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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凝血眸 以命搏命

在黯淡的光线下,那条人影便静静地站到贺长孙身侧,他的两道目光冷森而莹澈,有如两柄无形的利剑,凌厉得像要穿透人心般缓缓扫过这四个人的面庞,然后,固定在那须发漆黑、神韵典雅的老书生身上。

贺长孙目光一斜,同时也大大地放下心来,他恭敬地道:“大哥——”

嗯,来人正是“魔刃鬼剑”紫千豪!

紫千豪微微颔首,目注那老书生,面无表情地道:“‘南剑’关心玉?”

老书生淡然一哂,道:“不错!”

他也上下打量了紫千豪一阵,语声里透着无比的冷漠:“你是紫千豪了?”

紫千豪明亮的双眸一寒,道:“正是。”

“南剑”关心玉雍容地一拂长须,淡淡地道:“我们刚好找对了主儿,紫千豪,老夫此来,便是专为对付你的。”

唇角微撇,紫千豪道:“我会使你满意。”

说着,他转脸朝着“黄衫一奇”徐祥,森酷地道:“徐祥,我们的账,留待下一步再算。”

徐祥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他硬着喝道:“只要你有机会,姓徐的当然奉陪……”

移出一步,紫千豪对徐祥的憎恶与痛恨由他那僵木的神情里强烈地现露了出来,点点头,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记着了,好朋友!”

紫千豪将那个“好”字说得特别沉重,以至徐祥听在耳中连心都有些寒了,他到底还是心虚,再怎么说,出卖朋友的帽子,总是扣上了啊……

“南剑”关心玉冷漠地道:“紫千豪,你还有什么可等待的么?”

关心玉的语声虽然并不凌厉,但却含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逼迫与压窒感,好像他一直就是高高在上,一直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驱使别人一样,倨傲极了,横霸极了。

将豹皮头巾扯紧了一点,紫千豪平静地道:“我想,我是没有什么可以等待的了……”

忽然,在这时——

那个生了张孩儿脸,留着一撮黄须子的矮老头踏近了些,他个头小,声音却有如洪钟大吕:“关兄,这小子就交给兄弟我收拾了吧!”

眉宇微转,关心玉缓缓地道:“吴兄,你可有了分寸?”

哈哈一笑,矮老儿大剌剌地道:“我‘婴叟’吴宇比你关老哥虽是差上一把火,但照应姓紫的这种愣老二呆子,大约自信还不致太泄气……”

那边,贺长孙嘲弄地道:“我老头子还道是从哪座荒山野岭里钻出来的土行孙呢,原来却是中原淮河一带的独行怪杰‘婴叟’吴宇,只可惜你姓吴的狂是狂,如今恐怕却狂错了地方,找的风水不巧哪!”

“婴叟”吴宇磔磔一笑,手指头点着贺长孙道:“老狗,等一下,只要等一下,你的小爹挺了尸之后,下一个就会轮到你,用不着恁地猴急!”

“南剑”关心玉冷冷地道:“吴兄,你真要来挡这一阵么?”

“婴叟”吴宇笑嘻嘻地道:“假如你运道好,关兄,这一阵之后就万事解决,你也无需烦心了。”

“银髯煞眸”贺长孙向紫千豪低促地道:“大哥,让我来收拾这老小子!”

摇摇头,紫千豪平淡得就像是局外之人在说话一样:“不用!长孙,一个人要倒霉的时候,注定是跑不掉的,这吴宇就正像这样,你看着吧——”

贺长孙忙道:“还有个关心玉——”

紫千豪轻轻地道:“无所谓,长孙,你掠阵!”

于是,贺长孙立刻让到一边,大马刀与五步枪交叉平置胸前,而对面,“三手金叉”裘超凡与“黄衫一奇”徐祥也分立两旁采取了戒备之势,独有“南剑”关心玉仅只略微退了两步,神情中,看不出有丝毫紧张或是忐忑,他稳如山岳般峙立着,深沉之极,含蓄之极。

四眩剑已经插入鞘内,紫千豪用左手握着,微微离开腹前约有两寸,他的眼,一动不动地盯视在“婴叟”吴宇的眼睛上!

