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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五章 扬帆东去

江南的秀致风光,旖旎韵息,西北的豪壮草原,浩瀚大漠,边陲的奇风异俗,崇山峻岭,都在九双眸子中印入了深刻亦鲜明的影像,每个人都看得很仔细,都玩得很尽兴,因为,谁都知道,谁都明白,异日以后,只怕未必见得再有机缘来做这种遨游,纵使有,也永不会再是眼前的九个人。世事变幻莫测,而苦多乐少,尤其是,邪神老了,不管是谁,哪一个能与大自然的生息循环、欣荣衰亡相抗衡?大地都能易形,海河皆可以改流,何况是微不足道的人类呢?

在贵州的白孤故宅中居留了三个月后,他们游赏完了天下的名川大山,看尽了赫赫汉族所延绵的锦绣江山,当九乘骏马来到苏北境内的丹阳湖时,正值夕阳西沉,残霞卸天——这正是他们离开杭州的第三年深秋。

凝望丹阳湖泛着寒瑟意味的水波,那成群乘着暮色掠向林丛深处的归鸦,黄昏的风带着凄凉,带着萧索,也带着一股迢遥与幽冥的惆怅……

是的,这个地方,是足以引起各人一段追思的,这追思,或者不会太安谧,但是,却有其深刻的印痕。

“当年一战……”长离一枭微微感喟着道:“瞬息已是三个年头了,这三年过得真快,想想那场杀伐,宛如就是昨日之事,唉,能不增人叹怀……”

邪神轻垂着眼帘,遥眺湖心深处的双飞岛,那黑黝黝的岛屿正被暮霜所笼罩,灯火凄清,闪灭不定。

长离一枭看看江青,沉声道:“兄弟,近三年来,吾等一再接获长离‘飞燕楼’安插于双飞岛内的眼线传报,都说全姑娘身体平安,起居正常……”

所谓“飞燕楼”,乃是长离岛管辖指挥派遣在中原各地,负有通风传信,刺探天下动态之弟子的总枢纽。这总枢纽的首要人物,乃是胸罗万有、文质彬彬的文秋尘居士。

江青这时竟有些落寞地淡然一笑,道:“不过,心灵及精神上的折磨,也够她承受的……”

夏蕙依着江青,温柔地道:“哥,我叫你独自早点来看看玲姐姐,你又不愿……”

邪神微微一笑,道:“蕙丫头也算明白大体,老夫曾向青儿提及这个问题。在游洞庭之时,老夫便想要青儿独自至丹阳湖一行,顺慰全玲玲寂寞之情,但是,后来老夫又打消了这个主意,原因很简单,全玲玲在庐墓守孝期间,必须清心宁性,寡念静意,实不宜与外界接触,零乱心绪,尤其青儿乃其魂梦萦系之人,若与其见面,这丫头恐难克制自己,在守孝之时,未免有亵渎先人之忧。”

江青点头道:“爹,青儿也是顾忌这一点,还有,恐怕蕙丫头不高兴……”

夏蕙急得粉面嫣红,嗔道:“你别把人家看成这么小心眼,你又叫人家丫头……”

几个老人呵呵大笑起来,江青凑过脸去,悄然道:“蕙,夕阳余晖映着你的面庞,啊,美极了。”

天星麻姑钱素忽然咯咯笑道:“公子,你真不愧是个情中之圣呢!”

江青知道,这位姑奶奶一定又在不声不吭地凑在一旁偷听到了,这时,红面韦陀战千羽低低咳了一声,道:“罢了,现在商量正事要紧,吾等是否全部都到双飞岛去?”

战千羽说着话,目光却瞧向邪神,带有征询的意味。

“自然,这次去了,只待瑞雪初飘,便接全玲玲离开。”邪神说。

江青有些迷惑地道:“爹的意思,是否还要在烟霞山庄待留一个时期?”

邪神颔首道:“不错,用秋来冬至前的这段日子,让为父尽量设法化解双飞岛上下对吾等的怨恨与不满,或者,这是很难的,但为了全玲玲,我们却须一试。”

长离一枭同意地道:“前辈此言甚佳,晚辈之意,在晚辈见了全姑娘之面后再盘桓两日,便率邢铮赶回东海布置一番,顺便也料理一下近三年来积累的一些俗务,未知前辈意下如何?”

