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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飞骑追踪 赶尽杀绝

翌日,黄昏。

这是距离落月湖六十里外的一片荒凉野地山丘。

楚云一身黑衣,在夕阳如血般的斜照残霞里骑马奔驰着,他坐下的这乘龙驹鼻中喷着白气,显然已跑了不少路途,但楚云恍如未觉,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冷酷而机警的向四周搜视,右手不时抚着挂在胯际的“苦心黑龙”长剑。

在二十里外的一个叉路左近,他与黎嫱、狐偃罗汉三人,发现了一座犹新的孤坟草草筑在一个山洼里,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标志,他们怀疑之下,终于请黎嫱避开一旁,两人迅速将这新坟挖开,于是,他们惊异而叹息的摇头了,躺在墓中之人尸体尚未腐烂,仍可依稀认出,是那面色枯槁死灰的百角堡堡主,三羽公子的叔父——一笑夺魂黄极,这终于看到了报应的老人!

没有迟疑,二人又极快的将坟墓恢复了原状,略一商量之下,只有向那条叉路分途追了下去,楚云自己负责右边这条路,狐偃罗汉与黎嫱则沿左边的道路搜寻,三人约定,第三天早晨在叉路口见面,虽然,黎嫱是多么不愿意与楚云分开。

当他们分头进行的时候,楚云在路上一边奔驰,一面深深感喟,世上的任何事情多难预料,但,但是,因果循环却又是在冥冥中丝毫不爽的啊。

暂时忘记那双水汪汪的风目,暂时忘记那横波似的笑靥,别想那依依,别想那期切,现在,要照着这条难得的线索追踪下去,……

楚云的心腔微跳着,他极目搜寻四野,不放过任何一处石隙、林丛、崖岸、山洼,目光中的冷气盈溢,像冰,也像剑。

夕阳的余晖更凄艳了,暮雾四起,蒙蒙散散,野地中冥寂无人,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

在经过一片荒草之旁时,楚云目光忽地接触到了一样物体——那是一具尸身!

他蓦然收缰,在坐下爱驹扬起前蹄“唏聿聿”长嘶之际,他的身影已电射而出,略一盘旋之下,又猛然飞回,这时,马的前蹄适才落地。

“这是个江湖中人的打扮……嗯,穿着好像在哪里见过楚云静静的凝视着那具遗骸,静静的思考——刹那间,他眼中闪耀出一片冷厉的光芒;恍然大悟后的光芒:“不错,这人的穿着打扮,与玄凌院中白羽公子手下完全相同,而玄凌院内的这些人都已被全数斩绝,那么……对了,这人一定是抬着软兜随着白羽公子逃逸的爪牙之一,可是,他为何又横死于此呢?”

他一面想,一面观察着周遭,希望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即使是一丝丝也是好的,总可以循着它继续追下去啊。

顺着他的目光,在一块山石之后,赫然又发现了一对僵直伸出来的人脚!直挺挺的,毫无生气!

这双自山石后伸出的脚,隔着眼前的尸体,不过百多步的距离,楚云因为注意力全被荒草中的遗尸所引去,所以一时没有发觉,他摇摇头,一抖缰绳,泼刺刺的奔到那山石之后,不错,又是一具被刀剑所杀的尸身——

与荒草中的这一具相同,都是一样的穿着打扮。

这时,天色已经黯了,四野的光度十分微弱,在这等了无人迹的荒山郊野,特别有一股令人毛发悚然的阴森鬼飞。

楚云运用着自己尖锐而敏捷的智慧推断目前的情形,他好像依着一条线去找寻,又好像使自己幻为幽灵,令自己的思想紧跟着玄凌院中逃出的白羽公子等人,在昏黑中,在阳光下,判断他们所可能的变化及遭遇……

“或者……”他默默的忖思,“萧韵婷自杀未死,却负创极重,那柄匕首上染着的鲜血便可证明……而那另一乘软兜所抬之人,定是在百角堡受了自己掌伤,却仍然缠绵床第,未曾死去的一笑夺魂黄极……在他们匆忙逃出后,一笑夺魂黄极可能受不了沿途奔波之苦,再加以神浮心焦,病势因而转剧,终至死去……”

嘴角勾出一丝残酷的微笑,他继续想:“他们可能隐藏在一个极度秘密的地方,白羽公子十分机警,他在这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境遇下,更不敢有丝毫大意,他一定知道我不会就此甘休,必然会派遣追骑四出搜捕他……”

楚云冷厉的哼了一下:“于是,在黄极死后,他只好草草将这位助纣为虐的叔叔埋葬了,可能萧韵婷的伤势已在这段隐藏期间恢复了不少,是而催促他快些远扬,嗯,萧韵婷一定已忍受不住这恐惧的生活,这躲藏的日子,这难见天日的逃亡,她是个喜欢舒适享受的女人……”

楚云自己问着自己:“楚云,假如你是白羽公子,你会怎么做?”

