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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扭转乾坤

第二天。

也就是刚刚可以下床走动,卫浪云即已不及待的拗执着要到下面的牢房中去审问“六顺楼”的俘虏了。

人在一股精神力量支撑的时候,凭着一种意志,一口气,虽在体能的极度衰弱虚脱下仍可挺立不倒,但一旦躺下来,就好像骨架子全散了一样,再想振作,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了。

卫浪云就正是如此,他在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歇与药物疗治后,体内那股劲竟大不如血战进行中那样的坚强悠长了;在剧烈的动作和激猛的颠震里,不管是身上剑伤,不管是大量的流血,也不管是力的消耗,都没能将他拖垮,可是在静下来这些个时间之后,他反而感到出奇的软弱、虚乏、以及那种像火炙般的抽搐着的痛苦,他差点就起来不了身。

但他不顾一切,坚持着要亲自到窖牢中去讯问敌俘,因为,对于他妻子水冰心的处境与清白,没有人比他更为关切——不,没有人能比他更受到心灵、命魂上的牵扯;这只有两个答案,最好的和最坏的,若是最好的,自然皆大欢喜,仍来得及谋求补救之道,如是最坏的,则天塌地裂,万念俱灰。水冰心不能活,“六顺楼”不能存,而他自己,怕也过不下那残生了……

水冰心的坚贞、忠诚贯彻不渝,当然就是最好的答案,水冰心设若背叛了他们,出卖了他们。自就是最坏的答案了;卫浪云急须解开这个谜底,他不仅在责任上要令自己所决定,更须对整个“勿回岛”及盟帮的上下人等做个明确交待,那是两个极端,绝对的好与环,绝对的喜同悲。

囚禁“六顺楼”囚俘之处,也就是昔日囚禁水冰心的地方。

卫浪云和水冰心曾在这里化怨解隙,由仇恨而升华为情愫,由冤家而结成亲家,现在,卫浪云是否能以仍在这里找到那样无可争议的运气?

当然,连卫浪云自己也茫然与惶惑了。

陪伴卫浪云来到地窖中的,是“玉面屠手”吕迎风与“金胡子”柴志贵,另外,展履尘更派遣他的护卫樊翼升和卜兴两人亲抬着软椅兜乘着卫浪云。

这是傍黑时分。

沿着地牢的石阶下去,那间小房中灯火通明,四名身着“黑浪衣”的彪形大汉早已肃立两侧候令,每一张久经风霜的世故面孔上全不带丝毫表情。就在桌后坐好。卫浪云喘了口气,疲乏的道:“先带谷宣。”

“玉面屠夫”吕迎风冷沉的交待下去:“押他上来!”

四名“勿回岛”的儿郎轰喏一声,开锁拉栓,“吱”的一声将里间铁门启开,里面的石室一灯如豆,光色晕黄沉黯,隐约可见或坐或躺的挤着好几个人;那间石室本不宽大,关上一二个犹尚堪可,人多了,就显出狭窄拥挤来。四名大汉一拥入内, —阵镣铐铁链的拖拉撞击声之后,神色委颓不堪的谷宣也已被他们挟了出来。

“六顺楼”的囚俘,全都加戴上双副镣铐,石室中原有的之外,各人又加了一副较小号的,现在,谷宣虽然已解开了石室里固定的—副,手脚上仍戴着那副小号的镣铐。在外头的明亮的灯火映照下,谷宣的形态颇为狼狈的,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且已泛了乌紫,衣衫破烂碎裂,槛楼如乞,另还左一条,右一圈包裹着成为黑灰色的污秽布带-----这些布带原是包扎伤处的;他脸色蜡黄,双目失神,嘴唇也脱皮裂开,胡茬满颔丛生,就这一天一夜,他已顿似衰老十年!

“砰”的一声,铁门又已关上。

谷宣跄踉了一下,摇摇晃晃的站到卫浪云跟前,他眼睛骤遭亮光刺激,不由立时眯合,但见满室人影,却未能一一认清。慢慢的,等他眼睛适应了外面的光度之后,他才睁眼看清了室中的每张面孔,于是,他一挺胸,昂然仰头,摆出了—副傲然不屈的模样来。吕迎风微微—笑,温和的道;“我们少主在此,请跪下。”

谷宣狂笑一声——中气不足,却也颇见骨节:“我乃堂堂‘六顺楼’大司卫,叫我向一个后生子小下跪?做梦!”

吕迎风柔声道:“他不仅仅是‘后生小子’而已,他是勿回岛的少主。”

谷宣厉声道;“那就更不用提,杀剐由便,欲以此法屈辱于我,却是休想!”

叹了口气,吕迎风道:“何必呢?谷大司卫,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谷宣硬板板的道:“大丈夫头可断,志不可屈——”

灯光下人影倏闪又回,“劈拍”四记击肉之声,打得谷宣齿血迸溅,双颊立肿,更将他尚未说完的话尾也打回肚中!

猛力挣扎着,谷宣喷着血水怪叫:“好呀……这就是‘勿回岛’的传统……展履尘的规矩……你们是一群毫无心肝人性的豺狼虎豹啊,居然如此折磨一个失去抵抗力的俘虏……你们还要不要脸,讲不讲一点道义?”

四名彪形大汉死力按捺着他,一边叱喝,一边猛将他往地下揪!

轻搓着手,吕迎风笑道:“老小子。我对付犯人的方法,好比是一桌山珍海味的全席,这,才只是开席之前的一点瓜果小碟而已,好的在后头,够你享用几天的。”

谷宣大吼:“我不含糊……有什么法子,你尽管使出来,看我姓谷的是不是会皱—下眉头!”

吕迎风一笑道:“用刀柄捣他的膝弯,几下子人就跪下了。”

四名大汉中的两名立时拔出“分水刀”来,这种刀是两面开口的,所以只能用刀柄捣不能用刃砍一—假如一半时还要想要人性命;坚硬的钢铸刀柄猛然砸向谷宣膝弯,他一厥立挺,紧跟着又连续挨了七八下重捣,他挣扎着,跄踉着,终于“扑通”跪倒,但是双膝甫一沾地,却又奋力欲特站起——

一步抢前,吕迎风飞起一脚,“吭”的一声踢得谷宣整个人倒仰翻跌,却在后脑沾地的一刹间,吕迎风双脚速起,“腾”“腾”踢得他又在空中翻了两滚,刚往下落,吕迎风出手如电,一把扯住了他的头发,谷宣庞大的身体在吕迎风五指如铁中横着带飞,又竖着扯回“扑通”一记硬生生按倒跪在地下!

吐着血,喘着气,谷宣仍然鼻青眼肿的死力挣扎!

吕迎风微笑如旧,一脚踩上了谷宣足踝——他的足踝与足尖因为跪着所以中间是凹空的,吕迎风使力踏下,同时抓着谷宣的头发往后猛扯!

于是——

一声杀猪也似的惨嚎便由谷宣口中发出了!