一掀短衫,吴宇自腰际拔出一柄晶莹锋利的尺长匕首来,这柄匕首前端叉开有如蛇信,光芒隐隐闪烁,他露齿微笑,道:“姓紫的,你先出手吧!”

他们双方是站在这条陡斜的青石板小道上,道路的两侧,如今正在进行着惨烈的厮杀,但是,现在却宛如隔着他们十分遥远了,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四道目光互相凝视着,气氛沉重而郁闷,这种情势异常可怖,因为,大凡是高手做生死之斗时,只要在斗前彼此僵立,那就是只表示一个意义,双方都要在首次出招之下分出胜负,斗前的对峙,只是在寻找适当的机会与部位!

此刻——

“婴叟”吴宇的面容,开始沉重了,他的笑容已经消失,紧握的怪异匕首轻轻地上下移动起来……

大凡是一场搏命之争,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和意蕴侵袭着拼斗的双方,这是无形的、奇妙的一种心灵反应,它看不见,摸不到,而别人更体会不出来,只有僵持的双方才能觉得,往往,在尚未接刃之前,此种感受便能使决战的人预先测知了胜败……

吴宇用力在唇角挤出一丝笑容,他这抹笑容刚刚出现,粗短的身子已有如脱弦的怒矢般激射敌人!

匕首的寒光带起了一溜流星曳尾般的芒亮,以无比的快速飞戳向紫千豪的胸膛,但是,却就在这股寒光甫映的时候,紫千豪的四眩剑已更快一步地猝然掠出,锋利的刃口割裂空气,颤抖出团团光雨银弧,而在这些突起的炫目晶线弧芒幻闪中,紫千豪的剑像蓦然变成了千百支,却全都指向一个焦点——吴宇的身体刺来!

在不及人们眨眼的千分之一时间里,甚至当有些人的意念尚未及转过来,“叮丁当当……”清脆的金属撞响便连成了一片,“叭”地一弹之下四眩剑又重新回了剑鞘,而“婴叟”吴宇却已踉踉跄跄的往后退,再也挺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吴宇的身上一共有五处伤口鲜血狂涌,他手中的匕首也早已创痕斑斑、犬牙交错的使人看起来不像是一把匕首,却似一柄短锯……

坐在地上的吴宇,身体正急速抽搐着,一边的“三手金叉”裘超凡慌忙跃到他的身侧,伸手就待掏取金创药——

“南剑”关心玉目光在吴宇身上转了一会,淡淡地道:“裘二当家,不用白费事了……”

裘超凡正感到一怔,吴宇那婴儿似的红润面孔已变成了铁青,嘴唇也浮了紫,他喉咙里咕噜着,唇角,带着气泡的血沫子已缓缓溢流出来……

在生死界上,关心玉经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了,只要几眼,他便明白吴宇的创伤已经严重到了无可救治的地步,他身上中创的部位非但伤口整齐,连大小宽窄也全一样,这证明了出击者,是一个高强得可怕的使剑能手,一个不折不扣的剑中之魔!

双目瞳孔的光芒在迅速扩散,反映着死鱼般的黯淡灰芒,吴宇嘴巴翕动着,喃喃地道:“关……兄……替……我……报……仇……”

还不待关心玉回答,这位也曾纵横一时、叱咤一方的“婴叟”吴宇四肢突硬,沉重地倾卧在地!

徐缓的,关心玉道:“吴兄,抱歉答允你跟我来此,你原可以不要来的……放心,你先走一步吧,就会有人陪你上道。”

面对着毫无表情的紫千豪,关心玉道:“阁下不愧有‘魔刃鬼剑’之名,紫千豪,在使剑上,老夫也是行家,你这一式堪称剑术之上乘了!”

紫千豪没有回答,心中却在冷笑着,是的,方才他出手之下便是那拼命搏命的精绝之式,“大魔刃”剑法里的第二招“重重星月”!