然后,他答复自己:“假如我是他,他一定是深爱着萧韵婷的,那么,我会答应萧韵婷,尽快的远走高飞……”

“那么……”他又问自己:“你会选择什么时候行动?”

楚云冷笑了,回答启己:“自然是在晚上,当夜色笼罩大地,有着这天然掩蔽的时候……”

这时,他的思维又陷入一个个窘境中,他迷惑的想道:“可是,现在正当白羽公子邵玉用人之际,他怎会丢下这两个下属呢?又怎会任他两人被杀呢?”

忽地,仿佛电光一闪,他阴森的笑了:“可能的,他这两个下属已有了叛离之心,不愿跟着他们这位主子东藏西躲,因此,白羽公子深恐这两人离开之后泄露他们的行踪,干脆杀了以绝后患,而灭口之处便在这里,这两人尸身尚软,凝血甫固,显然时间不会超过半天以上,嗯,不会超过半天以上……”

楚云的双眼在夜色迷蒙中,有如冷电闪掣,他极目观察了片刻,断然下定决心,用双腿一夹马腹,迅速向右前方的荒野中驰去。

马蹄声清脆而响亮,在这静寂而恐怖的山野里远远传出,又远远回转,单调中别有番凄厉的韵味。

好像在做一场赌注,楚云所以选择了这个方向追搜,一半是由于自己的判断,另一半,则是全凭着直觉了。

他将身躯伏在马背之上,迅速的想:“假如,他们真是走了这个方向,那么,便是任他们先走半天,以自己的速度,亦定然可在午夜前追上……”

“假如,他们不是走这条路呢?”楚云反问自己。

“那么,就算我赌输了。”他苦笑着回答自己。

于是,他坐下的良驹越行越快,四蹄翻飞,蹄音有如骤雨密雷,始才自远处响起,便已有如一缕黑烟,迅速移游至渺不可闻了。

山影,极快的退后,荒野,一大段一大段的被遗弃在后面,路是越走越长,夜色也越来越浓厚了。

马是龙种,驰来甚是平稳,但是,楚云的心却是跳跃而波动的,他已在考虑着先向哪一个施展煞手,白羽公子呢?抑是萧韵婷?

“还是白羽公子,这小子十分刁滑,武功亦异常不弱,先除去他,那贱人是逃不掉的……”

“不过……”他苦笑了一下,“是叫萧韵婷自裁呢,还是自己动手?唉,她实在也有着可爱之处,只是这可爱却完全被她的阴毒所掩盖了……”

仿佛触电般全身一颤,楚云连忙责备自己:“楚云,啊楚云你真是优柔寡断,不孝不义,在老父的鲜血下,在自己的耻辱里,犹仍为那不贞的贱人设想,真是没有一点男人的气概,没有一点丈夫的血性,你往日的雄风豪气到哪里去了?”

他叹息了一声,幽幽的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样深,总是有过一段情感,亲手杀戮,未免于心不忍

他又疯狂的掴了自己一下:“住口!那贱人的恩情如何?她对你也是如此仁厚么?她用你老父的热血做为她罪恶上的炫耀,用你对她的挚爱来博取另一个男人的调笑,更以你这傻子的生命来换取她的安溢与享受,这淫荡、不贞、忤逆、狠毒的女人,你还有什么不忍之处,你可想到,她对你的一切,也都像你对她么?”

楚云面孔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冷汗泱背,他神色凄怖的呢喃着:“不,不,我要杀她,而且,将狠毒残酷,我所有的仇,所有的恨,都要在她哀号痛苦中得到报复,在她血肉模糊中得到发泄,在她悲泣求饶里得到补偿,我会杀她,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是的,没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内……”

蹄声更急了,那密集的声音,若擂鼓似的擂在楚云身上,他奇怪自己手心在淌着冷汗,不过,他明白,这不是害怕,这是激愤。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楚云坐下的骏马,名唤“双日驹”,也就是说,这匹神异的良马,可以在两日夜的时间里,尽力奔驰而可以不用休息,自然,一般的坐骑却是万万办不到的。

在黑暗里,在荒野中,双日驹的四蹄起落如飞,鬃毛飘竖,它的头仰得高高的,马身股肉紧绷,现在,这匹神马知道它主人已到了依赖它的时候了,需要它的时候了,奔得多快,似一阵狂风在卷旋溜驰。

于是——

空中的寒星在眨着冷眼,当它明灭的一刹那,它也会惊异地上奔跑着的这团黑影是如何迅捷!