卫浪云摇头,道:“算了,他不跪就让他站着吧。”

吕迎风笑着道;“少主。这是—干倔强人犯的典型姿态,先是咬牙硬撑,实在吃不住劲就会乖乖俯首从命了,没有几个能坚持到底,人,总是肉做的呐!”

卫浪云低哑的道:“放他起来吧,我们先问话,他不回答,再教训他不迟。”

松手退后,吕迎风道:“这种角色,迟早也得吃够生活才能老实,我见多了。”

吁吁喘着粗气,汗加着血浸淌满脸。谷宣终于吃力又艰辛的自地下爬起,他嗔目切齿的道:“你们……不要看错了人,我谷宣……岂是一般泛泛之辈可比?‘六顺楼’的大司卫,自有他……撑得起的骨架!”

淡淡一笑,吕迎风道:“在六顺楼’,你是大司卫,是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在江湖上。‘金刚断掌’谷宣的名头也是响当当的,但是,在这里,在‘勿回岛”的掌握中,阁下也就和任何一个囚犯没有两样。你的大司卫,你的名气,半文钱也不值,如果你硬要挂着招牌充好汉,行,我们若摘不下你的老脸来,便倒爬出去给你看!”

谷宣愤怒的吼:“我会试试。”

点点头,吕迎风道:“在下迫不及待。”

摆摆手,卫浪云道:“谷宣,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血污斑斑的挺立着,谷宣粗浊的带着气:“我不认为你有什么好问的!”

“金胡子’柴志贵怪叫道:“他娘的,倒是给你鼻子脸,抖开来啦?”

卫浪云沉着腔道,“你要装好汉,会有机会让你装,谷宣,现在我希望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免得自找苦吃!”

谷宣倔强的道:“随你问,回不回答是我的事!”

一侧,吕迎风的凤眼冷冷一闪,他缓缓的道:“少主,有些人,是不到辗转哀号的时候不服帖的!”

卫浪云强忍住火气,沙沙的道:“谷宣我妻子水冰心现在何处?”

谷宣的一边面颊抽动了一下,他木然道:“我早已告诉,楼主千金不是你的妻子,你完全是胡说八道,捏造事实!”

卫浪云全身一抖,愤怒的道:“—派谎言——你们才是颠倒是非,企图蒙骗天下人,更存心恶毒的要拆散我们夫妻!”

谷宣冷冷的道;“那只是你一面之词!”

深深吸了口气,卫浪云压制着自己的冲动:“谷宣,一个人说话,多少要凭点良心,不能混淆黑白,将有作无,更不该否定既成的事实,纵然我们站在敌对的立场,你也得想想,你们楼主千金的终生幸福与未来的倚靠,硬性扼杀这不可抹消的亲事,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办法,更失去做人最低限度的道义感了……”

谷宣狞笑一声,道:“任你说破了嘴,也一样改变不了事实——一改变不了你空口胡说,异想天开的事实!”

卫浪云闭闭眼,沉重的道:“谷宣,像你这样硬要去圆一个圆不上的谎,去编一套子虚乌有的话,岂不是显得太卑鄙,也太肮脏!”

双目暴睁,谷宣咆哮:“你才是说谎,你才是胡扯,你才是卑鄙,你才是肮脏!”

“金胡子”柴志贵虎扑上去,搂头盖脸就是一阵又重又狠的大耳光,直打得谷宣身子摇摆,脑袋乱晃,血水与肉糜交相喷洒!

吕迎风淡漠的道:“太轻了。太轻了,他以这种态度与少主说话,理该凌迟分尸才对!”

柴志责叉着腰厉声叱喝:“你他娘大约忘了你如今是干啥的了?残兵败将,阶下之囚,犹神气你娘的狗熊?简直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这时;谷宣的两颊早就肿胀得有半寸高了,指痕累累,交叠层重,紫红乌瘀像抹上了一把色彩,满嘴的血,嘴角衣前黏沾着重力撞擦下来的牙龈及内唇上点点细肉,这些像沙粒一样的肉糜沾在那里,虽然不至于吓得倒人,却也相当触目惊心了。吐着血水,谷宣肿着舌头嚎叫:“好………好……打得好………‘勿回岛’的人们多么英雄……多么讲道义……如此毒刑一个俘虏……如此殴打一个失去抵抗力的人……”

柴志贵大吼:“姓谷的,你叫吧,你喊吧,这才只是开始,乐子在后头哩!”

双臂环抱胸前,吕迎风好整以暇的道:“谷大司卫,你若不吵不闹,留下力气来应付后面‘大菜’,那样,或许可以挺得久一点。”

谷宣声嘶力竭的狂喊:“你们整不服我,我不会含糊,我永不会含糊……”

卫浪云静静地看着这位坐“六顺楼”第二把交椅的人物,等他吼叫够了,卫浪云才低沉的道:“他倒像是豁出去了?”

吕迎风笑道:“少主放心,我会再叫他收回来。”

说完他一拍手:“倒刺鞭、烧刀子、竹签、铁钳侍候,”

“喳”的一声回应,四样东西早已由一名大汉捧了上来,一只白木方盘中,卷着一条拇指粗细,栽满了倒勾钢刺的特制软铜鞭,有尺长、前锐后丰的灰褐色竹签,一柄小巧有如鹤嘴似的铁钳,所谓“烧刀子”—壶,吃得下,你就算有那么一分本事。

谷宣目光一扫,立即明白那盘中的五样东西是要怎么用了,他不自由主地的痉挛了—下,混身的肌肉也紧绷起来,但是,却咬牙不响!

吕迎风淡淡的道:“褪衣。”

两名彪形大汉正待上前扯落谷宣的衣衫,卫浪云已忽然启声道:“且慢。”

那两人才只站住,谷宣已颤声冷笑起来:“不要示惠于我,姓卫的,我绝不领情,我们之间没有事情可谈!”

卫浪云忍耐的道:“谷宣,因为你还是个活人,所以我才问你,鲍子言他们几个人如今虽尚未死,但也和死了—样,他们已明定交由 ‘花子帮’发落,一待到了时辰,你会看见他们是如何个死法,但你却不同,你仍有生存的机会,为什么你不好好把握住这个求生的机会,而偏要向牛角尖去钻呢?便算你受尽酷刑而死,试问你,你得到了什么收获?谁还会再记得你,感念你?也不过落个空空如也罢了。”

谷宣大叫:“至少我留住名节!”

厌倦的一笑,卫浪云道:“那要由我们来说了。”

怔了怔,谷宣惊疑地问:“什么意思?”

卫浪云安详的道:“这山坡左近,全是我们的人,这地牢里。更全是我们的人,‘三羊山’鲍子言和他的男女两个爪牙即将由‘花子帮’处死,算不上是活口,如果我们刑毙了你。不管你多么充英雄好汉。事后我们也会到处宣传,说你是如何的贪生怕死,如何痛哭求饶,又如何滚地撒懒,你们业已死无对证,而我们又众口一词,请问,江湖的朋友是相信你的‘名节’呢,还是相信我们的传言?”