夏蕙轻轻插口道:“卫前辈,你老人家忙着回去布置什么?”

江青抢着回答道:“我们的婚礼。”

“什么?”夏蕙叫了一声,又羞涩地道:“怎么在长离岛?……”

邪神呵呵笑道:“中原之土,看也看够了,住也住烦了,若尔等在中原成亲,以吾等之名,只怕连开一年流水筵也招待不完那些贺喜之人。蕙丫头,这会扰乱你们雅兴的,而且,最主要的,卫老侄盛意难却,老夫也已答允他了。”

长离一枭缓缓地道:“老夫也早与江青老弟谈过你们婚礼在长离岛举行之事,到昨夜才蒙厉前辈应允,老夫想,你也许会同意的?”

夏蕙欣喜地笑道:“前辈,你老人家如此爱护我们,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同意?我只是觉得太突兀了……”

长离一枭安慰地道:“蕙丫头,长离岛极美,可与中原任何一处名胜之地相较而毫无逊色,你一定会舍不得离开它。”

夏蕙双瞳中有着灿烂而美丽的光辉,她低声道:“前辈,我会有这种感觉,虽然我还没有看到那个令人神往的岛屿。”

于是,长离一枭笑了,向绝斧客微微挥手,绝斧客倏一甩臂,三团精光闪耀的圆球立时飞升空中二十余丈,辉煌明亮得有如有三颗熠熠巨星。

“这样,双飞岛就有船来接我们了。”大旋风白孤拍着掌说。

夏蕙依到江青身旁,低柔地道:“哥,见到玲姐姐……可别忘了……我。”

江青深刻地注视夏蕙,紧握着它的小手,不用说话,夏蕙已经知道了他的答复。

双飞后岛,烟霞山庄的大厅中。

这座厅堂,依旧是如此豪华而气派,但对有着薄薄的愁黯与凄清,灯火虽然辉耀,但却弥散着一股寂寥而冷漠的意味,是的,虽然双飞岛昔往的荣耀仍在,但如今这名却只是仅可凭供追忆,日后,这些赫赫的业绩,会更令他的后人增加惆怅,因为,过去的盛世,恐怕难以再来了。

邪神身旁紧靠着江青,九人都分序落座在宽敞的锦垫太师椅中,对面,白衣缟素的妃衣女罗十娘陪坐着,一个穿着深青夹袍的老人立在一边,以外,便是十余名劲装大汉排立于侧了。

眼前的妃衣女罗十娘,显得异常苍老与憔悴,眉宇唇角,蕴藏着诉不尽的愁苦及悲切,与飞索专诸全立未逝世前那种风韵万千的娇美模样,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当她明白了威震天下的邪神竟是坐在面前的黑袍老人时,内心的激荡却融解于脸上凄凉的一笑中,她这时什么都看淡了,什么都看开了,一个人如果死了心,那么,他会什么都承受得住的,因为,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事物了。

厅中有一阵十分不协调的沉默,妃衣女罗十娘冷漠地打量着眼前的每一张面孔。灯光映着她一身净素,宛如一座静冥的塑像。

她的目光滑过每一张脸,眼神里充满了深邃的仇恨,但是,当她与江青的双瞳接触时,目光里的仇恨却奇异地缓和了,极难察觉的,甚至有一丝错杂的慈爱在内……

这一切,邪神都看在眼里,他却毫无气怒,邪神非常明白,当任何一个人遭遇到像妃衣女这般凄楚的遭遇后,都会有这种态度,只要是人,便避免不了。六欲之苦,尤其是以嗔字为最啊!