午夜到了。

楚云抖搂精神,策马加鞭,专找暗影掩蔽之处驰进,转过一个山崖又一个山崖,转过一丛树林又一丛树林,现在,他又驰进一片乱石堆中。

于是,当他自乱石堆里奔出时——

几团蠕动的黑影,已蓦然映人他的眼角,虽然,那几团黑影似乎也闻见蹄音而仓皇隐没入一片疏林之内。

楚云心房一跳,他哼了一声,毫不考虑的纵骑追去,当他快要接近那疏林之前五丈时,耳中已隐约听到林后蹄声马嘶,摇曳而去。

“逃不掉,太迟了……”

他冷笑着,瞬息间又按近了两丈,而一声不响的,三溜寒光却骤然自林中射出,另外一条黑影自斜刺里滚向马前,刀芒微闪,径向马脚斩至!

楚云大吼一声,右手倏挥,“苦心黑龙”剑尖急颤,幻成了三个晶莹的小点,“叮当”

数响,那射来的三溜寒光立被斜斜击落,剑刃几乎在同时又电切而下,在坐下双日驹的猛力纵回中,握着单刀斩马脚的那只手己齐时被砍落尘埃!

然而这人却一声不吭,悍不畏死的急窜而起,带着满身鲜血的朝楚云身上撞来——

楚云大赞一声:“好汉子!”

纵马跃前中,回手一剑,当那断时之人惨叫声尚未出口之际,剑尖已自那人胸前拔出,又如银河骤降,匹练般卷向另一个隐在树后的大汉而去!

那隐在树后暗袭的汉子却不闪不躲,他抖手又发出三溜寒光——那是寻常的三只亮银镖,口中沥血般的厉吼道:“楚云,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西”字才叫到一半,他的庞大身躯已彼那森森剑锋戳撞出五步之外,一个踉跄,鲜血狂喷的倒向地上,四肢犹在颤抖抽搐,喉头低曝着,像一只受了伤,却愤怒至极的野兽!

楚云没有再多看一眼,策马急急穿林追去,心中却在想:“不错,这两个都能算是英雄……”

穿出这片疏林,眼前赫然显出一片阴森的景象——是一座乱坟岗,一片鬼火浮沉的坟地!

楚云皱皱双眉,极目四眺,二十丈外,在凸凹洼不平的坟地上,正有两乘骑影在仓皇不隐的奔驰着,亡命般的,好像坐骑上的主人已将他们的惊恐感染给他们的坐骑了,看那惊魂裂胆的窘迫之状啊!

楚云轻轻一拍自己的双日驹,一音凄厉的嘶叫起处,这匹龙马已放开四蹄,如泼风般狂追而去。

于是——

像捉迷藏,转兜冲回了几圈,双日驹仿佛自幽冥中突现,威猛的截住了那两匹黄马的退路,它前蹄高举,长嘶如啸。

于是——

两匹黄马上的骑士——面目灰败的白羽公子邵玉,形态惟悴孱弱的萧韵婷,都恐惧的坐在马上,双目发直,握住缰绳的手亦在不可察觉的颤抖着。

当楚云看见二人的第一眼起,他已告诉自己:“好朋友,这场赌注,我胜了。”

于是,他平静得像煞一座魔神般端坐鞍上不动,冷漠而残酷的凝视眼前这呆若木鸡的二人,在他心中,这时,除了极端的仇恨与愤怒之外,还有另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是的,看见自己以往挚爱的妻子,却与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更处于眼前的情景之下,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触啊!

在一片死样的寂静中,在磷光鬼火的浮动下,楚云幽冷而低沉的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二位,是么?”

