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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往日手足

申无忌搓着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急吼吼的道:“大妹子,你倒是摆出几句话来,到底打算怎么办?干耗着又能耗到几时?!”

金申无痕目光如剪般扫了她的阿兄一眼,腔调也同她的目光一样冷锐:“没有人在白耗着,即使我们想耗下去,对方也不容我们苟延残喘,哥哥,我方才已经说过我们怎么办,不能拒持逆势,至少也要拼个同归于尽!”

申无忌大声道:“水里火里,全凭你一句话,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豁上!”

展若尘低沉的接口道:“正如金前辈先前所言,我们的力量足可一搏!”

金申无痕道:“就只我们这些人,单老二这场美梦便不见得能成为事实,他将会发觉,预料中的演变,他是估计得太轻易,太单纯了!”

金步云道:“但我们也切切不可掉以轻心,小觑了他们;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足见对方的计划周详,实力雄厚,无痕,这第一回合,我们算是输了!”

金申无痕沉着的道:“不错,这第一回合.我们算是输了,可是二叔,争斗将是绵长的,串结的,会有无数个回合在后面,除非我们次次皆输,否则,单老二的妄想就变得艰辛了!”

厅门外,又一条人影奔了进来——是“飞龙十卫”中的筒叔宝,他单膝沾地立起,面色严肃,举止神态倒相当沉得住气:“禀老夫人,入侵者已将本楼重重包围,对方乃是由外路各道人物与组合之内部分叛逆所串连,为首的显然是我们二当家,刚才二当家着人传话,要求和老夫人当面谈判……”

一边的申无忌大吼道:“放他的狗臭屁,乱臣贼子,无耻叛徒,有什么资格和立场与主子‘谈判’?!”

金步云也愤怒的道:“这就是要挟,要逼迫我们屈服惮畏,订定城下之盟!”

金申无痕冷清的笑了笑,道:“好,我就和他谈谈,倒要看看单老二在撕破这张假面具之后,又是怎样一副嘴脸!”

申无忌忙道:“大妹子,你与那叛徒尚有什么可谈的?这岂不是自贬身价?照情照理,他根本不能同你站在相等的地位开那捞什子‘谈判’呀!”

金申无痕生硬的道:“我们的原则在任何情况下决无改变,这就够了,至于体统和帮规,哥哥,此时和单老二计较,就是一桩可悲的笑话了。”

端良颔首道:“大嫂说得不错,单老二如果明白这些,便不会施此大逆,做出恁般丧德败行的罪恶来!”

金申无痕深沉的道:“在这样可恶可恨又可耻的罪行已经成为事实之后,我难以想像单老二还有什么可以和我‘谈判’的,但他要谈,我也未尝不可探究一下他的后续阴谋何在,总之,他抹煞不了业已铸成的罪行,我也不会因此一谈便对他稍有恕宥!”

展若尘的唇角抽动了一下,轻声道:“楼主,单慎独重兵围楼,表面上大势已成,只怕不是为了要求恕宥才想谈判的,据我看,他的目的在于条件的交换,以稳定既得的局面或减少他们预料中的重大伤亡。”

金申无痕道:“不可能有任何妥协,也不可能有任何条件的交换,所以我认为原无可谈之处,但我倒要看看单老二尚有什么花样施展?”

金步云道:“也罢,我们一起去!”

金申无痕道:“二叔,恕我擅越——谈判场上,还望大家稳住,切勿轻举妄动,浮躁莽行,进退之间,皆以我的号令为据!”

金步云道:“就是如此,无痕,我说过,原是由你当家!”

于是,大厅中的各人,在金申无痕为首之下,静肃的出了厅门,厅门之外,是一道宽敞的前廊,前廊连着双层的包铁实心乌木门,这并叠的,厚有半尺的楼门早已闭拢更加上坚牢的铁闩,前廊左右延伸上去的白玉石阶梯,也都有司职的弟兄把守,窗户皆掩,铁栅下落,果然防卫森严,是顶得住几波硬袭的功架。

在楼门之侧,“飞龙十卫”的好手有三名守着,由阮二亲自率领押阵。

迎上几步,阮二向金申无痕躬腰道:“老夫人可是决意与那干叛逆交谈?”