于是,邪神悄然向江青使了个色,江青赶忙警觉地站起身来,恭谨地道:“伯母……”

妃衣女嘴角喜悦地抽搐了一下,却仍然板着面孔冷哼了一声,动也不动地道:“罗十娘担承不起,江大侠,尊驾免了也罢。”

江青异常尴尬地愣在那里,邪神又向他使了使眼色,于是,这位智勇绝伦的火云邪者咬咬牙,再度硬着头皮道:“伯母,往昔的一切,想必海天星纪旗主都已向伯母详细禀明,玲妹妹也会毫无隐瞒的在伯母面前剖白,晚辈确已尽了最大努力,对全伯父等人的不幸,晚辈的伤痛与歉疚并不下于全伯父的任何一位亲人……”

妃衣女罗十娘又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事情过去了,不用再提,谁是谁非,现在也没有争执的必要,我们一家人现在只剩下孤女寡母,自然更谈不上报仇雪恨!尊驾目前名利双收之外,更有了夏姑娘这位美丽的伴侣,我家玲玲,亦根本无法与尊驾相衬,不论是亲仇抑或是门第,我全家都难以攀配。”

江青玉面飞红,语风愣窒,竟有些难以启齿了。

邪神轻轻咳了一声,低沉地道:“罗十娘……”

妃衣女端坐身躯,庄重地道:“晚辈听着。”

邪神微闭着眼,仿佛在整理着适当词句,过了一会,他缓缓地道:“双飞岛以全立为首,聚集无数高手,在大渡口左近围袭青儿,一心一意欲置青儿于死地而后已。血战之前,青儿委曲求全,忍气吞声;血战之中,青儿处处饶人,不为已甚;血战之后,青儿宽大为怀,以德报怨!罗十娘,全立之死,并非任何人加害于他,在激斗之后,全立虽然受创,却经长离岛卫贤侄以珍罕灵药救治回生,他为什么又舍生而死?为了要取老夫爱子之命!全立为了要报复青儿,竟忍心让吾儿束手受戮于他的‘双气指’下,青儿不愿再增仇怨,以自己生命作为消弭全立怨恨的代价,更在受全立双气指刺戳之前,恳请卫贤侄释回所有敌俘,吾儿如此容让,但结果如何?……”

妃衣女罗十娘听到这里,面色惨白如蜡,嘴唇翕动,全身颤抖,是的,邪神的话,使她同时想起两个结果!她看见江青端重地坐在眼前,又恍惚看见自己的夫君——全立,正怒突双目,狞恶狠毒地运起“双气指”戳向江青死穴,可是,最终的事实是什么呢?她不愿想,不忍想,也不敢去想了,这已活生生地摆在眼前了啊!

邪神戛然止口,闭目无语,厅中又是一片沉寂,有一股悠悠的,来自缥缈的怅痛。

长离一枭静静地注视着妃衣女,又静静地道:“全夫人,干戈已过,彼此间谁能问心无咎,不过,夫人你总不能为了上一代的仇恨而使下一代遗恨终生!全立兄在临终之前,已亲口谅宥令嫒,并答允令嫒与江青老弟百年之好。全夫人,我们活着的年代,恨已太多,不论生存的,过去了的,老夫相信,都不愿再令自己的子女继续生活在痛苦与仇怨之中。”

妃衣女罗十娘轻微地颤抖着,咬着下唇,眼眶中泪光莹莹,她心中混乱极了,空洞极了,是的,上一代的仇恨,谁愿意留给下一代?做父母的,谁肯眼睁睁地断送自己子女的终生幸福?不论这幸福付出了如何巨大的代价,更不论在这幸福的里面蕴藏了老一辈的多少辛酸。

夏蕙望着妃衣女,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道:“伯母……我们爱玲姐姐,就像你老人家也爱她一样,请你相信我们,青哥哥不能失去玲姐姐,玲姐姐也不能没有青哥哥,伯母,你老人家就成全我们吧……”

红面韦陀战千羽紧接着道:“全夫人,冤家宜解不宜结,自今而后,且让吾等连成一体,互助互济。”

妃衣女垂下头去,仿佛陷入在沉思之中,他旁边的青袍老人俯下上身,低声地说着话,看情形,也是在劝解她。

正在这个微妙的时候,厅门一旁轻响,人影微晃,一个纤弱的身段儿已走了进来,她低垂眼帘,面色冰冷,却极有礼貌的向座中各人一一裣衽——除了江青,然后,走到妃衣女身旁,悄柔地叫了一声“娘”,又回头叫了青袍老人一声“二伯”。

这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双飞仙子之一,全玲玲那位慧黠多智的妹妹全楚楚。

邪神向江青投过来征询地一瞥,意思是指来者何人?江青赶忙站起,向全楚楚长揖为礼道:“二姑娘好,在下——”

全楚楚眼角一挑,冷冷地道:“哼,什么在上在下?你还记得到我们这个荒岛残庄么?”

