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沧咬牙道:“我就不服这一口气!”
田寿长道:“实力如此,不是服气不服气的问题;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暂且忍辱负重,只是为了整个大局设想,却并非含糊对方……”
舒沧沉沉地道:“那么,岛上大军一日不至,我们便一日不动,永远像这样躲藏下去?”
眼皮子一跳,田寿长缓缓地道:“他们总会来的……”
舒沧大声道:“如果不来呢?”
凄然一笑,田寿长道:“设若我们证实他们永远不会再来了,那就只有孤注一掷,与敌偕亡!”
古独航忙道:“二爷与舒帮主万勿如此悲观,展岛主必定遭遇到什么巨大的天灾或人力难以抗衡的变故,这才耽搁了会合之期,事关‘勿回岛’存亡之争,展岛主岂会忽视?他们迟早总会赶来了……”
杨宗亦道:“我敢断言,在此等情势之下,只怕展岛主他们比诸我们更要来得焦灼切切,他们一定连觉也睡不稳了!”
田寿长目光冷晦,沉缓地道:“我的意思,不是他们来而不来,我是怕……怕他们想来来不了,譬喻,船被海浪卷翻了,被狂风吹沉了,或是岛上起了什么瘟疫之类……”
房中四人全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气透遍周身,古独航连忙笑道:“不可能的,二爷,这种厄运永不可能降临在展岛主他们身上……”
田寿长黯然道:“希望是这样了……否则,即是天亡于我,夫复何言?”
卫浪云赶紧岔开话题,道:“二叔,有关‘六顺楼’的问题,我看可以叫冰心回去向他义父进言了,她一旦回去,不管澹台又离肯不肯听劝,至少也可以将‘六顺楼’稳一稳,免得他们整日价侦骑四出,如临大敌,给我们增加不少压力……”
田寿长低沉地道:“好吧,但别也出纰漏才好……”
古独航老老实实地道:“二爷,这确难说呢,澹台又离此人最是个偏执!”
苦笑了一声,卫浪云道:“这步棋是非走不可的了,我也知道冒着极大风险,却不能不赌上一遭——无论为了眼前的局势或以后的发展,却非她回去一趟不可……”
田寿长如今的模样看上去似是憔悴苍老了不少,他太息道:“浪云说得对,事到如今,这样做便是无可避免了……”
舒沧大声道:“如果澹台老儿扣押了水丫头,我们便冲进去硬夺,奶奶的,反正大家不混了。一个‘紫凌宫’也是干,加上一个‘六顺楼’也是照样干,我就不相信人还能死上两次!”
皱着眉,田寿长道:“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卫浪云忙笑道:“大伯放心,不会糟到这步田地的……”
翻了翻眼珠,舒沧道:“但愿如此!”
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蹀踱了一阵,田寿长道:“浪云,你打算叫水丫头什么时候启行?”
卫浪云道:“二叔的意思呢?”
摇摇头,田寿长道:“这是分散你夫妻的事,我不好做主,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想了想,卫浪云毅然道:“情势紧急,已达刻不容缓的地步了,二叔,我叫冰心下午便走,也好回去先将‘六顺楼’安抚住!”
田寿长难过地道:“真苦了你们小两口子,新婚燕尔的……其实倒也不用这样急……”
卫浪云苦笑道:“迟不如早,二叔,让她早点回去吧!”
咬咬牙,田寿长颔首道:“也好——我派人一路送她,另外,告诉她有什么消息可与管庸暗中联系,管庸也会随时主动传递音信过来的……”
顿了顿,他又道:“这里事情完了,我就交代包不同亲自走一趟‘富陵镇’,查探一下‘蝎子庄’遭袭的详情……”
卫浪云急道:“二叔,冰心回‘六顺楼’去和管庸会不起误会呢?”
田寿长道:“叫水丫头执着我的信物‘血痕如意’伺机现示,管庸一见自会领悟。”
点点头,卫浪云道:“就这么决定,二叔,我这就去告诉她。”
舒沧的胖脸上显得有些忧虑地道:“孩子——你知道这样做是件十分冒险的事!”
凝神着这位“化子帮”的大龙头,卫浪云平静地道:“我知道,大伯。”
低喟了一声,舒沧伤感地道:“说真的,我宁肯自己去拼老命,也不愿目睹你夫妻分离,这算什么呢?唉,跑老江湖,简直混回去了……”
卫浪云轻轻地道:“多谢大伯的关怀,但是,眼前却非这样做不可,我们不是向‘六顺楼’示威,更非向他们求和,我们主要是去将他们稳住,然后,我们还指望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彼此连手协力,共赴大举——当然,要达成这个目标颇为不易,但我们却不能不试,大伯,为了可以使许多人的生命得以延续,也为了我与冰心的夫妻情分……”
舒沧沙沙地道:“可是,却怕委屈了你们……”
卫浪云苦笑道:“为了更重要的原因,就不光顾我们自己的利害了,大伯。”
叹了口气,田寿长接道:“浪云,你且去吧,这些话都不用说,越讲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展老儿的人马来了该多好,什么问题也都不成问题呢……”
舒沧悻然道:“这还用你说!”
