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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往事 真情 庙里干戈

室内的灯光仿佛黯淡了许多,寒山重的面色晦涩,他回到椅子坐下,沉默着没有出声,于罕看了自己妹妹一眼,上前两步,诚挚地道:“寒兄,请不必焦虑,于某略识医道,或可为寒兄多少尽力……”

寒山重神色逐渐转为缓和,他淡淡一笑,道:“不用于执法劳神了,在下中的是‘龟花’之毒。”

于罕听到“龟花”两个字,不由震了一下,骇异地道:“龟花?老天,这是天下九十三味奇毒之一,寒兄怎会受人以此毒暗算?白龙门也未免太狠了……”

寒山重又恢复了他原来的平静,他那微挑的眼角一动,沉稳地道:“其实,在下结仇虽多,却自来未曾被仇家所算,这次却是被白龙门一个小妮子摆上小小一道,就因为太不在意,所以栽一次不明不白的觔斗,哦,这虽也算是受受教训,却不知道自今而后,有没有再受一次的机会了。”

梦夫人垂首想了一下,慈和地道:“寒少侠,那个女孩子可是与你结有极深的仇恨吗?她竟然会下此辣手?”

寒山重温文地笑笑,道:“外面传言,说因为在下追求这少女不遂,死缠活赖,她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对付在下的……”

梦夫人清朗的眉宇微微一皱,又豁然舒展,她摇摇头道:“寒少侠英俊秀逸,气度高华,绝非外传这般不知进退,这种谣传,我是永不会相信。”

寒山重躬身一礼,笑道:“谢谢夫人抬举,在下虽然不才,却也不至于如此恬不知耻,尤其对这男女之情,在下更是看得十分远阔呢。”

于罕朝门口望望,不能释怀地道:“寒兄,尊驾身体要紧,既是白龙门下的毒,他们或有解法,事不宜迟,寒兄,明日于某便亲自陪伴寒兄到白龙门总坛一行……”

寒山重眨眨眼,道:“罢了,既已成仇,何能再以卑颜相求?白龙门欲取在下一命,必不会出尔反尔,自行献出解药,在下性命虽贱,却更不愿贱到为此去求助仇家,在下重返白龙门之日,也便是他们流血横尸之日,不达此一心愿,在下永不会再到白龙门居地一步了!”

于罕怔了一怔,脱口道:“寒兄,寒兄恨那秦洁也恨得如此之深么?”

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他道:“这位白龙门掌门人的千金小姐,呃,于罕执法大约知道在下口中的小妮子便是她了,虽然她下了毒给在下,在下却不恨她,只是气她,不过,这气与恨,其结果乃是相同的,只是,或者多多少少在报复的手法上有些儿差异罢了。”

于罕想了想,正要启言,门帘儿一晃,梦忆柔已托着一方描金黑漆盘姗姗而入,漆盘上置有一个白底蓝花的细瓷碗,另外四个浅紫色的小碟子,瓷碗里是齐缘口的一碗鸡丝面,小碟里分盛着荤素不同的几色小菜,青翠的菜梗与油黄的肉肴相映,令人见了食欲盈然,不饿也饥。

寒山重赶忙站起,抱拳道:“劳姑娘深宵举炊,在下实觉不安。”

梦忆柔轻轻将托盘置于一旁桌上,文静地还礼道:“寒大侠客套了,希望还能合你的口味。”

梦夫人一边微笑,示意寒山重进食,寒山重移椅桌前,一边举着筷道:“素手烹食,果然色香味三全,寒某来也不速,礼数失周,便大胆放肆了。”

八回剑于罕沉缓地道:“寒兄便请进膳,只是多有些怠慢了……”

于罕的语声里,带着几分隐约的忧戚,显然那是极为含蕴的,但寒山重也可以察觉出来,他转首道:“于执法,敢问阁下何事忧心?”

于罕微微一凛,半晌,叹道:“于某眼见寒兄如此少年英才,在武林中正待大放光芒之际,如若真被那‘龟花’之毒所害,实是令于某遗憾无穷!”

此言一出,梦忆柔在旁边禁不住激灵灵地一颤,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在突然向会变得如此激动,她紧张地问:“舅父,你老人家是指谁?”

于罕又叹了一声,低沉地道:“噶丹阴毒成性,他并未将寒大侠的毒创根除!”