江青苦笑了一下,道:“二姑娘,请莫再讥讽在下,令姐可好?”

全楚楚哼了一声,道:“大公子,阁下还记得我那苦命的姐姐?为了你这负心之人,姐姐几乎……”

“几乎什么?”江青紧张地问。

全楚楚俏眼儿一瞪,道:“几乎连小命儿都送上,你知道庄里上上下下对姐姐是什么看法吗?费了多少唇舌才能使人相信?姐姐受了多少折磨才换回她往昔的名誉?你倒松散得很,三年不见人影,来了就想带我姐姐远走高飞?哼,没那么便宜。”

江青着急地道:“不,二姑娘,你别误会,在下要在此居留月余,直待令姐守孝期满才离开,在下不是那种妄顾礼德之人……”

邪神忽然呵呵一笑,道:“好一个利嘴丫头,青儿,她可是全玲玲的妹妹?”

江青恭谨地道:“是的,爹,她便是二姑娘全楚楚。”

全楚楚听到江青对邪神的称谓,不由暗里一哆嗦,惶然回视,心腔一个劲儿地蹦跳不停,震惊地道:“邪神?厉……厉……”

邪神大笑道:“厉勿邪,厉老鬼。”

全楚楚暗骂自己进厅前不向下人打听清楚,只道是江青几个人来了,却做梦也想不到连这位威名赫赫的武林之圣也到了这里!

她在邪神面前可再也不敢使刁,诚心诚意,规规矩矩地道:“晚辈不敢,晚辈恭请厉老前辈金安。”

邪神抚髯颔首道:“罢了,嗯,倒是个乖巧的娃儿。”

这时,妃衣女罗十娘轻轻地叫全楚楚过去,怜爱地道:“楚儿,姐姐好吗?她知不知道厉老前辈等各位来了?”

全楚楚点点头,道:“可能还不晓得厉老前辈已亲自莅临,不过,她已知道她的那一位来了。”

说着,全楚楚白了江青一眼,又悄声道:“姐姐表面上没有什么,其实呀,哼,我看得出她早已迫不及待了。”

妃衣女罗十娘忙以眼色阻止,微愠道:“楚儿——”

忽然,邪神又大笑起来,沉声道:“罗十娘,这本是一对好鸳侣,本是一件大喜事,你忍心拆散?忍心令她们三人遭到折磨与苦痛么?”

罗十娘蓦然抬起头来,双眸中有一股毅然的光辉,她平静地道:“前辈,尚乞前辈代他三人主亲。”

邪神喜达眉宇——多难得啊!以他如此深沉的修养,如此崇高的地位,犹不克自己的为着这桩亲事而欣悦,他以令人惊异的兴奋神情道:“好,好,老夫自己儿子成亲,除了老夫谁能主持此婚?呵呵,老实说,想抱孙子也不是一天啰……”

说到这里,邪神急忙面色一整,微微有些尴尬地道:“呵呵,老夫得意忘形了,主婚之事,除了老夫为青儿,自然尚请亲家母代表女方,长离岛卫老侄代表蕙丫头。”

长离一枭十分宠幸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红面韦陀战千羽却有些着急地抢道:“那么,仁伯大人,晚辈呢?晚辈扮演什么角色?”

邪神笑道:“筹划婚礼,接待宾客,加上身为男方亲族,列席执事,还不够你与贤侄忙的么?”