田寿长失神地摇摇头,道:“如今我连和你吵的精神也提不起来了……”
卫浪云道:“各位宽坐,我先去去就来。”
当卫浪云出了房之后,舒沧不禁又吁了口长气:“这一遭,我们可算叫人蹙惨了,唉……”
田寿长喃喃地道:“争霸江湖,原就不是顺当易为的事……”
舒沧低声道:“但愿让水丫头回去劝解她义父的这一步棋,不要弄巧成拙……”
“今天下午就走?”水冰心在听完卫浪云告诉她情况的演变及大家所做的决定之后,不禁有些突兀与怔忡的感觉。
站在窗前,卫浪云低沉地道:“是的,今天下午。”
默默半晌,水冰心的面色变得晦暗了,她苦涩地道:“你好像并不介意我们这么快就分别?”
卫浪云真挚地道:“别多心,我比你更不喜欢这个决定,但情势紧迫,大局变幻对我方更形不利,所以你的回去就不能不提早——冰心,相信我,我的痛苦和忧虑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及得上的……”
水冰心喃喃地道:“下午,今天下午不嫌太快了?”
卫浪云慢慢地道:“你回去得快,或者可以挽救许多原本不必牺牲的生命……”
垂下头去,水冰心幽幽地道:“但是,浪云,我们成亲才七天,到今天才只七天,仅仅七天……”
走上前去,卫浪云轻轻拥住水冰心入怀,以面颊贴着她的发鬓,低柔地道:“不要使你的意志也崩溃了,冰心,坚强一点,让我们咬紧牙关共同忍受下这生别的痛苦……,想想今天我们所处的环境,想想许多人的生死所系,冰心,我们难分难舍,但我们必须做我们所不愿做的!我们肩上荷着重担,背脊压着责任,这些,使我们无法再苟安于我们自己的小圈子里,纵然这小圈子里是那么甜蜜温馨,令人沉迷……”
水冰心微微哽塞着道:“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夫妻悲剧,哦,——为了大局的利害而罔顾儿女的私情——”
卫浪云呵慰道:“心放宽点,冰心,我们不会分别太久的,你这等于是回娘家,欢欢喜喜地回去,也会欢欢喜喜地回来!”
“你说得多美,‘这等于是回娘家’?你难道不晓得这一回事有多么危险?弄不好的话,你我夫妻恐怕再难相见了……”
吻着她的香腮,卫浪云心头忐忑,口中却故作坦然道:“哪有那么严重法?冰心,凡事不能全朝坏的地方想,令义父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况且,谁都知道他对你是如何疼爱……”
水冰心忧郁地道:“越是这样,我义父便越不会原谅我……”
托起她的下颌,卫浪云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啦?冰心,你不是说过你义父十分宠信你吗?而且你特别提醒我们不要低估了你在你义父心目中的分量,看你以前多有信心,有勇气,怎么事到临头,你反而胆怯起来了?”
水冰心噙着泪道:“谁胆怯了,我只是担心——担心见不着你……”
卫浪云忙道:“不会的!”
水冰心伤感地道:“我并不怕义父对我的惩罚——如果他老人家要惩罚我的话,我怕的是他软禁我,将我夫妻生生拆散……”
卫浪云大声道:“我会救你出来,无论用多大的代价!”
急急摇头,水冰心道:“你不可如此,否则我们一片苦心就完全白费了!”
卫浪云道:“怎么说?”
叹了口气,水冰心道:“这就是我一直放心不下的事,浪云,我老实告诉你,为了这件事,我想了好久好久!……”
卫浪云慎重地道:“你的意思是?”
水冰心蹙着眉儿道:“我这一去,吉凶如何,连我自己也不敢预测!义父他老人家假若体谅我,宽宥我,当然是最好不过,许多问题也就能一并解决,但是,如果他老人家不肯原谅我的这种行为呢?其后果就不敢想象了……不管他怎么对待我,我总会本着一腔赤诚,无限耐心去劝导他,哀求他,可是,这就须时间了,我怕我还在‘六顺楼’费尽心机、委曲求全之际,你们等不及,诉之于武力了,这样一来,误会越结越深,仇恨越结越大,哪一天是个了局?这不说,如若你们一旦展开什么攻击行动,我就必受嫌疑,遭及同谋背叛之污,那时,我就算跳进黄河水里,也洗不清这身冤枉……”
卫浪云为难地道:“不过,你义父如果翻下脸来三不管先把你拘禁了,莫非我们就只有在这里袖手干瞪眼看了?”
水冰心涩涩地道:“话虽是这样说,但我相信义父不会这样绝情……”
卫浪云咬咬下唇,道:“如果他硬是这样绝情呢?”
唇角微微抽搐,水冰心道:“我想——不会吧?”
卫浪云正视着她,严肃地道:“冰心,我们就事论事,只考虑这事的可能发展,不去做无意义的猜测,当然,我非常希望你这次回去之后,能以功德圆满,达成所负使命,我也相信你有这能力做到,可是我们却也不能不做另一种相反的判断,如果你义父坚决拒绝你的要求,更迁怒于你——但这并非没有可能,那时,你叫我怎么办?漫无期限地等待下去?估莫论武林中的局势不容许,就算我这个人的忍耐力来说也极端困难,我无法目睹我妻子陷身囹圄而我却若无其事!”