凄冷地一笑,关心玉安怡自若道:“但是,事情并未就此了结,是么?在吴宇之后,紫千豪,就该老夫来领教你的魔刃鬼剑了!”

十分平静的,紫千豪道:“我已等着,关心玉,希望你比刚才那位幸运一点。”

深沉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带着无比寒酷意味的笑意,关心玉微掀他那浅蓝色长袍,嗯,他那带着黄穗子的长剑便连着黑亮的剑鞘插在左腰的腰际,伸出右手的拇指与食指轻揉着白玉的剑鞘,关心玉目光凝聚,“挣”的一声哑簧脆响,在秋水似的冷电晃映下,一柄锋利无匹,光芒闪射的长剑已握在他的手中!

紫千豪静静地看着关心玉手上的剑,这柄剑极其有名,它不知道已沾染了多少能人异士的鲜血,更不知道夺取了多少英雄豪杰的生命,而如今,它被关心玉握在手中,看上去是那么熟练而又灵巧,就好像是关心玉身体上的某一部分似的,只看他拿剑时的形态,只看他神情是那么怡淡安适,便能明白这是一个精湛渊博的剑手,更可晓得他在剑术上的造诣是如何超绝。

有些紧张起来,贺长孙低促地道:“大哥,你小心——”

微微点头,紫千豪道:“当然……”

于是——

关心玉的剑微微仰指向天,他的视线朝着剑尖,缓缓地道:“‘怒天剑’,‘怒天剑’你饮血吧……”

长笑一声,紫千豪叱道:“来了!”

一溜寒光有如极西的蛇虎,猝闪暴飞,关心玉毫不移动,手中剑倏然翻掠,在一片深莹的精芒中竟那么准确而狠辣的将紫千豪攻来的招式全部击开,而只这一出手,紫千豪已攻杀了十几剑!

略一偏身,关心玉就移动了这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角度,他的“怒天剑”已凶似天瀑侧泻、黄河决堤般浩浩滔滔的挥洒而出,银亮的剑芒似匹练绕回,如此雄浑与凌厉的猛卷横扫!

紫千豪的身形开始流水行云般旋走飘移,四眩剑做着人们的目光所无法追摄的挥击挑刺,向匪夷所思的各个位置弹飞纵横!

他们两人的攻扑是奇异而精深的,在人们的视力感觉上往往只见一剑挥展,实则这一剑中已包含了十次一剑的运动也不止,表面上双方好似毫无迟疑的施一招,而真正的内涵却是在这一招相遇前已不知变换多少招了,他们闪掠之快,出手之急,全非两边的观斗者所能一一看清,其中的奥妙和变化,就更不是局外的人可以领悟的了……

很快的,就在一般高手只能施展三十招的时间里,他们已彼此攻拒了九十几招还多!

“南剑”关心玉的艺业之强简直是令人不敢相信的,尤其是他在这支剑上的功夫,可说已经到达出柙入化、如臂使指的奇妙境界了,他在出手之间,除了诡异狠辣之外,更深蕴一个“稳”字的诀要,沉毅得宛如一座不可摇动的山岳,凶猛得又似波涛万丈的海洋,更且是深远的,广博的,浩瀚的,在他的怒天剑飞闪之下,像是已能在任何时间内幻出任何招式,在任何角度得以攻取任何部位,隼利极了,也凌厉极了!

紫千豪全心全意地聚集精神应付着这一场生死之斗,他尽量把握一个“快”字,步步抢先,着着赶前,以晃掠如电的身形配合连续不断的主动攻击,一点也不稍事松懈地施展着横砍狠杀的悍野招数,他的四眩剑旋斩之快,并不比他强大的敌人略有逊色,但是,他的内力却没有对方来得悠长,主要的原因,乃在于他眼前尚且是一个负着累累创伤之人!是的,急得双目发赤的贺长孙知道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搏斗,很快的,五十招又过去了……虽然这五十余招在紫千豪与关心玉的较试速度上看来只是一霎,但在紫千豪的感觉中竟是如此漫长,现在,他的全身俱为汗水所湿透,而汗水浸入他原先的伤口,伤口又已崩裂,那种割心裂崩的痛楚简直就非常人能忍受的了!