顿了顿,他又微笑道:“那时候,只怕你不但毫无‘名节’可留,更落了个臭名迎风远扬五百里!”

谷宣急怒交加,狂吼着:“卑鄙。不要脸,下流胚子……”

卫浪云淡淡的道:“再说,也还不知道你能否挺到最后,与其到后来吃不住孬了种,何不现在光棍大方点?”

谷宣痛恨已极的扭曲着面吼叫:“我不服,我不甘,我不愿啊……你们无耻,你们龌龊,你们丧尽天良……你们连死都不让我死得有光彩啊…”

卫浪云冷冷的道:“那些恶果,原是你们先种的根——是你们抹煞了我们的好意,拒绝了我们的友善,是你们拆散了我们的夫妇,否定了事实,编造漫天可恶的谎言,更是你们首启战端,妄图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全是你们惹的祸,因此,对付你们这些没有理性,不识好歹的狂徒,也就只有这激烈的手段才能生效!”

吕迎风笑吟吟的接口道:“所谓,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垂下头,谷宣抖索索的没有再开口。

卫浪云道:“怎么样?你是选择哪一条路?毫无意义的死,抑是坦坦荡荡的生?”

猛然抬头。谷宣咆哮:“你说得好听一一如果我向你们屈服了,就必须回答你们的问题,如此一来,我等于背弃了‘六顺楼’,我还‘坦坦荡荡的生’个狗屁?”

卫浪云缓缓的道:“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泄露出去你与我们合作的秘密。”

吁了口气,他接着道:“另外。你也不定须要再回‘六顺楼’ 了。”

谷宣怒道,“此话怎说?”

卫浪云道:“我们可能要攻扑‘六顺楼’,如今‘六顺楼’实力大减。断乎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谷宣慢慢的道:“刚才,你只是说‘可能’?”

卫浪云道:“不错,我只是说‘可能’?”

谷宣狐疑的道:“你在套我——按说你们一定会攻击‘六顺楼’,这笔血仇你们定要报复,而且你们援兵方到,力量大增,加以我方势弱,此长彼消,你们会放过机会?”

卫浪云正色道:“照平常情形说,当然不会,但‘六顺楼’ 与我们之间的态势和一般不同,因为中间尚夹了一个水冰心,她是我的妻子,我也曾答应过她尽量不与‘六顺楼’大举干戈,所以,只要能有化解仇怨的途径,我仍愿往这方面去努力。”

谷宣脱口道:“真的?”

卫浪云道:“千真万确。”

谷宣又连连摇头,谷宣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骗人;这一次我们大举进袭,使你们损伤惨重。你们岂会将此血仇一笔勾销?‘勿回岛’不是这样宽宏大量的组合,你们断乎难以甘休!”

卫浪云道:“不然。”

谷宣瞪着卫浪云道:“何谓不然?”

卫浪云平静的道:“血债,也已用血偿了,你们前来攻袭我们的这支人马,虽然给我们极大创伤,但请问你,你们又幸存了多少?你们落的是个全军尽没。土崩鱼烂,比诸我们更要来得牺牲惨重!”

疲乏的叹了口气,他又道:“所以,算是对消了。”

谷宣仍然怀疑的道:“那么你们也不追究主使人?”

凝视着对方肉血斑斑的面孔。卫浪云慎重的道:“如果,那主使之人能憬悟反悔,不坚持干戈相见,陈兵以终,他便仍有一个最后赎罪的机会,当然,我不讳言这是为了两个原因,—是减少人命的损伤,再则,为了水冰心,我的妻子!”

谷宣脱口道:“你是说水冰心还能解救‘六顺楼’的危机?”

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但这要看水冰心是否要对你们此次大举来袭的行为负责而定,换句话说,要看她是否背叛了我们?而这个内情,便须由你透露了,因此,你也间接关系着‘六顺楼’的存亡及千百人命的生死;你要知道,—待我们挥兵直指‘六顺楼’,那个时候,再要解释什么怕就来不及了!”

谷宣态度软化,已在开始沉吟。

卫浪云深沉的道,“但你要记住一点,你所告诉我们的话必须绝对真实,你也要负完全后果责任,若有丝毫虚诈不实之处。谷宣,我保证你会后悔莫及!”

吕迎风笑道:“若是那样,谷大司卫非仅要永远留个身后骂名,更将觉得‘死亡’的滋味竟是那等痛苦了!”

柴志贵也火辣的道:“大军—起,大司卫便留在此地,是真话,他扬长可去,是假话,等我们回来,他就会觉得怎不早已死了好?”

谷宣悻然道:“我要回答你们的问题,自是句句不假,字字是实,我不愿回答,就算你们零剐了我,我也抵死不吐一言,却犯不着来威吓于我!”

卫浪云温和的道:“有—个观点必须要弄清楚,谷宣,你告诉了我们实情之后,说不定可以解救‘六顺楼’的浩劫于目前,你是在挽救‘六顺楼’,绝不是在出卖‘六顺楼’,当然,我同样声明,如果水冰心是背弃了我们,则干戈必起,任谁也无法阻止,但是,不论情形如何,只要你讲的是实话,你便能以保命!”

谷宣目光黯然的盯着壁上那盏巨号的琉璃罩子灯,瞳孔中反映闪闪的火苗, 一时又沉默了……

卫浪云道:“这是—个极易决择的问题,是非利害,早已昭然若揭,明摆明显了。谷宣,我不认为你有什么难处。”

咳了几声,谷宣道:“因为你不是我……”

卫浪云低声道:“人虽不同,但道理却一样,站在你的立场,也并非不能接受。”

吕迎风尖锐的道:“谷宣,你可不要想拿矫,这其中没有可以拿矫的关节,你再要磨蹭,命先送上,包管‘六顺楼’跟着陪葬,而我们所欲知道的内情仍然会照样探悉,唯一的差别,就是要多费点手脚而已!”

谷宣恼恨的道:“你少来要挟……”

笑了笑吕迎风道:“我这是真心话,谷宣,今天是碰着我们少主主审,又有少夫人这层渊源碍着,否则,换了我来问你,如果你现在还是个人样,我的吕字就横着写,你该庆幸运道好,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谷宣哼了哼,没有回答。唇角的肌肉却一下又一下抽搐着,那张乌斑瘀血的面孔也陷入一种苦恼复杂的表情之中。

卫浪云道:“怎么样?你考虑好了不曾?”

猛一咬牙,谷宣道:“卫浪云你保证你方才所言不是虚诈?”

卫浪云道:“当然。”

谷宣紧接着道:“而且准保履行你所做的承诺?”

点点头,卫浪云严肃的道:“我怎么说便怎么做。”

谷宣像十分痛苦的下了决定:“好。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宽释的—笑,卫浪云:“你终于做了明智的选择。”

谷宣沉重的道:“那还要看你是不是个言而有信之人!”

卫浪云正色道:“事实胜于雄辩。”

微微抖了一下,谷宣低缓的道:“水……水姑娘如今人在‘六顺楼’……”

卫浪云紧张的问:“她一—她安好么?”