水冰心苦恼地道:“你必须如此——浪云,无论在何种情势之下,不得轻举妄动,答应我!”
卫浪云激昂地道:“如果你义父决不妥协,强行动武,如果你义父拘禁了你,永不准你和我相聚,难道我也一直沉默忍受下去?”
泪珠儿又在眼眶中滚动,水冰心哑声道:“你才说过……凡事不能全朝坏的地方想……”
猛一跺脚,卫浪云怒道:“刚才是我在安慰你,确实地说,我比你更担心,更忧虑,更害怕!”
水冰心带着泪强笑:“别急了,你也知道我是我爹的疼爱的义女……”
卫浪云急躁地道:“但涉及这种大事,谁还知道他顾不顾这种情分,冰心,我告诉你,到了最后,澹台又离可以不要女儿,我却不能不要老婆!”
水冰心摇摇头,道:“是先前我的忧虑影响了你,我是太多心了……义父是那样仁慈宽厚,他一定会接受我劝告,答允我的要求的……”
瞪着眼,卫浪云道:“设若他不呢?”
水冰心幽声道:“你太多虑……”
火了,卫浪云道:“希望一切事情能以妥协成功,否则,固是我的灾难,但也同样是‘六顺楼’的灾难了!”
神色惊悚惶急,水冰心悲怨地道:“千万不可,浪云!”
冷冷的,水冰心道:“如果你要做傻事,你就不用管我!”
看着水冰心的面庞,面庞上的表情是生硬而又木然的,卫浪云知道水冰心不是在吓唬他,如若他真要行动,水冰心也是真会寻短见的。
舐舐干燥的嘴唇,卫浪云来回在房中蹀踱着,好半晌,他才道:“你说——事情假设演变到那个地步的话,你叫我怎么做?”
落寞地一笑,水冰心道:“什么也不用做!”
猛地站住,卫浪云又惊又怒:“什么都不用做?就任凭他澹台又离拆散我夫妻,向我‘勿回岛’大肆攻击而我什么也不用做?”
水冰心平静地道:“事情真会糟到那步田地的话,浪云,我也会一死以谢你!”
卫浪云气恼地道:“死,死,死,你除了晓得一死外还知道些什么?简直是不负责任的话,你就会将这些麻烦朝我一个人头上推?”
吁了口气,水冰心轻轻地道:“别生气,浪云,我不是不负责任!假如这些麻烦解决不了,而双方又全不可偏,既不能帮忙亦也不能插手,我除了什么都不管还有别的法子吗?但我活着却不能不管,因此,我只有这一条路走!”
卫浪云急躁地道:“讲着讲着竟绕到这个问题上来,真是愚不可及!总归一句,冰心,你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别做这种事,否则,我会搞得血雨漫天,鬼哭狼号,我会叫你死都于心不安!”
水冰心美艳的面容上浮起一层凄楚之色,她微微地道:“我怕你们逼我——”
卫浪云迷惘地道:“我们?”
水冰心道:“‘六顺楼’和‘勿回岛’。”
一咬牙,卫浪云道:“算了,你不用回去了,老子们和‘六顺楼’拼命去,拼死拼活也强似担这种心事,要有什么不测,我夫妻也好死在一起!”
水冰心一下子扑进卫浪云的怀中,将卫浪云紧紧搂抱着,泪如雨下:“哦……浪云……浪云……我的郎君……我的丈夫……”
卫浪云脸色铁青地道:“我宁肯战死,也不受这样的鸟气,本来我就不愿叫你回去向澹台又离妥协,只是为了顾全大局及双方以后的立场,这才勉强同意如此做法,既有这么多的困难问题存在,算了,我,就是牺牲再多的人命亦得硬着头皮挺下去,人家不怕,我还怕什么?”
仰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水冰心哀恳着道:“让我回去,浪云……我回去还有成功的希望,至少还有一试的机会,如果不回去,就连这点希望也灭绝了……”
卫浪云寒着脸没有作声。
水冰心又啜泣着道:“想开些……浪云,我不能愧对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的义父,也不能愧对我的丈夫,我要活下去,就必须使双方融洽相处……浪云,你要谅解我,别叫我在两边的仇恨夹缝里苟延生命,我无法目视这彼此俱属亲人的血肉横飞而若无睹……浪云,那绵长的忿隙,那多少条生灵的延续,全在我这一趟回去的成功与否,我回去,尚要一试,你不要自行阻断这一试的机会……”
低下头来,卫浪云沉沉地道:“我怕的是你遭到危害——”
水冰心咽噎着道:“让我去努力,浪云……”
卫浪云叹了口气,悒郁地道:“万一不成功呢?你又不准我进兵……”
水冰心悲楚地道:“那就要看天命……浪云……但我绝对不准你在我最后的消息确定之前轻举妄动,绝对不可以……”
目光一闪,卫浪云道:“你的意思是说,当你最后的消息确定后——能成自是最好,如不能成,你会同意我们与‘六顺楼’开火?”