相同的,“南剑”关心玉的心里开始了焦急,他已经尽他所能地施展着他成名护命的绝技“子午十三剑”剑法,但是,任他如何回还互用,单攻双出,却仍不能将对方摆平在剑下,尤其是对手行动之急速,应变之悍猛更是令他暗暗吃惊,如今,关心玉已明白了紫千豪何以堪称“魔刃鬼剑”,就好像紫千豪也了解了他为何能在剑上称霸一样!

幽暗的夜色里,剑光的尾芒有如群星的流泻般交舞旋闪,倐然聚散,倐左倏右,忽上忽下,而光闪的移动却是不可思议的,每每在难以置信的短促时际出现,每每又在迥然相反的角度互映,剑身幻出的灿亮异彩时如云花缤纷,时如流瀑垂溅,时如狂涛涌出,时如风啸云滚,奇玄得几乎令人怀疑这是不是仅由两个“人”在做着力的展示了……

于是,又是百招过去。

强烈的痛苦,已使紫千豪的俊俏面容完全绷紧了,他甚至不敢稍微松懈身上的任何一块肌肉,任何一路筋络,恐怕万一疏忽,便会失去力的均衡,而在目前,一丁点的失算即将导致终生的遗憾……

空气是寒冷的,窒闷的,像是凝冻在四周,凝冻在每个人的心头,随着紫千豪与关心玉厮杀的时间拖长,随着他们两柄利刃的幻动,汗水已自双方观战者的毛孔中溢出,甚至连他们心腔的狂跳也彼此可闻了,不错,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罕见较斗,这场较斗,非但吸引住了旁观者的目光,更震慑住了他们的神智!

蓦然——

长啸如泣,“南剑”关心玉修长的身躯凌空而起,就像不可思议的魔术一样,他悬空的身躯猝然闪动,老天,怒天剑闪耀的银光突发暴涨,将关心玉的躯体霎时卷裹于内,看不见关心玉的形象了,只见一条滚桶般的晶莹光柱绕回旋舞,带着“哆哆”剑气,“咧”一声长射紫千豪!

是的,这是剑术中最深奥的绝顶功夫之一——“驭剑成气”!

掠阵的贺长孙神色大变,全身汗湿却又冷瑟如冰,他知道关心玉的剑上功夫高明无比,但是他不知关心玉竟已练就了剑道中这等登峰造极的本事,“驭剑成气”!

双方的动作之快速是无可言喻的,更没有丝毫空间供你去思索考虑,就在关心玉驭剑飞刺的一刹,紫千豪已骤然挺立如桩,他双目怒睁,钢牙紧挫,全身血脉贲张,四眩剑在他手中一颤之下倏然随着他身形的突闪幻出了千百道煞光,同一时间,紫千豪的影子也仿佛由几百铜镜映着一样变成了无数条,而每一条影像都隐晃在一道剑芒之后,交相层叠,玄异之极,剑光是冷厉而幻沉的,影子却模糊而迷蒙,似是猛然间出来了千百个紫千豪,出来了千百柄四眩剑,但是,溜溜剑芒光灿明亮,幻沉的人影却虚渺空荡,宛如是一些有形无质的鬼魂,宛如是原本隐藏在四眩剑里又突然出现的精灵!

于是,当人们的瞳孔尚未及将影像摄入——

凝聚成形的灿亮剑气已猛地射到,但这股剑气却仿佛倏然迷失了一样连连冲撞转突,在极快的猝而波颤之后似是失了准头般泄向一旁,迸溅的星光芒点立敛,关心玉已一个转身抢出三步,眼看着他要跌倒,就在歪斜着快沾地的时候吃他一把抓住了身旁的一株矮松!

关心玉怒天剑一抖之下用力往地,在他抖剑的时候,一串滴溜溜的血珠子已弹飞于空!