于是,妃衣女罗十娘竟难得的在唇角漾起一丝安慰的微笑,虽然她在极力掩饰。

于是,大厅中冷清、凄翳的气氛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充满了喜悦和祥的氤氲。

十名带刀的大汉悄然退下,五名使女静静地端着果品进入,恭敬地奉侍于各人之前,邪神故意感慨地道:“唉,亲戚与冤家的待遇,到底不大相同啊……”

一言出口,全厅的人都笑了起来,江青拉起夏蕙,苦着脸向全楚楚道:“二妹,我和蕙妹妹想……想……”

全楚楚当然知道江青的意思,她皱皱鼻子,啐了一声:“厚皮……”

口中虽然如此说,却转身而出,于是,江青回视邪神,邪神回视妃衣女,二位老人家又同时点头,江青向厅中各人告罪一声,在一片笑声中紧随全楚楚的背影而去。

没有热切的拥抱,也没有绵绵的情话,但是全玲玲那深挚的凝视,喜悦的泪珠,颤抖的嘴唇,已说明了太多,已表露了太多,包括了这一千多个日子来的刻骨相思,那永远也忘不了,丢不下的深情蜜意。

丹寒楼中,全玲玲一身素白,点尘不染,像煞一朵白净的莲花,更似一座美丽得凛然不可侵犯的雕像,是那么沉静,那么安详,但是,谁也看得出来,在沉静中她的内心是如何激动,在安详中是如何兴奋,在那凛然的气韵中是如何抑制不住对江青灵魂上的呼唤。

她握着夏蕙的双手,紧紧的,目光却毫不稍瞬地投在江青身上,像是生怕一不留神,江青便会在空气中消失似的。

良久——

江青低沉地道:“玲玲,你瘦了。”

全玲玲,激动地闭了闭眼睛,这句话,仿佛是一只魔手,深深地拨动了她心扉的琴弦,但又是拨动得如此温柔,如此亲挚。

她没有说话,只深深地望着江青,是的,江青可以自她澄澈如水的眸子中得到她心里想说的一切,女孩子,当向她的他有无尽言词倾诉的时候,往往都会将千万句心语融注于盈盈的眼波中。

“三年了……”江青感喟地道:“这是一个漫长的日子,玲玲,你不必说一个字,所有你心里的思维,所遭受的折磨,我都完全可以体会,原谅我不早来,因为,我不想在你守孝期间扰乱你宁静的心神,玲玲,以前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但是它终于也过去了,是吗?”

全玲玲温顺地点头,悠悠地道:“是的,过去了,过去了……青,感谢你来,还有蕙妹妹……”

夏蕙这时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滋味奇妙得很,假如你曾与一个同性处在另一个异性之前,而又站在相等的“爱”的立场时,你或者会明白这滋味如何,虽然你是如何豁达与谅解。

于是,夏蕙尽力微笑了,道:“不,玲姐姐,你别这样说,没有好姐姐,我们都难以在未来的日子中生活……”

一直沉默着站在门边没有说话的全楚楚,此刻却忍不住道:“二位好姐姐,你们怎么搞得这么客气嘛?其实呀,姓江的又没有迷魂索,怎的使你们如此着迷呢?”

全玲玲粉面微红,嗔道:“妹妹,你真是……”

全楚楚“咭”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哼,姐姐,你才真是,尚未过门就先偏向夫家了……”

江青有些讪然的,搓揉着双手,夏蕙却十分大方地附嘴在全玲玲耳旁,低声道:“玲姐姐,待你至冬初飞雪之际,守孝期满,我们便与青哥哥一起到东海长离岛去,那时,我们再也不分开。玲姐姐,只希望你在未来的时光中,能让我与青哥哥好好补报你在这三年里所受的痛楚,不论是肉体上的抑是精神上的……”

全玲玲感动得泪光莹莹,她语声颤抖着:“蕙妹妹,你真的不恨我分了‘他’对你的情感?”

“不。”夏蕙断然道:“就像你不恨我分了‘他’对你的情感一样,玲姐姐,因为我们两人爱他,也因为我们两人互爱,以后的日子长,你会明白我说的话是否真诚……”

江青在一旁都听到了,他厚着脸皮道:“二位贤妻,在下……在下实在对二位歉疚至极,唉,上天造人之际,为何不将你两人的躯壳并为一体呢?”