梦忆柔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丰润的嘴唇血色全失,她震骇过度,讷讷地道:“不,不,这……这不会是真的……寒……寒大侠说过……他说过他的毒伤已愈,舅父你看……他现在是如此安详……”

于罕深深叹息,低声道:“闪星魂铃之所以扬名江湖,威慑群伦,其过人之处也就在此了。”

寒山重洒脱地笑笑,道:“于执法过誉了,梦姑娘,于执法所言是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之一生原有定数,强求不得,如果在下命中无法逃过此劫,嗯,便是死了也罢!”

梦忆柔瞪着那双美得令人心碎的眸子,古怪而又深沉地注视着寒山重,那双清澈得宛如一泓幽邃的潭水似的眸子这时竟浮起一片朦胧,朦胧中,映着什么,荡着什么,这感受,使寒山重怔慑住了,仿佛,他已抓住一些连他自己也从未想到过的感触,这一丝,这一点,已足将令他心颤神投。

梦夫人惊异地瞧着自己的爱女,这位端庄而贤淑的中年女人,也在这刹那之间忽然明白了一切,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她希望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但是,老天,这会是错误的么?她女儿在原先要告诉她的那个人,竟然便会是这寒山重么?

室中的空气,像是在突然间凝冻了,于罕有些迷惘的向眼前的三个人左右顾盼着,寒山重接触到于罕的目光,心头大大地跳了一下,他掩饰地低下头去挟起碟中的菜肴塞向嘴里,边强笑道:“于执法,佳肴可口。”

于罕尚未出声,梦忆柔已故作镇定地道:“寒大侠,这……这可是真的?”

寒山重嘴角一撇,道:“不错。”

“那么。”梦忆柔有些艰涩地道:“那毒创还会潜伏多久才能发作?”

寒山重默默地看了梦忆柔一眼,轻轻地道:“据在下推断,至少还得一月左右的时间吧。”

他笑了笑,补充道:“因一月之期乃是噶丹与在下所约成事后晤面之日,在下想,他绝不会令毒性在一月之内发作的,不然,他就会徒劳无功了。”

梦忆柔深沉地道:“还有法子想吗?”

寒山重怔了怔,苦笑道:“在目前,还没有法子。”

梦忆柔纤细的身躯难以察觉地晃了一下,她强撑着一股无法隐瞒的失望与凄恻:“那,寒大侠,你就只有等死了?”

寒山重忽然大笑起来,道:“或者,在下要噶丹相伴也不一定,不过,在下未曾为他办成所允之事,他也骗了在下此遭,正可两相抵消,要他抵命只是出出气罢了,梦姑娘,你放心,假如在下真的步上冥途,九泉路上,总会有人做伴的……”

梦忆柔的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眼圈儿已红了起来,但是,她现在如何能哭呢?又以什么身份哭呢?对一个相识才数天的陌生男人,这么表示关切,不是有些失去常态了吗?尤其是,谁不知道五台山这位绝色美人是如何高傲,如何冷如冰霜。矜持,是的,她要矜持下去,不能这样太过袒裸……

于罕方正的大脸愁云重重,他却又忍不住赞道:“能冲破生死关,便是真英雄,寒兄,于某江湖上蒙混二十余年,阅人多矣,能似寒兄这般心胸气魄者,尚是绝无所见,寒兄,于某服了,但愈是如此,寒兄,你愈便不能死啊……”

寒山重有些动容地凝注着眼前这位五台派的刑堂首要,半晌,他沉和地道:“于执法,人生在世,或有苦恼,或觉困窘,但是,我们不能否认,人生总是值得留恋,人活着,也有美好的一面,萍水初交,于执法及梦夫人、姑娘各位,对在下毒伤如此关切,实令在下感怀不尽。”

他立身而起,长揖到地,道:“仅此一端,已够在下倾力为生命做搏,且容此别,如若不死,在下定然专程再至五台拜访各位。”

转身向门前行去,刚行两步,梦忆柔已赶了上来,低柔而意味深长地道:“寒……寒大侠,假如……假如你万一与生命的搏斗失败了呢?那时,你再怎么来呢?”

寒山重心弦一跳,一阵乌云在他的意识上掠过,于是,他淡淡地一笑道:“肉身若腐,姑娘,在下魂魄尚识至五台白岩之路……”

梦忆柔面色煞白,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双清澈而美丽的眸子,怔怔的,包含着太多韵味地凝注着寒山重,这目光,仿佛有缕缕长丝,无形的,但缠绕得紧。

寒山重蓦然一凛,于罕已低低地道:“寒兄,寒兄所知的那几味救命丹药,是否的确有用?”

