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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深恨 痛爱 流水落花

地下的秦洁,用双手撑着地,蓦地扬起头来,充满泪水的大眼睛里,却射出两股火热而古怪的神色,她死死地盯着寒山重,哽咽里带着颤抖:“寒山重……你眼见你的喽啰殴打我……你会感到愉快么?”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你眼见你的父亲以剧毒害我,众高手杀我,你也会感到愉快么?”

秦洁那双美丽的眸子里,透过泪光,含着怨恨,深深的怨恨,但是,假如你看得仔细,你便会恐惧地发觉在那片怨恨之中,竟然尚包含有那么浓厚的,说不出、道不出的挚爱,那光芒,熏得吓人,醇得令人窒息——

寒山重抖了一下,移过目光,秦洁任泪珠儿淌满两腮,她悲切地道:“寒山重,我承认所有对付你的手段全是我出的主意,这些,与我父亲毫无关系,你不要折磨我父亲,我求你亲手杀了我,但是,请你放了我的父亲……”

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他冷漠地道:“先下毒,后凌寡,这是你的主意,蟠龙山下,嘿,则恐怕是令尊秦大掌门的花样了。”

秦鼎委顿地坐在那里,这时闻言之下,却突然狂笑了一声,嗓子喑哑地道:“不错,这全是老夫的意思,寒山重,因为你太狂、太傲、太跋扈、太嚣张、太目中无人、太不给江湖同道留生路……”

司马长雄在旁暴吼一声,厉吼道:“秦鼎,你也太可恶!”

秦鼎像是豁出去了,他转过头来,狞恶地瞪视着司马长雄,胸口起伏急剧地道:“你……你……小子,真是寒山重的忠实狗腿子!”

司马长雄冷森地抿抿嘴,沉沉地道:“秦鼎,姓司马的可以为院主生,为院主死,为院主赴汤蹈火,为院主粉身碎骨,因为院主忠义无双,姓司马的死心塌地地跟定了,但,秦鼎,有人会这么效忠你么?你手下有多少临危逃命去了?有多少见险退缩溜了?秦鼎,司马长雄可怜你连一个忠实的狗腿子也没有!”

秦鼎气得大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四肢痉挛地仰摔在地上,秦洁惊叫失声,哭泣着扑到乃父身边,慌忙为他顺气揉胸。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淡地道:“长雄,不许你再多说话。”

司马长雄恭应一声,退到一边,寒山重走进两步,低沉地道:“秦洁,身在武林中,就免不了恩怨缠绵,而这些,我们都要依照江湖上的传统规矩来解决,不论这件事情的始末是谁有错,但是,它已发生,换句话说,寒山重与你们白龙门的仇怨已经结了,以前的事,我们不必再提,从很久以前,你与我,即是仇人了。”

秦洁仰起头来,抽噎着,语声却平静得出奇:“寒山重,你不杀我,我只要有生一日,就不会忘记今天你灭我白龙门的仇恨,我要亲手杀死你,然后……”

寒山重镇定的没有出声,秦洁却凄然一笑,道:“然后,我和你一起死,因为,你若死了,我活着就没有生趣……”

冷冷一笑,寒山重轻蔑地道:“我不是小孩子,秦洁,假如事情像你所说,那么,你早已该殉我于地下了,不要忘记,我自中毒受创突围后,没有人相信我能活着……”

秦洁惨淡地笑笑,她平静地道:“是的,没有人相信你能活着,但我信,我知道你坚强的毅力,你不屈的精神,你超人的智慧,只要没有找到你的尸体,我便不相信你已不在人间,寒山重,我早就准备好了,与你同穴共榻,我要和你死也不分……”

寒山重觉得有一股凉气自心底升起,他正要出言相驳,室外,一条粗壮的人影已掠了进来,这人,正是虬髯张目的呼浪迟元!

迟元一步踏入,已扯开宏烈的嗓子叫道:“禀院主,他妈的白龙门竟然尚想以巫邪之术诅咒于你,真是混账到了极点!”

寒山重双目一冷,叱道:“迟元——”

迟元连忙噤声,朝室中各人望了一眼,有些讷讷地道:“院主,方才属下扫荡白龙门残余之际,发现在这幢屋子后面一个风景极佳之处,竟然有一个未曾落款的石墓,墓碑上……墓碑上……”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说下去。”

迟元咽了口唾沫,换了手握刀,低沉地道:“那石墓墓碑上竟然刻着,刻着‘寒山重秦洁夫妻之墓’,而且,墓石未封,里面的一双铜棺,并未拢着,衾被俱全,看样子,还有人天天去打扫哩……”

寒山重也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舔舔嘴唇,叹了一声,心里在狂叫着:“怎么办?老天,这怎么办啊?”