谷宣迟疑着道:“安好当然安好……就是……人不自由…… ”

卫浪云急道:“怎么不自由法?”

咽了口唾液,谷宣艰涩的道:“她被楼主禁起来了,而且日夜有人看守,半步不能离开她所住的‘小桂园’,外头的人没有楼主谕令,也不准接近那个地方。”

呼吸变为急促了,卫浪云提心吊胆的问:“那么一一此次你们大举进袭我们的行动,和她有没有关系?”

谷宣慢慢的道:“这要看怎么说了。”

卫浪云悚然道:“你讲清楚,什么要看怎么说?她有关系就有,没有关系就没有,是与否,仅此二端而已,岂有模棱两可的答案?”

一边,吕迎风轻声道:“禀少主,我可以问两句话么?”

卫浪云连连点头,焦灼急躁的道:“好,好,这一刹里,不知怎的我心里乱得好像一团麻丝……”

吕迎风朝前走近一步,平稳的道: “谷宣,这一次,‘六顺楼’举兵,是谁的主意?

谷宣干脆的道:“当然是楼主。”

吕迎风接着问;“水姑娘曾否做过这一方面的怂恿,暗示,甚至唆使?”

摇摇头,谷宣道:“没有。”

吕迎风毫不放松的道:“她不知情?”

谷宣简单的道:“事先不知情,现在可能已经晓得了。”

吕迎风道:“你的意思是说,水姑娘在你们行动之前并不知道你们要这样做,看到你们出发之后可能才得到风声,但是时间上业已来不及了,是么?”

谷宣低哑的道:“是的。”

吕迎风又道:“而且,那时她人约莫已被监禁起来了?”

谷宣道:“不错,楼主召集我们会商,决定出兵攻击的同时,水姑娘即已失去自由,被禁于‘小桂园’中。”

吕迎风道:“也就是说,她已无能为力——无法阻止这件事,无法劝说你们楼主,也无法通知我们了,可是?”

谷宣呐呐的道:“是的,她根本不可能离开‘小桂园’,那里的守护者全是楼主自己亲挑精选的心腹,而且俱为好手,除了楼主的谕令,谁也使唤不动,甚至连我也不行……”

吕迎风微笑道:“这样说来,水姑娘毫无办法的了?”

谷宣道:“我认为是如此…。”

吕迎风柔和的道:“在水姑娘回到‘六顺楼’之后,她是不是说明了她和我们少主的关系,表白了她的心愿?也就是说。她告诉她的义父,她已成为‘勿回岛’的少夫人,而且要求她的义父与‘勿回岛’由冤家而变亲家,化戈为玉帛?”

咬咬牙,谷宣坦率的道:“她曾这样做过,而且她也尽了全力这样做了,我亲眼看着她在泣求,在哭劝,在跪谏,她甚至表示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两方的和祥……”

吕迎风低声道:“你亲眼目睹?”

谷宣承认道:“我亲眼目睹。”

悄然退下,吕迎风:“恭喜少主,少夫人对此次‘六顺楼’举兵事之并无责任!”

卫浪云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的道:“老天保佑——”突然,他又疑惑的道:“谷宣,刚才我问你,水冰心对你们起兵出袭之事有无关系时,你说要看怎么讲——这里面是什么意思?”

舐吮了一下破裂的嘴唇,谷宣道:“我的意思是,实际上水姑娘并设有丝毫怂恿或赞同我们出袭之表示,相反的,她更全心全力要化解仇怨,停息干戈,进一步和平相处,从这一方面说,她当然不能对相此事负责任,但自另一个角度来说,由于她擅自作主嫁给了你,更等于帮着你们来求和,来游说,又一再强调她是你妻子的身份,却不由激怒了楼主,得到了反效果,越发坚定了楼主攻击你们的决心,所以,我先前才说要看怎么讲了……”

卫浪云又呈喜慰,又是激动,又是忧虑的道:“冰心没有背叛我们……她没有……我早就相信她不会这样做的………却只是……苦了她……”

吕迎风道:“谷宣,你再把其中经过说详细点。”

卫浪云忙道:“端椅子他坐。”

一名大汉立即搬了一张竹椅放在谷宣身后,谷宣也正好支持不住了,老实不客气的坐下,喘息一阵,然后道:“水姑娘到家的那天,我记得快近午了;见着她楼主高兴得什么似的,水姑娘虽不是楼主亲生,却是楼主亲养,爱同已生,异常疼惜,看到水姑娘无恙归来,楼主心中的喜悦兴奋自是无可言喻,父女两人进到厅里。又说又笑,亲热了好久,等到楼主问及水姑娘是如何逃出的时候,水姑娘沉默了半响,当着我与二司卫的面前,竟然向楼主跪了下去—一”

卫浪云前倾着半身,急问:“后来呢?”

谷宣缓缓的道:“楼主先是大吃—惊,接着忙问姑娘是什么事,并要水姑娘站起来说话,但水姑娘就跪在那里,鼓着勇气,先将她与你结亲,后求双方言和的事说了出来,我在一侧,可以看出她在说这些话时的紧张、惶悚、与不安,但是她却说了,毫不顾虑的都说了出来,一面说,一面抖个不停……楼主先是呆了一会,继则像火山爆发一样愤怒至极的斥骂吼叫起来,我跟随楼主有年月了。也很少看到他发这样的脾气,真似山崩地裂虎啸林颤……水姑娘却一直柔顷的跪着,委屈,但却坚决的恳求着楼主答允她的要求,答应她促使‘六顺楼’‘勿回岛’双方息战言和的要求;楼主暴跳如雷,大叫大骂,更打了水姑娘……”

心脏起了一阵绞痛,卫浪云面色苍白,喃喃的道:“打………打她?”

谷宣接着道:“楼主掴了水姑娘几记耳光——水姑娘仍然哭着哀求,后来,楼主突然平静下来,背着手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好一阵子,他才停了下来,瞳色也和缓多了,他亲自上前扶起了水姑娘,注视着水姑娘良久……”

卫浪云觉得胸口十分紧迫,他窒着声道:“澹台又离想做什么?”

谷宣哑声道:“望着水姑娘一阵之后,楼主又慈祥和怜惜的安慰着水姑娘,最后,楼主答应接受水姑娘的要求……”

吃了一惊,卫浪云道:“他答应言和了?即然答应了,为什么还——?”

谷宣勉强的咧咧嘴,道:“当初,我们也以为楼主是真的接受了水姑娘的要求与你们化仇解怨,终止敌对……楼主在安慰了水姑娘之后,便表示他既然承认这门婚事,又同你们言和,却也有相对的条件,譬喻说江湖盟主的位子由谁放弃,由准继承,将来的联手问题,人手的支配,粮饷的供应,名份的确定等等,楼主说得入情入理,水姑娘自然深信不疑,而水姑娘仍然帮着你们说话,苦劝楼主得让且让……楼主最后表示要亲自与你们谈判,叫水姑娘告诉他你们隐藏的地方,水姑娘迟疑得很,但楼主—再保证他的诚意,声明他的用心,水姑娘终于把你们隐匿的所在透露出来……”

卫浪云失声道:“这下糟了!”