于是,凄厉得令人毛发悚然地一笑,关心玉霍然转过头来,老天爷,他那张原本清奇古雅的面孔上,自左眼至唇右角,整整翻开了一条可怖的血口子,鲜红的嫩肉尚在微微颤动,鼻梁骨也清晰地暴露了出来,白色的骨骼上,尚带着粘附的缕缕血丝,最令人感到心惊胆裂的,乃是关心玉的那只左眼,那只左眼现在正斜吊在眼眶之外,有如一枚大胡桃般血糊糊的一团,由一根肉筋扯着,正在脸上晃去,而浓稠的血液,也就滴滴地淌落下来……

那边——

紫千豪仍然直挺挺地站着,他的右胸及左腹,正有大量的鲜血泉涌而出,但是,他却像毫无知觉般僵立不动,脸上是一种反常的惨白,随着他急促地喘息,体内的热血便一阵阵流淌得更快了……

又是一声不似人类发出的恐怖嚎叫,关心玉一把拉掉了挂在目眶外的左眼球,在满眼的血水里,他摧心裂肠般惨吼:“紫千豪,紫千豪,你记住了,假若我关心玉今夜能以不死,有生之日,俱是寻你索债之时!”

咽下一口涌到喉头的逆血,紫千豪呛咳着道:“关心玉……我等着你……来!”

令人不能卒闻地惨怖长啸着,关心玉踉跄地猛冲而出,他连接不断地撞到树枝,连续不断地跌滚摔爬,又疯狂地挥舞着他的怒天剑乱劈横斩,于是,在扑簌簌的枝叶暴落声中,在野兽般的鸣叫呻吟里,在沉重地连连翻滚下,他去了,不像是人们所知道的关心玉那般去了,在这双方全处于混僵的局面中,神鬼不觉的,那两个隐立暗处的银坝子大爷,竟也悄然往山下溜走。

此刻,有如噩梦初觉,贺长孙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他大步抢到紫千豪身前,气急败坏地叫:“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

没有理睬贺长孙,紫千豪冷冷地盯视着在对面发呆的“黄衫一奇”徐祥,他的嗓子带着浓厚的低哑:“徐祥,我曾说过下一个轮到你……现在,已经到了。”

徐祥蓦地一震,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一只三角眼里透着无可掩饰的惊惧,他那白净净的面孔,几乎也一下子变青了!

四眩剑早已归鞘,现在紫千豪又已缓慢地举起,他摇摇头,苍白的声音中泛着极度的疲乏:“不要怕……徐祥……当你准备出卖孤竹帮之际,你就该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你……出手吧……”

剧烈地咆咳了一阵,紫千豪的脸庞上又浮起了一片病态的红云,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形态极端可怖地道:“来……徐祥……很快就可以解决……便是痛苦……也只在眨眼间……的功夫中就过去了……”

又退后了一步,徐祥的两边太阳穴在不住地“卜”“卜”跳动,他觉得嘴巴发干,肚子里在燃着一团火,连全身都感到火辣辣、毛烁烁的了……

紫千豪没有移动,他艰辛而沉重地道:“你怕我吗?……徐祥?怕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吗……来,来呀……拿出点勇气来……就是死也应该死得像个……男子汉!”

徐祥仍自不动,他瞪着一双眼,脸上的肌肉像是僵了一样绷在那里,喉结一上一下地抖移着……

一声怪叫,“三手金叉”裘超凡猛然冲了上去,他那轱牛似的身体带起了一阵狂风,似能推到一座山般扑向紫千豪!

贺长孙怒骂一声,斜刺里暴起横截,但是,比他更快——

紫千豪口中“叱”地断喝,上身猝然斜偏,他的四眩剑已“叭”的一声飞掠过裘超凡的肚皮,花花绿绿的肠脏,也同时哗啦啦倾泻了一地!