迟元的目光向秦洁溜了两转,鲁直地道:“院主,这一老一少大约就是秦鼎父女了?”

寒山重面带缓缓地点点头,迟元粗粝地道:“那么,院主,现在动手宰了吧?他们父女两个刚刚可以用得上那座鸳鸯冢……”

站在门边的司马长雄急忙向迟元使着眼色,寒山重已蓦地瞪了迟元一眼,脸孔冷如严霜,好不威煞!

迟元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位浩穆一鼎,实在是打心眼里含糊,寒山重这一眼,瞪得他一激灵,赶忙闭上嘴巴,有些尴尬地退后两步。

寒山重微阖眼帘,半晌,他冷冷地道:“长雄。”

司马长雄赶忙踏前三步,躬身道:“长雄在。”

寒山重吁了口气,低沉地道:“带秦鼎父女回浩穆院,囚入困龙洞。”

司马长雄答应一声,示意室中浩穆弟兄将秦鼎及秦洁押出,待各人退出,寒山重又吩咐迟元道:“秦鼎病势严重,迟元,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叫他死去,你立即去请随来的陈大夫为他诊治,记得要快。”

迟元恭谨地应是,行到门口,又犹豫了一下,回身嗫嚅地道:“那么,院主,那座古墓可要毁去?看着实在有点扎眼……”

寒山重怪异地笑了一下,缓缓地道:“留着吧,日后,自己也可以回忆一下,竟还有人记得为我寒山重准备最后安寝之地,迟元,想想,这不是也极美么?”

金刀呼浪迟元愣愣地咽了一口唾沫,带着摸不透的神色躬身退出。

朝这间卧室四周扫视了一遍,寒山重走过去推开一扇小巧的桃花心木门,门口那边,看得出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一色的淡色家具,水红的罗帐深垂,精致的小几锦凳衬着壁间几幅工笔仕女图,一方刺绣了一半的女红随意地丢置在一张锦垫上,寒山重轻轻拾起,嗯,上面,绣的是两只比翼鸟,在绣绸的那一边,用灰色线刺着淡淡的云彩,与整个画面的生动极不调和,令人第一眼看去,便生有一种空虚而落寞的感觉,好像这双比翼鸟的翔飞是永远没有终止的,永远没有结果的,飞向缥缈,飞向不知处的灰暗里。

心弦颤抖着,寒山重深长地叹息,将这副绣绸折好置入怀中,他向室内浏览了片刻,又走到一个小巧的梳妆台之前,迟疑了一会,他慢慢抽开了顶层的小斗,里面,放着几件钗环之类的首饰,两把玉梳,几小瓶桂花油、杜鹃汁之类的女人妆饰的用品,寒山重奇怪自己看了这些寻常的物件竟会有着伤感的情怀,他轻轻关上了,又抽开下面的一只小斗,待他目光瞥及里面的一个描金黑漆的小盒,心脏里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吸了口气,他拿出那方小盒,小心地打开,天啊,在最上面,竟是几片染满了鲜血的黑布片,不用猜想,寒山重已经晓得那几片染了血的碎布会是谁的,不错,那是他自己的,在他突出白龙门高手重围的那一次,寒山重忘不了,自己亦曾受了极重的外伤,这些布片,定是那时连肉削落的了。

“为什么,她为什么收藏起来呢?她真是强烈得如此忘不了,抛不下么?”

寒山重掀开布片,在下面,是几根谨慎包在一张素纸中的头发,两张窄窄的小笺,一颗象牙质的衣领纽扣,以及,以及一个精致的小银杯!

看见这银杯,寒山重全身震栗了一下,是的,他仍能认出这只银杯,就是当时置有“龟花”剧毒的杯子,也是这只杯子,盛满了酒灌入他的肚里,险些使他遗恨终生!