金申无痕冷冷的道:“只是交谈而已,除此之外,毫无作用,阮二,你们可别想岔了而生怠忽之心!”

阮二恭谨的道:“小的不敢——为使老夫人消除后顾之忧,适才小的已令公孙向月领导十名弟兄,将连珠强弩隐伏楼顶各处气窗之后,以掩护老夫人退入,此外,小的亲串十卫四名担任堵截大门之责,再加上老夫人与各位尊亲之力,谅想对方也难以起启门之时借势攻入!”

金申无痕道:“做得好,但凭十卫里公孙向月那一手‘漫天星雨’的暗器功力,就抵得上数十名强弩手而有余,阮二,你调遣颇为得当!”

阮二又躬身道:“但求无过,老夫人。”

一挥手,金申无痕道:“开门。”

由简叔宝与冯正渊合力下闩启门,两层厚实的金铁乌木门,内两扇是自外往内开,外两扇是自内朝外推,在一阵沉重的磨擦声里,门开了,外面是一片光亮,一片青绿杂着赤红,或是惨白渗着晕黄合组的光亮.

青绿赤红的光焰从一只只的火把顶端跳跃蹿舞着,间而响起“哔剥”的轻裂声,气死风灯的映幻有点儿惨淡,那各形各状的灯笼,自油纸里透出团团晕黄,异色的这些彩光,又炫惑着幢幢的人影,气氛便漾现着诡秘又阴森了,当然,少不了的是诡秘中那股子怖厉,阴森里的那种冷酷。

光彩在摇晃着,在闪映着,看上去,似一抹一抹见形不见质的血芒在交织变幻,而那张张的人脸,便都罩在这种怪异的,充满鬼气的光晕中,益发不透着人的味道了……

缓缓的,金申无痕走出门外,她的一袭素白衣裙随风轻扬,仿佛是一片隐隐的云雾在飘移,但这片云雾却泛着那样冷瑟又萧索的寒气,隔着老远,便能沁入人们的心里。

陪同金申无痕出来的,是展若尘、金步云、申无忌、端良、金淑仪、端吾雄等六个人,申无求与申无慕姐妹俩则护着施嘉嘉站立门内,阮二领导他十卫中的四名弟兄,早已严阵以待,分守大门两边。

金申无痕没有走得太远,只行出十步之外便站住不动,陪同她的六个人,立即向左右散开,展若尘距她最近,靠在她右手三尺之处。

对面,一个身形适度,灰衫隐闪着银华的人物负手卓立着;那人生了一双浓黑的眉毛,双目细长,却在开合之间精芒如电,高挺的鼻梁中段凸出一截鼻粱骨,以至他原先并不勾垂的鼻子便镇压迫得微向内勾了,他的上下唇都薄,在不说话的时候,嘴紧闭着,下颔习惯性的略往上扬,有一种睥睨自堆的意味。

展若尘凝视着那人——他熟悉这类典型的人大都是那一种人:刚愎、专独、冷酷、自大,城府深沉却又性格暴烈;这类的人适合骑在别人头上,却太不适宜头上有别人顶着!

当然,这就是单慎独,“金家楼”一向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也是这次谋反行逆的幕后主持者,“灰衫”单慎独!

单慎独的身后,拥立着痴肥矮胖的“鬼旋风”史邦、颀长削瘦的“落鹰掌”谷浩然、头大身子小的“双绝剑”唐丹,以及“指西竿”庄昭,另外,两个眉目如画,风姿曼妙的女人却分立在他两侧,接近得像是倚偎着他。

四周,明里暗里,大约也有两三百人散侍着,有些是服饰各异的外路人物,有些,竟是“金家楼”所属的装扮,只是黑衣白扣之外,那些叛逆者另在身上加了点小玩意——每人在黑头巾上齐额勒了一条红丝带!

空气异常僵寒,僵寒里跳动着不安,凝聚着火爆,浮漾着血腥——像是一层薄薄的幕帷包托着这一切,稍有震蔼,幕帷破裂,则杀伐与惨烈便会怒浪滴浆般涌溢而出了。

金申无痕看着单慎独,表情冷木而生硬;单慎独也毫无忌惮,更无愧的直视金申无痕,神态强悍,更逞着几份桀骛之概。

金申无痕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注视着单慎独。

单慎独也没有说话,镇定自若的还视于金申无痕。

好半晌,金申无痕终于摇摇头,平静的道:“单老二,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可淡的吗?”