裘超凡似乎尚不相信他已经失败了,他的眼球突凸出了双眶,茫然地瞪视着三步之外的紫千豪,就这一刹,这位黑流队二当家已全不似个人样了,五官在他面孔上非但已歪曲得变了位置,他在扑击时拔出的两只短柄金叉还分握在手上,但是,却离着紫千豪身躯有半寸左右的微小距离,他已永远不会再移上位置,而高手相搏,所要求的也就是在毫发之中争生死呀!

虽然如此,裘超凡仍不愧有“三手金叉”之名,他败是败了,但他已将另一把金叉插到了紫千豪的肩上,如今,那柄沉重的叉身还在颤巍巍地抖动着……

双方的动作都是在一刹间开始又在眨眼间结束,毫无拖延,毫无迟疑,大家全是要决定胜负,而现在早就分明!

几乎在裘超凡还没弄清楚他是如何失败之前,勾魂的使者已不肯再等候他,庞大的身体轰然仆倒,刚刚压在他自己流出来的肠脏之上,而双目尚是暴睁着的!

侧旁——

紫千豪仍然维持着他方才伤敌时的姿态,四眩剑往右方微微扬起,但很显然的,目前不是模拟动作的适当时候啊……

心腔儿猛地倒下一沉,贺长孙全身都发了凉,他慌忙上前搀扶紫千豪,连语声也起了哆喷:“大哥……大哥……我的天!”

贺长孙的手触到了紫千豪的衣衫,这才发觉染了一手的血,紫千豪浑身上下,业已像才浸过水一般都让鲜血给湿透了!

只是让贺长孙那么轻轻一触,紫千豪已痛苦地哼了一声,抑制不住地簌簌抖索,声如蚊呐:“不要动我……让我转一口气……”

贺长孙白髯拂动,老眼含泪,哑声道:“大哥……你伤得重——”

就在他那个“重”字还在舌尖上打滚之际,两股其快至极的锐风已然袭来,一取他自己背心,一攻紫千豪后脑,好毒的招术!

现在,紫千豪受伤太重,根本还不能移动,而贺长孙躲避是可以躲过去的,但是,他自己让过了攻击,紫千豪则是一定要被击中,反过来说,贺长孙如先替紫千豪拦截,则他自己只怕不保!

敌人的暗袭是快不可言的,可以说没有一丁点的迟疑,一道灵光电也似的闪掠过贺长孙的脑际,他猛地往侧旋,雪亮的马刀飞翻横劈,五步枪也在斗大的红缨暴蓬之下连手反刺九枪!

“当啷”一阵清脆的金属震响的,猛刺紫千豪的一只“鹰嘴笔”已被贺长孙的马刀奋力震开,但是,另一只“鹰嘴笔”却“噗”声刺进了他的左肋,几乎不分先后,贺长孙的五步枪也刺中了那暗袭者三次,他暴睁着双眼奋力跃出两尺,回头看去,哼,那偷袭者不是别个,竟就是“黄衫一奇”徐祥!

徐祥在五步之外,他瘦长的身体在不住地摇晃着,三角眼更斜斜高扯,成了一副可笑的怪相,而他嘴巴痛苦地扭曲着,忍不住地低噪出声,徐祥的身上,正有三个血洞在淌着血,左肩、小腹,以及大腿!

“银髯煞眸”贺长孙喑哑地怪叫道:“徐祥……你这个千刀杀万刀剐的奴才……你这死不要脸的下三滥……我恨那一‘落月梭’没有钉死你,除了打烂仗,偷后门……外,你还会做什么?”

唇角一歪,徐祥强压着剜心般的疼痛,丑恶地磔磔笑道:“贺……老狗……你……你也知道……我徐大爷……不是好欺的了……在白天,你暗算了大爷肩头一梭,如今……你看看……谁要谁的命!”

贺长孙双目中煞气毕露,闪耀着青碧的,鬼火也似的异彩,他憋住一口气,不管有如火炙着般的肋下伤口,一步一步逼向徐祥,在逼近中,他狰狞地道:“好……徐祥……让我们就看看……谁能取……谁的命!”