那几根头发,寒山重推想,可能也是他自己的,寒山重仍然记得,有一次,秦洁几近疯狂地拥着自己,双手用力搓揉抓扯,这颗象牙纽扣,一定就是那时被她扯落的,想不到,她竟将这些微不足道的细小物件都保留了起来。

两张小笺,都是寒山重的笔迹,一张是他随意涂写的一阕“念奴娇”,另一张,则是他在秦洁十九岁生辰时,遣人送上寿礼顺带的祝词,而在寒山重放荡的某些日子里,在他认为与秦洁逢场作戏的一些时光里,也只有这两张小笺算是他正式留笔的信函。

这时,寒山重的脑子里实在混乱到了极点,心头不停地波涛汹涌,他想推理出一个头绪,但却结成一个解不开的结,实在可怕,这爱,果真是如此强烈,又如此深邃得无以自拔么?

老实说,在寒山重横行武林的日子里,曾与不少美丽的女孩子有过交往,但是,因为寒山重生性狂放,而且眼高于顶,更为了追寻到他心灵深处的一个用理想堆砌的影子,所以他与以前的任何一个少女为伴,都采取一种若即若离,不愠不火的态度,或者有过缠绵,但在寒山重来说,这仅是一种男女之间的例行过程而已,在这些少女之中,寒山重也有过喜欢的,可是,也只是喜欢而已,并未到达令他自己热烈爱悦的深度,更没有一个符合他最原始的理想与追求,秦洁是寒山重比较喜悦的一个,但是,寒山重心里明白,她也并没有使自己“爱”,而爱与喜欢,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以前,寒山重以为秦洁和他分手后,最多只会难受一个时期而已,料不到她却怨恨得想要自己的命,在那怨恨中,却又包含了如许炙热的情意!

沉重地转过身来,他将那个小盒子塞进怀里,出了门,司马长雄已在外间相候。

小心翼翼的,司马长雄觑了觑寒山重的脸色,有些忐忑地道:“院主,你有心事?”

寒山重轻轻拍拍司马长雄的肩膀,微微苦笑道:“长雄,记得以后少和女孩子厮混,要专心地待其中一个,否则,伤别人的心与伤自己的心一样,结果都是难以下咽的,滋味实在苦涩。”

司马长雄怔了一下,随即会意地道:“院主,是否关于秦洁?”

寒山重轻轻点头,嘴角抽搐了一下:“太浓厚,太强烈,而且,浓厚得可怕,强烈得可怕。”

有点迷惑,司马长雄讷讷地道:“院主,男女相悦之情,也会可怕么?”

寒山重举步行向外面,叹了一声:“假如你是我,长雄,你便会知道个中滋味。”

二人行出精舍之外,数十名浩穆壮士正肃静地立在花架下,火把的光辉闪耀着,空气在冷瑟中有着肃杀。

“他们呢?”寒山重转首问司马长雄。

“已由迟元押送到外面去了,长雄已经吩咐下去,为秦鼎及那姓郝的三个预备一辆篷车,大夫亦随去为秦鼎诊病,弟兄们齐集九曲桥之外,随时可以启行。”

寒山重冷沉地回顾望了望,道:“走吧。”

一行人在寒山重为首下,经过回廊,出了望波精舍,司马长雄低沉地道:“禀院主,这幢屋宇可要留着?”

寒山重步下石阶,颔首道:“留着,也为白龙门留下一处可以供人凭吊之处。”

说到这里,他忧虑地道:“萨牧非的伤势如何?伤他的那些暗器,可能淬有毒药……”

司马长雄道:“大夫已看过了,那些碎钢上面,是淬有毒药,而且,大夫亦已认出所淬之毒名曰‘紫斑草’,此毒甚剧,不过,可以用白犀之角磨水解之,美妙的是陈大夫身上恰巧便带了一小块,现在,老萨大约正在呼呼酣睡呢。”

寒山重嘴唇一动,司马长雄已微微一笑道:“院主问包川?这小子不折不扣是个拼命三郎,肩胛骨那一记十分严重,他全身上下更带了大小十多处伤,抬到大夫那里衣服完全被血浸透了,这小子还口硬,咬着牙说不要紧……”

寒山重摇摇头,道:“生命有无危险?”

“没有。”司马长雄又补充道:“不过,只怕要养息三四个月以上才能活动自如……”

寒山重哧哧笑道:“这样也好,这小子一天到晚就爱蹦蹦跳跳,遇到场面又像性命不是他自己的一样横冲直撞,简直令人担心,不过,长雄……”

司马长雄笑道:“长雄知道,要注意包川的补养……”

寒山重笑了笑,石阶前,两名浩穆壮士牵着叱雷,叱雷仍然如旧,看见寒山重,低低地嘶叫了一声。

微微皱眉,寒山重疼惜地蹲俯到爱马腹下,沉声道:“拿火把来!”