谷宣接着道:“楼主又与姑娘谈了一阵之后,便叫水姑娘‘小桂园’去休息,水姑娘一走,楼主立即以最快的方式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本楼‘六道金’首领许虎率同其属下三名好手,连同楼主身边之四名护卫,加上二十名儿郎,不分昼夜的守护‘小桂园’,除其本人亲谕之外,任何人不得出入,再派六名粗谙武力的壮妇跟随水姑娘身边,轮班伴守,并限制水姑娘行动于‘小桂园’之内;二司卫李青,‘五道金’首领管庸立即加强武备本楼内外,随时应变,由二司卫负责楼内警戒,管首领负责楼外警戒,各率各属,不得擅离岗位一步,否则立杀无赦:‘流马队’‘三羊山’的盟友,率领本楼各道金好手十余名,儿郎四百名,连夜急赶‘翠竹轩’山地,一网将你等歼杀或生擒,不使一人漏脱……”

卫浪云脸上变色,倒吸着凉气:“他果然食言了……他骗了水冰心……骗了他的义女……他假做允诺,实欲套出我们的藏处………好狠好毒的老澹台!”

摇摇头吕迎风道:“这位先生委实做得太绝太辣!”

谷宣郁郁的道:“面对着这种情况,我和李青也都愣住了,老实说,连我们也没想到楼主方才居然是讹诈水姑娘,居然是违心之诺……但我们有什么话说?除了立即分头行事,就只在大军启行之前匆匆与楼主会商了一次行动步骤与原则,谁也插不上别的意见,楼主的指示十分简明!格杀或生擒,没有第三条路留给你们;尤其对于你,楼主特别交待,绝不漏网,无论是死是活!”

卫浪云苦涩的道:“他可真恨我啊……”

谷宣沙哑艰涩的道:“那一天,水姑娘是近午时回的家,我们人马出动大约是傍黑时分,前后至多也只是三个多时辰而已,据我想,水姑娘在被监禁的当初,或许不清楚是什么事,但她迟早也会明白的!”

卫浪云喃喃的道:“如她知道了她的义父是如此恩断义绝的对待她,还不知会痛苦悲伤成什么样子……”

吕迎风低声道:“少主,我想少夫人更牵肠挂肚的恐怕还是少主等人的安危,以及对双方残杀拼战的难以为力所感到的绝望与惭疚!”

卫浪云叹道:“她的日子可难熬了……”

咬咬牙,他又问谷宣:“在我们两军交锋之前,我曾只身前来向你询及我妻子的情况,谷宣那套谎言是谁教你编造的?”

谷宣尴尬的道:“是楼主和我们共同商议后决定的一一干脆来个不认帐!”

卫浪云愤怒的道:“那么,你当时所言,澹台又离将水冰心许配给‘铁家寨’少寨主铁铮强的话是真是假?”

沉默了一刹,谷宣道:“这却是事实!”

剧烈的呛咳起来,卫浪云面容通红,双目如火,他激愤至极的撑椅站起,全身簌簌直抖:“这……这……是事实?!”

椅后,樊翼升与卜兴赶忙硬将卫浪云按回椅上,一个揉胸,—个捶背,两个人的额头上全急出了汗珠。吕迎风轻轻的道:“少主且莫忧急,待我来问----”

谷宣也忙道:“虽是事实,却尚未到时候,‘铁家寨’来迎娶的日子还有几天;我算过,约莫还得半月左右,事情仓促,但必须的规矩,却不能少,再怎么说总是楼主的千金出嫁嘛,草率也得有个样子,另外,楼主劝说水姑娘也须要时间——

卫浪云泣血般大吼:“可恶可恨到了极处的澹台又离,你竟卑鄙到把已出嫁的女儿改许他人,为的却是你一己的私怨,龌龊;无耻、败伦丧德,禽兽不如-----”

樊翼升手忙脚乱的替卫浪云搓揉胸口,更满头大汗的央求:“少主。少主,请你忍忍气,顺顺火,稍稍平静一下,你身子不适,重伤未愈,可千万不能冲动……少主,求你帮个忙,如你有了什么差错,岛主就非活剥了我们不可……”

背后,卜兴一面推背捏肩,一面低声下气的道:“少主身子要紧啊,事情并未绝望,少主何须如此折磨自己?请少主息怒……”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吕迎风也有些紧张了,他急道:“少主‘勿回岛’人并无‘不能’之事,请少主镇静,休说事未绝望,便真到了那一步,我们仍有把握扭转乾坤,夺回少夫人,痛惩老澹台!”

慢慢的,卫浪云闭着眼,终于平静下来,他—直不说话,但额际的青筋却渐隐没,呼吸也不似方才那样急促了。

谷宣全身冷汗涔涔——他有流冷汗的理由,他深深明白,如果卫浪云因此一激一怒有了什么长短,非但他本人难免“凌迟”之刑,只怕“六顺楼”也将灰飞烟灭,鸡犬不留了……。吕迎风忐忑的轻唤:“少主,少主……”

缓缓睁开眼,卫浪云疲乏的道:“不要耽心,我还死不了……”

吕迎风忙道:“少主千秋万岁,康泰永寿……”

涩涩的一笑,卫浪云摆摆手,面向谷宣:“你刚才说一一‘铁家寨’约在半月之后才能迎亲?”

谷宣呐呐的道:“是的,他们需要准备,主要的是楼主要有时间说服水姑娘…?”

卫浪云孱弱的道:“澹台又离知不知道他的义女已经嫁给卫家了?他懂不懂一马不配双鞍,一女不嫁二夫的道理?”

谷宣苦笑道:“楼主是赌口气……”

卫浪云又咬了咬牙:“拿伦常道德来赌气?拿一个女人的名节、清誉、纯真情感。终生幸福来赌气?拿千百条人命来赌气?他完全是狂悖,是痴癫!”

谷宣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卫浪云木然道:“告诉我。那‘铁家寨’的少寨主是否早就对水冰心很仰慕了!”

谷宣直率的道:“不错,他追求水姑娘至少已有三年了,非常殷勤,但水姑娘对他却十分冷淡。毫不假以词色,楼主原本有意撮合,一见这种情形,也就听其自然,不再劝说水姑娘了;直到水姑娘与你的事情发生之后,楼主才断然如此处置----”

吕迎风怒道:“少夫人岂会应允这般荒唐之乱命?”

柴志贵也火暴的道:“到时候叫澹台老鬼自己上轿,他娘的!”

听在耳中有点不是滋味,谷宣抗声道:“你们不要随口污盏本楼楼主——”

怪叫一声,柴志贵吼道:“娘的,谷宣你还扮的哪门子忠贞不二?我看你一时不吃生活又他娘皮痒了!”