寒山重颔首道:“不会有错的,这是一位医术极精的武林朋友相告,但是,他虽知道如何治疗,却没有这些药材。”

于罕真挚地道:“便请寒兄将这几味药材之名相示,于某也好看看是否有法寻得,寒兄,让我们一起努力,多一个人的力量,也多一点希望……”

寒山重走到窗口,目光注视着夜色中那缥缈而遥远得不知之处,缓缓地道:“彩莲之瓣、冠鹰之血、老蚌之珠,还有,处子之眸。”

听了这几句话,于罕已呆住了,是的,彩色斑斓的莲花,生着长冠的隼鹰,老蚌的珍珠,少女的眼睛,这,哪一件都是难求的啊。

梦夫人无助地叹息一声,梦忆柔也悲凄凄地垂下头去,她们明白,寒山重的生命,只怕难以保全了。

寒山重回过身来,开朗地笑笑,道:“天山绝壁有红冠之鹰,可以擒住,合浦有千年老蚌,能以金银购之,但是,彩莲难求,处子之眸更难,本来,在下可以不择手段而为之,但是,一则于心有愧,再则那失目处子并非情愿,便会在取其目时令其惊慌恐惧,逆血浊目,精气走失,便是强求而得,也毫无用途。”

他取了自己兵刃,坦荡地道:“生死原有定数,强求不来,在下此赴蟠龙山晤那噶丹,顺路也通知小空寺的无缘和尚一下,能否与他同赴南荒行那善举,也要看老佛爷是否愿留下咱这条性命了。”

说到后面,他深深地注视了梦忆柔一眼,梦忆柔也深深地望着他,好像要在这一眼中,彼此都在心版上永铭不忘,彼此都留下一个永不褪色的印象。

梦夫人皱着眉,忧愁地望着自己的爱女,于罕急得直搓手,在室中踱步不停,寒山重轻喟了一声,而当这声轻喟在室中飘游的时候,他那瘦削的身形已如幽灵般自窗口逸出,隐入深沉夜色中。

一月之期尚差两天。

夜色迷蒙,有薄雾,雾中的蟠龙山狰狞耸立,活像一头硕大无朋的怪兽,它静静的在夜雾中雄踞,似在静静地俯视着脚下渺微的万物。

一座破落的城隍庙依恃在它的半山脚,这座庙,该经历过一段长久的日子了,残墙颓垣,蛛网尘封,梁已塌了,门也倒了,所仅存的,只是四面剥落而千疮百孔的墙壁顶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屋顶,变了位置,站立不定露出泥胎的牛头马面与张牙舞爪的小鬼,城隍爷含愁垂眉地望着殿前阶上的“善恶有报”牌匾,灰黄的布幔在夜风里叹息着往日烟火鼎盛时期的兴旺,这座庙,很阴森,很凄怖,有一股隐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鬼蜮之气。

让我们向大殿上仔细瞧一下,嗯,我们心头跳了一下,再松了口气,在那古旧而庞大的香案之旁,有一个黑影如鬼魅似的坐着不动,他静静地呆在那里,如果不是他的眸子偶尔闪眨,就和殿上木雕泥塑的鬼怪一样难以分辨,他,正是寒山重,看情形,已来了很长的时间了。

寒山重的戟斧与皮盾交叉背在身后,那是随时可以解下攻击的方便位置,他全身黑衣,抄扎得紧紧的,头上包着一块黑色风巾,左腕上的银铃套在小臂上,那样,就不容易发出声响,他的呼吸很轻细,轻细得犹如没有,那双澄澈而威厉的眼睛,不时向四周察探,他这形态,活像一头在暗影里准备搜扑猎物的豹子,黑色豹子!

灰黄的布幔被风拂起,地上的尘土飞扬旋转,像自幽冥中飘来,一条粗壮的人影,已在他那怪异的银色衣衫波动下缓缓自门外进入大殿,那只碧绿的,蛇一样的眸子,在黑暗中瞬眨,来得突然,是的,那是神蟒噶丹!

他像鬼魅一样进入殿中,目光冷酷而尖锐的向四处搜视,衬着周遭的阴沉气息,他这模样,活脱似阿鼻地狱的索魂使者!