哽咽了一声,水冰心道:“如果最后的消息是失败的,浪云,我也再管不着你们以后的事了……”
猛力摇晃着水冰心,卫浪云厉声道:“你这傻子,你竟还有这个念头,如果你不答应我消除此念,我就不要你回去,无论将来的结果如何混乱,我也一概不管了!”
怔怔地凝视着卫浪云,水冰心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她的目光温柔澄澈,但却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凄韵哀息,仿佛她的心在扭绞,魂魄在抽噎……用力吸了口气,她细细地道:“好——我答应你。”
卫浪云紧迫着道:“答应我什么?”
水冰心酸涩地道:“答应你——如果我回去向义父劝说的最后希望灭绝,我不死,我等你去救我,或自己设法逃出来与你会合。”
卫浪云坚持道:“你起誓不是骗我!”
抖了抖,水冰心道:“夫妻七日,时间不长,意义却深,浪云,你不相信我?”
卫浪云坚持道:“我要你起誓!”
幽幽叹息,水冰心喟然道:“好,我起誓……”
于是,卫浪云低下头来,用自己的唇,用自己的舌头,将水冰心腮颊上的泪水那么轻柔的,尽致地吸吮个干净,泪水滋味是最盐的,带点儿涩,但是,在卫浪云的感觉中,却再没有比这更甜蜜芬芳的……
小夫妻在温存了片刻之后,卫浪云将水冰心扶坐在床沿,手臂轻揽着她的腰肢,卫浪云低声道:“现在,好一点么?”
水冰心的笑容竟是那样的牵强,她道:“好多了……”
吻了吻她的脸,卫浪云笑道:“我帮你收拾衣物吧?”
连忙抱住卫浪云,水冰心的动作恐惧而惶急,生怕卫浪云会从身旁飞走了一样,只将整个上半身完全倒在卫浪云怀中,微微颤抖着声音道:“不要……浪云……不要……就这么抱着我,珍惜这一点离别的时间吧……”
怔了怔,卫浪云轻抚着妻子的秀发,爱怜地道:“别紧张,冰心,事情仍有希望,便算失败了吧,你我一样有相聚之日,我们的甜蜜岁月还长得很……”
俯下脸庞,他又低声道:“你答应过我的,是不?”
闭上眼,水冰心喃喃地道:“是的……我答应过……”
卫浪云突然一把将水冰心整个搂住,那么火热的,用力的,雨点一般地狂吻着她,水冰心的反应更是激烈,她的双臂像蛇一样缠住了卫浪云的头颈,将自己的脸、唇,毫无保留地仰迎上去,两个身体紧拥在一起,心在呼应,且在交流,灵魂在融汇——由他们的纠缠的舌尖倾诉了太多彼此深刻的爱……
水冰心走了,回“六顺楼”去,单骑只影走的。她拒绝了一路护送的建议,为的是怕被“六顺楼”的侦骑眼线发觉会于事有碍,她是在黄昏时分离开,希望能借着朦胧的暮色掩隐她的行踪,不要太早现露她出现的方向。
卫浪云没送她,因为他担心临别之际会忍不住演出“儿女情长”,往往“英雄气短”了才会“儿女情长”的,这在卫浪云的身份地位与如今的情势来说全不方便,他不得不做给人家看,这就是一个领导者难言的苦衷之一……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是——
在淡淡的蓝灰色暮霭浮沉中,有浅浅的,凄寒的残霞余晖映幻在这苍茫起伏的山区里,人在“翠竹轩”的楼后边,卫浪云独对晚照烟霭,沉默着似有所思。
近晚的天气,凉意浸人。
坐在那块平滑的青石上,卫浪云脑中想的是那个影子,眼里晃的是那个影子,齿颊之间,宛似还留着爱妻润泽的余芳……
轻悄的,田寿长来到了卫浪云背后。
注视卫浪云的神态,田寿长不禁感到心里难过,他缓步走了上来,温和的将手放在侄儿的肩头,低沉地道:“浪云,你在想什么?”
卫浪云要站起来,田寿长却按住了他:“坐着吧,不用拘礼。”
苦笑了一下,卫浪云道:“她走了!”
点点头,田寿长道:“走了,我们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山的那边。”
卫浪云沙沙地道:“夫妻七日,哎……”
田寿长爱怜地道:“别担心,浪云,你们还会有七十年好聚首。”
咬咬嘴唇,卫浪云自嘲地道:“平常,还自以为很坚强,但不知怎的,一涉及男女之间这个‘情’字,也变得那样的不易克制了……”
田寿长谅解地道:“自古以来,有许多英雄豪杰,大贤之士,能勘破功名利禄,漠视荣华富贵,却也少有安度情关的,你又是谁,岂能自责?”
叹了口气,他又道:“水丫头单骑只影,独向昏黄,逐渐隐消于苍茫山道之中,在后面看了,也不由令人不觉兴起忧虑感触,连我们亦乃如此,你没送她,却是对的……”
卫浪云喃喃地道:“任重道远,可不是?”
捻着脸上密生的汗毛,田寿长道:“不错,她的担子太重……这丫头是个好孩子……”
不想笑地笑了笑,卫浪云道:“她走前哭得很厉害……”
田寿长“哦”了一声,皱着眉,问:“哭得厉害?”