谷宣凛然的道:“卫浪云请你尊守诺言……”

卫浪云吃力的摆摆手,道:“大家稍安毋躁,我说过,只要谷宣告以实言。便不难为他,我也说过,只要那背后兴风作浪的祸首能以悔悟,便一概不究;为了减少人命的牺牲,为了水冰心,我们只有这样容让,今日委屈了大家,也请看在我的份上莫予计较……”

他这样一说,当然就不会再有出声叫骂胁迫了,地牢中、是一片沉寂。

坐直了身子,卫浪云又开声道:“谷宣,以你看,如果我们大军围攻‘六顺楼’,澹台又离会不会软化言和?”

沉吟着,谷宣道:“难说,楼主是个倔脾气,性烈如火,为人刚耿,是不甘受人威胁,如果你们以强力硬迫,谁也不敢讲他是否能以改变态度……”

柴志贵又锐厉的道:“但愿他坚持到底,否则我们就没得痛宰狠杀的机会了!”

卫恨云瞪了柴志贵一眼。又沉沉的道:“我们会尽力劝说;但如到了最后绝望之时………”

谷宣悚然道:“你答应过我——”

点点头,卫浪云道:“我答应过你,而我也会照这样去做,我说过,只要他能幡然悔悟,他便仍有赎罪解非的机会,但是,若他坚持干戈相见,到了不可再加理喻之时,我们也就无法可施了!”

谷宣全身痉挛了—下,他沉痛的道:“卫浪云,我照我的诺言做了,我尽了心力,你也要尽你心力!”

点点头,卫浪云道:“我一定竭力而为,直到绝望。”

谷宣缓缓的道:“就凭你一句话了。”

卫浪云颌首道:“你终生会知道的!”

忽然,吕迎风道:“谷宣,还有件事请要你回答——”

谷宣有气无力的道:“你说吧。”

吕迎风道:“依你方才所言,水姑娘自从回到‘六顺楼’之后,除了澹台又离以及你们大,二两司卫之外便未曾会见过其他人?”

摇摇头,谷宣道:“没有。”

吕迎风道:“而她一回到‘小桂园’之后立被监禁,也就更可不能接近其他人了?”

谷宣道:“是的,我可以肯定的这样说。”

吕迎风道,“另外,你们的二司卫李青与‘五道金’首领管庸也无法离开岗位半步了。”

有些疑惑了,谷宣道:“不错,擅离职守即予斩杀,这是楼主严令,谁也不能例外——你问这个有什么用意?”

笑笑,吕迎风道:“探探虚实,找找破碇罢了,还会有什么用意?”

说着,他凑到卫浪云耳边道:“少主,难怪管庸无法行动,可能他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就算知道,以目前情况来说,他也难以有所施为……”

卫浪云悄然道:“知道他是一定会知道的,因为我们另外派了人通知他,但他处在那等形势之下,又有什么法子!这一次的意外不能怪他……”

吕迎风笑道:“少主明鉴。”

谷宣不知他们悄悄在喳喳些什么,他只觉心里不安,又下意识的替他的楼主说话:“卫浪云,人的喜与憎都是相对的,你也不能过份仇视我们楼主,设身处地,你又将如何?从水姑娘失踪,我们就推断是‘勿回岛’动的手脚,而你们又毫不隐讳的向外面宣扬掳劫了水姑娘的这件事,传到楼主耳中,又是何等难堪?我们侦骑四出,游巡广被,一边布眼线,一面托请同道帮忙,费尽心血要找寻你们,要救回水姑娘,但到未了却是枉耗精神,水姑娘自己跑了回来,一回来,却成了你的妻子。成了敌对者死对头的继承者妻子,更一心一意为你们说话,替你们拉拢进言;如果换了你,卫浪云,你会作何感想,你要不要争这口气,出这股怨?自己视如已出,爱若掌珠,辛苦扶养长大的女儿,到头来却这样的报答自己;这不只是愤怒,更是令人悲痛,令人感到尊严与爱心遭到损伤了……”

卫浪云平静的道:“所以,因为这样,我已给予他最大伸缩的弹性……他有反悔的机会,有不造成惨重报应的主动权利,有使这原来必洒的鲜血留在人体内的选择;谷宣,另外还有一个真理,一个事实也是他同你必须要明白的,水冰心并没背叛你们,更没有出卖你们,她未曾泄露过谵台又离的任何隐私,没有透漏过‘六顺楼’的丝毫秘密,她仍然敬爱你们,膺服你们,难道说,她嫁给了我就是罪大恶极?难道说,她真心诚意的想使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使两个敌对者的仇恨悄解。变戾气祥和,这也是错误?她不希望流血,不希望残命,不希望漫天的烽火又起;这是不对的么?她出自—片至善至诚之心,何处会令人愤怒,何处会使人悲痛;又何处损及了人的尊严及爱心?一个迫切爱人并充满了善良理想的女孩子,她在受尽了折磨之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责备与误解?谷宣,你告诉我,若有怨,谁该有怨?若有气,又是谁该有气?!”

一时间,谷宣窒住了。他词穷的道:“这………这是人的立场不同…”

卫浪云道:“我已经说过,人的立场或有不同,道理却是一样,道理并不因人的立场不同而改变它的真谛!”

谷宣困惑的道:“这一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也分不清孰是孰非了……”

卫浪云低沉的道: “早晚,你会分得清,看得明白…… ”

谷宣沙哑的问:“你们-----就要准备行动了吧?”

点点头。卫浪云道:“快了。”

谷宣忧虑的道:“卫浪云;你知道……水冰心对你是真心真意的……所以,同‘六顺楼’的事还是善了的好……”

卫浪云道:“我说过,我会尽力。”

他侧首又向吕迎风道:“吕首座,把谷宣与‘三羊山’的人分开监禁?并且给他一切可能的优待,他身上的伤,派人详加治疗。”

吕迎风躬身道:“是,少主且请早回歇息。”

卫浪云的目光朝着里面石室的铁门扫了扫,他低声道:“‘三羊山’鲍子言与他的—男一女两个手下,你有什么话该问就早问吧,等—会‘花子帮’舒大伯他们就要下来摆祭台用活人上供奉了……”

微微一笑,吕迎风道:“我晓得,而且我也帮同他们准备了一应物件,更受邀观礼呢!少主回驾之后,‘三羊山’的几个人我会很快审讯过去----其实也就是问,一些简单的内情,我估量他们不会多说什么,这段公案,必是结束得极早。”

卫浪云的表情有些悲怜,他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吕迎风又道:“少主不是说要亲自给‘玉凤’李蓉一点教训么?这贱人屡乘少主危急暗害,刁狡毒辣最是可恶,要不要现在就拖她出来替少主出口气?我来代劳……”

摇摇头,卫浪云道:“算了吧,如今我也没有这个心绪了,不知怎的,老觉得烦躁苦恼,看着什么也是那样沉甸甸的,灰郁郁的了……”

吕迎风道:“那么,少主还是早回吧。”

谷宣似是鼓足了勇气;艰辛的开口道:“卫浪云,呃,‘三羊山’鲍子言他们……是不是……可以请你们………格外施恩,从轻发落?他们也都是为了‘六顺楼’……”

卫浪云幽幽的道:“你也明白,谷宣,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我有心袒护‘花子帮’也不会退让,他们恨透‘三羊山’的人,这也难怪,‘花子帮’流了太多的血在鲍子言与其属下手里!”

