震慑所惧。

那就是刚才司马照胆所说的,冯翔练有一门毒厉无比的青叶子暗器,见血封喉,中着的人除了运用冯翔独门解药外,再是仙丹灵药无法治救,在六个时辰内,毒发身死。江湖黑白道高手,丧命在青毛冯翔青叶子暗器下的不知凡几,是以司马照胆目前所顾的,是在这个冯翔身上。

司马照胆把身体移近到跟冯翔相隔有丈来距离处时,又是一声呼啸,这响呼啸声后,他一声轻“哦”,指着小路边沿树林一端,向青毛冯翔道:“冯当家,这是不是马儿蹄声……?”

司马照胆煞有其事的说出这话,不但冯翔,连所有人都给注意起来。

就在这石火电光的刹那间——

司马照胆就像一股自地突起,快速无比的旋风,疾扑丈来相隔的青毛冯翔处。

“唰……”

一响碎肉断骨声起,血注如箭,接着是冯翔的一阵凄厉刺耳的狂嗥声。

他那只拳掌紧握的右手,被司马照胆活生生齐肩处整条臂给横掌斩了下来。

他这一发难,把众人哗然惊起。

三目元尊段唯仁,戟指暴叱道:“司马照胆,你果然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就在这短暂间,豹子脚花晓安的缅刀,伏波剑应琛的长剑,双残弟兄俩的锏钩,齐齐向司马照胆递来。

段唯仁暴叱声落,身形跃起,手上一双短茅,搂头盖脸戳刺司马照胆。

司马照胆脚尖轻点,人已“呼”的一声拔高七尺,两掌带风,恍若雷袭,照面之间就把段唯仁逼退。

几乎是同一时间下,双掌圈回,身形晃闪,一响“咔嚓”声中,花晓安手上缅刀给司马照胆的大空手刃切断,漫起一阵血雨,花晓安浑身染血,仆倒地上,其余众人连连往后暴退。

司马照胆暴笑声道:“我说段当家的,你等几位财迷心转,连死活也顾不得了,这二十万两银票,别说现在已不在我身上,即使携带在身,岂是你等牛鬼蛇神、跳梁小丑所觊觎染指的。”

段唯仁咬紧牙,从齿缝扯出一个声音,道:“姓司马的,你敢在段某跟前耍出这一手,我要将你碎尸万块!”

冷冷的卓立着,司马照胆语气极是平淡的道:“段唯仁,狗掀帘子……别光凭那张嘴……姓司马的在这里,你们上来吧!”

段唯仁手握一对短茅,怒极的吼道:“今儿你撞在我等数人手里,那就是超渡你归天的时候了!”

司马照胆不屑的一笑,道:“段唯仁,少来婆婆妈妈的这一套,你们有种尽管大伙儿一起上来就是!”

他渊停岳峙的站在那里,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似乎就没有把这些人放进眼里。

眼前的刹那,首先动手倒不是三目元尊段唯仁,而是双残孙昌、孙发弟兄俩。

这一对天短、地缺的残废兄弟,虽然一个断臂,一个缺腿,所怀之学却是诡秘绝伦,威猛无比,可惜走上黑道邪路。

孙昌断去左臂,使用一根三尺来长,似棍非棍,似杖非杖的单锏。

孙发的兵刃,是对双钩,他们出手并肩一起,配合得天衣无缝。

双残兄弟俩古井不波的静静站着,就在这刹那间传来一声轻叱。

孙昌单锏疾若电掣,朝司马照胆腰胁戳来,孙发单腿蹦跳,一双利钩同时追到。

司马照胆遇到这种诡秘的招式,心头微微一怔,倏然五指箕张,宛若钢爪,疾速无伦的要擭夺孙昌手上那根单锏。

他正要夺取那根单锏时,孙发双钩猝然而至。

孙发虽然比别人少了一条腿,但是手上双钩使出却绝不含糊,那两条利钩,蓦然幻现出千百条利钩,前后左右,又上又下,朝司马照胆密密围来。

司马照胆微微蹲身,左脚“吭”的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下,猝然翻踢,孙昌手上三尺长的单锏,折成两截,成了枝尺来长的短锏,腕臂震得一阵酸麻,身形往后暴退。

伏波剑应琛,手执长剑,交相闪射,分别刺向司马照胆身上五处要害,来势威猛凌厉,又快又狠。

司马照胆暴腾而起,身形拔起的瞬息间,挥掌如电,劲势呼呼,一阵金铁交鸣声中,孙发双钩脱手,一枝折断,另—枝给司马照胆顺势拍击,宛如一枝离弦之矢,钩尖嵌进跌退中孙昌的腰胁。