单慎独傲然一笑,声音坚决而有力:“当然有,大嫂,我们之间,还有许多许多可谈的,跟该谈的!”

金申无痕淡漠的道:“那么,就从你那里开始吧!”

微微昂头,单慎独朗声道:“首先,大嫂,我要告诉你我为什幺要这样做——不是昨天,不是去年,而是远在十年之前我已经有这样做的打算,只是酝酿至今,时机方才成熟,付诸于行动更趋向于功成罢了!”

不似笑的一笑,金申无痕道:“竟难为你委屈了这许多年。”

单慎独突然厉声道:“不必嘲笑,大嫂,因为这并不可笑——你说的正是实情,我已经委屈了大久,在你这个狂悖又专横的妇道之下仰承鼻息,为你们‘金家楼’这干饱食终日的族人劳碌奔波,我卖命豁力,得到的是什么?沾到的是什么?无名无利,无权无实,既便耗净这一生,仍然一无所得.却让你们坐享其成,不劳而获,辛苦难有代价,折腾并无补报,便宜是你们的,艰难却让我们来背,我是个人,我更是个明白自己该扮什么角色的人,我受够了,忍够了,所以,我如今就要取回我该取的,我用青春、生命、鲜血、心力换来的赏酬,这个赏酬,是你的地位,亦是‘金家楼’的整个基业!”

金申无痕道:“说下去。”

单慎独昂烈的道:“大嫂,容我继续称呼你是大嫂;你估错我了,轻看我了,你以为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甘供人驱使的窝囊废?如此一个不思更上层楼的应声虫?你以为我习惯受命于人,仰承于人?你以为我满足于永远没有自我的生活?沉耽于那种施口小惠便可笼络的虚幻里?你错了,大错特错了,我是个人,是个要出人头地的人,我不是一头狗,一头努力逗弄主子欢心,仅仅获得一根骨头便心满意足的狗!”

金申无痕道:“我在听,单老二。”

一指金申无痕,单慎独激动又高亢的道:“尤其是,我不甘在你这种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女人胯档下混日子,牝鸡司辰最为难忍,加上你自私、专狂、霸道;、恶毒,心里眼里,只有你金家的利益,金家的前程,你完全在用我们的劳力昌旺你金家的家业,以我们的鲜血灌溉你金家的命脉,我们耗净了光阴,牺牲了未来,换得的是什么?一场空,只是一场空,而你,你们金家,却茁壮了,盛发了,天下有这样便宜的事么?如果我忍讳,我逆来顺受.我就是麻木、是愚昧、是白痴,不但对不起我单家祖宗,更对不起我来这人世间上走过一趟!”

金申无痕道:“还有么?”

单慎独粗暴的道:“有,多得很!我的恨如九山叠,我的怨似骨梗喉,那一股闷气憋得我心肺沉痛,那满腔委屈涨得我脚膛几裂,就是这样,我忍了太久,熬了大久,也咬着牙等了太久,我决定不再空待机会,而由我个人来制造机会,眼下事实的铸成,便乃我多年心血的结晶,大嫂,单慎独不要永远做‘者二’,你这个位于,早该我来接受了!”

金申无痕唇角的肌肉在不可察觉的抽搐着,她轻轻抛洒了一下衣袖——借着这个小小的动作,来缓冲她几不可抑的愤怒与激亢,然后,她低沉的道:“单老二,难道在你如此理直气壮的申辩中,你就毫不感觉到可耻、可悲,又可笑吗?难道你竟不明白你的作为,从头至尾就是一个荒谬又狂悖的错误?你可清楚你在做什么?了解你犯了多少不可饶恕的罪恶?”

于是,单慎独古怪的笑了,他向前稍稍走了半步,微眯起一双眼道:“果真像你说的这么邪祟又丑陋?大嫂,你是这么认为的么?”