司马长雄亲自将火把凑到一旁,寒山重自怀中取出银针,就着火光,小心翼翼地在叱雷肚腹及四蹄之间挑剔着什么,叱雷挺立着,全身的肌肉却似波浪般颤抖,头上的白色鬃毛几乎直竖起来。

半晌!

寒山重又用他的金创药在叱雷肚腹各处敷抹,过了盏茶时分,他才额角微微见汗地站了起来,左手掌上,赫然有着七粒染满血迹的多角形细小物体!

“那是什么,院主?”司马长雄关注地问。

寒山重吁了口气,道:“我自小灵州外的石桥冲杀进来,白龙门那位旋星筒便赐了这几粒小玩意给我,我没伤着,叱雷却苦了。”

司马长雄在叱雷头上抚了一下,恨恨地道:“这老小子不能恕过!”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是的,已经不恕了,寒山重斧下已讨回代价!”

他顿了一顿,又道:“叱雷受创不重,但是,最好不要使它劳动,长雄,派专人照料他,喂以上好草料。”

司马长雄恭声答应,众人已快步行上九曲桥,桥的那一端,亦约有五十余名浩穆壮士肃立相待,神钓曹耐吏迎上前来,沉声道:“禀院主,白龙门残余已经扫荡干净,方才奉迟左卫令寻到一辆篷车,秦鼎等三人及萨牧非、包川已送到车上。”

寒山重满意地颔首,道:“我方伤亡如何?”

曹耐吏舔舔嘴唇,低沉地道:“伤亡约有六十余人,二十多名伤者已经包扎妥当,战死弟兄,已依照浩穆‘靠山归山,近水还水’的传规,就近在西淀湖内送回去了。”

静默了一下,寒山重摇摇头,道:“传令所属,准备启行。”

曹耐吏躬身道:“可是回到来时之处?”

寒山重嗯了一声之后,向前行去,近百名浩穆大汉鱼贯跟随于后,松枝火把排成一条蜿蜒的火龙,静静地沿着那座青石桥离开,来的时候,有如隼鹰猝闪,狠毒而猛辣,去的时候,像是幽魂幢幢,安宁而缥缈,经过仅是片刻,但是,小灵州上却已成为血海屠场,多少生命,在这片刻之间,已经化为烟灭灰飞。

天刚亮。

百多名浩穆大汉已在一片擂鼓似的马蹄声中回到了这里,这隔着张登城有二十里地的小小村子。

拂晓的曙光,映着他们扬起的黑巾,扬起的虎皮披风,映着他们每一张带有疲惫的面孔,也映着他们背在肩头的兵刃,大多数的人身上染着血污,这血污是敌人的,或者,也有自己的。

到达那幢农家的竹篱外,约有二百名隐伏在各个角落的黑衣彪形大汉散落地闪了出来,齐齐躬身迎接一马当先的寒山重。

“一切安好么?”寒山重勒住马缰,轻轻地问。

最前面的一名大汉恭谨地道:“回禀院主,一切平静。”

用黑巾抹去脸上的灰沙,寒山重长吁了口气,回首向身后的司马长雄道:“长雄,叫弟兄们下马休息,不要随意走动。”

司马长雄尚未及回答,寒山重已倏而弹起,在空中一个转折,有如流星曳空,那么滴溜溜地射进了虚掩的门内,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守在门侧,两把雪亮的朴刀才举,二人已低叫一声,慌忙躬身迟到一旁。

寒山重微微一笑,温和地道:“长夜已过,你二人可以退去了。”

两名浩穆大汉齐声称是,缓缓弯着腰退出门外,寒山重有点迫不及待地走到里面,才要伸手推门,门儿已“呀”地启开,一张明丽而妩媚的面庞,似一朵迎着朝阳的花朵,那么清新而甜美的对他微笑。

寒山重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臂刚刚张开,又轻轻地垂下,朝着眼前的人儿做了个苦笑。

“为什么不拥着我?”梦忆柔低声说。

寒山重摸摸下颌的胡根,才只一夜,就都钻出表皮来了,硬得有点刺手,而且,身上的血污也脏得可以。

“你实在艳光照人,柔。使我有点不敢逼视了,你看,我身上多脏……”