青毛冯翔被削去右臂,虽然带了重伤,却是悍不畏死,贴地翻腾,扑向司马照胆。

闷雷般的叱喝声,司马照胆左臂横掌如刃,猛扬快翻,就在这短暂的刹那间,青毛冯翔成了个血人,一个皮肉翻绽,几乎没有一寸完整肤肉的血人。

也在同一个时间里,司马照胆顺着威猛的掌势,将失去双钩的孙发劈倒地上。

眼前这幕血淋淋的厮杀,就在眨眨限间而已,旁边看得楞住的段依铃段姑娘,似乎突然给想了起来,银剑出鞘,揉身而上。

乳犊不畏虎——

她银剑快速如电,往上一挺,已堪堪指向司马照胆咽喉处……

司马照胆横掌旋舞,本来要对付的是伏波剑应琛,却突然发现银芒闪飞,剑尖指来,遂横掌一记劈去。

他这招含怒出手,空手刃利逾刀剑,这记劈下,这位依铃姑娘不但兵刃折裂,不死也落得一个重伤。

三目元尊段唯仁者得清清楚楚。他想不到女儿依铃在眼前这残酷、凶狠的厮杀中,会出手助战。

而且,一切的演变太快了,快得已超出视线的移转。段依铃出手助战,剑光指向司马照胆咽喉。

司马照胆横掌一记劈下,就像电石火光的刹那。

段唯仁眼看到掌上明珠的女儿,不是丧命在司马照胆之手,也要落个重伤可是已来不及救助了。

司马照胆含怒横掌一记劈下,发现剑尖指来的,是段唯仁的女儿依铃姑娘,就是出开封卖一篮梨子给他那个可爱的女孩子。

司马照胆便生生把劈出的掌势收了回来,就在同一个刹那间,应琛一剑落在他肩上,袍衣剁破,血水直流。

这一幕,三目元尊段唯仁也看得清清楚楚,受伤的该是自己女儿,可是司马照胆忍不下心来,硬生生变招易式,疏忽了应琛挥来的一招,他左肩才受了伤。

段唯仁大声叱呼:“铃儿,还不给我退下来!”

段依铃在司马照胆身上,一招占了上风,心里正在暗睹得意,突然听到父亲一响大声的叱呼,她只有住手退了下来。

应琛有“伏波剑”的称号,显然是位精湛剑术的行家,刚才那一招会伤着司马照胆左肩,心里暗暗感到奇怪。

段唯仁大声叫回女儿,应琛退下一步,亦把招式停了下,段唯仁拱拱手,道:“姓司马的,段某承你情了!”

司马照胆先是微微怔了下,很快也就会意过来笑了笑道:“段当家,这不是你的事,你别谢我,倒是你闺女依铃姑娘,以后别叫她出来,让她待在家里才是。”

段唯仁顿了顿半晌,才点点头道:“是的,司马兄,刚才你是手下留情……不然这女娃儿即使没有丧命你掌下,也落得一个重伤……”

旁边伏波剑应琛,听到这话才始会意过来,刚才司马照胆是为了对段依铃手下留情,才会受自己剑尖所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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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照胆咧嘴一笑,故意试探的道:“段当家的,应当家的,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事件尚未解决,难道你俩肯息手下来?”

伏波剑应琛两眼朝段唯仁这边看来。

三目元尊段唯仁视线朝地上豹子脚花晓安、“青毛”冯翔和双残孙昌、孙发兄弟俩等的尸体游转了一眼,有所感触的轻轻叹了口气。

他突然把话题移转,道:“司马兄,段某有句不知进退的话,若是问错了,你要包涵了!”

笑了笑,司马照胆道:“段当家的,我姓司马的从来不拘小节,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三目元尊段唯仁又顿了顿,才接着道:“据江湖传闻,真武劫邪司马照艇从来嫉恶如仇,尤其对抢夺捞掠之徒,手下绝不留情!”

怔怔的望着司马照胆:“司马兄,你怎么也会改行,做起那一行没本钱的买卖了?”