金申无痕暗中吸了口气,尽力把腔调放得平缓,露得均匀:“‘金家楼’一向待你极厚,单老二,这些年来,我们自信未曾有半分亏欠你的地方;在‘金家楼’,你占上位,掌重权,事高俸,处处优礼有加,我们甚至给予你几同当家的相等的局面,除了没有改朝换号,‘金家楼’和你自己的基业又有什么两样?单老二,你实在太不知满足,太不明忠义……”

单慎独尖锐的道:“满足就是不求自进,忠义乃是主子要求奴才盲目报效的道学工具;大嫂,我不傻,更不迂,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该争取的是什么,这套陈腔滥调罩不住我,我也不会幼稚到眩惑其中,我只认定我应获得的——我用青春、血汗、心力累积了大半生岁月之后所应获得的!”

金申无痕沙哑的道:“单老二,你这是谋反,是背叛,是大逆不道,是泯灭天良……”

冷冷一笑,单慎独道:“不要忘了现实——大嫂,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金申无痕凄幽幽的道:“你的定论未免下得稍早了一点,单老二,谈成败,目前还隔得远,金申两家的族人尚未死绝,恐怕多少会给你添点拌阻!”

单慎独强硬的道:“大嫂,那就怪不得我要踏着金申两氏族人的尸体登位掌权了!”

不待金申无痕回答,在一侧早巳双眼圆瞪,发眉俱张的金步云,再也忍不住,狂烈的吼叫起来:“单慎独,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牲,贪婪恶毒的禽兽,枉披着一张人皮,却净干些不是人干的勾当!‘金家楼’对你哪点薄了?哪处差了?这多年来,你在‘金家楼’坐着第二把交椅,呼风是风,唤雨来雨,谁不依着你,顺着你?叫你吃油了嘴,养肥了眼,竟连心也被蒙住啦?长久以往,你拿‘金家楼’的,用‘金家楼’的,使‘金家楼’的,更勾结外敌,图谋主子基业,倒行逆施,残害窝里兄弟,你,你还有一丁点良心没有?有一丁点人性没有?!”

申无忌在旁暴辣的接口道:“良心早让狗吃了,否则他怎会做出这等天打雷劈的恶毒事来?真正卑陋龌龊,无耻无行!”

不愠不怒的笑了笑,单慎独安详的道:“你们只是两头行将就木的老狗,晕溃不明,腐迂糊涂,你们安适的日子过长了,舒坦的岁月享久了,何尝明白你们的快活优游是建筑在什么人身上?又何尝了解那种饱食终日,不劳而获的闲散辰光乃是由暗里多少个辛酸劳苦所组成?而你们凭借什么来承受供奉?只为了你们姓金与姓申而已,这不够,姓单的肩扛若干蒙屈弟兄的愤恨,头顶那漫天的怨气,便要打你们这群废物入十八层地狱!”

白髯簌簌而颤,呼吸急促,胸部更剧烈的起伏着,金步云气得双眼透赤,额际青筋浮突,他两手握拳透掌,满口挫牙:“单慎独,我们都瞎了眼,失了魂,居然叫你这阴毒小人蒙骗了这许多年……”

单慎独淡淡的道;“这只是一种手段,一种谋求大业成功的手段,而井非你们瞎眼失魂,相反的,你们防得我紧,看得我严,庆幸的是,我不曾留下破绽给你们可乘之机罢了!”

申无忌大叫:“简直死不要脸!”

微喟着,单慎独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们两个人才通晓时势的演变与际遇的轮转乃是操之于有为者之手,而不在于那类可笑的宿命理论上?更不在于虚无的忠义梏桎之中?”

这时,端良不禁深长叹息,他低缓的道:“二当家,权势利欲之心,竟能把一个人的外表伪装到如此无懈可击,相交相处恁般长久而纹丝不露,这浮荣虚华的魔力,未免也大得可怖了……”

单慎独对端良似是尚有几分情份在着,他神色一肃,凛然遭:“人有其志,人各有志,端兄,走一条艰困的路,总得倍加小心。”

端良忧感于形的道:“志在于人.却不该在背叛旧主,残害手足之上,二当家,你用鲜血与白骨堆砌成至你目的的阶梯,背牢的更是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之名,就算你能幸得,又有什么意趣可言?”

单慎独寒着脸道:“我们立场不同,看法自也迥异,端兄,你不明白我的思想与观点!”

摇摇头,端良沉重的道:“行此大逆之下,二当家,任是你的思想与观点有何杰出超拔之处,只怕也不会为一般明理尚正之士所接受并苟同。”

双目倏睁,单慎独厉声道:“端兄,你我平日颇有交往,我多少敬你的正直方刚,这才给你颜色,你可别借此轻辱于我,像他人一样自讨没趣!”