寒山重依在门框之旁,视线贪婪地紧盯着梦忆柔身上。

梦忆柔轻雅地笑笑,像一只小鸟般依偎到寒山重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俏脸儿不停地擦着寒山重的下颌。

哧哧笑了,寒山重用左臂搂着梦忆柔的肩头,疲乏地行向室内,脚后一带,已将门儿关上。

扶着寒山重坐到床上,梦忆柔端来一张小凳子放在寒山重脚下,让寒山重的双脚抬起搁在小凳上,一杯热茶递到寒山重手里后,她蹲在一旁,捏起两粉团似的小拳头轻巧有致的在寒山重腿上捶了起来。

“嗯——”寒山重闭起眼睛,长长地吁了口气,舒适地啜了一口热茶,这韵味,足极了,也甜极了。

梦忆柔悄细地一笑,道:“山重,昨夜我好担心啊,虽然明知道你不会有事……”

寒山重睁开眼睛,沉缓地道:“夜来你睡得可好?我见你还想你,从离开你到现在,虽只一夜,在我来说,宛如过了很长久的时光了……”

梦忆柔嫣然一笑,道:“很累?”

寒山重叹了口气。道:“心里很累,小柔,今夜,我实在不愿意让这些事情耽搁了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有人说,甜蜜得到了最后要幻灭之前,才会觉得过去的那一大段过得太糟蹋了,我不要如此,我要把握住现在,把握住眼前……”

梦忆柔惊栗地望着寒山重,鲜红的小嘴半张着,良久,她才幽幽地道:“为什么说这些不吉祥的话?山重,我们说过我们永远不分离,山重,我们互相答应过。你为什么又这样说?”

寒山重深深地凝注她,缓缓地道:“别多心,小柔,我只是指和你在一起时,日子像是过得特别快,你知道,人的一生,往往就容易在幸福的日子里不知不觉地过去,待到感觉可贵,临大限之期也就近了,小柔,生命是有极限的,没有人能与大自然的生息相轮转抗衡……”

梦忆柔慢慢站起,依到寒山重身边,将唇儿凑到寒山重的耳旁:“那么,山重,便是我们老了,死了,我们也要葬在一起,埋在一起,让我们的骨骸被风化了,被草啮了,但灰烬也要糅在一起,渗在一起,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我的身体长有你,你的身体长有我……”

寒山重伸臂搂过梦忆柔,感动地道:“在我们生时,没有人,没有任何力量能夺走你,当我们去了,小柔,就像你说的,化为灰泥也要相渗相揉,我们在空中飘,在风里滚,在云里浮,在水里流,你要跟着我,我携着你,你永是我的小柔,而我……”

梦忆柔平躺在寒山重怀里,喃喃地道:“而你,你永远是我的山重……”

寒山重轻悄悄地在梦忆柔颈项上吻了一下:“昨夜,我已在情势许可下,尽量给白龙门的人生路走……”

“谢谢你,山重,我多高兴你会听我的话……”

“嗯……”寒山重想了一下,又道:“记得我以前向你提过的秦洁?”

梦忆柔微微一怔,随即笑着道:“记得,不会杀她吧,山重?”

“没有杀她,但是将他俘虏来了,还有她的父亲及白龙门十大高手的第三位,今后,他们将在浩穆院里度过一生……”

“那……他们住在哪里?”

“是个好地方。”寒山重撇撇嘴唇,接了下去:“困龙洞。”

梦忆柔眨眨眼,摇头道:“不要,山重,我听说那是个可怕的地方,进去的人,若是你不下令释放,便永远也没有机会出来了……”

寒山重沉默了一会,没有表情地道:“秦洁,她还是……还是那么疯狂,真叫我不舒服……”

梦忆柔迷惑地微微仰起身子,有些紧张地道:“疯狂什么?疯狂地爱你!”

闭闭眼睛,寒山重缓缓地将他在望波精舍里发现的一些事物及那座鸳鸯冢的事,毫不隐瞒的向梦忆柔述说了一遍,良久,梦忆柔没有出声,她将面孔俯在寒山重怀里,柔滑的背部轻轻波动着。

讲完了,寒山重低沉地道:“我自生以来,还没有遇见过思想如此可怕的女孩子……”

他忽然停住不说了,因为,他已觉得胸前的衣襟凉冰冰地浸湿了一大片!