司马照胆平素玩世不恭,就像他刚才所说,从来不拘小节,可是现在见段唯仁问出这话,他那张古铜色的脸一阵火辣辣红热起来。

他并非是由于内咎而感到羞愧,而对方所问的话,使他无以对答,摆在眼前的事实,确实就是如此。

司马照胆没有很快回答,长长吁吐了口气,才接着道:“不错,段当家的,你问的对……我姓司马的,平素嫉恶如仇,对那些抢夺捞掠之徒,手下绝不留情,只是……”

他艰涩的顿了顿,才道:“只是我姓司马的需要解决一件事,我……我愿意肩受江湖上所不齿,背上这‘抢劫’的罪名!”

从司马照胆脸色神情,说话的口气,他所说的绝不是推诿、借口,故意找出一个莫须有的理由来。

伏波剑应琛试探问道:“司马兄,你能不能让我等知道,你所需要解决的,是何等样的一件事?”

司马照胆苦笑了下,道:“应当家的,我并非替自己故作玄虚,藏秘不露,你两位不妨就把我当作一个改了行,在做没本钱生意的人行了。”

顿了顿,又道:“段当家的,应当家的,恕我姓司马的刚才虚幌一招,骗了你们,为了摆脱你们的相制,才说那笔银票在我坐骑的皮袋里,其实这笔银两已不在我身上了。”

三目元尊段唯仁,伏波剑应琛,还有那位依铃姑娘,听之不由都给诧然怔住。

应琛疑惑的问道:“这笔银两不在你身边,又去了什么地方?”

司马照胆简短的回答道:“都花掉了!”

段唯仁怔了怔,道:“司马兄那二十万两银子你花在什么地方?”

司马照胆不想笑的笑了笑,道:“都花在开封城里!”

段唯仁等三人,听了又给怔住,再要想问些什么,所有话却哽在喉咙吐不出来。

司马照胆摄唇一声呼哨,很快就响起一阵“答答答”的马蹄声,从小路边树林里,纵出一匹枣儿红的坐骑来。

同样的呼啸声,听进三目元尊段唯仁耳里,发现跟刚才哨声的音韵完全不大一样。

司马照胆拍拍枣儿红坐骑,指着拴在马肚处的日月大关刀软皮套,又揭开坐鞍边沿的那只皮袋道:“这是我姓司马的随身兵刃日月大关刀,这只皮袋里,并没有半张银票。”

段唯仁轻轻“嗯”了声替代了回答,视线朝伏波剑应琛这边看来。

司马照胆跨上坐骑,拱拱手道:“两位当家的,后会有期了!”

蹄声“滴答”,枣儿红坐骑载着主人,消失在小路拐弯的一端。

司马照胆骑着那匹枣儿釭坐骑,走在官道上,他现在去的方向是豫西一带。

那几天在开封城里,把事情已经有个交待,所以他脚程显得并不匆忙。

或许是他心里有一种过敏的感觉,司马照胆总觉得似乎有人衔尾跟着他,有人暗中在注意他监视他。

可是当他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纵目回顾看去时,这条冷清清的官道上,人迹稀绝,就只他自己一人和一骑而已。

前面不远处,有块十来丈方圆的平地,旁边还有一座石柱凉亭,那是用来给行旅客商打尖休息的。

司马照胆轻拍马儿颈子,道:“马儿,前面有座凉亭,我们休息一阵再说。”

这匹枣儿红坐骑,敢情还听懂主人的话意,它昂颈“希聿聿”一声长嘶。

司马照胆骑着马来到凉亭边,他下了坐骑,松开缰绳,让马儿自由自在的走去,他自己走进凉亭里。

他坐下石凳朝凉亭四周看去,官道通过这块十来丈方圆的平地,往前端伸展而去,平地四周一片枝干浑粗的大树。

司马照胆晡喃自语道:“这块地方看来宁静幽致,若有伏下一支兵马的话,却是个械斗、厮杀的所在!”

他正在悄声自语之际,横边树林里,传出一个劲道浑雄有力的说话声音:“司马照胆,那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我们又会在这十里坪长亭见面!”

司马照胆蓦地一怔,转身看去,手执铁索飞铃,独耳挂铃包三,缓步从树林出来。

他正值惊诧、疑惑之际,背后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在道:“司马照胆,小罗汉任世忠在此恭候多时!”

几乎在这同一时间里,左边树林子里又有声音传出道:“司马照胆,双虹夺命洪标这厢有礼了!”

司马照胆转脸朝左边看去,从树林出来一个手执一双银钩,个子颀长,疾服劲装的武生。

眼前这短暂时间,不容他有更多的思索,后面又有听来似曾相识的话声——一个粗重的声音传来:“姓司马的,咱大劈挂钟龙,又在这里见到你啦!”