嘴唇颤动着,谷宣还想再说什么,吕迎风已上前拍了拍这位“大司卫”的肩膀,冷清清的一笑:“二当家,不要得寸进尺,更不要逾份,你老兄自家方从鬼门关上打了一转回来,如今一条性命还悬在半天云里,落不落实犹未敢断言,哪有余力再照应别人?歇着吧,留点精神替自己多盘算盘算才是正经……”

谷宣咬咬牙,颓然无语。

卫浪云于心不忍的道,“吕首座,人是无以恕了,但待会你就不用再折磨他们,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吕迎风忙道:“回少主,怕是由‘花子帮’的弟兄自行动手哩……”

想了想,卫浪云道:“那你转禀舒大伯,就说是我的意思——干脆了结了吧!”

吕迎风道:“是,少主。”

卫浪云十分疲惫的朝软椅上一靠,吩咐道:“回去吧。”

于是,樊翼升、卜兴二人立时小心翼翼的抬起软椅,十分谨慎的步上石阶,他们方才踏上底级,谷宣已突然激动的叫出了声:“卫浪云----我替‘三羊山’的人向你道谢啦,怕他们无法亲口表达了…”

软椅上的卫浪云茫然一笑,若有所失的轻轻叹息,挥手令他们将自己继续抬离这个充满翳窒血腥的地方。

“翠竹轩”的客堂里,环坐着展履尘、田寿长、卫浪云几个人,“无相刃”厉寒仍然站立一侧,这时,樊翼升与卜兴二人刚服待卫浪云喝下了一碗极苦的汤药,留着渣渍的瓷碗还摆在三人中间的竹几上。

慈祥的望着卫浪云,展履尘道:“这一来,孩子,我们老的就全放心了,我就猜到冰心这丫头不会出卖我们,果期不然正是如此,她那份至诚至善的心意,更叫人感动……”

田寿长也眉开眼笑的道:“可不是,所以我也一向对她深具信心,我早就看出这丫头生像忠厚,美丽不妖,艳而不娆,是个端庄娴淑的闺女……”

展履尘一撇嘴,道:“算了吧,你先时所发的那些怨言全忘了?幸亏是我通情达理,一力为冰心辩护,舒老兄也多方承担,再加上浪云的解释开脱,才没冤枉她好媳妇,如果全依着你的主张,媳妇早就上吊了!”

双眼立瞪,田寿长怒道:“唏,照你这一说。我岂不变得一无是处?”

展履尘哼了哼,道:“本来嘛,你就是见解谬误, 一大荒唐!”

“咯噔”一咬牙,田寿长愤然道:“你,你竟敢冤我?”

展雁尘泰山不动的道:“我何须冤你?只是叫你得到一个教训—一任你心君百窍,也并不是永远不会出错!”

田寿长气咻咻的道:“老鬼,我就从来没说过水丫头一个‘不’字,我对她信任备至,爱护有加,这是她自己,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你休得讨巧邀功,其中挑拨离间,破坏我们爷媳俩的感情!”

一昂头,展履尘道:“你们,‘爷媳’俩?真是笑话,水冰心是我的媳妇!”

田寿长狠报的道:“是我的媳妇!”

展屉尘嗤之以鼻:“上天、下地、天为大,上兄、下弟,兄为长,我是兄,你算老几?伤头风乘凉去吧!”

田寿长气涌如山的低吼:“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欺人太甚!我是断不甘心认输的,我一—”

卫浪云赶忙开口劝解:“大权、二叔,二位老人家何须为了这桩小事争执,我是二位的侄儿,也就如同二老亲生之子—样,冰心和我。全是二老的亲子媳二老也都是我的亲爷,哪会有彼此厚薄之分呢?”

田寿长大声道:“我要多占一点----”

嘿嘿一笑,展履尘道:“名份定于伦常,你要多占一点?你倒告诉我,你得怎么个多占一点法?不知自足的老东西,你堪堪能与为兄的平分秋色,已是破格优渥,飞上枝头了!”

田寿长怪眼一瞪,悻悻的道:“好,咱们是骑在牛背上读春秋,走着瞧吧,看媳妇儿将来是孝顺你,还是孝顺我!”

展履尘大刺刺的道:“你终将看得到的,老弟,你终将看得到。”

狠狠瞪了展履尘一眼,田寿长对着卫浪云道:“媳妇如今身受囹圄之苦,正被澹台又离那老狗操的囚禁着,你倒想什么妥善法子去营救没有?”

卫浪云苦笑道:“这要看二叔的指示了。”

十分受用的“恩”了一声,田寿长斜眺了展履尘一眼,神气活现的道:“不孝的东西,如今你才知道你二叔有大用呀?嘿嘿,不是我夸口。运筹帏幄。决胜千里,也就只我最是精擅,是他娘的坐在高位,拿大帽子扣人是搞不出个鸟名堂来的,这得要有兵学上的修养,战阵中的磨练,加上先天的智慧头脑才行;可不是简单易为的哩!”

卫浪云忙道:“二叔号称‘百窍心君’足智多谋,策略超群,文武全才,一世无双,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如何营救水冰心,还请二叔定计!”

习惯的伸手捻弄着脸孔中粗长的汗毛,田寿长沉吟着道:“方才,你也已把谷宣的供词全叙说过了,这其中。却有颇值斟酌之处,总要把事情搞得两全才好……”

展履尘忍不住问:“哪‘两全’?”

嘿嘿—笑,田寿长得意洋洋的道:“这还不知道,真不晓得你他娘这个岛主是如何干下来的……”

展履尘瞪着眼道:“谈正事,少在那里罗嗦!”

田寿长架起二郎腿。好整以暇的道:“瞧瞧。恼羞成怒不行?恩,咳,所谓‘两全’,其一。是要使水冰心不受伤害,安然脱险,其二呢?最好能和澹台又离化敌为友,息金鼓,停干戈,不要弄到双方再次火并,如此一来,则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了……”

点点头,展履尘道:“不错,这也是我们的希望。”

田寿长道:“但是,其中便有几个问题各在利害上发生了冲突,我们得仔细研讨一番,看看如何行动方为上策……”

田寿长顿一顿又道;“当然是我们行动上的问题----如果我们选派高手,潜入‘六顺楼’营救水冰心,在管庸的掩护协助之下,可能不至有太大的困难,但是这样的方法救出水冰心,势必更形激怒澹台又离,一场血战恐所难免;设若我们大军尽出,包围‘六顺楼’强硬逼迫也好,软语相求亦罢,向澹台又离施以压力,他或许会委屈以求全,也许会羞怒之下疯狂硬干,却至少有—个给他慎重考虑的余地,不像我们暗里面夺出水冰心那样令他无所选择;可是这一着,却须冒较大的险,弄得好。一场风暴即可消弥,弄得不好,当堂就得豁开阵仗了!”