被贺长孙这种狞悍的形态慑住了,徐祥骤然住口,有些畏瑟地往后倒退,他咬着牙,色厉内荏地道:“站住……贺长孙……你不要自己找死……”

喑哑嘶厉地狂笑着,贺长孙用五步枪指着徐祥:“我老头子就……算是找死……我已活到六十余岁……死不足惜……可是……徐祥啊……你死了……却叫短命!”

尖吼一声,徐祥的黄彩暴扬,他拼了命般猛然冲来,一对“鹰嘴笔”闪泛着蓝汪汪的寒光,急如骤雨般攻向贺长孙!

骇人地大笑着,贺长孙的大马刀与五步枪交互探展,斗大的枪花与寒森的刀光飞舞纵横,锐啸破空!

两个人都受了伤,但是,两个人全不让步,狠砍猛刺,招招要命,丝毫也不为对方稍留余地,甫一上手,便是死拼!

在一个飞旋中,贺长孙白髯蓦而倒竖,他根本不管徐祥对着胸口插来的“鹰嘴笔”,大马刀倏扬猝斜,“涮”地狠劈而下,同一时间,他的五步枪连削带打,枪杆架住敌人的刺肠之笔,枪尖倏戳对方咽喉,一招三式,毒辣无匹!

只听得“叭”的一声闷响,徐祥的脑袋已有半边被砍了下来,“啪”地跌在青石板小道上,但是,他右手的“鹰嘴笔”虽然被贺长孙的五步枪挡歪,左手的“鹰嘴笔”却猛然刺入了贺长孙的小腹中,而徐祥的脑袋刚被削掉半边,尸身尚未倒地,贺长孙的五步枪又“噗”的一声穿过他的咽喉,直透颈后!

贺长孙的齐胸白髯抖索着,他在连声呛咳中瞪着徐祥不成人形的尸身大笑:“徐祥,徐祥啊……是谁要了谁的命啦?呵呵,你这条不仁不义、不忠不信的狗,畜生,下流胚……”

贺长孙的五步枪还插穿在徐祥咽喉上,他不让徐祥的尸体倒下,又嘶哑地大叫:“龌龊的东西,我老头子今天要……分你的尸,碎你的骨……你……你这混账……”

正在贺长孙又笑又叫的时候,右边的林丛深处蓦然有一条人影飞鸟似的倏然掠至,这赶来的人在半空中一旋,已惊喜地喊道:“原来你在这里!”

猛然,这赶来的人——“再生阎君”左丹看清场中情形之后便全给震傻了,他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副惨相:地下横竖的尸体,斜身不动的紫千豪,对着一具死尸又喊又叫的贺长孙,以及,贺长孙小腹中还深深插着的那柄纯钢“鹰嘴笔”!

倒吸了一口气,左丹面颊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他抢前一步,失措地悲呼:“秃肥……秃肥……你怎么了?”

但是,贺长孙却宛如未觉,他的大马刀“呼”的一声翻劈,顿时血肉横飞,在一连串的“咔擦”“扑哧”声里,这位孤竹帮高手竟像在切砧上的猪肉一样,左手五步枪支着徐祥的尸体,右手大马刀已将他一片片的零削碎斩!

恐怖地惊叫着,左丹的手掌一弹倏翻,“当啷”一声已将贺长孙挥砍的大马刀震落!

怔了怔,贺长孙如梦初醒般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于是,他再也支持不住的一屁股坐到地下!

左丹将他的“霸王掌”往腰带上一插,过去扶着贺长孙,心如刀绞般愕然道:“肥秃……肥秃……”

这时,贺长孙的面容已是一片淡白,他的两腮须肉也那么快的立即松弛了下来,迷惘地看着左丹,他哑声道:“老……左……我……不要紧……你……你去看……大哥……”

左丹慌忙别过头去,那边,紫千豪正在慢慢地收回他的姿势,慢慢的,就像有千钧之重一般!