舐舐唇,卫浪云道:“我觉得——像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
心腔跳了一跳,田寿长沉下脸道:“不要胡说八道!”
揉了一下面颊,卫浪云涩涩地道:“我是有这么点‘感觉’……”
重重一哼,田寿长叱道:“荒谬!”
卫浪云低喟一声,道:“她走时,哭了没有?”
田寿长又叹了口气,沉重地道:“这还用说?泪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转,连声音都变了,看着听着,叫人心里难过,唉……”
茫然望着在晚风中簌簌摇晃的竹林梢子,落霞淡淡的黯红灰紫给它抹了一层凄凉又幽寂的色彩一样了……他缓缓地道:“二叔……”
田寿长应了一声。
卫浪云木然道:“如果,澹台又离不答应弃怨联手,甚至不答应中立不犯呢?”
呆了呆,田寿长道:“现在还言之过早吧?”
卫浪云道:“我是说‘如果’,二叔,况且这也并非不可能,是么?”
田寿长道:“那除了火拼,还有什么路走?”
闭闭眼,卫浪云道:“不错,但冰心呢?”
田寿长脱口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照说她当然应该站在你这边!”
卫浪云道:“事实上,二叔,她两边全不好帮,你老是知道她难处的!”
点点头,田寿长道:“是的,她都不帮也好,没有人会怪她。”
卫浪云又道:“不过,她就眼看着双方——一边是她义父,一边是她丈夫——像这样血肉横飞地互相厮杀下去?她就在这种俱为亲人的仇恨怨隙之中过日子,二叔,精神的负担,有时更胜于实质的痛苦……”
田寿长沉默了一会,慢吞吞地道:“你的意思是?”
卫浪云苦笑道:“我怕她会想不开——假如她此行任务失败了的话!”
又捻着唇上的胡须,田寿长沉吟地道:“她这样表示过么?”
卫浪云道:“表示过,但经我劝说,她已经打消了这个傻念头,可是,我老是有点不放心……”
顿了顿,他又道:“二叔,假如她真的出了事,我就不得了啦……”
田寿长凛冽地道:“假如她真的出了事,‘六顺楼’也不得了啦!”
卫浪云愁苦地道:“怎么办?”
田寿长思虑着道:“只有设法通知管庸多防着点——”
抬抬头,卫浪云道:“恐怕不容易……”
一咬牙,田寿长怒道:“我就不相信澹台老鬼这么个不通情理法!”
卫浪云低沉地道:“利害所在,权势之争,加以他定又不满冰心私婚与敌的行为,这个情理,他很可能‘不通’!”
田寿长敲着脑门,不禁也喃喃地道:“怎么办呢?”
卫浪云道:“时至今日,我们已赔上了钜量的人命、财力、物力,猩赤的鲜血抹在那里也不能不继续干下去,否则,又如何对得起死难的弟兄与盟友!”
田寿长断然道:“这样吧,浪云,我再立即派人通知隐伏在‘六顺楼’的管庸,叫他密切注意澹台又离对妥协之议的反应,如果水丫头的努力失败,便马上叫管庸把水丫头抢出来,不论她同意与否,直接交到我们手中!”
卫浪云失神道:“管庸的处境也相当困难,二叔,怕就怕他受环境限制,无法及时采取什么行动!”
眉梢子一挑,田寿长道:“这就不管了,我可以授权管庸不顾任何牺牲去达成目的——包括他身份的暴露亦不足为惜……我们是尽人事,而听天命,只希望不要弄得血刃之下再拆散了你们夫妻也就是了!”
卫浪云道:“试试看吧……”
田寿长眯着眼望望天色,道:“我们进屋去吧!我马上下令派人,叫他们赶去与管庸接头——刚才我已吩咐过厨下整治出一桌丰盛的酒菜,晚上喝几杯,就算借酒浇愁吧。”
站了起来,卫浪云沉沉地道:“借酒浇愁,愁却更愁了……”
拍他一巴掌,田寿长道:“少他娘这么老气横秋的,在我尊前还轮不到你愁眉苦脸,来,扮个笑容,好叫他们看看你的英雄本色!”
抖抖袍襟,卫浪云道:“委实笑不动了,二叔。”
田寿长叱道:“别这么没出息,还好那多嘴多舌的包不同已被我们派到‘富陵镇’刺探虚实去了,要不,叫他看见还不知会怎么形容你哩!”
卫浪云道:“他敢,我能活剥这小子!”