不待他再有动作,寒山重已哧哧一笑,深沉地道:“善恶有报,只争迟早,噶丹,你说对不?”

噶丹突地一惊,循声望去,在他认清了坐在黑暗的人后,语声有些紧张地道:“你可是寒山重?”

寒山重仍然是坐着未动,平淡地道:“正是,朋友,在下还算有信之人吧?”

噶丹碧绿的三角眼一眨,仔细向寒山重身侧注视了一阵,道:“很好,你比我想像中好得多,现在,寒山重,是我们交换条件、履行诺言的时候,那女人的首级何在?”

寒山重听得出对方语气之中,有着一股无法隐讳的激动与焦急,他慢吞吞地道:“噶丹,在交予你首级之前,可否听听你杀人的理由?”

神蟒噶丹面色一沉,冷冷地道:“不可。”

寒山重垂下目光,道:“那就罢了……”

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毒之色,已在这瞬息间浮上了噶丹的唇角,但他的声音却出奇地缓和下来:“寒山重,君子需以信立,我相信你是君子,你比约期早到了两天,更证明了我的推断不错,希望你干脆一点,给我那女人的首级,就像我毫不留难为你祛毒保命一样……”

寒山重轻轻地一拂衣袖,道:“噶丹,老实说,我并没有杀那女人,当然,更拿不出她的首级给你了。”

噶丹神色已奇异地转变起来,他不眨不瞬地盯着寒山重,面孔肌肉在强烈地扭曲与抽搐,这扭曲,这抽搐,组成一副狰狞而狠厉的画面,仿佛一张变形的鬼脸,令人看了心惊胆战!

寒山重毫不畏怯地还视于他,平静地道:“你很愤怒,是么?为在下的未守信诺?”

噶丹沉重地踏上一步,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牙道:“寒山重,你是在戏弄于我?”

又是一阵令人气煞的哧哧的笑声,寒山重道:“我们是彼此,因为你先戏弄于我,在下还报于你……”

噶丹蓦地大吼一声道:“住口,寒山重你休要满口胡言,我倾心尽力为你除去毒伤,你非但不感恩图报,不守信遵诺,反竟诬我戏弄于你?”

寒山重冷冷地道:“感谢你还留了一些足可再度制命的残毒于在下体内!守你杀人夫更图杀人妻的信诺?噶丹,你瞎了狗眼,选错人了!”

神蟒噶丹踉跄退后一步,语声凶恶的自齿缝中迸出:“寒山重,你这万死不足以惜的巧舌无赖……”

寒山重愕然冷笑,道:“较之这狼心狗肺之徒要强得多!”

缓缓退后,一步步的,神蟒噶丹的面色转为青白,三角形的碧绿眼睛里流烁着冷漠而残酷的光彩,没有一点人的气息,像煞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

寒山重早已严密戒备,他狠狠地道:“噶丹,你承认你这件恶毒的借刀杀人、一石两鸟之计了?噶丹,你应该知道闪星魂铃不是惯于吃亏之人……”

呼的一声风响,一双手掌已快若电掣般抓向寒山重顶门,这突来的手掌惨白得毫无血色,五根手指尖削而嶙峋,来得迅捷无匹!

寒山重轻轻一侧脸,那只突然而来的手掌已稍差一丝的自他耳边抓空,耀目的寒芒在寒山重的手臂伸缩下倏然斜斩袭来之手,闪泛着紫红油光的皮盾同时横推而出,借这出手之力,寒山重的身躯已在幅度极小的七度转挪下做了七次一气呵成的凌厉攻击!

神蟒噶丹似流光倏然而退,寒山重紧跟而上,一边大叫道:“噶丹,轮回殿上咱们再分是非!”

戟斧的光辉似匹练绕空,挥霍缠绕,尘土飞扬中,神蟒噶丹已左六右八,迅速反击了十四掌!

寒山重冷叱一声,戟斧抖成十六个深厚的光弧,皮盾却自光弧中蓦然施出,身躯倏起,似鹏鸟振翅,急扑而下。

噶丹默不出声,腾飞点沾,银衫随风飘拂,掌腿齐出,翻折如电,像煞一个多臂魔神在舞动肢体。

皮盾仿佛一个遮蔽天地的顶盖,又像千万个同形同式的皮盾在忽然间聚合,刹那间分散,来去虚渺,而在这虚渺中,戟斧的尖刃却似雷神的金戈,自斜刺里射戳,在瞬息间收逝!