全玲玲脸又红了,垂下头去,羞得讲不出话,夏蕙却杏眼圆睁,纤纤玉指轻戳在江青额角,嗔道:“喂,你这个人怎么了?我们女孩子讲私话你也敢听?不好好管管你以后还得了?玲姐姐,咱们以后得防着他,哼,这位大邪者呀,名堂花巧可多得很呢……”

江青急得双手乱摇,忙道:“蕙啊,你可别这么编排我,在你们两位面前,我还有什么花巧嘛?真冤枉……”

全楚楚带着羡慕的眼光望着三人,心里想:“他们多甜蜜啊,真是‘比翼连飞岂可离,三心相萦系’。”

于是,悄然退出,轻轻关上门,也关进了三人的千万般柔情蜜意。

雪花纷飞,飘飘散散,大地银装玉琢,是一个纯洁无瑕的白色世界,至少,它表面的丑陋已被掩遮。

丹阳湖的秋霞夕照已经消逝,双飞岛的朦胧烟影已成追忆。中缘故土,锦绣江山,那苏堤杨柳,京华城郭;那浩瀚大漠,群山秀峦;那三江五湖,翠莽平原,都在白澄澄的雪花下结为一体,成为一片;都在连贯的大漠国土上逐渐渺冥,变得遥远而又遥远,过去而又过去;这是东海,烟波无际,千纹重叠,浪花翻涌,海天一色。

六艘奇形怪船,正在海面上乘风破浪,平稳而快速地行驶着,这六艘怪船却极为巨大,头尖尾翘,船首尖锐得宛似一柄利锥,整个船身却全是黝黑一片,发出乌黑的光华,一面红色的三角巨帆,以无数牛筋索牢固而平衡地嵌架在船面,红色皮帆上画有一幅生动而夺目的金鲤含珠图案;船身两侧各挂着六面金色圆盾,每一艘船侧所挂的圆盾上面却各有不同的标志,那是:鲜艳的烈火,初升的旭阳,咆哮的浪涛,殷红的热血,翻卷的波纹,隐于雾海中的金龙!

这些标志徽记,正表明了六艘怪船的身份,它们全是长离岛的战船,以标记分属长离烈火、旭阳、怒浪、铁血、扬波、海龙六旗!

在第一艘烈火旗的战船上——

船楼宽敞而舒适,铺着柔软而猩红的地毯——这代表着喜气,一式的鲨鱼皮锦垫矮脚椅,中间生着熊熊炭火,散置各处的小几上摆着美酒佳肴,厚厚的帘席深垂,但不愁看不见船外景致;在半个人高的船壁上,开着镶有小晶石的透明窗眼,船,行驶得飞快,浪花被尖锐的船首剪开成两道白线。

邪神与长离一枭坐在一起,红面韦陀及白孤在一旁凑热闹,绝斧客陆海正与黑煞手仇云及生死一屠吉长光三人在兴奋地讨论着什么,江青,则陪着祝颐和另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客人——灵蛇教教主君山独叟裴炎,几个人围在炉旁,欣悦地谈笑着,每一张面孔都洋溢出显而易见的愉快。

那边——

美丽的夏蕙,明艳的全玲玲,柔婉的裴敏,则咭呱不停地围着两个人——妃衣女罗十娘及全楚楚在笑语着,三个人的脸上都透着欲滴的嫣红,却红得美极了,银铃般的笑声时而响起,响起在妃衣女罗十娘安慰的微笑中。

靠舱角,两位仁兄在弈棋,这两人又使我们吃惊,他们是醉疯仙牛大可及两湖蓝翼铁骑会的瓢把子——蛟索飞锤岳扬;旁边,天星麻姑钱素在做评判,尽管啰嗦得二人直龇牙咧嘴,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一个小精灵——战娟,小娟儿,在舱内新奇而兴奋过度地蹦跳着,嘴里不停地嚼着东西,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害得跟着来照拂的战府三朝之老——战贵,直瞪眼跺脚,手足无措。

于是,祝颐的话声传了过来:“四弟,裴伯父老人家早于半年前便已到达杭州了,只是你们一时又赶不回来,为兄总不能就此成亲呀!敏妹妹也是这个意思,我们禀得伯父老人家同意,干脆,再等个一年半载,大家一起办了,也免得麻烦……”

江青笑道:“三哥,为了我们路远山重,一时难以赶回,却害得三哥佳期耽搁,实在抱歉之至,不过这样也热闹些,更免得愚弟独做新郎而感到心惊肉跳呢!”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蛟索飞锤岳扬高声叫道:“好哥们,江老弟,老哥哥就知道你够朋友,讲交情没把我老哥哥看成外人,千里迢迢,竟尚遣了钱姑娘亲至我的破窑邀请老哥,参与你这百年大礼。哈哈,当时我高兴得差点流出泪来,忙着召集手下儿郎,拍着胸脯告诉;不,训示他们,老哥哥的好兄弟请我上东海长离岛吃喜酒去也!”