端良沉沉的道:“事到如今,二当家,你我之间,已不止是‘自讨没趣’而已,形势演变下去,约莫你放不过我,我也难以周全于你!”

单慎独忽然大笑道:“自古以来,胳膊肘子便没有外扭之理,果然一点不错,金家的姑爷自是偏着金家的姻亲,倒是我太把昔日的交往看重了。”

端良平静的道:“只在一个‘理’字,二当家,这次你做差了,‘理’字你竟半点不占!”

单慎独昂然道:“端兄,纵然再加一个字.对于‘金家楼’的覆灭,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端良道:“尽此心力而已!”

单慎独狠烈的道:“你将后悔不及,端兄,不识时务的人最是可悲愚昧!”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金淑仪,冷峭的搭腔道:“单慎独,我们宁可做一个可悲又愚昧的人,也不屑去扮演似你这等出卖组合,反叛帮门的无耻角色,你不止是‘金家楼’的羞辱,更是整个江湖道上的败类!”

淡然一笑,单慎独道:“胸罗大志,力图奋起之士,总免不了在做法上有些异出之处,二姑娘,这乃是成一番大业之前必经的过程,也是一个强者惯常的手段!”

金淑仪脸色铁青的道:“篡夺旧主基业,残杀同门兄弟,引外路敌奸,行叛乱之举,为的只是个满足个人权利私欲,专横之极,这叫什么过程,又叫什么手段?!”

单慎独道:“你不懂,二姑娘.”

金淑仪萧煞的道:“我幸而不懂,否则我也就和禽兽无异了!”

表情微变,单慎独阴森的道:“二姑娘,你遣词用语,最好多加斟酌,不要忘记你是在和谁说话,对于贤伉俪而言,我已经用上十分的忍耐了。”

金淑仪冷笑道:“你这样说是指望什么呢?吓我吗?唬我吗?还是要我自加警惕?大可不必了,单慎独,你早就施用了比这些恫吓更具体的手段!”

单慎独道:“金家与申家两族人,向来一个比一个难缠,可是我必须试上一试,二姑娘,而且我有自信,你们金家的气焰,在今晚就将烟消云散了{”

金淑仪生硬的道:“得到了那个时辰才能分晓,单慎独,你说早了!”

镶滚着金丝边的衣袖轻轻一拂,金申无痕冷漠又寒凛的道:“单老二,你约了我出来,莫非只是要和我谈谈你所受的‘委屈’,以及用唇舌争论你这次作为的是与非?”

单慎独扬起脸来道:“这是原因之一,大嫂,另外还有一个陈报,一个忠告!”

金申无痕目光飘移于周遭晃闪的焰苗上,她的语声也在荡漾:“很好,我在听着。”

顿了顿,她收回视线,直望着对方:“而且在你说完了之后,我还会向你补充一点你所遗忘了的——或是你不肯明说的。”

单慎独深刻的笑了笑,两眼中芒彩隐现,透着泛赤的光华,突挺的鼻粱倨傲的扯紧了两颊,以至他的薄唇便益发削厉得不泛丝毫活络意味了,声音吐自他的唇缝,冷冽得像一颗一颗的冰珠子:“首先,大嫂,我要向你声明,这陈报乃是一桩十分遗憾的事,其中内容,将不会使你或我感到丝毫惰快,更进一步说.我要表达的不仅是一段经过,也是抒发我心中的悲悼……”

业已明白对方所要讲的是什么,但金申无痕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深沉得泛着森酷意味的凝视着单慎独!