不待田寿长再说什么,在朦胧的沉暮里,已有几个人自楼后转了过来,嗯,那是舒沧、古独航,与“化子帮”的几个长老们。
他们也同时发现了这一对叔侄,显然,他们是来寻找这二位的,几个人忙往这边走,舒沧还扯开大嗓门吼:“他奶奶的,天晚风大,乌曲妈黑,你叔侄两个宝贝躲在这里发什么愣?酒菜业已摆好了,却尚劳累我几块老骨头出来叫魂一样找你们……”
日子是在焦灼、寂寞,与忧虑的情形下一天又一天地打发过去,每天的到来与消逝却总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新的变化,包不同奉派到“富陵镇”后的第七天便返了回来,由他的嘴里证实了“蝎子”的被袭,也由他嘴里描述出那种惨厉的劫后景象来:“蝎子庄”业已变成了一堆瓦砾焦土,残垣秃壁,断梁塌栋。“蝎子”的龙头“无形手”赫连雄下落不明,掌刑职的“公明堂”堂首“铁面子”南宫远也失了踪,经过包不同再三地打听下,探明了“蝎子”麾下六旗中,曾经负伤回庄疗养的“天蝎旗”大把头易少龙、二把头“铜头”陶辉、“人蝎旗”大把头皮四宝、“金蝎旗”大把头“流星刀”卜太丰、二把头“飞鹞子”陈刚也受伤遭掳,“木蝎旗”的大把头潘明照阵亡,二把头的“野豹子”任新尧被俘,“火蝎旗”的两位正副把头也偕同“公明堂”八名“执事”全部牺牲了——失踪的失踪,被俘的被俘,伤的伤,死的死,可怜的是,战死了的“蝎子”儿郎,却连个坟棺也没有,全被潦草埋到乱葬岗去了,要想祭悼一下也找不着地方……
“蝎子”是完了,他们的属下弟兄也已溃散,基业也被焚毁,连“化子帮”日前陪同到“蝎子庄”去的一位红袍长老“魂使”夏贵,二名“黄包袱”长老“三连剑士”雷半樵、贾焕,以及七八十名“化子帮”的伤患及护送者亦全不知下落如何,他们的俘虏“灰衣会”首领冉秀堂的踪迹也同样不明……总之,“蝎子”就像一下爆炸开来,一阵硝烟火光之后,却任什么也没留存……
至于“紫凌宫”方面的损失如何,当夜他们动用了多少力量,怎么进行猝袭的详情,这却不是包不同短短几天里所能探悉的了……
这些较为详尽的消息,听在卫浪云与田寿长、舒沧等人的耳朵里,只是增加了他们的仇恨、痛苦,与惶急,但他们却几乎是麻木了似的将这些感受压制在心底!他们目前没有办法去做什么——他们的力量太薄弱,他们尚需等候“六顺楼”那边水冰心的信息。强敌环伺,危机四伏,他们除了暂时忍耐,将泪往肚里流,委实难有进一步的举止,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不蒙受无益的牺牲,他们便只能忍,忍,忍……
而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又一天地过去,这么焦灼、寂寞、忧虑又再加上悲愤与屈辱地过去,今天,已是水冰心离去的第二十天了……
没有什么消息自“六顺楼”那边传来,“六顺楼”的所在地“石弓山”当是永远默然无语,“六顺楼”也和“石弓山”同样没有反应……
大势的不利,处境的困窘,盟帮的覆灭,兄弟的血仇,妻子的凶吉未卜,岛人的行踪不明……这些折磨,这些打击,这些苦恼,已经把卫浪云煎熬得憔悴不堪,二十天来,像是消瘦了几圈,人也竟然那样的委顿了!
当然,田寿长的味道亦不好受,他一天到晚双眉紧皱,面无表情,除了独自在房中临窗凝视山前,便是背着手在园里低头踱步。就连笑口常开、性喜诙谐的舒沧也失去了他原有的风趣,时时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化子帮”的几位长老亦都像被忧虑充满了胸膈一样,没有一个人还具有开朗的心情,每一张脸孔全布满了阴霾……
人人的情感与感受都麻痹了,像将意识浸进了痛苦和悲愤融合的液汁里太久,已经有点分辨不出痛苦及悲愤的滋味了……
二十天不是个太长的时间,但在他们的这种境遇下,二十天却是用无限的期望和焦忧所堆砌成的,每一刻,每一个时辰,全似在煎熬中度过,烦恼与忧郁罩在他们的心,他们连眼也望穿了……
天气冷,风刮得大,可是该冷的时令了,空中的云层低,灰压压的一片仿佛在人的头顶打转,偏偏是这种天气——在人心这么烦躁的当儿……
卫浪云在他自己房里实在坐不住了,一个人无精打采的从楼上走了下来,客堂中,舒沧正在和包不同两人坐在那聊天。
见少主下来,包不同连忙起身,笑着道:“午觉这么快就起身了,少主?”
没开口先叹气,卫浪云也不想笑了:“唉,睡不着……”
他又向舒沧躬身道:“大伯也没歇歇午?”
舒沧也“唉”了一声,沉沉地道:“我还不和你一样,睡不着……”
在包不同搬过的一张椅子上落座,卫浪云愁着脸道:“这天色,和人心一样沉甸甸、乌压压的……”
舒沧喃喃地道:“可不是么……”
搓搓面颊,卫浪云的双眼失神加上枯涩,他道:“水冰心没有消息,怎么管庸也没有消息传来!甚至连二叔派去与管庸接头的那名兄弟也不见返转……”
包不同在旁插口道:“少主,当天派去的人是我这里最精干的一名手下,名叫唐喜,这小子头脑清楚,办事仔细,只要不出意外,他是误不了事的……”
卫浪云摇摇头,道:“怕就怕有了意外……”
包不同也沉重地道:“照说该回信来了,澹台老儿是要和不和呢?好歹亦得叫我们知道才是呀,像这样上不触天,下不接地的似吊在半天云雾里,真他娘不是滋味!”