周遭陈列的牛头马面,夜叉小鬼,被劲风拂扫得肢折体残,抛摔飞散,一片片蓬溅的木屑,一块块沾着金泥的土块,在劲风里旋回,在空气中呼啸。

“做了亏心事,便求神也难安,心里不积德,就念佛也枉然,噶丹,你正是这么块材料!”寒山重嘴里讽刺着,戟斧连劈九次,皮盾猛击中,已三退三进,在躲过对方雄浑猛辣的交织成串的掌斧下,又再攻了十斧八盾!

噶丹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冷漠木讷得像是石塑,但是,只要一眼,就可以使人深深地觉得他目前心中所充满的,完全是“杀”字一个!

须臾之间,二人已快绝地互换了十七招,在狭小的房间里,彼此做着千钧一发的闪击,在不容思议的攻拒里,双方都展出了变幻无穷的招式,像风中之云,瞬息幻异,似水中之萍,游离千里!

“噶丹!”寒山重一个大斜斩,叫了一句。

神蟒噶丹哼了一声,身形有如一个大风车,呼噜噜地连旋九圈,在十三个迥异的角度里,双掌伸缩如电,一气攻出三十三掌!

戟斧锋利的刃口与皮盾坚实的层面,好像生有眼睛一样,亦同时向攻来的十三个方向迎去,辉耀的光芒与飞舞的皮盾几乎合成一体,毫不稍让地奉还了四十一次完全不同的招式!

噶丹喉头低吼一声,心有不甘的被逼出三步,寒山重一斧追劈,口中冷冷地道:“喇嘛黄教的‘小乘三三手’也不过如此,蹩脚!”

他的语尾尚未消结,噶丹已蓦地大吼一声,身躯似一条大蟒般舒展开来,却奇快无伦地滑出三尺,右手如舌信吞吐,一点一收,“呜”的一声凄厉锐响已传荡在这阴沉大殿的空气中,这声锐响仿佛是一根有形的尖锥,不但刺得人耳膜生疼,而在它初响之际,心弦也会跟着震动波荡!

寒山重心头一跳,大翻身,飞到香案之上,目光一瞥之下,已看见敌人手上握着一件奇异的兵器,一颗赤铜所制,栩栩若生、鼻口宛然的狰狞人头!

在他出手之间,那枚铜制人头鼻口带风,便会发出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寒山重的足尖甫始在香案的边缘一沾,他的戟斧已快若电火般抡成一个大弧斩向身后,大移挪,抖手就是“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首式:“二神垂眉”!

冷森的光华闪耀纵横,紫红的皮盾飞转撞击,神蟒噶丹陡觉颈风来自天地,满眼光影掠奔,手中的赤铜首级来不及再作遮拦,脚步一旋,带有几分狼狈与急躁之意地再度退出五尺。

“你走不脱了,朋友。”寒山重冷笑不息,口中一面说话,反手之间,又是一招“鬼决天河”!

当冷电一溜,在这残破的古庙殿堂上映起令人目眩的光辉时,他腕上的魂铃也骤然自他小臂上滑下,带出一阵清脆得听来心惊胆寒的丁当声。

噶丹手中的赤铜人头“呜”“呜”不停,上拦下架,左砸右挡,却依旧阻不了对方那似天河倒悬般浩荡的光练银辉,他大叫两声,又向后让出四步,这时,他已处在这大殿的边缘上了。

于是——

在寒山重的“鬼决天河”一式尚未用尽,他已阴沉地一笑,倏然大吼:“神转天盘!”

皮盾蓦地在六个不同的位置三折三转,似红云千朵,漫空而来,魂铃骤响,戟斧在红云中突然横斩而出,去势凌厉狠辣,歹毒至极。

噶丹面色微变,双腿奇异地盘绞,两臂一揉一拒,已像煞一条大蟒般蜿蜒斜滑出去,顺着一根撑拄,竟迅速得似飞一样游上,他的猱升之势,简直较之人走平地还要更来得自然与方便!

寒山重嘿了一声,豁然大笑:“好,果然不愧是条神蟒!”

说话中,他两臂平伸,如隼鹰之翼,瘦削的身躯似九天急电,猝然上射,双臂同时向内收并,皮盾旋动得空气回荡,翻涌波排,冷光一闪,戟斧已残酷地砍向正朝庙顶游升的噶丹,狠得像魔鬼的诅咒!