“小柔,小柔,你怎么了?”寒山重急惶地低下头问。

梦忆柔的双肩耸动着,没有回答,寒山重轻轻将她扳了过来,泪痕已经沾满了这位美丽姑娘的面颊。似一朵带露的茉莉,怜人极了。

寒山重心痛地搂紧了她,哑着嗓子道:“小柔,为什么你忽然伤心起来?小柔,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话?是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小柔,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梦忆柔抽噎了一下,摇着头,断续地道:“不……山重……你没有说错什么,也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想……我只是想……她实在可怜……”

寒山重眸子里有一片怪异的光辉,他看着梦忆柔,沉痛地道:“你哭泣,只为了她可怜?”

梦忆柔又泪水轻淌,垂着头:“我……我还怕……还怕……”

寒山重平静地道:“还怕我受不了她这强烈情感的束缚,再回到她的身边去,是么?”

紧紧将面孔俯在寒山重怀里,梦忆柔双肩耸动着,语声细如游丝:“别生我的气……山重……别生我气……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

轻轻吻着梦忆柔那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寒山重悠悠地道:“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小柔,你要知道。真正的情感是要经得起考验的,而这考验,包括了人活着所可能发生的一切波折,包括了时间,包括了双方本质上的任何优势。小柔,你要永远记得,寒山重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人。”

梦忆柔抬起脸来,那张俏脸儿,惑怜照人,她抽噎了一下,低怯地道:“只是今生今世?”

寒山重猛烈地抱紧了她,嘴唇似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语句诚挚:“今生,来世,千百辈子。小柔,我们生生世世为夫妻……”

一个长长的,甜甜的吻,由梦忆柔在泪水里印上了寒山重的唇,那么长,那么甜,那么醇厚,那么浓烈,彼此间的心贴得更紧,呼吸相隔,假如能并为一体,他们会早已如此做了。

有些透不过气来,寒山重稍稍推开了梦忆柔,望着那张酡红如醉的脸蛋儿,寒山重哧哧笑了:“小柔,看不出你还真是一个小醋坛儿,不过,我喜欢你这样,因为这正是证明你爱我爱得如何深切……”

梦忆柔面庞上泪痕未干,她羞涩地一扭身子,半侧过脸去,寒山重却在她一扭身躯的时候皱了皱眉,牙齿咬了嘴唇一下。

心肝是水晶做的,梦忆柔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惶急地掀开寒山重的虎皮披风,在寒山重的肩头,有一摊已成紫乌色的血迹,已透过层层的绷布,印在虎皮披风的金黄色纹理上!

“你又受伤了,山重?”梦忆柔心痛地呼叫着。

“小伤。”寒山重展眉一笑:“仍然比不上蟠龙山下那一次来得厉害,小柔,在彼此以生命为赌注的格斗里,没有人会存有慈悲,你要杀人,别人也正想杀你呢。”

梦忆柔打了个寒噤,喃喃地道:“你说得多可怕,山重,我好像觉得有些血淋淋的……”

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寒山重笑道:“对了,小柔,在江湖上混,就正要适应这种味道。”

一骨碌坐了起来,梦忆柔亲自为寒山重端了一盆热水,又在一个革囊中取出一些洁净的绷布及金创药等物,温存的为寒山重换起药来。

眯着眼,寒山重“嗯”了几声:“奇怪,小柔,你给我换药,怎么比我自己匆匆包扎时舒服多了?一点也不觉得痛,只感到有点……有点……”

“有点什么?”梦忆柔正在小心翼翼的用热水替寒山重洗擦伤口。

寒山重舔舔嘴唇,笑道:“有点甜。”

小巧的鼻子皱了一下,梦忆柔轻轻为寒山重敷上金创药,哼了一声:“只要在三十年后你还有这种感觉就好了。”

包扎妥当了,梦忆柔净了手,端茶给寒山重啜了一口,门外,司马长雄的声音已低沉地响起:“禀院主,白龙门泰洁要求谒见院主一面。”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她有什么事?”

门外的司马长雄似是犹豫了一下,梦忆柔一双美丽的眼睛眨呀眨的,斜着头望着寒山重,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道:“长雄,你先去,待我问过一个人再说。”

司马长雄在外面恭应一声退去,梦忆柔轻轻在寒山重腿上拧了一记:“你去就去嘛,何必故意挖苦人家?哼,浩穆一鼎已经决定要做的事,又有谁拦阻得了呀?”

寒山重翻身站起,在梦忆柔颊上一吻,笑道:“好丫头,待寒山重日后好好蘑菇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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