萧韵婷面容扭曲,痛苦得重首无语,白羽公子邵玉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楚云右手轻轻摩娑着胯旁“苦心黑龙”冰凉的白玉剑柄,阴凄凄的一笑,道:“百家堡,玄凌院,已有不少人陪着二位殉葬了,这已经很够得上二位的身份,现在,我的来意,想必大家心中都很明白……”

他停了一停,目光在二人脸上一转:“三年来,我的悲哀,我的痛楚,是不能用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的,是不能用鲜血与生命来衡量的——自然,我是指其他的生命与鲜血,可惜的是,在这段日子里,在两次的杀伐中,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现在,我到底找着你们了,这个环境我很满意,有无数离开这尘世的人在冷眼看着我们,有飘浮的幽灵在为我们做见证,更有最好的安息之所,二位,或者天下真有因果报应,我们就会知道这报应是落在我头上,还是落在二位头上了。”

萧韵婷蓦然痛哭失声,她凄哀的叫道:“云哥,你逼得我太狠了……”

楚云冷漠的看着她,缓缓的道:“我们是彼此。”

白羽公子邵玉嘴角痉挛了一下,却倔强的道:“楚云,你用不着向一个女人施展你的威风,本公子早已将生死二字置之度外,以往的事,孰是孰非也用不着再说,大丈夫就要提得起放得下,本公子岂会畏惧于你?你放马过来吧!”

楚云笑了,冷酷的笑了:“邵玉,白羽公子,你也总算说了一句男人说的话,多少的仇恨,多少的悲苦,姓邵的,我们就快清结了,彻底的清结,不会有人再有侥幸……”

他抿抿下唇,冷然道:“现在,邵玉,你出手吧。”

白羽公子邵玉犹豫了一下,终于缓缓拔出背上的一柄奇形细窄的长剑,他微一用力,剑身嗡然颤动,寒芒如水,盈溢扩闪。

楚云不言不动,稳坐马上,目光凝注着白羽公子,自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那里面所包含的轻蔑与不屑。

白羽公子眼皮半阖,右手微微抬剑,就在他的剑势抬到一半的时候,就在他的眼帘骤睁之际——

—大片其薄如纸,成三角形的锋利鳞片,已“嚯”然飞出,宛如群星坠落,又似天女散花,成为一面扇形,无间无隙的罩向楚云!

楚云大笑若啸,苦心黑龙倏而闪掠,成圈成点,成弧成圆,瞬息间,圈、点、弧、圆又拢合一处,形成了一片强烈的,无懈可击的浑厚芒墙!

于是——

轻微细碎的金属断裂声不绝响起,银色的碎屑细铁四处飞溅,纷纷在黑暗中消失了踪影。

楚云大笑道:“姓邵的,一别数年,阁下却仍然毫无进展,的是可叹!”

在他的大笑声中,一溜冷电又似天外长虹,猝然自冥寂中飞射而来,剑刃破空,隐有风雷之声!

楚云一声不响,手腕急颤,苦心黑龙抖起万点寒芒,若电光石火,眨眼间已将飞来长剑连连挡出九次!

他暴吼半声,右臂猛挥,一道雄浑与深厚的寒光,仿佛烈阳之辉,绵绵密密,浩浩荡荡,自四面八方,自天上地上,无尽无绝的汹涌狂卷而到!

白羽公子邵玉刹那间变得面如死灰,他咬紧牙根,将真力全部贯注双臂,倾出生平之力,上下如飞的招架拦截,闪耀的剑芒,随着他迅捷的动作,也凝成了一片纵横的光网!

只有人们眨眼时间的十分之一,“叮当”的交击声乱成一片,而当这声息尚在人们耳中缭绕之际,楚云已狂吼一声,如雷殛闪闪般一口气挥出圈点相连,迷迷蒙蒙的二十七剑!

白羽公子邵玉慌忙挥剑急挡,又是一片“叮当”不绝之声传来,几度裂帛似的刺耳声音亦紧接着邵玉的闷哼响起——

寒芒倏敛,微弱的星光下,邵玉的左臂、胸前、脸上,已被划开了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而他的双目中,却透出愤怒不屈的火焰。

萧韵婷尖叫一声,哭泣着以手蒙面,不敢再看下去。

楚云平静的抖动了一下手中的“苦心黑龙”冷冷一哂道:“很不服是么?我也知道,当我在三年前于黄河口海滨遭人截杀时,亦有这相同的感受,不过,有些不同的是,那时是在海边,此刻却是坟场,那时我是以一敌六,而你此刻却仅是一对一,邵玉,我要说,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白羽公子没有回答,双眸中狠毒之光四溢,楚云恍如未睹,又道:“假如,你旁边的人想帮助你,那么,我也欢迎,因为你们的命运都会得到相同的结果。”

萧韵婷泣不成声,颤抖的悲号:“楚云,你……你太狠了……”

楚云哼了一声,蓦然挥剑斩向白羽公子,边冷厉的大叫道:“这叫做以血还血,你懂么?以血还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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