展履尘深深颔首:“有道理,有道理……”

田寿长又道:“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六顺楼’的力量实在薄弱的很,他们在迭遭打击之下,本来所居有的潜势已大减,先说他们的党羽, ‘流马队’全军尽没, ‘三羊山’无一幸存;‘六顺楼’自己的主力也大有折损,一至六道金共有好手二十四名,七道金两名共计二十六名,数次火并下来,他们一、二道金所属也已半个不剩,三道金尚存三人,四道金存三人,但四道金的首领周濮早成残废,根本不能算数,也只有两人管用。四道金剩两个人,实则只能算一个,因为五道金的首领管庸是我们派去卧底的人;五道最完整,四个人都能派上用场,七道金的两名大二司卫也只剩一个二司卫李青了。综观‘六顺楼’战力;二十六名好手只存下十三名,而其尚有两人不能列入,一共也就是十—个人而已,连老澹台自己加上,亦仅有十二个人,比起我们如今的阵势来,差多了!”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不论我们是暗地放火,明枪执仗,他们全不是对手,迟早,‘六顺楼’是要垮台一—如果我们要他垮台的话,难就难在我们凝于水冰心的份上。不便放开手去硬干,假设能与澹台又离冰释前隙,握手言和,当属最为美满,现在不光是武力强弱的问题,还混杂了这么一段儿女亲情在里头,这,就有点辣手啦!”

展履尘道:“澹台又离对他自己的力量,也应该有个底子才对,如他硬要蛮干,最后的结果他也估量得到!”

搓搓手,田寿长道,“话是这样说,但有些事却并不能对按照常理去发展,尤其是这种情况之下再碰上澹台又离这么号人物,他有了名的倔强,主观、偏激;刚烈、万一气疯了心三不管来个‘玉石俱焚’的行动,我们想让也无从让起,混战下来,不仅落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渠。水冰心将来在良心上不安,精神上的负担恐怕就够她一辈子消受了,而水冰心以后的日子过得顺不顺当;也就直接影响到浪云的心情。浪云若也郁郁不欢,你我两个老货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展履尘叹息着道:“我倒不顾虑,‘六顺楼’的存在与否,我担心的是他们两小……”

田寿长道:“这个当然,问题是如何叫他小两口子能不在某种憾疚的阴影下快快活活的过这一生?”

展履尘沉思的道:“这的确有点伤脑筋!”

田寿长问卫浪云:“你呢?小子,有什么念头?”

卫浪云苦笑道:“我更觉得心烦意乱,难作主张,二叔。”

笑了笑,田寿长道:“恩,事非关己,关己则乱,可不是?”

展履尘转向站立着的厉寒:“说说看,厉寒,怎么做法?”

厉寒谨慎的道:“岛主,我的意思是最好双管齐下,能以两全自是上佳,否则,至不济也保住一端,鱼与熊掌不能全得,只有择一而取了。”

展履尘平静的道:“你这‘双管齐下’,是怎么个下法?”

厉寒缓缓的道:“兵临‘六顺楼’,层层围之,以形势所迫使澹台又离言和,在大军列阵之际,另行派夫潜入‘六顺楼’‘小桂园’中制服守卫,解救少夫人,如此,少夫人既已进入我方掌握,则后顾无忧;澹台又离肯于释怨息争当然最好,否则。就算他想要负偶顽抗,作困兽之斗亦无关紧要,至少,已对少夫人构不成危害了,此中另有运用之法。比如由岛主亲向澹台又离剖析利害,论断形势,说明求全苦心,请少夫人相机劝解,动以亲情,请少主表以挚诚,袒裸胸怀等等,总之尽其在我,成其在他,人事尽到,再要弄成不可收拾,我们的责任就要轻得多了……”

连连点头,展履尘道:“好,好!这个法子不错!”

田寿长也笑吟吟的道:“厉寒哪,这些年来,你跟着我可也真学了不少东西啦。听你这一说,倒有板有眼,与我的策略不谋而和,呵呵,好好受我夹磨,将来有你吃一份的!”

厉寒躬身道:“多蒙二爷教导——”

展履尘似笑非笑的道:“老三,你可有个好徒弟来接承你的衣钵啦!”

一挺胸,田寿长大言不惭的道:“这是假的不成?”

展履尘耸耸肩,向卫浪云:“孩子,厉寒的计划,你认为能行么?”

卫浪云颔首道:“侄儿以为此法最好。”

展履尘道:“这也符合了我们当初的原则,好,就决定这么办,反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我们尽了心力,后果好环也就说不得了!”

卫浪云低声道:“大叔,但‘紫凌宫’的事也急着解决,如果大伙全去‘六顺楼’,我们那边被俘的人又怎么救法呢?”

展履尘正色道:“事有轻重缓急,总要依序去做,不能十手乱抓,错了章法:‘六顺楼’新遭重挫,正处于动荡不安的情势下,若不早早将它安妥,则极易闹得不可收拾,再说,水冰心如今的处境也十分恶劣,半月之后,‘铁家寨’的迎娶可能就要搞出纰漏来,稍一失误,千古之恨便将酿成,这岂是玩笑之事?‘紫凌宫’那边早一时迟一时尚有缓冲余地,我们晚去几天也不至使形势发生太大的变化;所以‘六顾楼’的事乃为首要之急,推延不得,并非大叔的有意存私,这一点你却不须顾虑!”

田寿长也道:“‘紫凌宫’的凤啸松一定在严阵以待,全力戒备,等着和我们大干一场,我们偏暂无动静,吊吊他们胃口,叫这老小子多难受几天!”

卫浪云顾虑着道:“分兵两头——”

展履尘不同意道:“这不大好,人手一分则力量自弱,而‘六顺楼’虽说强弩之未,仍有余力,也并不是唾手可得那样轻易,再说,‘紫凌宫’正当人强马壮,斗志狂盛之际,他们两边聚全力对我们业已分散的力量,我们就难以讨好了,这个眼前亏不可吃,一齐行动,矛剑一体,才能发挥我们凌厉的威势!”

田寿长道:“浪云,这一点是老鬼说得对,我们一步一步再来吧,不要急,须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这时,厉寒问道:“岛主,如果我们包围‘六顺楼’的时候遇上了‘铁家寨’来迎亲的怎么办?”

冷冷一笑,展履尘道:“叫他们回去,若他们不回去,我们的刀子可就找着下手的地方了!”

田寿长粗声道:“娘的,‘铁家寨’也不先打听打听行情?闷着狗头就胡他娘来迎亲,迎什么?惹毛了爷们,便叫他们把喜事改办丧事!”

卫浪云忙道:“总是不要动手的好,二叔,‘铁家寨’与我们又没有深仇大恨,这件荒唐事也并非他们主动……”

田寿长眼珠子一翻,道:“到时候,咱们话先说在前头,是好是歹,全是他们,天下有楞迎亲的人,也就有拿棒子当头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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