船楼中哄起一片笑声,醉疯仙牛大可呵呵笑道:“俺可是死皮赖脸硬找上门的,三年前俺在西北游逛,碰上那位武林寒戟缤云戟商固,想不到他大名鼎鼎,却为了那株价值连城的‘万钻朱兰’,在杭州连将军府吃了个大瘪,被金鞭擒鹏掌萧恕老兄摘去一只耳朵。呵呵,本来嘛,江青老弟送给玉麟连君毅小两口的贺礼他都垂涎,他不太没有人格了么?难怪身为连君毅师父的萧老兄发怒呢!商固总也算看开了,羞怒之下躲到大西北去修心养性,俺自他那儿得到江青老弟的住处,又在不久后听到江青老弟打垮金衣帮之事,一捉摸时间,就溜到杭州来专门等吃江老弟一顿了。哈哈,却想不到这一顿竟是喜酒,江老弟,上次分别,咱们便说好要吃一顿的啊……”

祝颐忽然压低嗓子,向江青道:“老四,你那位义妹黄倩倩,说什么也不肯来,在我们到海口‘大浪岩’上船的前夕,却哭得像泪人儿似的。还有,在你离开以后,连君毅唐小萱相偕来看过你几次,后来,唐小萱独自又来过好多趟,幸亏你都不在,否则可难应付了。老四,唐小萱已有归宿,不去提她,黄倩倩的确是可怜呢……”

江青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三哥,当我们再回去时,我会为她物色一个如意郎君,或者,她的情感用错了,我爱她如妹,在此刻,除了对倩倩深怀歉疚,你能要我付出什么呢?”

祝颐亦颔首不语,红面韦陀战千羽正高声笑道:“我那老妻实在想来……哈哈,可是家里上上下下又丢不开,小娟儿这丫头这次可真将我气糊涂了,扭股糖似的非要跟着,甚至连睡觉也怕丢下她,定要缠着蕙丫头……”

邪神忽然招手叫君山独叟裴炎过去,边喜悦地道:“裴老侄,来,咱们老头子凑凑热闹,呵呵,难为你替几个娃儿们操心劳神……”

长离一枭忙接着道:“前辈,晚辈也费神不小啊,别说其他,光这月余便自长离岛一来一回,又得布置寝居,筹划江、祝二位老弟婚事,可是头昏脑涨呢……”

邪神大笑道:“卫老侄休要夸功,你身为一岛之主,东海之尊,人多手众,奇士异材更如恒河沙数,办起事来十分方便。再说,你这种‘犀甲战船’平稳舒适得有如海上行宫,跑两趟也算不得啥,呵呵,这‘犀甲战船’隐藏船体内的利弩火弹、飞锚铁箭,却更是匠心独具,威力强大,老侄你既安适又安全,何苦来哉?”

随着邪神之言,大伙儿又笑了,洋溢在船楼内的笑声太多了,欢悦太浓了,多得人心痒,浓得人窒息,需要流泻一下,是的,流泻一下——

黑煞手仇云转过身来,肃穆而端重地道:“启禀各位前辈贵宾,东海长离岛已经到达。”

一片惊叹欢呼随之而起,长离一枭以地主身份站了起来,含笑邀请各人至前舱之前,边道:“长离岛位于东海右中,自海口至此,寻常客船需要一夜两天,本岛特制‘犀甲战船’,仅须一日再加两个时辰足矣,现在,老夫恭请各位一睹长离风光。”

船楼各人,兴奋地挤到窗眼之旁,一面笑道:“好一番典雅的介绍……”

于是,一片赞叹与惊奇的呼声出自每一张嘴中,原因是眼前的景致太美了,美得令人心旷神怡,几欲振臂欢舞——三座下陡上坦,含黛浮绿的岛屿耸立在海中,每一座岛屿的四周却是险峻而陡峭的,但是,峭壁上却巧妙地建筑着亭台楼阁,飞檐重角,画栋雕梁,有巧夺天工之妙,鬼斧神笔之奇。红、白相间的花儿,竟能在这冬初仍旧盛开,环绕三岛,美不胜收。浪花围着岛脚绽开银色的尾波,几个卫星小岛散布四周,仿佛几点天外之石点缀于侧。妙极了,好一个世外桃源!