站在金申无痕左右的人,也大多猜测到单慎独所谓“陈报”的内涵为何,他们都知道,即将从单慎独口中吐露的音腔,将不止是单纯的语句的组合与贯连,更是血腥的串接,悲惨的反映,一抹抹邪恶的死亡阴影,必会在他的诉说中形成无可化解的层叠翳雾,罩着人心,也扯绞着人们的肝肠………

轻咳一声,单慎独的举止尔雅又雍容,他以一种从容不迫的语气道:“我们里应外合,大举进袭‘金家楼’的行动,由于保密关系,我们在很早以前即已取了一个代号,称这个移动为‘震天计划’。本来,计划的推动还要延迟一段时间,但不幸大嫂你却已发现端倪,更步步紧逼,循线追索,时机业已迫急之下,我们的人又有几个落在你的手里,为了不至影响全盘大局,使功败垂成,我们被逼只有提早起事,决定在今天晚上实施‘震天计划’。我不得不承认,行动的提早,使我们遭至不少的困难及挫折,心理上的负担尤为沉重,但幸赖内外弟兄齐力齐志,个个用命,终于在连串的血战之后,铸就了眼前的形势——这个形势,或者这个成果,其美妙丰硕已在我们原先的希望之上!”

金申无痕木然道:“血战并未如此而止,单老二,你应该明白,从我这里开始,只怕还有几场大好的热闹I”

单慎独颔首道:“我很清楚,我也从未把事情看得如此简易,更不敢稍有低估于你之处;大嫂,许多年了,对你来说,我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你是一个十分刚强执拗的人,亦是一个自大倨傲的人,你永不会屈服或退缩,你将为你认为理该争求的一切奋斗到底,是而,我对你可能让步的期冀,并不怀有多大的信心!”

金申无痕道:“有关这一点,你看得非常正确!”

笑了笑,单慎独又道:“但是,某些业已形成的结果,我却不得不向大嫂你陈报,好使你认清现实,或许多少有助于改变你的执拗和倨傲。”

金申无痕道:“我会记住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项‘业已形成的结果’!”

单慎独坦然自若的道:“大嫂,我能体会你的意思,但我并不含糊。”

金申无痕道:“自然你不含糊,否则你也不会进行你那什么‘震天计划’了!”

轻轻呼了口气,单慎独道:“‘金家楼’的刑堂,在‘金家楼’的潜势而言,是一支相当有份量的实力,大嫂,我想你不反对我做这样的估计吧?”

金申无痕道:“你在‘金家楼’干了这么多年的二当家,‘金家楼’的一切,还有什么能够瞒得过你的?”

单慎独这是不曾体悟金申无痕的讥诮,接着说道:“所以,我们首先解决的便是‘刑堂’;我很难过,大嫂,整个‘刑堂’上下所属,已经被我们全部消灭——从费云开始,一直到他手下的每一个执刑手!”

静默了刹那,金申无痕的一边面颊在微微痉挛,她缓慢的控制着音调:“料想你们也不会毫无损失?”

单慎独故意赞美的道:“刑堂’上下,真是大嫂的心腹死士,‘金家楼’的忠实臣仆,人人豁力效命,个个宁死不屈,我们调动了大批好手,几经缠战,数番拼搏,最后,只好成全了他们,求仁的得仁,取义的,便也都叫他们取了义……”

金申无痕闭了闭眼,道:“果真一个不存?”

单慎独道:“据我所得悉的战报,并没有特别指出哪一个活口来,大嫂!”

金申无痕沉痛的道:“遭至毒手的,应该不止刑堂所属?”

单慎独道:“正是,否则我们聚兵至此,岂有这般顺当之理?留守堂口的各级把头,比如说‘雷字级’的‘刀疤’官九、

‘断眉’杨渭、‘月宇级’的‘蹦猴’玄小香、‘黄竿’梁祥、 ‘星字级’的‘回手刀’鲍伯彦、‘双锤滚雷’东门武等等,通通被我们各个击破,分开袭杀,其他一干执迷不悟,盲从顽抗的角色,也都立斩刃下,半个不留!”

双目平直,神色却竟然变得那般安静又怡淡了,金申无痕清朗的道;“我总算多少知道了谁是忠良,谁是奸臣,虽然,分辨的方法太过惨烈!”

单慎独笑哈哈的道:“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已明朗化,也用不着再隐瞒忌讳了,大嫂,待会我将主动告诉你,‘金家楼’的组合之内,有哪些人是跟着我走的——其中有一部分从属的身份,恐怕要大大的出你意表!”

金申无痕道:“不一定,因为你的所做所为,已够出我的意表,还会有什么事比你的这一手更来得狠绝诡异,令人惊叹?”