神蟒噶丹身形诡异而古怪的在梁顶左翻右转,在他躲让的瞬息之间,他手中的赤铜人头已带着连成一片的恐怖厉啸,疾快地攻出十六次!

也在瞬息之间——

“呱”的一声暴响,跟着“当”的一声清亮金属撞击之声响起,火花四溅中几滴鲜血洒落,神蟒噶丹的一片银色长衫已被削下。

这古旧而荒凉的大殿上嗡嗡的碰击之声还在袅袅回绕未散,噶丹的身躯已落向地下,寒山重也赶尽杀绝地再度冲上:“朋友,看寒山重的神雷三劈!”

噶丹碧绿的眼珠闪发着莹莹的,沁人心脾的光芒,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着什么,他的额头汗水盈盈,右手虎口已经破裂,在寒山重的戟斧像魔神的巨手在无形操纵着凌空飞来之际,他已猝然坐下,赤铜人首置于膝旁,双掌似老僧入定似的叠放骤推,猝然猛扫中,他已在幅度极小的转展里倏出三掌。

这三掌却和一掌无异,但是,威力竟大逾寻常,而且,又不可思议地分成无数个角度袭出,就好似无数个噶丹在同时同地一齐出手一样!

寒山重脱手飞斩的戟斧“嗡”地一颤,直飞而起,在空中一顿,又忽然再度劈落,噶丹双掌一拍,左右齐出,戟斧又已失去准头,虚空一转,斜斜震起,却已自然而奇妙地恰巧落回寒山重手里。

寒山重哼了一声,心里已恍然明白了为何如此:“这是密宗绝技里的‘般若定掌’!”

老实说,寒山重此刻也有些赞赏神蟒噶丹这一身超绝的功夫了,现在,二人已较手近百余招,寒山重自己知道自己的武功是如何精湛,在中原,能与他平起平坐的武林人物,实在寥寥无几,已经有很长久的一段日子,没有人能以一对一的与寒山重拼斗这么多招了。

思忖中,二人又迅捷地互斗了七招,寒山重血液里流汇的那股倔强而高傲的性子已被激起,他速出九斧,横掣七盾,深沉地道:“今夜,寒山重必将你拦于此处!”

噶丹的碧目突地射出一股狠毒的光芒,他一声不响,猝然上下同出十一掌,因为真气的贯注,他的凶厉面庞已涨得通红,这上下翻飞的十一掌像是南天之门开启后雷神愤怒抛落的电火巨锤,在空气中穿射交织,结成一片凌厉猛烈的死亡之网,整个庙宇屋顶都随着他的出手在颤抖了。

是的,这正是藏边的“般若定掌”中精华之式:“天门启”!

寒山重身躯一震,石破天惊地暴叱出口:“神哭鬼号!”

紫红色的皮盾倏然斜推一侧,整个人似滚桶般凌空翻起,戟斧在黑暗中突射毫光,宛如长江之水浩浩成柱,似匹练一条,狂掠猛旋,银铃轻响里,空气中顿时发出一片裂帛似的刺耳之声,周遭压力骤增,猝然排挤四方——

这座古老的庙宇在这些威烈的内家劲力冲击之下,突然摇晃起来,吱吱的栋梁磨错之声清晰响起,于是,城隍爷的泥像已哗啦啦一声自布幔掩遮后的神台跌下摔碎,于是,屋瓦纷纷掉落——

寒山重早已察觉,但他却不能在此刻稍微分神,空气中气流澎湃,呼啸旋荡,银辉在闪亮,掌影在纵横,四只眸子怒睁不瞬,“轰”的一阵巨响忽起,这座城隍庙终于经不起沉重的压力,在发出了一声呻吟的响声后,尘土篷飞地完全倒塌了下来!

烟灰弥漫中瓦砾纷洒,梁柱倾斜,寒山重已经退出七步,以盾护顶,目光闪闪,仔细而冷静的向左右察看。

良久之后。

一切归向寂静,这座古庙,只剩一堆残瓦断墙,只剩破门旧匾,真个凄凉,寒山重亦已看到神蟒噶丹,正倚在一株小树之旁,喘息有些粗浊。

但是,他那一双冷酷得像毒蛇似的眸子,却仍然在怨毒的,碧光莹莹地死盯着寒山重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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