自第一座岛屿的两块翼形巨岩之中,伸展出一条白玉石砌成的宽敞码头,翼形巨岩之上的石壁,龙飞蛇舞地雕凿着四个闪闪的银色大字:“东海长离”,这四个字是如此恢弘,如此威势赫赫,有一股抑压上来的窒息意味,当人们见到这三座岛屿,便可同时见到这四个石壁上的巨字!

岛上的天空,奇异的澄朗,几朵白云,飘在三岛之上,蓝的天,蓝的水,能令人胸中郁闷,一扫而空。

于是,在骤然间,所有岛屿上都飞射起彩色明亮的光球,闪闪耀耀,号角齐鸣。

于是,一面迎风招展的金鲤含珠旗悬升在岛上最高处的旗杆上,含笑飘扬。

于是,长离三岛的周遭海面上,在刹那间飘满了红、白二色的花朵,像是一片花的软毡。

于是,自那白玉石码头,自各岛屿的每一处明暗或隐蔽之地,驶出了成排成队的船只,挂满了五色彩旗,大红灯笼,无数的灰衣豪士们正高举双臂,欢呼连云。

船楼上——

夏蕙与全玲玲,分倚在江青身侧,二人看着这浩大的欢迎场面,既惊讶又兴奋,夏蕙悄然道:“哥,他们多热情啊,卫老前辈待我们太好了,以后,在这岛上的时光必是愉快的……”

全玲玲轻轻拂理了一下微微零乱的鬓发,低低的,娇羞地道:“青,不知我们……我们住在哪里……”

江青幸福地笑了,道:“卫老前辈已准备妥当,在长离岛风光最美的‘倚虹楼’,那里的时光,必是甜蜜与温馨的,我们在‘倚虹楼’闲暇时可以弹弹琴,吟吟诗,看看书,喝喝酒,品品茗。自然,少不了与挚亲好友们的把谈聚晤,朝朝暮暮,再回中原时,我们三人大约不只只是三个了,最少也得添两个胖儿子,时光是美丽的,尤其在新婚闺阁之中……”

全玲玲、夏蕙,都羞涩地垂下颈项,但是,毋庸置疑的,她们心中有着无比的甜美与醇醉。

于是,江青自然的大方地伸出双臂,分揽二人入怀,两张美丽绝俗的面靥靠在他的肩上,是那么妩媚、娇艳,却又嫣红欲滴。

于是,邪神笑了,悄然告诉长离一枭,江青以后所生的第二子,将过继于他,以慰老怀。

长离一枭高兴得合不拢嘴,朝天星麻姑及大旋风二人直挤眉弄眼,红面韦陀欣慰地抱着小娟儿,望着江青那一边及祝颐这一对,全楚楚倚在妃衣女怀中,俏眼儿眨呀眨的,充满了羡慕与朦胧,是的,她快该有一个美丽而迷人的少女的梦了。

君山独叟裴炎目中含着喜悦的泪水,是的,他未负老妻之托,自己的爱女终生有靠了,不论以前的一切如何,他将永远感到安适与平静。

醉疯仙牛大可与蛟索飞锤岳扬,一面向仇云、陆海、吉长光三人伸着大拇指,一边笑着告诉他们这六艘战船中装载了多少武林各派所赠的贺礼……

近了,近了,巍峨而雄伟的长离岛就在眼前,每一张脸庞都是那么和煦而亲切,多美啊!这一切。

别忘了他们,别忘了这任何一个可爱的朋友,当时光流转,大地欣荣,当残秋夕照,冰雪莹莹,他们的影像都会在虚渺中映现,在梦回中清晰。

(全书完,感谢“夜雨孤灯”、“helatony”重校,补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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