干咳一声,舒沧道:“难说……”
包不同咽了口唾沫,道:“老帮主,你老的看法,是凶是吉?”
舒沧苦笑道:“谁敢讲?连赛诸葛,你们的田二爷也琢磨不透,我就更拿捏不准了,真能把人憋得气都呼不出!”
包不同又道:“少主,你以为呢?”
喟了一声,卫浪云道:“我以为情况不妙!”
心腔子跳了跳,包不同急急地道:“怎么会?”
卫浪云道:“很简单,照道理说,以时间算,便是水冰心没有消息传出,管庸也该早有音信,但至今却仍然状况不明,这就反常,反常即是不吉祥!”
舒沧眯着眼道:“你别说得太武断,从这里到皖境石弓山,路途迢遥,不是一天半日可以到的,而水丫头回去之后向她义父劝导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妥的,这其中的周折和困窘,如非亲身经历不知其难,浪云,别忘了这是一件大事,一桩既繁重,又复杂的大事,水丫头的立场更是越令她增加压制,启齿不易……”
卫浪云慢吞吞地道:“但事情的经过如何——至少现在的情势,演变到什么地步,他们总该透个信回来吧?”
舒沧道:“未有结果之前,他们不会贸然回报什么的……”
摩挲着唇颔多日来未曾修刮的胡茬子,卫浪云低哑地道:“要是在这里再憋下去,闷下去,我怕我是要疯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呢?晕沉沉、迷茫茫,空虚的,像是一点目的、一点指望也没有了……”
点点头,包不同道:“可不是,我也有这种感觉,弟兄们也都闷压压的,意念消沉得很,长此下去,只怕对士气军心影响太大……”
舒沧吁了口气,道:“有什么法子呢?奶奶的,谁叫我们钻进了这块绝地来!如今要出去都撑不起劲来了!”
卫浪云淡淡地道:“除非有立即的行动,否则振奋军心就不易了,这不光用嘴巴就可以将士气鼓舞起来的。”
包不同干笑道:“但怎么个行动法?少主,凭我们眼前这点力量去和人家碰,包管一碰一个砸,哪行?”
咬咬牙,卫浪云道:“如若势至不可为之时,碰砸也只有碰砸了!”
“嗯”了一声,舒沧道:“你这个看法我同意,若说真到了那等关头,当然就必得这么做,奶奶的,也不要小看我们目前这点力量,‘六顺楼’也好,‘紫凌宫’亦罢,便拼不了他们全部,至少也能撞翻他一半!”
双眼光芒闪亮,他又道:“娘的皮,狗急跳墙,人急上梁,逼狠了我们,看我们能否捞他个够本,哼哼,困兽犹斗,何况我们这一帮子大活人!”
包不同呲牙道:“当然,我第一个就不情愿白死!好歹也得找几个垫棺材底的!”
卫浪云苦涩地道:“大伙眼前就全瘟在这里,也不知何日才能拼他个狠的……想想落在‘紫凌宫’手里的‘蝎子’弟兄,心头就泛酸……”
舐舐唇,包不同道:“少主宽心,‘紫凌宫’再毒,也不会向失去抵抗力的俘虏下手吧?”
卫浪云道:“江湖的传统是这样,凤啸松这老鬼自该明白——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他不向这些俘虏施以宰割,怕也善待不了他们,一顿折磨是免不掉的了!”
卫浪云恨声道:“假如‘六顺楼’那边再没有消息传来,我就要禀求二叔,请他准我带几个人摸入‘紫凌宫’去救他们出险……”
连连点头,舒沧道:“这倒使得。”
包不同一搓手道:“少主,我跟你去!”
卫浪云道:“怕就怕二叔不答应……”
眨眨眼,舒沧道:“到时候我向他说,老猴子的顾虑却也难怪,他是怕力量分散,更担心你们会有失闪,在如今的情形下,我们可再受不起损折了,少一个便缺一个人,要补充都没法子……”
卫浪云心事重重地道:“不用说别的麻烦了,大伯,先讲‘蝎子’这一桩事吧,‘蝎子’的弟兄们,为了整个的阵营的胜利,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不只是财力与物力,不仅是基业与名声,那更是他们以鲜血和生命汇集成的,他们已尽了最后的奋斗,如今只落了个土崩瓦解,全军覆没……他们的人被对方俘去了,仍在继续受苦受难,我们能呆在这里空等坐视?只要‘六顺楼’的消息再过几天不来,说什么我也要设法到‘紫凌宫’去救人,否则我便一刻也安不下心……”
拍拍他的肩头,舒沧道:“别急,别急,和你二叔商量商量再说。”
这时,包不同笑道:“我去端两杯茶来给老帮主和少主解渴。”
舒沧颔首道:“也好,可不是有点嗓子发干——”
他的话尚未说完,门外人影一闪,一个青衣弟兄几乎连滚带爬地奔了进来,这人面色泛灰,两眼上翻,嘴角白沫沾吐——模样似活见了鬼!