司马照胆急转看去,树林边沿站着的,除大劈挂钟龙外,旁边是子母棍郑少彦,另外还有两个红脸、黑脸的大汉。

钟龙龇牙笑了笑,指指红脸、黑脸大汉,道:“姓司马的,我来替你引见,引见……他是‘火脸判官’上官明容……那个黑炭团是‘黑虎掌’简宇。”

司马照胆心里暗暗激荡。

不错,过去竿影子陆庵都有提到过,万宝斋司守,司守执事,这几个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倾巢而出,此番十里坪长亭前,一场激厉的厮杀是难免了。

司马照胆前后左右环顾一瞥,插翅难渡,已给他们所包围住。

眉宇轩动,司马照胆冷冷的说道:“尊驾数位在此十里坪长亭截我司马的去路,究竟意欲为何?”

独耳挂铃包三,用了极其平和的口气,道:“司马照胆,请你随同我等,去到开封城里走一次!”

司马照胆蹙眉问道:“去开封城里作甚?”

小罗汉任世忠接道:“万宝斋大东家庄开宏,和他儿女亲家两河千里白道盟主翼秀谭舫秋,在开封城恭候尊驾。”

司马照胆一声轻“哦”,知道事态比想像中更严重了。他不愠不怒冷冷的道:“万宝斋的大东家庄开宏和翼秀谭舫秋,要我姓司马的去开封城的原因,是为了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事,我现在可以坦率告诉各位,那笔银两我司马照胆已完全花去,没有留下一分!”

双虹夺命洪标道:“司马照胆,二十万两纹银的事,你见到我们大东家庄开宏和翼秀谭舫秋后,可以加以说明,现在请你随同我们去开封城里一次!”

司马照胆已知道眼前事态的严重,可是他想到那件事已妥善完成,是以豁开自己的命,冷冷一笑,道:“双虹夺命洪标,你是仗着你们人手众多,准备架我去开封城?”

颈子一硬,哼了声,又道:“我司马照胆是个不怕事的人,血溅七尺,命一条,不随同你们去开封,你们又将如何?”

独耳挂铃包三轻轻一笑,道:“是的,司马照胆,我们虽然人手众多,而且都是正派江湖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此番我们前来此十里坪,倒并非是来跟你打斗、厮杀的,而是专程来恭请你的。”

司马照胆朝包三脸色神情注意了,他找到了一个答案。不错,扮成一只笑面虎,笑中藏刀,暗藏祸心。

明里是客客气气,暗中就有一股威胁的味道,要我姓司马的乖乖就范,让他们牵上鼻子走,哼!别想!

他有了这样想法,冷冷一笑道:“姓包的,我司马照胆风风雨雨见识得多,你别来这一套笑面虎的工夫,你们大伙儿只管上来就是!”

就在这短暂间,独耳挂铃包三沉默下来,视线朝围绕司马照胆的万宝斋江湖高手,缓缓游转了眼,突然提高嗓子,道:“在下包三,代宣两河千里白道盟主翼秀谭舫秋口谕,请在场各位放下手中使用的兵刃,以消除司马照胆心里的疑窦!”

他说过这话,首先将自己独门诡奇兵刃铁索飞铃放到地上。

接着一阵金铁相撞声,铁锤、银钩、薄刀、子母棍、利斧,纷纷放落地上。

练武的人是兵刃不离身的,独耳挂铃包三这一处置,惊诧、迷惑之余,更大出司马照胆所意料之外。

带着温和的笑意,包三又道:“司马照胆,你在江湖上虽然有‘真武劫邪’之称,如果我等联手并肩向你围攻,相信你不一定会占到便宜,此番是我等奉翼秀谭舫秋之谕,请你去开封城里一次,决无其他用意!”

司马照胆虽然心里迷惑,猜疑不已,可是从独耳挂铃包三脸色神情,和他所说的那些话后,缓缓一点头,道:“好吧,我姓司马的,随同你去开封城一次。”

司马照胆来开封城里,由独耳挂铃包三、小罗汉任世忠和双虹夺命洪标三人陪同,来到一栋巨宅的一间布置富丽堂皇的大厅上。

大厅中央主座一端,坐着一位颔留清须,脸相威严,年纪六十左右的老者。

包三向老者恭身一礼,道:“谭前辈,某等已将真武劫邪司马照胆请到!”