嗓子像被什么堵塞住了一般,左丹哽着声道:“你放心,秃肥,大哥安好……”

缓缓的,贺长孙目光低垂,定定地投注在深插入自己小肚内的“鹰嘴笔”上,他泛起一抹灰色的苦笑,讷讷地道:“好……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不免……阵上亡……闯了一辈子……江湖……如今也总算……有了归宿!”

左丹强忍住泪,哀痛地道:“不要胡思乱想……秃肥,你的伤并不太重,一定可以治好的……前山上头的敌人全被赶下去了,祁老六正帮着孩儿们从下面往上杀,这场仗,我们赢定了……”

咳了几声,贺长孙气如游丝般道:“只怕……我……老头子……等不及了……”

再也压制不住地抽噎了一声,左丹悲切地道:“别这样说……你不会死的……肥秃……要撑下去!”

猛一痉挛,贺长孙突然凄厉地哑声大笑:“还……还撑个卵蛋……我老头子……两眼发黑……全身绵软……又累……又倦……就像要腾云……驾雾一样……”

左丹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呜咽着道:“你不会死……肥秃,你不会死……”

大叫一声,贺长孙双目怒瞪,摧肝沥血般厉吼:“紫大哥……我先走了……跟随你十余年……死也无憾……紫大哥……阴冥界里……我照样护着你——”

吼声惨怖,有如狼嗥鬼号,而余音尚在袅绕,这位孤竹帮的老人已蓦地四肢一挺,再也不动……

长嚎着,左丹猛然抚尸大哭,几欲晕厥……英雄并非不洒泪,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些铁打的汉子啊……

轻轻的,柔和的,一只银灿灿的剑鞘搭到左丹肩头——

左丹倏而抬头看去,嗯,是紫千豪,全身血透,伤痕累累的孤竹帮双龙头。

流着泪,左丹站起,他满腔的悲痛又加上无比的焦惶,以至连说话都不能连贯了:“大哥……贺长孙……他……大哥……还有你……伤的重啊……”

紫千豪威然注视着双眼半睁的贺长孙,泪光盈目,他苍凉地道:“长孙是为了护我才会这样的……我正逆了气,拗了劲……不能移动……徐祥暗算我……长孙便挺身挡了……”

抹着泪,左丹低哑地道:“大哥,你千万悲痛不得……你的伤可真吓人……贺长孙为大哥死,也可死而无憾……孤竹弟兄,人人都想有这种荣耀……”

摇摇头,紫千豪孱弱地道:“我对不起长孙……”

左丹急切地道:“大哥,别这样说,凡是孤竹上下,只怕换了任何一人也全会如此做……”

闭着眼,紫千豪抑制住了即将溢出的泪水,他沉重地道:“战况如何?”

吸了口气,左丹这才略见振奋地道:“对方在山上的好手有银坝子三个大爷,还有‘黄衫一奇’徐祥、‘婴叟’吴宇,另外有黑流队二当家‘三手金叉’裘超凡,这些人,全由‘南剑’关心玉统一调度,率千余人守着,山下有玄云三子,黑流队的大当家‘金钩眉’屠松,以及银坝子的另两个大爷,亦率一千人驻留,银坝子在山下原来也有三名大爷,其中一个姓贾的已在狭谷那边被大哥你们干掉了……”

紫千豪低哑地道:“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左丹忙道:“我们生擒了银坝子一名大爷,就是与蓝扬善蓝兄交手的那个使大关刀的,他被蓝兄砸断了一条腿,我们抓住他以后用刑一逼才道了出来……”

忽而悚然一惊,紫千豪目光四扫,喃喃地道:“我记得这里也有两个使‘紫金三环刀’的银坝子大爷,此时怎的却不见了?难道逃去了么?”

左丹也环视了四周一阵,摇头道:“我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对方的人了……”

虚脱地叹了口气,紫千豪又道:“蓝兄呢?”

左丹低声道:“他已带着弟兄们杀下山去了,顿饭时光以前,祁老六也夹攻了上来,如今怕已会合在一起,我因为不见了大哥与贺长孙,心里放不下才急急找来,哪知方才找到,这里已是这般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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