包不同一怔之下立即抢前,猛一把将对方兜胸捏了起来,破口大骂:“胡老三,你是他娘的发了羊痫风啦!这么个失魂落魄法!”
这青衣汉浑身抖索,伸手朝外指,语不成声:“头……头儿……坏事了……人人……家……围上……上来……啦!”
有如一个晴天霹雳,震得卫浪云与舒沧两人全身一颤,耳鸣眼花,包不同也大大地一呆,他随即厉声吼道:“说清楚点,是谁围上来了?哪一边的人马?你看仔细了没有?”
青衣人用力吸气,竭其所能地压制着自己的惊恐:“大……约有四五百人之众……像……像是‘六顺楼’那边的……”
倏然跳起,卫浪云怪叫:“包不同去召集人手,我先出去应付!”
一把拉住卫浪云,舒沧急道:“不得妄动,我陪你一起去!”
这时候,包不同早已吼叫着一边奔向外面,舒沧朝那名犹自面青唇白的青衣汉子叱道:“你还发你娘的哪门子愣,赶快去禀报二爷,并记得将我的和少主的家伙带下来,快去!”
当这名青衣汉子狂奔上楼梯后,卫浪云已偕同舒沧飞掠出门!
此刻,已可见“翠竹轩”内外人影奔掠,纷纷进入紧急戒备的情况,隐伏在四周的几处哨卡也将连珠强弩转对山坡之下……
卫浪云和舒沧来到楼前一株巨松的荫盖里,树顶枝丫交错盘结的空隙间,便伏着一名手执强弩的守卫弟兄,他们两人依树而立,目光瞥处,赫然已发现山坡下果然已列开三排不速之客——全身是深青色长袍,内衬同色短衫,还有些两肩缝处缀连着数道不同的宽边金丝——“六顺楼”的人!
卫浪云面容冰冷,面无表情,他生硬地道:“不错,是‘六顺楼’的朋友!”
舒沧吸了口凉气,又是愤怒,又是吃惊地道:“但,他们是怎么来的?”
不似笑地一笑,卫浪云道:“总有原因,重要的是他们也已来了!”
搓搓手,舒沧道:“来吧,反正迟早也要来——”
接着,他又兴起一线希望地道:“且慢,浪云,说不定他们是来谈和的——”
卫浪云用手向下一指,低沉地道:“大伯,你看他们摆出的架势是像来谈和的么?一个个气势汹汹,意昂昂,弓上弦,刀出鞘,又这么多人,若要谈和,只怕不会是这么个姿态吧?”
喃喃的,舒沧道:“娘的皮!”
卫浪云抬头问那名哨卡:“兄弟,就只发现坡下这批么!还有别的情况没有?”
那名隐伏在枝丫的青衣人忙低声道:“回禀少主,就只看见他们,有没有其他敌人自别的方向摸上来却不知道……他们来得好急,完全以快步从山坡那边转了过来,才一过来便排成这种阵势,胡老三险些要吓痴了呢……”
哼了哼,卫浪云道:“没出息的东西!”
那名弟兄笑笑道:“胡老三是因为太出意外了……但谁不是都大吃一惊?”
舒沧手搭凉棚,细细注视:“一道金的……三个……两道金的,三个……三道金的……一个……四道金的……一个……五道金的……两个,六道金的,没有,七道金的……娘的,还有一个七道金,不晓得他们的‘大哥卫’还是‘二哥卫’?‘六顺楼’像是倾巢而出了!”
左右扫视,他又喃喃地道:“不见澹台又离这老儿,唔,另外他们带来的人约有四百名之多……我们一共加起来不到五十,四百对五十,八倍……”
就在此际,田寿长已大鸟般飞掠而至,同时将卫浪云与舒沧的兵器带出来交给他们两人。
喘了口气,田寿长目光凛冽,语气冷寒:“事情透着怪异,你们不觉得?”
掂掂手中的“铁竹棍”,舒沧道:“什么怪异?”
田寿长严肃地道:“他们是怎么找上来的?”
舒沧有些迟疑地道:“谁晓得?刚才浪云还在谈起这个问题……”
田寿长冷静地道:“会不会是水丫头走漏了机密?”
身子一震,卫浪云脸色灰白地道:“不可能吧?二叔,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出卖我们……”
田寿长愤怒地道:“我也希望不可能,但除了她没有人知道我们隐藏的地方,尤其是,就在她回转‘六顺楼’之后对头便摸上门来!”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卫浪云唇角连连抽搐:“二叔……冰心是我的妻子……她为了双方的和平已奉献出她自己,她曾呕血起誓要尽她的力量化解彼此间的仇怨,她甚至愿以身相殉……二叔,在这种情况之下,她会漏我们的秘密?出卖我们?”
田寿长咬牙切齿地道:“是不会,但眼前的事实又怎么解释?”
是的,卫浪云虽然绝不相信他的妻子水冰心会背叛他,会出卖他,但“六顺楼”的大军却已来到眼前,出势猛锐,其形凶悍地来到了眼前,这又叫他如何解释?原来,除了他们自己人之外,便没有任何敌对者晓得他们匿藏之处啊,何况这件事又发生在水冰心回到“六顺楼”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