哈哈一笑,单慎独道:“大嫂谬誉了——我要向大嫂道贺,当我们另一支拥着大批好手的人马扑袭‘九昌阁’之际,却竟扑了个空,阁中内外,金申两族的贵亲一个不见,我们不知这是巧合,抑或大嫂有洞烛机先的策算?但我不得不说,贵亲这一躲躲得好,虽则只是个迟早之分,他们至少暂且免了一劫!”

金申无痕喃喃的道:“这是天意……只是天意……”

不错,确是天意,若非申无忌的急躁个性,若非他憋不住先行将金申两氏亲族拖到“大金楼”去会晤金申无痕,此刻的情景,怕就不堪设想了——可能他们也将拼出代价,但他们自己付出的则更要惨重得多。

单慎独望了望天色,道:“大嫂,如今整个‘金家楼’俱已在我控制之下,我有许多功高艺精的帮手环伺四周,大批强悍勇猛的武士分布左近,而忠于你的那些人皆已非死即伤,呈散溃败,你的霸局,你的威仪,到今天晚上为止,算是成为过去了……”

金申无痕道:“不要忘记,还有‘大金楼’掌握在我的手里,还有若干不可轻辱的力量由我来调遣支配!”

耸耸肩,单慎独皮笑肉不动的道:“倾厦独木,狂流孤石.还能起得了什么作用?只不过是强弩之末,形同困兽犹斗罢了,大嫂,你只是在拖时间,除了净赔人命,于事何补?”

金申无痕坚定的道:“‘大金楼’是整个‘金家楼’唯一不曾沉沦的所在,也是一干忠于‘金家楼’的人誓死争抗的据点,并不像你所说的这样脆弱,你或许可以攻破它,但是,你却需要付出代价——极大的代价!”

金淑仪迅速接口道:“而且,就算‘大金楼’也完了,外面的天地还辽阔得很,单慎独,我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空间和你周旋拼战,向你索讨这笔血债!”

单慎独道:“你们逃不出去,‘大金楼’的破灭,也就是你们为‘大金楼’陪葬的辰光!”

重重一哼,金淑仪道:“但愿到时候你还能看得见!”

单慎独道:“我会看不见么?当我费尽心力,冒着生命危险筹到了这个行动又近乎大功告成之前?二姑娘,我岂会如此粗心大意?”

金淑仪尖叫:“你是个贼—一是个丧心病狂,毫无天良的贼!”

点点头,单慎独心平气和的道:“就算我是个贼吧,二姑娘,也是个首屈一指的大贼,我偷的不是零碎财垦,琐屑细软,却是一个庞大的基业,一批自大骄狂者的生命!”

金申无痕阻止了她小姑的激动,凝重的遭:“单老二,你的所谓‘陈报’,可是已经告了一个段落?”

单慎独道:“不错,大略的情况,我已向大嫂你说明了,指望大嫂能对‘全家楼’现下的形势有个概念,从而在行止之间,做明智的抉择!”

金申无痕道:“这由我来决定——单老二,记得你另外尚有一个‘忠告’?”

单慎独的语气转为凛烈了,他亢昂的道:“有个忠告,大嫂,这个忠告乃是前面‘陈报’之后的延伸,当大嫂在明白势不可为之后,便该降服归颗,挣扎反抗之举,徒增加流血丧命,非但愚不可及,更无意义可言,大嫂不对自己慈悲,也该顾念那些忠于你的人!”

端良淡淡的插嘴道:“生死而已矣。”

单慎独大声道:“有何价值?”

端良形容肃穆的道:“这不是价值问题,二当家,这在于一个人的正义感、道德观。”

单慎独重重的道:“恐怕还得加上一项姻亲关系吧?”

端良萧索的道:“是非之间,亲情朋谊并不能左右蒙蔽,二当家,你的行为可耻可鄙,我就算与我大嫂毫无渊源,对你此一举止,也必不能苟同!”

猛一指头,单慎独盛气凌人的道:“大嫂,怎么说?”

金申无痕悠然道:“降服归顺,大概不会只像字面上这么单纯吧?”

忽然又阴冷的笑了,单慎独道:“大嫂的确是老江湖了,当然,我还另有条件,并不算太苛的条件。”

金申无痕道:“说出来我听听。”

一侧,金淑仪又急又惊的叫:“大嫂——”

金申无痕脸色一沉,冷冷的道:“不许插嘴——我们听听单老二的条件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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