翼秀谭舫秋拈须点头,视线落向司马照胆身上时,微微一笑道:“请坐,老朽叨长你几岁,就称你一声司马老弟了!”

司马照胆面对着这位两河千里白道盟主翼秀谭昉秋,满腹疑虑,硬生生坐下横边一张红木太师椅上。

谭舫秋点头,道:“司马老弟,万宝斋店东庄开宏,与老朽有儿女之亲,是以老朽不得不顾问此事!”

司马照胆脸色接连数变,可是他静静听着。

谭舫秋脸上带着友善的笑意,问道:“司马老弟,老朽提起一人,不知你可认识?”

司马照胆费劲而简短的问:“谁?”

谭舫秋道:“有个季再仁,你可认识此人?”

他把这三个字写于纸上,交给侍立一边的包三,由包三递给司马照胆。

司马照胆先听到,又看到这三个字,脸上起了一层古怪的神情。

那是惊诧、意外、离奇、猜疑,揉合在一起的那副神情,最后摇播头,还是简短的道:“不认识!”

谭舫秋朝他注视了眼,向旁边包三悄声耳语几句,包三急步进入里间,随即陪同两位白净儒雅、穿着长袍的中年人出来。

谭舫秋指指那两个中年人,向司马照胆道:“司马老弟,这两位是关洛最大粮食商,一家‘祥泰’,一家‘德昌’的大掌柜……你可认识?”

司马照胆脸上又起了一副古怪的神情,朝那两个掌柜的瞥了一眼,摇摇头,还是用这句话回答:“我不认识!”

谭舫秋指着司马照胆,问那两位掌柜的:“你两位可认识这位大爷?”

两人走近司马照胆跟前,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那祥泰粮食行掌柜的道:“这位爷很像季再仁季爷,只是……脸色,和穿的跟季爷有点不一样。”

那德昌掌柜似已看清楚了,含笑点头道:“不错,你这位就是季再仁季爷,你照顾了小店这样大的买卖……小的再也不会把人认错的。”

司马照胆脸色漠然。

谭舫秋含笑点头,道:“两位掌柜的既然没有认错,相信就不会错了,里面请坐。”

那两掌柜进入里面后,谭舫秋又写了三个字,交给包三。

包三送到司马照胆手里。

司马照胆朝纸上看去,上面写有“济灾人”三个字。

谭舫秋含笑问道:“司马老弟,‘季再仁’和‘济灾人’的三字的声音,是否完全一样。”

顿了顿又道:“豫西一带苦旱成灾,哀鸿遍野,虽然有官家赈济,但那只是在几个重要县镇而已,有不少地方依然饿孚遍地,想不到激动了你真武劫邪司马照胆一份恻隐之心!”

里面出来一位衣衫鲜明、肥肥胖胖的老者。

谭舫秋怀着浓浓的感慨,指着司马照胆向这位老者道:“亲家,这位司马老弟,就是劫夺你万宝斋银子二十万银两的司马照胆,你看该如何处置?”

这位两河千里大财主庄开宏,慨然道:“亲家,这位司马照胆大英雄做下这样一桩大功德大善事,使我庄开宏惭愧,他没有做错,做对了!”

翼秀谭舫秋含笑点头。

司马照胆忍不住问道:“谭前辈,我姓司马做这件事,你如何来龙去脉知道这样清楚?”

谭舫秋轻轻吁了口气,道:“司马兄弟,你对这件事虽然做得周密至极,可是还有百密一疏的地方,当时你所劫夺的银票,其中绝大部分,是万宝斋自己所签发的银票。万宝斋分设各地分店共有十六家之多,就以开封此地来讲,有万宝斋两家分店。”

旁边庄开宏接上道:“刚才祥泰和德昌两家掌柜的,执拿万宝斋银票来兑换现银,老夫才知道你拿去这笔银两的用途是买粮赈济豫西灾民的。”

谭舫秋含笑点头道:“老弟,老朽就用了我亲家那句,你做对了,不会有人责怪你!”

司马照胆苦笑了下,替代了回答。

谭舫秋又道:“司马兄弟,同时你还做了另外一种功徳善事,江湖上有一个叫‘竿影子’的陆庵,故意把你这件事向黑道宣扬出去,江湖上那些牛鬼蛇神都找上你,却一个个丧命在你日月大关刀之下。”

司马照胆听他这样讲,豁然会过意来,缓缓点头道:“原来瘦鸟陆庵还是打的这个主意!”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凌妙颜OCR并校对, 2019.2.17—20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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